窦文涛:其实有时候我跟台湾人聊天感觉挺复杂的,我觉得我有某种程度的自由,是人性恶的自由还是什么自由,比方我发现他们说话经常互相赞美,什么丹青兄真是了不起啊……我心里的感觉就——
陈丹青:所谓教养,其实是个束缚,就是要克制,很多事情你要克制。咱们这儿一路教育下来,不让你克制。“文化大革命”小孩子撒开了造反,想骂就骂,想砸就砸。尤其北京的孩子,高干子弟,给我们南方孩子的感觉就是真“牛”,出口“横”得很。但这背后的代价很可怕。
窦文涛:到最后成动物了,动物世界!
陈丹青:我到国外跟文人、艺术家交往,发现他们很有教养,弄得艺术惊世骇俗,可是人坐在那儿,其实都是很好甚至很害羞的人。
刘索拉:这是社交礼仪。生活和社交礼仪不是一回事,我们见到的是社交礼仪中的教养,具体他们生活中什么样,得分清楚。你们刚说中国没有女性教育,其实女权主义进来中国特别早,(20世纪)二三十年代就进来了。但有些女权主义很快因为战争就变成了各党派人士……到底是革命还是女权,变得混乱,女权成了一个不清楚的信号,不是对女性的完全解放,而是刚刚有了女权意识,突然又变成革命战士了。我们父母那辈的女人就这种感觉,很厉害很革命。我妈就是女权主义。
陈丹青:就是我要上学受教育,写作学画画,我不要媒妁婚姻,我得走,得革命。然后到处都容不下我,我得走自己的路。所以那个时候娜拉走后,一部分就去了延安。问题是进城以后她们变成了掌权人士,其实她们骨子里还是女性,她们要的所有虚荣、爱慕、青春、美丽进入一个扭曲状态。
八十年代初,老同学孙景波远在云南给我写信写到纽约来,说他与当地农民坐在露天看《红色娘子军》,念及一整个光荣而罪恶的时代就此逝去,不禁“热泪滂沱”。其时“文革”退远了,而他曾经既是“文革”中期的反革命分子,又是“文革”初年的红卫兵。
全片贯穿始终的旁白,是江青的独语,并有江青被当庭宣判那一刻的黑白纪录片片段——“国民党围剿延安,只有我一个女同志留在主席身边,”她昂然颤抖,厉声道,“你们在哪里?!”
静默,随即法庭座中掠过一片压抑的哄笑。
——陈丹青《退步集续编·若无其事》
窦文涛:所以索拉就变成了今天这样子,哈哈哈。
陈丹青:她有左翼基因(笑)。
窦文涛:索拉还是很女人的,广告时候问我口红是不是要补一补。
刘索拉:女权主义不是这意思,不是说想不到自己是女性,现代女权主义是什么都要。
窦文涛:没错,野心勃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