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晨,确保比尔安全出门去上班后,碧赶在自己改变心意之前,把莫德放进婴儿车里,走去了镇里,一路沿着商业街走,直到走到桥边的夜莺书店。书店的招牌在秋风里微微摇摆。她透过凸出的飘窗看到艾米莉亚在跟一个顾客说话。
门上挂着一个牌子,用漂亮的花体字写着“周一到周六,每天早晨十点左右开门,关门时间:傍晚最后一个顾客离开时”。碧微笑着用胯部推开门,把婴儿车拖了进去,等店里其他顾客离去。书店最好的地方,就在于,你就算一直待在里面,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毕竟书店就是这样的。于是她在烹饪区和艺术区翻看着,一直观察着其他顾客,等到最后一个人走了,她的机会就来了。
她在自己退怯之前,走上前去,把书放到了收银台上。
“我得把这个还回来。”
艾米莉亚抬起头,认出了她。
“哦!你那天买了《我对你的爱有地球到月球距离的两倍长》。”她皱皱眉,“我不记得你买了莱利的书啊。”
碧低头看着地板。
“我没买,”她犹豫了,“我顺走的。”
艾米莉亚看看书,又看看碧,然后再看看书。
“顺走的?”
碧点点头。她深深吸了口气。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那一刻特别奇怪。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我也不是真的付不起钱。要是真的想要,我是买得起的。”她看着艾米莉亚,心绪紊乱,“我真的非常非常抱歉。我必须得告诉你,不然我怕以后还会发生这种事。”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艾米莉亚尴尬地笑了笑,“我只能说,我估计都发现不了。你可能还真能逃过去呢。”
“但是我不想逃过去。我必须得送回来。我得吓吓自己。我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疯了。这事做得太蠢了。”她露出微笑,悲哀中带着恐惧,“你要是想报警,那就报吧。我活该。”
“当然不会了。你把书送回来了,这可不是惯犯会做的事。”
“这是一个需要采取措施的人会做的事。你不觉得吗?”
“我不知道。”
“感谢你这么理解。”碧觉得自己快哭了,“我只是觉得自己不像自己了。天啊,太抱歉了。我要哭了。不,我不能哭。”
她扑哧一声,一半是笑,一半是啜泣,然后调整了过来。
“你还好吗?”艾米莉亚被惊呆了,但也很关心。
碧抓住婴儿车的手柄。她快说不出话了。
“我以为我还好。也许我不好,最近比较难过。做母亲……这件事,做全职主妇这件事,还有什么搬到郊外来实现梦想,”她越说越停不住了,“这些……这些什么事都不做的日子。当然,除了打胡萝卜泥和换尿布。”她低头看着婴儿车里的莫德。莫德仰着脑袋冲她微笑,“不是说我不爱莫德,我爱死她了。”
“我无法想象你的感受,”艾米莉亚说,“也许有一天我会体验到吧。”
“很美好。只是……”碧吸了一大口气,“我不该这么说。”
“无聊?”艾米莉亚问道。
“对!当然了,做母亲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工作什么什么的都对,我该感激,我有朋友—不止一个—尝试了好久都没成功。可是……”她盯着艾米莉亚,难以置信一般摇摇头,“我的天哪!我不是来跟你发牢骚的,对不起。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了。实际上镇子里的人我一个也不认识。你看起来……还挺善良的。我觉得你可能会懂。”
艾米莉亚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想,该说谢谢你吧。”她把双手放在书上,“我把这个放回桌上,我们以后绝口不提此事。”
“谁会从书店里偷东西啊?这事真是干得糟糕。”
艾米莉亚伸出手指警告她:“我们说了绝口不提的,不记得了吗?”
碧挺直腰板,点点头:“谢谢你,谢谢你这么宽容理解。你过得如何?”
“说实话,我也有点慌。”
“为什么?我还以为这是世界上压力最小的工作呢。”碧环顾四周,打量着书店,“我就愿意每天都待在这儿。”
“是啊,但是书店在不停地亏钱。”
“然后还有人偷书。火上浇油啊。”
她们两人都笑了。
“那你以前是做什么的,孩子出生前?”艾米莉亚问道。
“艺术总监。听说过《炉火》杂志吗?”
“哦,哇哦。我特别喜欢《炉火》。我就想要那样的生活。”
“所以那杂志才卖那么好嘛。”
艾米莉亚看着碧,仿佛看到了《炉火》杂志的某位封面女郎,美丽、时髦,戴着最新款的配饰,有一个完美的宝宝。她肯定很聪明。《炉火》是销量最好的女性杂志之一,指导时尚现代女性在墙上挂什么、餐桌上吃什么、养什么植物,引领室内装潢、食物、园艺的潮流。不过,她显然是遇到了问题。
碧耸耸肩:“反正呢,我把书送回来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到你店里来打扰了。”
“别傻了。”艾米莉亚很喜欢碧,还有她的自嘲式坦诚,“实际上,你可以帮我的忙。”
“帮你?”
艾米莉亚咧嘴笑了:“是啊,这就算是对你的惩罚了。你得给我提点建议。”
“什么建议?”
“我需要给书店重新定位,吸引更广的顾客群体,但我根本不知道怎样做才对。哦,最大的问题是—我没钱去办这事。也许你能想几个点子?”
碧单手叉腰。她也笑了。
“然后你就不会打我一顿了?”
“可以这么说吧。”
碧若有所思地四处看了看:“我很喜欢这里。这家店的气氛很不错,温暖、舒适,但是有些……”
她挤挤眼睛。
“像狄更斯时代的?老气横秋?”艾米莉亚问。
“老气横秋说不上。我喜欢有古香的感觉,但是你要把它利用起来。把这种气质留下来,但要更开放一些,色调调明亮一些。也许可以加一些小装饰—你懂的,打扮起来?还有那个夹层,”她指着楼上,“只放无聊的旧历史书和地图太浪费了。有人上那儿去吗?”
艾米莉亚抬起头来:“偶尔吧。我爸以前会去。他把绝版书都锁在玻璃柜里。不过你说得对,太浪费空间了。”
“莫德每周去两次托儿所。我过来量量尺寸如何?再拍拍照。然后给你总结些点子,”她皱皱眉头,“你的预算是多少?”
艾米莉亚做了个鬼脸:“呃……我没有预算。不过我想这是得投资一笔。我能先用信用卡。”
碧捂住耳朵:“不要让我听到信用卡几个字。别担心—我习惯了化腐朽为神奇。最棒的是,你的这栋楼非常有味道,就好比女人有副好骨骼,错不到哪儿去的。”她微笑着说,“我知道很多妙招,还有不少人脉。我能低价买到很多东西,比如灯具。”她抬头看看天花板。红色天鹅绒的灯罩落了灰,她很肯定她看到了蜘蛛网,“还有涂料。”她看看地板,是老旧的红色地毯,有些地方都快破了,“还有地毯。”
艾米莉亚佩服地看着。碧似乎在她眼前突然变了个人,突然间有了活力。
碧猛地停了下来。
“抱歉,我不是有意那么无礼的。”
“没有无礼啊!听一听客观的看法很好啊。我在这里住了太久,根本都注意不到这地方有些老旧倦怠。”
“我们不能把这里的精髓丢掉,这是至关重要的。这氛围正是这里的特别之处。不过看看啊—比如那个壁炉,你可以把它变成优势。这壁炉用起来多好啊,旁边放一把软软的扶手椅,人们就能在那儿读书了。”
艾米莉亚盯着壁炉,它已经被砖砌起来了。
“你要是不想继续计划,突然觉得自己怎么会找这么个疯女孩帮忙,开口就好了。我不会感觉被冒犯的,也不会惊讶。”
“没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我觉得这计划可行。”
“飘窗里的展示。”碧叹了口气,看着门两边的飘窗,“这些窗子就是等待着被讲述的故事啊!你能想象吗?情人节摆上爱情故事,万圣节摆上鬼故事,而圣诞节……”
碧激动地拍起了手。
艾米莉亚觉得碧可能是有点疯癫,不过她不在意。碧的热心给过去几个星期沉闷的空气注入了清新,重新给她带来了活力。自从跟安德利亚谈过后,她总觉得负担很重,不知该先处理什么事。听到别人这样充满活力的讲话,她也很激动。父亲离世后,她还是第一次感到了希望的曙光。
那天下午晚些时候,她给朱恩讲了碧的事。
“我感觉事情有些头绪了。我想到书店可以改造成什么样儿了。我知道不能想太多,因为我没钱,也不能挥一挥魔棒,把所有东西都变出来,但至少我不会那么迷茫了。”
“我觉得,你一开始改造,一切就自然而然有了结果。”朱恩同意,“顺便,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艾米莉亚看了看朱恩递给她的媒体发布会信息。
收银台下面积攒了好几个月的媒体发布会信息。很多经纪人都想让自己代理的书被放在好位置。朱利叶斯从不读这些消息,因为他想自己决定哪些书应该放在好位置。他的直觉很厉害,他总是知道哪些书能卖得好,而且他讨厌在销售上耍花招,或是随大溜。
可艾米莉亚知道,她要想大幅提高夜莺书店的收入,就得多开拓途径。她需要做宣传,她跟这些作家、出版社一样,需要提高知名度。所以,为什么不把它们利用起来呢?
一堆纸中,有一双蓝眼睛在盯着她看,迈克·吉利斯皮,即使是一张他七十岁时照的照片,眼睛依旧是那么蓝。他的表情让你感到自己仿佛是他宇宙的中心。艾米莉亚很好奇,被真正的他注视着,是怎样的感觉。
他将在圣诞节前进行巡回图书签售会,宣传他的“实话实说”型自传,据说这本书会揭露许多秘密、丑闻,还有幕后的不和。他会演讲,回答些问题,然后签书。艾米莉亚想,其实他什么都不做也行,他只要在这儿呼吸就是好事。
迈克·吉利斯皮正是推动她宣传计划的绝佳人选。谁也抵御不了他的魅力,不论男女老少,都无法对他免疫。她想象着书店里人头攒动的画面,队伍排到店外去。他是个传奇,一代偶像。他就像史蒂夫·麦奎因、詹姆斯·迪恩、理查德·伯顿合为一体,英俊、肆无忌惮,又有着无限的魅力。
“朱恩—这个点子太天才了。”
“我还认识他呢。”朱恩说,她的眼里闪过一道亮光。
“不可能吧!”
“可不是。我给他的一部电影当过龙套,可不是光彩的工作。”
“龙套?我都不知道你演过戏。”
“没有演很久,我不是很在行。”
“可你认识了迈克·吉利斯皮?肯定是他的全盛时期吧。”
朱恩点点头:“是啊……”
“他人怎么样?”
“好得不像人类,让人无法忘记,或者说有魔力吧。”
“你觉得你能托托关系吗?”
朱恩笑了:“不,当然不可能了,他肯定不记得我了。我就演了一个酒吧调酒师。我要真是个调酒师,他可能还会多看我几眼。”
迈克·吉利斯皮对酒的热爱可是出了名的。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嘛。”艾米莉亚说,“这样所有人都会来书店了。我们可能还会上个报纸什么的。”
她记下了他经纪人的电话。他的行程可能已经订满了。全国的书店肯定都想抓住这个机会。
她的运气不错。匹斯布鲁克刚好可以插进已有的行程之中。
“这也是给他个歇息的时间。我们让他之后那天休息,科兹沃尔德山不是最好不过了吗?”经纪人说。
艾米莉亚挂掉电话时,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夜莺书店被加进他的巡演日程了。迈克·吉利斯皮要来这儿,要来匹斯布鲁克了。”
“天哪!”朱恩看起来有些惊吓。
“我觉得咱们应该让托马西娜负责食物,”艾米莉亚接着说,“要爱尔兰主题的。她那天给了我名片,说需要宴会服务可以找她。你觉得怎么样?”
朱恩却在走神。
“别胡思乱想了,好吗?”艾米莉亚打趣道,“应该上什么饮品呢?”
“我要是你,就不会让他碰到酒。”朱恩阴沉地说。
“但是他年纪也大了,应该老实了吧。”艾米莉亚说,“他要是还惹事,他们应该就不会让他出来巡演了吧。”
“小心点哦,可别乱说人老。”朱恩开玩笑说,“他比我大不了多少。”
“可我们都知道你看起来年轻啊。”艾米莉亚拥抱了朱恩。她太感激朱恩的建议和帮助了。她几乎觉得朱恩对她像母亲一样,这是艾米莉亚从没感受过,可能也从没需要过的。可现在父亲不在了,有朱恩在身边让她安心,她想,也许她对她的感激还不够。
她很清楚,这么短的时间里,小镇的居民在她心里变得有多重要。没有他们的帮助,她几周前就会放弃了。
“迈克·吉利斯皮。”她叹息着将目光转回到媒体发布消息上。
下午四点半时,书店里只有一个顾客。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他还在乱转,好像很犹豫。这也不是少见的事。艾米莉亚觉得,店里的顾客如果不是很习惯逛书店,就是在书店里很不自在。他带着一条狗,一条长毛猎狗,跟它的主人一样,尴尬、不适应。
狗是个很好的搭讪理由。
“嗨!”她走过去,姿态友好,但不夸张,一只手里拿着书,这样看起来就好像她是去放这本书,而不是专门跟他搭话,“看看啊,真是个帅小伙儿,不是吗?”
“谢谢了。”男子开玩笑说,艾米莉亚大笑着弯下腰,摸狗狗的耳朵。
“他叫什么名字?”
“小狼。”
“嘿!小狼。”她看着狗主人,“你是在找某本书呢,还是随便看看?”
他笑着耸了耸肩。她能看出,这不是他熟悉的领域。不习惯逛书店的人总有这种尴尬的气氛,好像在向谁道歉似的。
“只是有点……”她还在想该说什么,他断断续续地说,“难为情。”
“哦,”她尽量用安慰的语气说,“肯定不是的。我能帮上忙的一定帮。”
她看着他不安地转换站姿。她想,他长得挺帅。他穿着水洗牛仔裤,白T恤外面套了一件软软的红色格子开衫。他的发色很深,头发乱糟糟的,脸上有些小胡茬儿,不过这都不是因为邋遢,而是有意为之:她能闻到他身上的香波味道,还有一点男性气息。
“别告诉我—你女朋友派你来买《五十度灰》。”她咧嘴笑了。这话是一时冲动说的,只因为她突然想到了。
他看起来被吓到了:“当然不是。”
“抱歉。你可是不知道,有多少女人派男朋友来买那本书。还有好多男人觉得可以加点料呢。”
“不是,比那还要难为情。”他挠挠头,扬起眉,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实际上,是我儿子前几天问我最喜欢的书是什么,是他的作业要求写的。我才意识到—我根本没看过书。我从没看过一本书。”
他盯着地板,好像在等着被处罚。
“从来没有?”
他摇摇头:“没有,我就是跟书合不来。有几次我翻开了书,但都读不进去。”
他面无表情,艾米莉亚大笑了起来,然后停了下来。
“抱歉,我不是取笑你。”
“没事的,我懂。没关系。反正,我就决定,我得给他树立个榜样。我希望儿子能有出息。我也不想一辈子都不读一本书,所以我就想给他念本书,这样就能鼓励他了,但我不知道如何下手。书这么多,怎么挑呢?”
他看看四周的书架,被吓到的样子。
“好吧,我肯定可以帮你找到合适的。”艾米莉亚说,“他多大了?你觉得他会喜欢什么样的书?”
“他五岁,快六岁了。我不知道他会喜欢什么样的,最好短一些,”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简单些。当然,我是识字的。我还没那么傻。”
“不一定不读书就傻啊。”
“对,可他妈总责备我不管他的作业。”他看起来很羞怯,“她一逮住理由就数落我。我们已经分手了。”
“哦,”艾米莉亚说,“真遗憾。”
“没什么遗憾的。总体来说,这是好事。”他揉揉自己的头发,有些尴尬,“不过我还是想让她看看,我不是她想的那么糟糕。”
“那我就看看我能找到什么样的书吧。给我几分钟时间。”
艾米莉亚缓缓走到儿童区的书架前,掂量着可能的选择。她时而停下来,抽出某本书,然后再放回去。她不知道自己从前有没有遇到过没读过书的人。这让她的选择更难了。她决心不让这本书把他和他儿子吓得一辈子都不再读书。她想让他们爱上读书。她也不想在他面前摆一副高人一等的姿态。他虽说不看书,却明显很聪明。她不能随意低看人家。
“你儿子叫什么名字?”
“菲恩。”男子自豪地笑了。
“啊,”艾米莉亚说,“这就简单多了。”
她拿起一本书,走到她的新顾客身边,他则一脸好奇地看着她。
她把书放在他面前的台子上。
“这是我的最爱,《魔法师的帽子》18。”
“是吗?”他拿起书,不太相信地打量着它。
“我觉得你们俩都会喜欢的。故事有点疯狂,不过很酷。”她停顿了一下,“背景有些诡异,讲的是住在山谷里的姆咪一家人还有他们朋友的故事。”
“姆咪?”
“它们是一种大大的白色生物,有冬眠的习惯。”
他把书翻过来,看看封底,一句话也没说。
“说实在的,这书很可爱。你要是不喜欢,可以找我退款。”
“真的?”
“只要别把茶洒在上面就行。”
“我保证。”
她把书装进印着“夜莺书店”的蓝色纸袋里。他递给她一张十镑纸币,她给他找了零。
“我读完,会给你讲感受的。”他微笑着拿起袋子,“谢谢了。”
艾米莉亚看着他离开。她不禁想,她以后还能不能再见到他。她觉得他们刚刚的谈话有点调情的意思。跟顾客调情确实不对,可她不在意。她最近过得不怎么样。这一来她忘记了戴尔芬之前那天傍晚的敌意,还有她对马洛充满占有欲的举动—好像艾米莉亚对她来说是威胁似的。艾米莉亚一点也算不上威胁。
顾客离开后,店门关上了,她感到一丝激动,希望他读过这本书以后能爱上阅读。这就是夜莺书店的目的。它把阅读这一魔法介绍给人们,就是在他们身上施下了魔咒。对她来说,为人们打开一扇新世界的大门,是多么地美好—
她意识到自己想得太远了。她在把现实理想化。她所生活的世界不是好莱坞电影,她无法体验别人的人生。现实点,艾米莉亚,她告诉自己。他只是跟自己的前女友发生了口角,想向她证明自己而已。他也许都不会翻开那本书呢。他是绝对不会再回来的。
杰克逊把书夹在腋下,往回走。这比他想象的要容易多了。他太会演戏了。上学的时候,演戏就是他唯一的长处,但因为他总犯事儿,学校不让他在年度话剧里演主角。好角色都是优等生的。这也是杰克逊讨厌学校的原因之一。这样的规则太不公平了。一个人怎么可能什么都在行呢?学生又为什么要因为不聪明而受惩罚呢?
实际上,去书店没有他之前想的那么可怕。艾米莉亚非常热心,也没有因为他是来找书给儿子念,或是因为他从没读过一本书就嘲笑他。她很贴心,一点也没让他觉得自己傻。他甚至还非常想读这本书。姆咪人。
他不想回想自己去书店的真正原因。不想想,他去那儿其实只是为了用美男计骗艾米莉亚·南丁格尔卖掉书店。不过他觉得这应该不难办到。她已经在跟他调情了。谁也拒绝不了跟杰克逊调情的机会,除非这人已经死了。连男人也都跟他调情,异性恋的男人。不过这也没给他带来什么好处。
他需要讨伊安·曼迪普开心,至少这段时间里要做到,不然他就要丢饭碗了。
他敲敲门。菲恩跑来开门,撞在了他身上。
“爸爸!今天不是你带我出去的日子,对吧?”
杰克逊通常都是周日来接菲恩,但他觉得自己想来的话,每天都来看看他也没什么问题。
菲恩跪下来拥抱小狼。
米娅走了出来,一脸疲倦。
他举起书。
“我是来给菲恩念书的。”
“念书?”她很怀疑的样子。
“是啊,这很重要的,给孩子念书。”
“对啊,很重要,这不用你告诉我。”
她看着他进门。他在沙发上坐下。他还记得去选这个沙发的情景,在镇外的一个零售公园。五年无息分期付款。这也是他还在还贷的东西之一,所以不如好好利用。
“来吧,伙计。”菲恩现在还能坐在他腿上,“我这儿有本很疯狂的书,《魔法师的帽子》。”
小狼也挤了进来。杰克逊用双腿把它夹住,免得它跳上沙发。他觉得米娅应该不会允许它上沙发。
他打开书,开始念。
他惊讶地发现,他和菲恩很快就沉浸在了姆咪一家人和他们有趣的小世界里。他读了两章、三章。
“咱们先停下好吗?明天再继续?”
“不。”菲恩说,“我想知道后面的故事。”
米娅站在门廊里看他们。她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她走过来,坐在他旁边,这让他意想不到。她伸手拉了一下书,看书封。
“看来姆咪人的BMI指数有问题了。”她说。
杰克逊看着她。要说有人的BMI指数出问题了,那只能是米娅。她的体重下降太严重了,瘦得厉害。可他没说这些。
他把菲恩揽进怀里,继续读。
碧在做鼠尾草冬南瓜饭时,给比尔大概讲了这天下午发生的事,当然,她跳过了去还偷走的书那部分,只是给他讲她要为夜莺书店做些改造计划。
比尔皱皱眉:“这有什么意义吗?”
“我欠她个人情。”
“什么人情?”
碧完全不知道跟他说什么理由好。她当然不能讲事实了。她本希望能避免这场谈话的。她集中精神,一边把做好的菜倒进米饭里,一边尽力编理由。
“莫德在她的店里发了顿脾气。她对她很好。”
“听起来不像莫德会做的事啊。”
把责任推到她漂亮的女儿身上,碧很不好受,莫德几乎从不乱哭闹的。
“她有点累,还饿了。艾米莉亚给了她一块松饼。”
“那你做一套企划案,就为了回报一块松饼?”
碧皱着眉看他:“听着,我就是想做,好吗?动动脑子感觉挺好的。”
她有些愧疚。比尔也不是小气。
他是觉得跟她相处的时间不够吗?她不知在哪儿读到过—不是在《炉火》里,因为《炉火》中描写的生活不允许任何不完美的存在—男人有时候会忌妒新生宝宝,讨厌配偶对宝宝的精心照料。可是比尔才是更宠莫德的一方。他给的溺爱比碧多多了。
也许他只是累了。
“要不我看看明天能不能请到保姆?”她问道,“咱们可以试试匹斯布鲁克新开的餐厅,出去吃顿晚餐挺好的。”
比尔戳着他的iPad:“不用了,还是在家待着吧。我不想工作日醉酒去上班。”
他们每次出去吃晚餐,都会每人喝下一瓶葡萄酒。不知为何,他们在家时就不会这样。碧心想,他们要是在自己家厨房也那样喝,不出一个月就都要进戒酒所了。
当然,除非是有客人来。那样的话,他们喝酒的量就说来尴尬了。可最近他们并没有多少朋友来做客。
也许比尔是需要跟人交流。请客人来十分累人,但也很有趣,现在莫德不会每天早上那么早醒来了,请客人来会容易一些。
“那咱们请毛里森夫妇周末来做客好吗?”她问道,“或者苏和托尼?我们最近社交活动有些少了。”
比尔深深叹息:“又要没完没了地洗东西,换床单。”
“没有啊。大家都会帮忙的。”反正他也从没洗过衣服,是碧换床单、洗床品,喷上薰衣草水之后再熨平。
他没有作答。
碧皱起了眉。
也许他是无聊吧,也许他是想念伦敦的生活?或者是想念伦敦的她?也许这个“匹斯布鲁克全职妈妈”版碧在他眼里太无趣了?她现在已经能穿上从前的牛仔裤了,生宝宝时长的体重都已经减掉了,但她却明白,他们的性生活不如从前频繁了。他们刚在一起时那种被欲望所淹没,充满激情的室外性爱也没了。他们两人都有点这个癖好,都承认被人看到的可能让他们更加兴奋。
可是,在伦敦的小巷子里原本可以做的事,在保守的匹斯布鲁克却不合适了。他们若是被人逮到,就需要承担后果。伦敦是个大都市。可在这样一个小镇,放肆的举动是会被人批判的。她已经可以想象到谣言的肆虐了。
可是,碧从来都无法对挑战说不。他们上楼去睡觉时,她在自己的内衣抽屉里翻来翻去,拿出了最好的一套Coco de Mer 19内衣,又从衣柜里拿出鲁布托高跟鞋,溜进卫生间换衣服。她涂上口红,把头发微微向后梳,然后穿上了她的情趣套装。
她摇摆着胯走进卧室,站在走廊里,双手叉腰,脸上挂着邪魅的笑容。
“嘿!”她说。比尔盖着被子,闭着眼睛。
“嘿!”她又提高了嗓门。
她觉得他的眼皮好像动了动。她皱起眉来。她走到床边,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双腿间,让他用指尖感受丝绸般的温暖。
他翻了个身,嘴里嘟囔着什么,抽走了手。
她张大了嘴巴。自她认识比尔,他还从没有拒绝过她的性邀请。她在床上坐下,看着脚上亮红色的鞋子—铅笔一样细的高跟,还有绸带绑带—她回忆着,他有多少次看着她穿上这双鞋子,眼里带着笑容看她走过去。
她不知道是该生气、伤心,还是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