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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星上的人》第29章 艾莉丝:2012年6月29日新罕布什尔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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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树林里被林肯那个露阴狂羞辱后的第二天是星期五。这真是个让人悲喜交加的日子。喜是因为再过一天林肯和他的家人就将离开夏令营,我再也不会看见他们;悲是因为“母亲节”又到了,这意味着整个下午,我都无法回避林肯那副丑陋的嘴脸。

我想说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并没有遭到性侵犯,或者遭遇学校安全手册中提到的任何一种可怕的事。只是自从树林里那件事之后,我在营地里再遇到其他男人时——尤其个别人更让我难为情,比如斯科特、汤姆,甚至我爸爸——我就会莫名其妙地想“他也有小弟弟”。我不知道这念头从何而来,因为我无力控制,更阻止不了。就像小的时候,忽然有一天我发现每个人都要上厕所,包括老师和电视里的明星。不过当年那种幼稚的想法,如今看来倒挺有趣,可现在的这种想法却让我不胜其烦。最讨厌的是我根本无力控制。

狼人的事彻底泡汤,因为坎迪和蒂莉对树林里的事毫不知情。她们打算等下一批孩子入营后再制订新的计划。但现在我对这个计划已经失去了兴趣,因为每当想到狼人时,林肯恶心的小弟弟和赖安那张白痴似的脸,以及散落在草地上的烂皮毛发和假血浆就会浮现在我的眼前,那画面让我想把肠子都吐出来。

老爸老爸我犯了错,听我把秘密对你说;三个当中一个假呀,我是个什么犯罪者?

我们围成圈坐在草地上,一边拍手一边唱,这样的场景和前两个周五没什么两样。我细细思忖过去这周我都犯过什么“罪”,这时我大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我可以告诉大家。我可以当众揭发林肯干的丑事。虽然很丢脸,但那总会让林肯吃点苦头,说不定连赖安也跑不掉。

要知道,如果我在华盛顿遇到这种事,早就告诉爸爸妈妈了。昨天夜里睡觉前,我差一点就告诉了妈妈,只差那么一点。当时蒂莉正在卫生间里刷牙,妈妈坐在我的床头,一边说晚安一边帮我盖好被子。卧室里只有我们两个,感觉就像回到了华盛顿——因为在老家我和蒂莉不用睡在同一个房间。

“妈妈。”我轻轻叫了一声,可我觉得既奇怪又难为情,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怎么了,亲爱的?”她俯身过来,轻轻把一绺头发从我眼睛旁边拨开。

可随即我竟鬼使神差地提起了另一件事,“两周前我被罚劳动反思了。”这件事是忽然冒出来的,而我也恰好希望妈妈知道。

我一直不确定斯科特有没有告诉她或爸爸,但从她一脸惊讶的表情看,应该没有。“有这事?”她问,但听起来并不生气,反倒很欢乐的样子,“你干什么了?”

我耸耸肩,这时我才忽然想到之所以没有告诉她就是因为怕她知道狼人计划的事。不过如今狼人计划已经泡汤,而提到这个计划就会让我想到林肯恶心的小弟弟和赖安那张白痴似的脸,以及散落在草地上的烂皮毛发和假血浆。

“我撒了谎。”我说,“我本来是要吓唬杰森的,你还记得那个小男孩吗?”

妈妈点点头,“也许我不该这么说,但那个孩子确实很烦人啊,是不是?”

我忍不住笑起来,过了一会儿她也跟着笑。“是,他是个讨厌鬼,所以我才想吓唬吓唬他的。我对他说树林里有可怕的东西。”我说。

妈妈盯着我审视了片刻,随后若有所悟似的点着头说:“你应该知道那样做很不好,对不对?但如果那就是你这辈子做过的最差劲的事……”

我很想知道这句话的后半句是什么,可她只是耸了耸肩。而这时刚好蒂莉走进卧室,像每次一样接管了这里的话语权,并试图让我们乖乖听她讲述自由女神像复活的故事。直到妈妈关灯离开了房间我才意识到,林肯在树林里干的事我还没说呢。

但此刻坐在这里玩“犯罪者”的游戏,我心里七上八下。要不要把林肯的丑事告诉大家?这样报复他是否合适?关键是我如何做,才能看起来像在自我忏悔?我还要过一会儿才能轮到,在那之前我有大把的时间考虑。

蒂莉是第一个发言者。玩过两次这个游戏,我实际上倒有点喜欢听蒂莉的忏悔。第一,对我来说很容易辨别她的话是真是假;第二,很多时候,我也搞不懂她是否知道自己伤害了别人的感情,或者说了什么不得体的话。

“好吧。”蒂莉开始了,“这一次我要说几件大事。第一件:我动手打了我的妹妹。”

没错。这一件绝对真实。

“第二件:我从妈妈的钱包里偷偷拿了些钱。”

嗯。这个我倒不确定。不过让人想不通的是她为什么要拿钱,夏令营里根本没有花钱的地方嘛。

“第三件事特别严重。”她看上去有点紧张。先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却莫名其妙地望着我。“我和林肯做爱了。”她说。

整个地方顿时鸦雀无声,大伙儿都呆住了。蒂莉看着斯科特,她在确定自己是不是惹了麻烦。接着,新入营的孩子中间有人开始哄笑,随后赖安也加入进去。坎迪喊道:“什么?你撒谎!”终于,斯科特介入了。

“好了好了,大家安静一下。”他举起两只手做了几次下压的动作。可惜没人听他的。

“我没撒谎。”蒂莉反驳说,“我们真的做了。林肯,你告诉她。”

林肯的脸涨得通红,只一味低头盯着地面。“那不叫做爱。”他说。现在我更糊涂了。

“准确地说,那可能不算性交。”蒂莉解释说,“因为我不想怀孕……”

斯科特站起来吹响了哨子,那声音尖锐刺耳。“够了!”他厉声说道,“你们都别说了。”

他也涨红了脸,但看不出愤怒,好像不知所措的成分更多些。他这样的表情我也是第一次看到。

“现在解散,所有人都回营地。”他命令道,“游戏取消了。蒂莉还有林肯,你们到我的办公室等我。至于其他人……”他的目光落在了我身上,我以为他也要让我去办公室。他会不会已经知道……?可他随后说道,“艾莉丝,我们回去后,你就去找爸爸们,告诉他们,就说是我说的,你们可以自由游泳。记住了吗?”

我盯着他愣了一会儿,才想起点头。于是所有人都站起身,开始朝着营地的方向出发。

我想独自走走。我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震惊,还有莫名其妙的羞愧。因为我的姐姐和一个男孩子做爱了,现在这已经成了人所共知的大新闻。还因为我一直以为林肯在树林里的下流举动是个了不得的大事情,可实际上却根本不值一提。我把这些念头统统赶跑,可忽然间另一种微妙的感觉却乘虚而入:一丝朦胧的、诡异的嫉妒。我在想,如果我同意的话,林肯会不会也愿意和我做爱?还有,他最先想到的做爱对象是谁?我,还是姐姐?

可我没有独处的机会,因为蒂莉跑过来要和我一起走。我默不作声,就像不知道她在我身边一样。

“只是用嘴而已。”她说。我不敢相信她居然说得这么轻巧随意。“而且我只对他做过。他摸过几次我的下面,可实际上那不公平,因为他能高潮,我却不能。”

我停下来,扭头瞪着她。“你能不能闭嘴?”我咬着牙说。

“你生我的气了吗?”她睁大眼睛一脸无辜地问,仿佛她实在想不通哪句话惹到了我,“为什么?难道你喜欢林肯?”

“才怪!”我几乎吼了起来。前面几个人扭头看了看我们俩。

“没有的事。”我压低了声音重申道,“我没有喜欢上林肯。”

“可你很生气。”她说,“你的样子很凶,声音也很凶。”她犹如在对照一张生气检查表。

“是,我猜我确实有点生气。”

“为什么呀?我又没对你做什么。”她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仿佛下一秒就会哭起来。那是我此刻最不想遇到的场面。

“听着,我也不知道,好吗?”我既想吼她,可又不得不压低声音,“我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你只管去你的办公室吧,我们待会儿再说。”

“好吧。”她似乎也开始生我的气了,但这总好过当众大哭或发脾气。“你没必要对我这么刻薄。”说完她丢下我向前走去。

我是最后一个回到营地的。显然已经有人在我前头把自由游泳的事告诉了爸爸们,于是我径直走向员工宿舍,准备换衣服。

四周仿佛一个人都没有。我回到我们的小屋,换上泳衣,拿了条毛巾。出来的时候我还在纳闷儿,这么大的营区怎么就只剩我一个人?我甚至还萌生了一个淘气的念头:我可以趁机溜进任何一家的小屋里去,谁都不会知道。我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只是……我也说不清楚,总觉得偷窥一下别人的生活空间应该是件很刺激的事。

以前在华盛顿时,爸爸妈妈几乎从来没有把我一个人丢在家过,但偶尔遇到那种情况时,我在家里便翻箱倒柜,打探每一个我认为属于私人的角落。有一次我找到了我们的出生证明,我的和蒂莉的,感觉十分有趣。我还找到过爸妈私藏的色情杂志,我想那应该是互联网普及之前的东西了。而我最喜欢干的就是翻妈妈的首饰盒。她有一大堆漂亮的首饰,都是她当妈妈之前买的,而自从生了我们之后,她似乎就很少戴过,不知道为什么。

总而言之,偷窥的念头令我兴奋莫名。这是一整天下来唯一一件能够让我开心的事了。

但我必须小心翼翼,倘若被当场抓住那就丢死人了,况且我也不确定高夫或鲁芬家的小屋里有没有人。但我可以肯定斯科特绝对不在,他正和林肯、蒂莉在办公室里呢。因此我尽力装作无所事事的样子走近了他的前门廊,并假装要敲门;然后我迅速扫了一眼四周,手放在门把上,轻轻一拧。

门开了,我不知道这有什么可惊讶的,因为营地每一栋小屋的门上都没有锁。这叫彼此信任,这叫抛弃城市逻辑。可是……我也说不准。我总觉得斯科特应该会是例外吧。

我闪身进屋,并在身后随手关上门。这是我第一次进斯科特的小屋。而且我怀疑这里除了斯科特,没有第三个人来过。他从来没说过不准任何人来他的小屋,但大家就是心照不宣地认为,这里是他的私人空间。

我们在华盛顿生活的那片社区,所有的房子几乎都是同一副面孔。当你走进另外一家,你会有种奇怪的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熟悉的是房子的结构大同小异,陌生的是屋内的布局容易给人造成错觉,比如你们的楼梯在右边,而他们的却在左边;或者他们新增了一个卫生间,打掉了某一堵墙。总之这一类的。

因此进屋头一件事,先看看这栋小屋和我们那栋有何不同。我一下子就注意到,斯科特的窗帘是蓝色的,而我们的是白色。他的餐桌前少了一张椅子。还有这里的气味,虽说并不难闻,但和我们家不太一样。

我走过厨房,把橱柜门打开又关上,不为别的,因为我可以这么做。但与此同时我也想到了这件事最可怕的部分,你永远都无法知道房子的主人什么时候回来;还有,你肯定不希望留下任何表明家里进贼的蛛丝马迹。所以,我每一个动作都特别小心,而且迅速。

厨房里没什么好窥探的,无非是盘子碟子厨具之类,虽然和我们家样式不同,但一样又旧又难看。客厅里铺了一张棕色地毯,我们家是蓝色的,他的沙发看起来比我们家稍微上点档次。屋里整洁大方,就是感觉有点空。我们搬进小屋时,用妈妈的话说,随车带来的行李“一下子炸得满屋都是”。然而从斯科特的小屋看,他来的时候并没有带多少东西。

可我最想参观的是卧室。这里面并没有和男女之事有关的任何龌龊因素,我只是单纯觉得卧室是人们隐藏秘密的好地方。仅此而已。

为了显示它的重要,我把主卧留到最后参观。我首先进了斯科特的次卧,这里摆了两张单人小床,类似于我和蒂莉的。房间里空空的,只随便放了几个行李箱,橱柜里挂了几件衣服。卫生间我只扫了一眼便出来了,因为感觉很怪,毕竟那里是斯科特撒尿的地方(小弟弟。我不争气的大脑啊。小弟弟,小弟弟,小弟弟)。

终于来到斯科特的卧室,此刻我已经开始催促自己尽快离开。双人床,和我爸妈的一样。被子没叠,床单凌乱,看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

我走向梳妆台,心想我只拉开抽屉看一眼就好。可我恐怕要打消那个念头了,因为我的眼睛被一样我万万没想到的东西吸引住了。台面上,就在斯科特的梳子和几本书旁边,放着一把枪,一把货真价实的枪。

枪是正放着的,就像你用它瞄准了什么人时那样。我看见黑色的金属枪体,有扳机,枪管朝外。枪身上缠着很粗的铁丝,看着像自行车锁一样。我不知道那是干什么用的,但其余部分看着绝对像一把枪。

我站在那里呆呆看了几秒钟,然后一个激灵跳到了一旁,仿佛再晚一会儿它就会跳起来朝我开上一枪。

我不想逃得太仓皇,那样看起来会非常可疑。总之我转身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卧室,穿过客厅、厨房,溜出了前门。我紧紧攥着毛巾,手指都开始发疼。我目视前方,什么都不想,只管走路。沿着小路一直走下去,经过办公室——我的姐姐很可能正经历着她这辈子遇到的最大麻烦;又经过客房,穿过草坪。我的目的地是湖边,人们正在那里游泳,欢笑,对他们每个人来说,这只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一天。

林肯和他的父母是在晚餐前离开的。我不知道有多少人知道事情的真相。晚餐时斯科特说林肯一家因为家里有“急事”已经提前走了。

听到他这么说时,坐在我旁边的蒂莉不屑地哼了一声。“什么急事,还不是因为吹箫的事。”她趴在我的耳边说。我猛地向后挪动椅子,椅腿和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随后我站起身,头也不抬便径直走向卫生间,丝毫不在乎我的举动是否引起了别人的注视。

看情况蒂莉并没有摊上什么大麻烦。在处理这件事上,斯科特没有急着表态,而是先把双方父母都召集了过去。蒂莉说林肯的父母最担心的是怕她指控林肯强奸。我估计他以前就惹过类似的麻烦。不管怎样,蒂莉最终被罚了两个星期的劳动反思,她还说斯科特、爸爸和妈妈没少给她上课,内容都是关于自重和性病知识的。真是荒唐。我觉得至少应该罚她打扫夏令营的每一间厕所。打扫一个夏天都不过分。

说到厕所。我躲在卫生间里久久都不愿出去。我不想回到餐厅面对那么多人。但我又怕待得太久会引起妈妈的怀疑,她又该跑过来敲门问我是不是得了痢疾之类的。我曾考虑过跳窗逃走,无声无息,那样就省得回餐厅了。可是卫生间的窗户有点小,硬往外钻多半会弄伤自己,说不定还会搞出更大的动静,结果适得其反。这种蠢事只有蒂莉才会干。

星期五夜里照例要为那些即将离营的客人开篝火欢送会。我们做了果塔饼干,合唱和谐夏令营的营歌,其中一位家长摆了张桌子卖斯科特的CD。可是今晚,我没有半点心情去参加这个篝火晚会,于是我对妈妈说我有点不舒服,她便带我回来了。

妈妈是个体贴入微的人,她把我安顿在沙发里,给我裹上毛毯,还煮了一壶茶。我怀疑她知道我在撒谎,因为她没有像往常那样问我哪里不舒服,想不想吐。如果在老家,她定会为我打开电视,调到卡通频道,或者放一部电影,但显然在这里我们不具备这些条件。她给自己也倒了杯茶,在我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嘿。”她说,“下周就是国庆节了。”

“要是在家就好了。”我说,“那样我们就能去公墓看烟花表演。”

在华盛顿,每年国庆日广场上都会有大型的烟花表演。我说的是有很多纪念碑的国家广场,不是购物广场。可惜我们从来没有去看过。爸爸妈妈说他们去看过一次,那是我们姐妹俩出生之前的事了。他们说一点都不好玩,因为到处人山人海,连走路都困难。而且每次集会结束,他们都要花将近两个小时才能到家,中途还得停车上厕所(这件事和烟花表演毫无关系,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说起却总也少不了)。

可市内还有很多别的地方可去,在那里既能看到国家广场的烟花表演,又免了人挤人的痛苦。我们那个社区的人通常都到附近山上的一片公墓中去,虽然听起来有点瘆人,但其实那里环境还不错。我们总会遇到很多认识的人,有学校的同学,还有街上的邻居。每次我们都会带上一条毯子用来坐,有时还会带些冷饮,因为即便到了晚上9点,外面仍是酷热难当的。

“是啊。”妈妈说,“想想都觉得有意思。你还记得有一次蒂莉说的话吗?她说‘现在这里的活人要比死人多了’。”

“不记得。”我冷冷地说,“谁在乎她说过什么?都是些蠢话!”爸爸妈妈说事情时总喜欢加入这些细节。一家人看烟花时,蒂莉偏偏提到死人,好像那是多聪明多有趣的事一样。

妈妈沉默了几分钟。最后终于说:“看来你对蒂莉的意见很大啊。”

我把脸埋在枕头里。现在我不想谈这个。

我听见她轻轻笑了笑,仿佛怕人听到似的。“行,我能理解。”她说,“你知不知道?其实我对蒂莉的意见也很大。”

我等着下文,可她却停住了。过了一两分钟,我只好把枕头从怀里拿开,因为趴在上面实在太闷了。

“为什么她犯了那么大的错,却只得到一点点惩罚?”我问。

妈妈叹了口气,“这个嘛,有点复杂。我们也是头一回遇到这种事。关键这种事在蒂莉的年纪——还有你的年纪——是很正常的,你们对性充满好奇,总想偷偷尝试一下。”

“恶心。”我说,“我不想尝试。也许永远都不想。”

“嗯,那也没关系。你不想尝试就可以不尝试。可是回到蒂莉身上,我觉得最重要的是:她和林肯似乎谁都没有强迫谁那么做。所以我们很难判断他们谁对谁错。我甚至不知道‘错’用在这里是不是恰当。如果她能大上几岁,那样的行为已经不算什么问题,对成年人来说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那又怎样?”我坐起来问。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我想这应该和林肯让我看到他的那个东西脱不开关系,但此时此刻那件事我已经不想再提了,“也就是说,大人可以喝酒,小孩子却不能。大人可以开车,小孩子也不行。如果蒂莉干了这些事,就会惹上麻烦,对吗?”

“对。况且我得说明一点。蒂莉已经惹到了麻烦。之前你见过斯科特罚谁整整两个星期的劳动反思吗?没有。所以听着,我们都愿意相信,蒂莉只是因为年纪小不懂事才和别人做出那种事的。但除了这件事,我们还有许许多多别的问题需要解决,而惩罚她对解决那些问题并没有太大帮助。”

妈妈又开始了让我不胜其烦的说教。反正我也听不懂,叽里呱啦,叽里呱啦。我脑子里已经开始想别的事情——枪。这时的我甚至开始怀疑,我看到的枪是真的吗?会不会看花眼了?说不定只是一把仿真玩具枪呢,比如水枪。或者是把猎枪?因为我们偶尔会搞野外生存训练。可那把枪看上去很小,不像埃尔默·福德(1)用的那种猎枪。忽然之间,我觉得这件事非常重要,必须在爸爸和蒂莉回来之前告诉妈妈。

“妈妈。”我打断她说。

她停下来,惊愕地看着我,“怎么了?”

“几天前。”我说道。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首先,我不想对妈妈说我是故意偷窥别人的宿舍,其次,我也不想说是今天,因为那样她会问什么时候,牵扯的细节越多我就越容易露馅儿。所以还是笼统些,就像我们的狼人故事一样,“我去找斯科特,我以为他在宿舍,便直接去敲门,可是没有反应。我以为他待在里间没有听见。”

妈妈点点头。到目前为止她似乎还没有起疑心。

“我看门开着一条缝,就直接推开进去了。”

她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仿佛有点担心,我不知道她是感觉到了我在撒谎,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他在屋里吗?”妈妈问。

“不在。但我在他屋里看到了一样东西。我觉得……应该是一把枪。”

奇怪的是,妈妈好像突然松了一口气,这让我有点摸不着头脑了。她问我:“枪在什么位置?”这个问题我倒是毫无防备。

“在梳妆台上。枪上缠着一根好像自行车锁一样的东西。”

她点着头说:“那就好。那是为了安全起见,不打开锁,谁也开不了那枪。”

她的平静让我感到意外。“你早就知道他有枪吗?”我问。

“对,我早就知道。这件事你们小孩子没必要知道,不过在来之前,斯科特就已经教过我们如何使用了。那只是用来防卫的,只有出现特别紧急的情况时才会使用。所以你不用害怕。”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的妈妈居然知道如何用枪?还有爸爸?我好像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虽然我并不冷。今天的怪事可真多,但没有一件比这件更怪了。

这时门开了,蒂莉跑了进来,后面跟着爸爸。“蒂莉。”爸爸叫道。他听起来有点严肃,也许还有点生气,“我是不会回答那些问题的。你不要再问了。”

蒂莉咯咯笑了几声,那种在她知道自己太过分之后的标志性的笑。“怎么了?我不就问你第一次被人吹箫是什么时候嘛……”

“蒂莉!”爸爸妈妈几乎异口同声地喝道。

“我去睡觉了。”我说,我一秒钟也不想在这里多待。

“等等。”妈妈叫住了我。她陪着我走进卧室,虚掩上门,然后悄悄对我说,“听着宝贝儿,枪的事千万不要告诉蒂莉,明白吗?她会捅出娄子的。”

“好。”我说。我可以保守秘密。实际上,我可以保守很多很多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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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埃尔默·福德是一个很经典的卡通形象,即动画片《兔八哥》中手持猎枪的光头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