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早餐准备时间,大伙看见斯科特挂起了一条硕大的横幅,上面写着“母亲节快乐”几个大字。我们很纳闷,因为今天是6月22号,母亲节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可他比谁都沉得住气,非要等所有人都到齐了才宣布其中的缘由。于是在那之前,他就一直站在横幅下,看起来傻傻的,但又神秘兮兮。
终于,所有营员都来到餐厅,并排队领取了各自的食物。斯科特用勺子在一个玻璃杯上敲了敲。
“大家早上好。”他笑着说,“你们是不是都对这个横幅感到奇怪?”不少人在底下大喊“是”,那情景和课堂上老师提出一个问题而全班同学一起回答时一模一样。
“那好,请允许我解释一下。”斯科特说,“我一直觉得,天底下的母亲们为她们的孩子和家庭做出了巨大的贡献,那么一年只纪念一次怎么会够呢?所以我宣布,从今往后,在和谐夏令营,每个星期五都是母亲节。”
一些家长忍不住笑起来,多半是出于意外,而非真的可笑。此时,坐在我旁边的蒂莉忽然高声喊道:“如果我们要增加额外的节日……”可是话没说完,妈妈的一根手指已经按住了她的嘴唇,爸爸也俯身在她耳边悄声说了几句什么,总之她安静了下来,避免了提出增加额外的万圣节、圣诞节或其他什么节日的要求。但其他孩子显然已经领会了她的意思。他们起哄似的喊着“情人节”“感恩节”!
“行啦,行啦。”斯科特止住他们,“我听见了。我们每年有很多重要的节日,每个人喜欢的节日也各有不同。在各位爸爸提意见之前,我先声明,父亲节也同样重要。但问题是你们在这里只待一个星期——我说的是新来的客人们——而我们要做的事情又实在太多,没时间去庆祝又一个植树节或圣帕特里克节了。”
“没人说要过植树节。”赖安喊道。斯科特假装没听见。
“但和圣帕特里克节等其他节日不同,母亲节所蕴含的意义与我们营地的某些活动以及我们每天讨论的话题都非常契合。我们用这个节日来纪念一位最不应该却经常被我们忽视的人,来表达我们对这个没日没夜为家庭操劳的人的爱与尊敬。我们要通过这个节日告诉大家,当你习惯了被她照顾,关爱,是否也可以抽出一天时间去照顾她,关爱她,让她歇一歇呢?我想这是一件值得做的事情,时间在哪一天根本无关紧要。
“因此具体的安排是这样的。各位妈妈,你们可以尽情放松了。换上你们的泳衣,到湖边晒晒太阳,看看书,睡睡觉。这是你们自己的时间,随便干什么都可以。这话我倒是不常说的。”
“真希望我也是个妈妈。”蒂莉说,不过她的声音还不至于招来爸妈的呼喝。好奇怪的想法。蒂莉,当妈妈。我听着十分别扭,只是不知道别扭的地方在于她才13岁,还是在于她是蒂莉。
“至于孩子们。”斯科特接着说,“不管早来的新来的,你们跟我走。我给你们安排了特别的活动。”
斯科特领着我们走进树林,来到我们平时举办周六营火会的那片空地。他让我们围成一个圈坐在地上。我们一共有十个人:五个永久营员(我、蒂莉、坎迪、赖安和夏洛特;海登和他的爸爸留在营地内了)和五个临时营员。
“好了,”斯科特大声说道,“我们来玩一个名叫‘犯罪者’的游戏,它其实是从你们之前经常玩的‘真真假假’那个游戏演变而来的,只不过稍微有些不同。游戏规则是这样的:你们每个人需要坦白三件事。你们知道坦白是什么意思吗?”
“万事通”凯利,胆小鬼杰森的姐姐立刻举起了手,“意思是承认自己做过的坏事。”斯科特还没有来得及点她的名字,她便抢着说。
“没错。”斯科特说,“所以我们先思考一分钟,每个人想三件事,其中两件是你做过的错事,第三件是你没有做过的,但尽量不要让别人看出破绽。事情可大可小,但必须是你做过的事,而且你知道那样做不对。另外还必须是近期发生的事,你4岁时候做过的事就不要提了。”
坎迪和赖安的妹妹夏洛特举起了手,斯科特指了指她,笑着说:“除了你,夏洛特,你可以讲4岁时候的事。现在。”他环顾一周,确保每个人都在听他说话,“开始之前我先声明一点,今晚你们想说什么都行,我可以保证这些话不会传到你们的父母耳朵里。所以你们不用担心。还有其他问题吗?”
“有。”赖安说,“三件事里有一件必须是假的,可你又怎么知道,我们说的话是真是假呢?”
几个孩子笑了起来。斯科特微笑着摇摇头。“全凭自觉。”他说,“如果我们之间连起码的信任都没有,那这个夏令营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呢?”他顿了顿,又冲赖安伸出两个手指头,“如果有人怀疑你在该说真话的时候说了假话,或者反过来,他们就可以揭发你。别忘了,你还有姐姐和妹妹在这里,她们可知道你的底细。”
“你也参加吗?”蒂莉问。
“对。”斯科特干脆地回答,仿佛他等别人问这个问题已经很久了,“而且作为大人,游戏将从我这里开始。你们看看我是怎么玩的。”
他开始有节奏地拍起手掌,就像我们小时候做韵律操时那样:先拍两次手掌,再拍两下大腿,然后重来。他演示了几次,确保每个人都摸清了门道,随后他先将一根手指竖在嘴巴前,接着又放在耳边,意思是让我们安静下来认真听。
然后他开始有节奏地说唱起来:
老爸老爸我犯了错,听我把秘密对你说;三个当中一个假呀,我是个什么犯罪者?
“大家一起来,看能不能跟上。”他说着开始一句一句教我们,教完一遍再来一遍,直到我们把这几句词都记在了心里。
“当我坦白的时候,大家就不要再拍手了。”斯科特说。他伸出一根手指,“第一件事,今天早餐时的最后一块松饼是我拿走的,尽管我知道肯定有人很想吃。”他忧心忡忡地望着大家,我们都笑了,看大人承认自己做了错事总是很有意思。
他又伸出一根手指,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第二件:昨天夜里我对赖安发了脾气。”这件事几乎人尽皆知,或者至少我们几个核心家庭中的孩子是知道实情的。昨天夜里睡觉之前,我们听见赖安在宿舍前面大喊大叫,说他想吃夜宵,可厨房早就关了门。斯科特闻声从屋里出来,努力劝说赖安,结果赖安在他胸口打了一拳。看样子那一拳的力度还不小,因为斯科特向后踉跄了一两步,嘴里骂了句“该死的”。当时的情景十分滑稽,每一家的窗户都打开了,我和蒂莉甚至跑到门廊下面津津有味地欣赏,直到后来妈妈把我们叫了回去。
“还有最后一件。”斯科特说着举起三根手指,“我最近挺记仇的。你们知道记仇是什么意思吗?就是说你一直生某个人的气,即便他已经道了歉或者做了弥补。有时候我就是很难放下一些事。这样说可能有点笼统,我举个实例吧。这一整个星期我都在生艾莉丝的气,因为她编造了树林里有怪物的谣言吓唬杰森。”
提到我名字的一刹那,我迅速抬头望了他一眼,旋即又低头看着地面。我讨厌这种被众人围观的感觉。我甚至有种想哭的冲动,因为尽管斯科特在事发当天大发雷霆,但事情已经过去好几天,我以为一切已经烟消云散。况且从那之后,他在我面前一直都很正常,我实在不愿相信那是他装出来的,在看似平静的表面之下,他依旧因为我的所作所为而愤恨不已。
他一定会说“愤恨”是个感情色彩太强烈的词。我和蒂莉就曾经讨论过生气与愤恨之间的分别。有时候,当蒂莉伤心难过的时候,她会认为爸爸或妈妈在生她的气,于是她就会说:“你们恨我。”爸爸妈妈总是回答说:“不,我们不恨你。我们爱你,即便在生气的时候,我们也爱你。”后来我懂了他们的意思——生气是短暂的行为,而爱却是长久的。但我和蒂莉一致认为他们的说法存在漏洞,因为当你生某人的气时,你其实是恨着对方的,虽然时间很短暂。至于为什么说两种情况有所不同,那只是大人们的文字游戏,他们总喜欢用一种更易于接受的方式表达同一种意思。
感觉有只手触碰到了我的胳膊,我抬起头。斯科特从坐在我们中间的坎迪头顶探过身,向我伸出手。他看着我,表情几乎和我一样难过。
“对不起,艾莉丝。”他温和地说。我真的要哭了,“你只是个孩子,况且你已经接受了劳动反思,而我却还不依不饶。所以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能原谅我吗?”
我点点头,因为我的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时之间无法开口说话。我用一只手背擦了擦脸。
“太好了。”他在我的胳膊上捏了捏才松开,“谢谢你。”
随后我们又回到游戏中,斯科特又教了我们另一段词:
法官大人陪审团,请把真假来分辨;答案快点告诉我,有罪无罪你们判。
大伙儿开始猜测,最后发现松饼的事是他自己瞎编的。唉,他为什么要编如此低级的谎话呢?随后大家讨论决定是否把斯科特淘汰,但此时我已经不再关心游戏的进程了。
游戏就这样进行下去,一个人说完便换另一个人。我不停地拍着手,和大家一起说唱着歌词,声音一如既往地嘹亮。可不知为什么,我感觉特别孤单,仿佛这里只剩下我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