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莽英雄》草莽英雄(2)
老人指指紫砂茶壶:“你看看里面的茶叶,一定是一旗一枪,与龙并的雨前一样,但要粗大些。
“不过,已经是不错的六安茶了,正式的茶名叫贡尖,也叫皇尖。六安茶的第二品,已经接近贡品的质量了。
“真正的贡品,产于仙人冲、黄溪涧、乌梅尖、蒙潼湾几处山区,每年四月八日,官府上贡之后,才能开始贩卖。”
“你老人家跑到山东来喝茶,已经被人看成怪物了。”他揭开空壶瞄了一眼,然后斟茶,“我也跟着你老人家喝了几年茶,也成了怪物啦!”
山东人喝酒,罕见有人喝茶。
在山东,如果想找茶坊,走遍全城,恐怕也不见足迹,酒坊却一家连一家,喝三五碗酒脸不改色平常得很。
“谈喝茶,和你谈有如对牛弹琴,呵呵!”老人喝了一口茶,转过话锋,“也许,我比你先离开。”
“管伯伯要走?”他一怔。
“是的,在这里一躲就是六个年头,得重回江湖了断是非了,我不想把债带入坟墓。你师父要我把太上神罡传给你,你已经有了七成火候,求精求纯,得看你日后是否用大恒心大恒力苦练了。”
“也许我该去找我师父。”
“你找不到他,恐怕他已经找到三神山,或者上了西昆仑,得到了不死药,修成大罗金仙,像徐福一样在世间消失啦!这几天你最好不要到城里来。”
“怎么啦?”
“城里来了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可能是些不是好路数的牛鬼蛇神。你年轻气盛,弄不好会生是非。”老人的口气平静,但掩不住脸上的警戒神情,“我居住在城市,用意就是留心江湖动静,那些人是些什么路数,我一眼就可以看穿他们。红尘邪怪管元魁并没脱离红尘,最终必定了断在红尘的人欠下的债务。”
“可不可以让小侄也承担一些责任?
“开玩笑。”老人正色说,“大丈夫恩怨道义一肩挑。而且,你自愿相助承担的心态也错了。”
“这……”他愣住了。
“你根本不知道我的债务是何性质,更不了解其中是非黑白。如果我欠的债,是丧尽天良杀人放火所造成的债务,你能昧着良心承担吗?”
“你老人家在说笑话。”他展颜笑了,“至少,我知道你老人家,不是能做出伤天害理,丧尽天良恶毒坏事的人,所以……”
“所以,就认为理一定在我的一方?”
老人红尘邪怪摇头苦笑:“胳膊往里弯,感情用事。日后你得在天下各地游历磨练,在必要的范围内,为苍生做一些有益的事,你这种感情用事的性格相当危险。你今天回去?”
“明天。今晚在孔家住一宵。孔石生今天晚上宴客,好像是替他的郎舅接风。”
“哦!你们那一群落第的纨绔子弟,聚在一起沆瀣一气,还能做出什么好事?除了声色犬马之外,一无是处。呵呵!少喝些,别经常和这些人鬼混。”
“知道啦!春雨绵绵,想胡闹也闹不出什么花样来呀!”
喝完一壶茶,他告辞往城里走。
***
州城新建不足百年,当年规划得颇为完善,城墙都是从老县城拆来新建的,老城在东南数十里的陵县。街道方方正正,区域划分界限分明,但比起老城的气魄,却又差了许多。
故城制出于颜鲁公,城门内起真城,前障掩蔽内外,其尾相连,周二十余里,壁堑高深极为雄伟。拆除后迁建今址,缩小了一倍,目下的城址,原称长河故城或小胡城。
城外码头区,则显得有点零乱,河仓排列不一,店铺的门面也参差不齐。漕船如果在此停泊,满街都是人,彻夜灯火通明,喧哗嘈杂盛况空前。
本来他该从南门进城,但看到河上有不少船只下航至码头,一时兴起,改道走水西门。
人哪能不好奇?尤其是好动的精力充沛的年轻小伙子。
老人红尘邪怪告诉他。城里来了一些不三不四的牛鬼蛇神,勾起了他的好奇心;逛逛街也许可以碰上这些人呢?看这些人到底有何可疑的征候。
将接近安德驿码头,突然看到河心有一艘单桅快船,正将帆降下,一看便知这艘船正准备靠岸。
快船,指那种仅载人的单桅单舱小型轻舟。
运河自杭州北抵京师,沿途的河流流向不定,本身并非一条直通南北的河流,而是连贯各地河流的航行水系而已,所以有些河段向北流,有些河段流向南。
北航的船只,如果碰上逆风,或者逆水,大型的船只便动弹不得,必须靠大桨行驶,极为辛苦,碰上大逆风只好停航等候。
而这种轻便快舟,自备有八至十二只长桨,不需张帆也可行驶,所以称快船,也称蜈蚣快艇。
舱顶的桅杆中段,那面小小的七星黑旗,引起他的注意,心中一动。
十二支长桨急速划动,整齐画一,劲道雄猛,向码头的北端民用泊船处破水飞驶。
“那面黑旗代表什么?”他心中纳闷,喃喃自语。
他一直就生于斯活于斯,足迹不曾超越州城百里以外的地域,上学在城内,放假就回新丰村老家,少与州城以外的人接触,所以有出外游历磨练的打算。读书人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当作希望和目标,他也不例外。
他不懂的事多着呢!小黑旗仅引起他的注意而已,并没有进一步了解的打算,也不知道应该如何着手了解,不再多想,泰然继续行程,心目中对这艘快船,留下些少印象与疑问。
雨已经停了,他将雨笠挂放在提篮上,露出没戴儒巾的头部。码头停泊的船只不多,大街上不再拥挤。
后面脚步声一紧,有三个人跟上来了,左右一挟,鼻中嗅入淡淡的幽香。
是三个人,两女一男,肩胁下挂了包裹,手中各持有一把收拢的油纸大伞,一个长布卷。
三人都穿了羔皮短袄,布帕包头。
两位女的脸蛋红润,五官灵秀,年纪轻轻似乎稚容未褪,十五六岁的大姑娘,具有强烈的吸引异性魅力,那只晶亮的秋水明眸灵活得很。
男的是身材壮实雄伟的中年人,虬须泛黄根根戟立,一双怪眼精光四射,有慑人的威力。
“小兄弟,请问贵地有一位姓黄的黄世仲黄大爷,他的家在何处?”中年人宏亮的大嗓门扭头向他询问,“他是德州的粮商。”
“哦!黄世仲?他不是粮商。”
他对本城的知名人物相当熟悉,本来就是土生土长的人:“他们家开当铺与荐头店,兼收印子钱,不是什么大爷。”
“哦!”中年咧嘴一笑,“某些人的眼中,大爷的称呼与世俗不同的。他家在何处?”
“你们往前走,街中段有一座河神庙,向庙北的店铺一问便知,他们家的店面就在那附近。”他一面走,一面伸手向北面指指点点,热心地解说。
傍在他右首并肩而行的两位少女,一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捕捉他脸上的神情变化。
他对黄世仲并无成见,虽则黄家在本城,是人见人厌的问题人物,那与他无关。他是实话实说,黄世仲哪配在本城称大爷?
“你带我们去好不好?”中年人进一步要求协助。
“抱歉,我要从水西门进城,就在前面,不顺路。街只有一条,错不了,往前走便是啦!其实没多远。”
他歉然拒绝,也确实不顺路,水西门就在前面不远,他必须赶着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