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雕英雄传[旧版]》第三回 江南七怪(2)
颜烈听了更是心头火起,心想好小子,这话不是冲着我来么?那店小二听那人一说,斜眼向颜烈看了几眼,不禁有点起疑,走到颜烈跟前,请了个安,陪笑道:“您老请别见怪,不是小的无礼……”颜烈知道他的意思,哼了一声道:“把这银子给存在柜上!”伸手往怀里一摸,不禁惊得呆了。
原来他囊中本来放着四五十两银子,一探手,怀里竟已空空如也。店小二见他脸色尴尬,以为穷酸的话不错,神色登时不如适才恭谨,挺腰凸肚的道:“怎么?没带钱么?”颜烈道:“你等一下,我回房去拿。”他总道匆匆出房,忘拿银两,那知打开包裹一看,仍是没有,这批银子如何失去,自己竟是茫然不觉,那倒奇了。
店小二在房门口探头探脑的张望,见他银子拿不出来,发作道:“这女娘是你元配妻子吗?要是拐带人口,可别连累到咱们呢!”包惜弱又羞又急,满脸通红,颜烈一个箭步纵到门口,反手一掌,店小二的脸肿了半边,还打落了几枚牙齿。店小二捧住脸大嚷大叫:“好哇!住店不给钱,还打人哪!”颜烈在他屁股上加了一脚,店小二一个筋斗翻了出去。
包惜弱道:“咱们快走吧,不住这店了。”颜烈笑道:“别怕,没有银子问他们拿。”他端了一张椅子坐在房门口头。过不多时,店小二领了十多个泼皮,抡棍使捧,冲进院子来。颜烈哈哈长笑,喝道:“你们讲打架么?”忽地跃出,顺手抢过一根棒棍,指东打西,转眼间打倒四五个,那些泼皮那有真实武艺,平素只靠逞凶使狠欺压良善,这时见势头不对,都抛下棍棒,一窝蜂的挤出院门,躺在地下的连爬带滚,惟恐落后。
包惜弱道:“事闹大了,莫要惊动官府。”颜烈喝道:“我正要官府来。”包惜弱不知他的用意,只得不言语了。过不半个时辰,外面人声喧哗,十多名衙役手持铁尺单刀闯进院子,把铁链抖的当啷啷乱响,乱嘈嘈的叫道:“拐卖人口,还要行凶,这还了得?凶犯在那里?”颜烈端坐椅上不动,众衙役见他衣饰华贵,神态俨然,倒也不敢贸然上前,带头的捕快喝道:“喂!你姓什么,到嘉兴来干什么?”颜烈道:“你去叫盖运聪来!”
盖运聪是嘉兴府的知府,众衙役听他直斥上司的名字,都是又惊又怒。那捕快道:“你良心疯了么?乱呼乱叫盖大爷的名字。”颜烈从怀里取出一封信来,往桌上一掷,两眼望着天上白云,说道:“你拿去给盖运聪瞧瞧,看他来是不来!”那捕快取过信件,见了封皮上的字,吃了一惊,但不知真伪,低声对众衙役道:“看着他,别让他跑了。”随即飞奔而出。
包惜弱坐在房中,心中砰砰乱跳,不知是吉是凶。过不多时,又涌进数十名衙役来,两名官员全身公服,抢上来向颜烈跪倒行礼,禀道:“卑职嘉兴府盖运聪,秀水县姜文嗑见大人,卑职不知大人驾到,未能远迎,请大人恕罪。”颜烈摆了摆手,微微欠身,说道:“兄弟在贵县失窃了一些银子,请贵县劳神查一查。”盖运聪忙道:“是!是!”手一摆,两名衙役托过两只盘子,一盘黄澄澄的全是金子,一盘白晃晃的则是银子。
盖运聪道:“卑职治下竟有奸人胆敢盗窃大人使费,全是卑职之罪,这点戋戋之数先请大人赏收。”颜烈笑着点点头,盖运骢又把那封信恭恭敬敬的呈上,说道:“卑职已打扫了行台,恭请大人与夫人的宪驾。”颜烈道:“还是这里好,我喜欢清清静静的,你们别来打扰 苏。”说着脸色一沉,盖运聪与姜文忙道:“是,是!大人还需用什么,请尽管吩咐,好让卑职办来孝敬。”颜烈抬头不答,连连摆手,盖姜二人忙率领衙役退了出去。
那店小二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由掌柜的领着过来磕头陪罪,只求饶了一条命,打多少板子屁股也是心甘。颜烈从盘中取过一锭银子,掷在地下,笑道:“赏你吧!快给我滚。”那店小二还不敢相信,掌柜见颜烈脸无恶意,怕他不耐烦,忙捡起银子,磕了几个头,拉着店小二出去。
包惜弱笑道:“你那封信到底是什么法宝啊?做官的见了竟怕成这个样子。”颜烈笑道:“本来我又管不着他们,这些做官的自己没用。赵扩手下尽用这种脓包,江山不失,是无天理了。”包惜弱道:“赵扩,那是谁?”颜烈道:“那就是当今的宁宗皇帝。”包惜弱吃了一惊,寻思:“他说是韩丞相的朋友,文官武官见了他都这样恭敬惧怕,我还道是皇族宗室,否则就是朝廷大官,怎么他竟敢直呼当今天子的圣讳,要是被人听见了,那岂不是冒大不敬的罪名?”忙道:“小声,圣上的名字怎可以随便乱叫?”颜烈见她关心自己,很是高兴,笑道:“我叫却是不妨。到了北方,咱们不叫他赵扩叫什么?”包惜弱道:“北方?”
颜烈点了点头,正要说话,突然门外蹄声急促,数十骑马停在客店门口,包惜弱又是一惊,颜烈却是眉头一皱,好似心中颇不乐意。
只听见皮靴托托,院子中走进数十名锦衣军士,见到颜烈,个个脸有喜色,齐叫:“王爷!”一齐爬下行礼。颜烈微笑道:“你们终于找来啦。”包惜弱听他们叫他“王爷”,这时倒也并不十分惊奇,只见那些大汉站起身来,个个虎背熊腰,十分骠健,身上服饰结束,却与中原军士大不相同。
颜烈摆了摆手道:“都出去吧!”众军士齐声唱喏,鱼贯而去,虽只四五十个人,但军容甚整,显见是训练有素的精兵。颜烈转头对包惜弱道:“你瞧我这些下属与宋兵比起来怎样?”包惜弱道:“难道他们不是宋兵?”颜烈笑道:“现在我对你说了吧,这些都是大金国的精兵!”说罢纵声长笑,得意之极。
包惜弱颤声道:“那么……你……你也是……”颜烈笑道:“不瞒娘子说,在下的姓氏上还得加多一个‘完’字,在下完颜烈,大金国六太子,封为赵王的,便是区区。”
包惜弱自小听父亲说起金国蹂躏我大宋河山之惨,大宋皇帝如何被他们掳去不得归还,北方百姓如何被金兵残杀虐待。自嫁了杨铁心后,丈夫对金国更是切齿痛恨,那知道这些时来与自己朝夕相处的竟是金国的王子,惊骇之余,竟是说不出话来。
完颜烈见她脸上变色,笑声顿敛,说道:“我久慕南朝繁华,所以去年求父皇派我到临安来,作为祝贺元旦的使者,再者宋主尚有几十万两银子的岁币没有贡上,父皇要我力加追讨。”包惜弱道:“岁币?”完颜烈道:“是啊!宋朝求我国不要进攻,每年进贡银两绢疋,可是他们常说什么税收不足,总是不肯爽爽快快的一次缴足。这次我对韩 胄全不客气,对他说如不在一个月之内缴足,我亲自领兵来取,不必再费他心了。”
包惜弱道:“韩丞相怎么说?”完颜烈道:“他有什么说的?我人未离临安府,银子绢疋早已送过江去啦,哈哈!”包惜弱蹙眉不语。完颜烈道:“催索银绢什么的,本来不须我来,派一个使臣就已足够。我本意是想瞧瞧南朝的山川形胜,人物风俗,不意与娘子相识,真是三生有幸。”包惜弱仍旧默默不语。
完颜烈道:“我去给娘子买衣衫去。”包惜弱低头道:“不用啦。”完颜烈笑道:“韩丞相私下另行送给我的金银,如买了衣衫,娘子一千年也穿着不完。娘子别怕,客店四周有我亲兵好好守着,绝无歹人敢来伤你。”说着扬长出店。
包惜弱琢磨他话中之意,竟似说这客店周围已被他手下人严密看守着,自己如想逃遁,已决不可能。他是大金国王子,对自己一个平民寡妇如此低声下气,不知有何用意?想到丈夫往日恩情,又伏枕痛哭起来。
且说完颜烈怀了银子,径往热闹市街上走来,见城中居民人物温雅,虽然贩夫走卒,亦多俊秀不俗之人,心中暗暗称羡,自忖将来领兵渡江,求父皇改封吴王,长镇江南,此愿已足。
正自想得得意,突然前面蹄声急促,一骑急奔而来,市街本不宽敞,加之行人拥挤,街旁又摆满了卖物的摊头担子,如何可以驰马,当下往街边一闪。转眼之间,见一匹黄色马从人丛中直窜出来。那马神骏异常,身高膘肥,竟是一骑塞外罕见的良马,完颜烈喝了一声采,瞧那马上乘客,不觉失笑。
原来那马如此神采,骑马的人却是一个又矮又胖的猥琐汉子,乘在马上犹如一块肉团。此人手短足短,没有脖子,一个头大得出奇,却又缩在双肩之中。说也奇怪,那马在人堆里发足急奔,却不碰到一人、踢翻一物,只见它东闪西避,纵跃自如,跳过瓷器摊,跨过青菜担,每每在间不容发之际闪让而过。完颜烈久习戎马,却也瞧出了神,不自禁的喝了一声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