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客行[旧版]》第三十回 帮主之谜(1)
石破天奇道:“总舵离此不远?”贝海石向他望了一眼,心想:“帮主这胡涂病又发了?”说道:“此处向东北,抄近路到扬州总舵,只是五十几里路。”
石破天转头向丁 望去,丁 格的一笑,伸小手抿住了嘴。
范一飞等正要追问东方帮主东方横的下落,不约而同的都道:“来到江南,自须到贵帮总舵拜山。”
当下一行人径自向东北进发,天明后已到了长乐帮的总舵。帮中管事人员殷勤招待范一飞等人,不在至下。
石破天和丁 并肩走进内室。侍剑见帮主回来,不由得又惊又喜,见他和一个美貌少女携手而行,那是见得多了,心想:“身子刚好了些,老毛病又发作了。先前我还道他一场大病之后变了性子,哼,他若变性,当真日头从西方出来呢。”
石破天洗了个脸,刚喝得一杯茶,只听得贝海石在门外说道:“侍剑姐姐,请你禀告帮主,贝海石求见。”
石破天不等侍剑来禀,擎帷走了出去,道:“贝先生,我正要向你请教,东方帮主的事,到底如何?”
贝海石道:“请帮主移步。”领着他穿过花园,来到菊畔的一座八角亭中,待石破天坐下,这才就坐,道:“帮主生了这场病后,莫非仍是没将前事记起来么?”
石破天曾听父母仔细剖析,说道长乐帮群豪要他出任帮主,并非安着好心,乃是要他为长乐帮挡灾解难,牺牲他一条性命,以解除全帮人众。只是贝海石一直对他恭谨有礼,自己在寒热大作之时,他又曾用心诊治,虽说出于自私,究是免除了自己不少痛苦,此刻若是直言质询,未免令他脸上难堪,再说从前之事确是全都忘了,也须问个明白,便道:“正是,请贝先生从头至尾,详述一遍。”
贝海石道:“东方前帮主名叫东方横,外号八爪金龙,是帮主的师叔,帮主可记得么?”石破天奇道:“是我师叔,我……我怎么一点也不记得了,那是什么门派?”
贝海石道:“东方帮主向来不说他的师承来历,我们属下也不便多问。三年以前,帮主奉了师父之命……”
石破天道:“奉了师父之命,我师父是谁?”
贝海石摇了摇头,道:“帮主这场病真不轻,连师父也忘记了,帮主的师承,属下却也不知,上次雪山派那白万剑,硬说帮主是凌霄城雪山派的弟子,属下也是好生疑惑。”说到这里,便住口不说了,似盼石破天接口吐露自己的师承。
石破天道:“我师父?我只拜过金乌派的史婆婆为师,不过那是最近的事。”他伸指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只觉自己所记得的事,与旁人所说,总是全不符合,心下好生烦恼,说道:“我奉师父之命,那便如何?”
贝海石道:“帮主奉师父之命,前来投靠东方帮主,要他提携,在江湖上创名立万。过不多时,本帮便发生了一件大事,那是因商议赏善罚恶、铜牌邀宴之事而起。这一会事,帮主可记得么?”
石破天道:“赏善罚恶的铜牌,我倒知道。当时怎么商议,我心中却是一点影子也没有了。”
贝海石道:“本帮每年一度,例于三月初三全帮大聚,总舵各香主、各地分舵舵主,都来扬州聚会,商讨帮中要务。三年前的大聚之中,有人忽然提到,本帮近年来好生兴旺,再过两三年,邀宴铜牌便将重现江湖,那时本帮势难幸免,如何应付,须得先行有个打算才好。免得事到临头,慌了手脚。”
石破天点头道:“是啊,赏善罚恶的铜牌一到,帮主若不接牌答允去喝腊八粥,全帮上下,都有尽遭杀戮之祸。那是我亲眼见到过的。”
贝海石奇道:“帮主亲眼见到过了?”
石破天道:“其实我不是你的帮主。不过这种事我却是见到了的,那是飞鱼帮和铁叉会的人众都给杀得干干净净。”
那飞鱼帮和铁叉会因不接铜牌而惨遭全帮屠歼之事,早已传到了长乐帮总舵,贝海石叹了口气,道:“我们早料到有今日的一天,所以那位何香主当年提出这件事来,实在也不能说是杞人之忧,是不是?可是东方帮主一听,立时便勃然大怒,说何香主煽动人心,图谋不轨,当即下令将他扣了起来。大伙儿纷纷求情,东方帮主嘴上答应,半夜里却悄悄将他杀了,第二日说何香主畏罪自杀。”
石破天道:“那为了什么?想必东方帮主和这位何香主有仇,找个因头将他害死了。”
贝海石摇头道:“那倒不是,真正原因是东方帮主不愿旁人提及这回事。”
石破天点了点头,心下已然明白。须知他资质本极聪明,只是从来少见人面,于人情世故才一窍不通,近来与石清夫妇及丁 相处多日,已颇能揣摩旁人心思,寻思:“东方帮主情知一接铜牌赴宴,那便是葬身海岛,有去无回,但若不接铜牌,却又是要全帮上下弟兄,陪着自己一块送命。这件事他自己恐怕早就日思夜想,盘算了好几年,却不愿别人将这个难题在他面前提起。。”
贝海石续道:“前来聚会的众兄弟,自然均知香主是他杀的。他杀何香主不打紧,但由此可想而知,当邀宴铜牌到来之时,他一定不接,决不肯牺牲一己,以换得全帮上下的平安。众兄弟当时各怀心事,一言不发,便在那时,帮主你挺身而出,质问师叔。”
石破天大为奇怪,道:“是我挺身而出,质问……质问于他?”
贝海石道:“是啊!当时帮主你侃侃陈辞,说道:‘师叔,你既为本帮之主,便当深谋远虑,为本帮图个长久打算。善恶二使复出江湖之期,已在不远。何香主提出这件事来,也是为全帮兄弟着想,师叔你逼他自杀,只恐众人不服。’
东方帮主当即变脸喝骂,说道:‘大胆小子,这长乐帮总舵之中,岂是你说话的地方?长乐帮自我手中而创,便自我手中而毁,也挨不上别人来多嘴多舌。’东方帮主这几句话,更教众兄弟心寒。帮主你却说道:‘师叔,你接牌也是死,不接牌也是死,又有什么分别?若不接牌,只不过教这许多忠肝义胆的好兄弟们都赔上一条性命而已,于你有何好处?倒不如爽爽快快的慷慨接牌,教全帮上下,永远记着你的恩德。’”
石破天点头道:“这番话倒也不错,可是……可是……贝先生,我却没这般好口才,没本事说得如此动听。”
贝海石微笑道:“帮主何必过谦?帮主只不过大病之后,脑力未曾全复。日后痊愈,自又辩才无碍,别说本帮无人能及,便是江湖之上,又有谁及得你上?”
石破天将信将疑,道:“是么?我……我说了这番话后,那又如何?”
贝海石道:“东方帮主登时脸色发青,拍桌大骂,叫道:‘快……快给我将这没上没下的小子绑了起来!’可是他连喝数声,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是谁也不动。东方帮主更加气恼,大叫:‘反了,反了!你们都和这小子勾结了起来,要造我的反是不是?好,你们不动手,我自来宰了这小子!’”
石破天道:“众兄弟可劝住了他没有?”贝海石道:“众兄弟心中不服,仍是谁也没有作声。东方帮主拔出八爪飞抓,纵身离座,便向帮主你抓了过来。你身子一晃,登时避开。东方帮主连使杀着,却都给你一一避开,也始终没有还手。只是你双手空空,东方帮主的飞抓在武林中也是一绝,你能避得七八招,已是十分的难能可贵。当时米香主便叫了起来:‘帮主,你师侄让了你八招不还手,一来尊你是帮主,二来敬你是师叔,你再下杀手,天下人都要派你的不是了。’东方帮主怒喝:‘谁叫他不还手?反正你们都已偏向了他,大伙儿齐心合力将我杀了,奉这小子为帮主,岂不遂了众人的心愿?’
“他口中怒骂,手上丝毫不停,霎时之间,你连遇凶险,眼见要命丧于他飞抓之下。展香主叫道:‘石兄弟,接剑!’将一柄长剑抛过来给你。你伸手抄去,又让了三招,说道:‘师叔,我已让了二十招,你再不住手,我迫不得已,可要得罪了。’东方帮主目露凶光,呼的一抓向你面门扑来,当时议事厅上二十余人齐声大呼:‘还手,还手,莫给他害了!’你说道:‘得罪!’这才举剑挡开他的飞抓。”
“你二人这一动手,那就斗得十分激烈。东方帮主和帮主你的武功门派,众兄弟本来都不清楚,但见你二人兵刃虽然不同,步法身法,以及用劲使力,却是共出一派。斗了一顿饭时分,人人都已瞧出帮主你未出全力,是在让他,但他还是狠命相扑,终于你使了一招犹似‘顺水推舟’那样的招式,剑尖刺中了他的右腕,呛啷一声,飞抓掉在地下,你立即收剑,跃开三步。东方帮主怔怔而立。脸上已是毫无血色,眼光从众兄弟的脸上一个个横扫过去。这时议事厅上半点声息也无,只有他手腕伤口中落下的鲜血,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下,发出极轻微的嗒嗒之声。过了好半晌,他惨然说道:‘好,好,好!’大踏步向外走去。厅上二十余人目送他走出,仍是谁也没有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