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末到西汉初是中原骑兵发展的第一阶段,在此期间中原骑兵照搬了游牧族的“骑射”战术,同时结合中原以步兵为主力的特点,由骑兵承担侦察、警戒、破袭软目标等辅助性任务,形成步兵为主、骑兵为辅的格局。但在西汉对匈奴的远征中,汉军步兵难以派上用场,只能以骑兵为主力。为对抗骑射技术高超的匈奴骑兵,汉军骑兵开始尝试进行冲击作战,由此开始了骑兵战术的重大转型。
常彧已注意到,汉代画像石中有冲击、骑射两种职能的骑兵并存,他结合西方战史研究了两种骑兵的特点。[1]但对于汉代骑兵究竟何时及为何采取新型的冲击战术,目前尚未有深入研究,本章就这个问题进行论述。
第一节 汉军与匈奴的战术区别及社会背景
从战国到汉初的战争主体都是中原政权,作战双方的兵种、战术手段、作战思想、后勤保障和战争动员形式都基本相同。本书将这种战争统称为“同态战争”,此时“同态战争”的基本特点是:
(一)兵种战术方面:以步兵为主力、车骑兵为辅助;
(二)后勤与动员方面:在后方向编户农民征收粮赋,转运到前线维持战争;
(三)作战思想方面:彻底消灭敌方兵力、统帅及政权,占有其土地和民众。
《六韬》全书反映的正是这种同态战争模式。西汉建立后,中原地区实现了统一与和平,这种“同态战争”趋于消失。但几乎同时,北方草原的匈奴族崛起。秦王朝时蒙恬北征占领河南地(河套地区),导致当时的匈奴族单于头曼“不胜秦,北徙”,后又乘秦末战乱、边防内敛之机南迁到河套内。其时正当刘邦项羽战争方酣,中原无暇北顾,头曼之子冒顿杀父夺权,四出征伐,迅速控制了从辽东绵延到河西、西域的广大地域,中原周边的游牧族、半游牧族如东胡、林胡、楼烦、白羊、西戎等都融汇到匈奴人当中,个别民族如大月氏、乌孙则被迫迁徙远遁。这是中国北方草原的第一个统一的游牧族王朝,几乎与刘邦汉王朝同步建立。
中原与草原王朝的初次相识以战争为开端。汉朝的开创者们能参照的,还是战国末期、秦王朝对游牧族攘外开边、分而治之的局面;冒顿单于靠骑射吞并诸多游牧族之后,也在想用同样的方式占领汉地。
双方间首次大战由韩王信叛汉投靠匈奴引发。首先,匈奴骑兵在晋阳城下与灌婴、公孙贺率领的汉车骑部队遭遇,在汾河谷地遭受了一系列挫败,遂撤回代北草地(也可能是游牧族传统的佯败和诱敌深入战术)。刘邦率车骑兵快速追击到平城,却被匈奴骑兵主力围困在白登山长达七天之久,但匈奴也未贸然进攻,双方最终通过外交手段罢兵。此战之中,匈奴骑兵极大的机动性和不可捉摸性,给汉军带来了全新的观念冲击:敌一旦撤退就难以捕捉;汉军正在追击搜寻之际,敌主力却突然出现实施合围。另外,代北严寒的冬天汉军也难以适应,追击过程中有二三成士兵被冻掉了手指、脚趾。[2]
但对匈奴来说,汉军也是一个全新的、棘手的敌人。以往史家多站在刘邦汉朝的角度,认为白登被围、断粮七天已经是不可忍受的挫败,却未能从匈奴人的角度设身处地考虑:在已经合围汉军的情况下,为何不能顺势将其全歼?答案可能在于汉军习惯的密集步兵战术:即使刘邦身边的汉军大多是车骑部队,但面临匈奴合围时,他们也会采用步兵扎营、构筑壁垒的做法防范敌军突击,用阵地战抵消敌骑兵的机动优势。习惯于马上射箭的匈奴骑兵无法强攻汉军的壁垒,加之汉步兵主力正在赶来救援。擅长骑兵侦察的匈奴人肯定掌握了汉援军的动向,所以冒顿单于最终决定放刘邦等与其主力汇合,实有其不得已的原因。对匈奴骑兵来说,以步兵为主力的汉军是看得见、追得上、围得住,但就是咬不动、吃不下。双方都遇到了缺乏前例可循的“异态战争”,都在寻求解决之道。
在战术层面,中原的军事家对于匈奴“非正规”的骑兵游击战术并不陌生,因为赵武灵王“胡服骑射”改革已是学习游牧族战术。刘邦等汉初君臣面临的新问题,是冒顿单于刚刚建立了大一统的草原帝国,以往各游牧族互相劫掠混战的力量被整合起来,对中原形成强大的军事威胁。要理解这一威胁,就不能只看到来自草原的胡人骑兵,还要深入了解游牧民族的经济形态、生活方式。
匈奴人兼营游牧和狩猎以维持生计,“士力能弯弓,尽为甲骑”[3],每个壮年男子都是天生的骑射战士,所以草原地区虽然地广人稀,总人口比农业地区少得多,但冒顿的匈奴帝国仍有“控弦之士三十余万”[4]。在刘邦的白登之围中,冒顿甚至集中了四十万骑兵。但在这种“全民皆兵”盛况的另一面是,匈奴人并不能一直维持这样庞大的战斗力。庄稼生长规律造成了农业社会季节性的农忙、农闲生产周期。草原畜牧业也有自身的季节性周期:每年冬末到春季是马、牛、羊等各种牲畜集中产仔的季节,此时牧户都忙于为生产中的母畜接羔,还要将畜群从越冬地赶往春夏季牧场,让刚刚经历过严冬、变得瘦弱的牲畜吃到新草。这时多数牧民劳动力都要在牧场劳作,无法从军形成战斗力。只有到秋季之后,牲畜已经吃得肥壮,幼畜也基本长大,青壮年劳动力才能从牧场中脱身,集中起来听从首领召唤。所以匈奴人举兵的季节都在秋冬。《史记·匈奴列传》载匈奴习俗:“岁正月,诸长小会单于庭,祠。五月,大会茏城,祭其先、天地、鬼神。秋,马肥,大会蹛林,课校人畜。”[5]参加正月和五月集会的都是“诸长”即部族首领,但秋天的大会就是所有牧户都参加的盛大节日了。《集解》引《汉书音义》曰:“匈奴秋社八月中皆会祭处。”从这时到翌年初春才是真正的“士力能弯弓,尽为甲骑”,草原帝国处在动员程度最高、对外威胁最强的阶段。
《史记·匈奴列传》又云:“其俗:宽则随畜,因射猎禽兽为生业;急则人习战攻以侵伐,其天性也。”[6]这个习俗宽急的背后,也是草原畜群的季节周期律。在秋冬季节集中起来的牧民会进行集体狩猎,这时的野兽和家畜一样正处在准备越冬阶段,肥壮且毛皮厚实,最有价值。有时,这种狩猎会集中数万骑士,围拢数百万猎物,规模之宏大不亚于一场白登之战。冒顿统一草原之后,这种大规模狩猎随时可以转变成对汉地的劫掠。汉文帝时,晁错向朝廷献守边备塞之计,他提到,游牧族经常流动到汉朝边境狩猎,一旦发现汉军戍卒不多,就立刻把狩猎变成侵略:
今使胡人数处转牧,行猎于塞下,或当燕、代,或当上郡、北地、陇西,以候备塞之卒,卒少则入……[7]
汉初文帝、景帝时曾多次集结重兵防御匈奴,但每次主力赶到时,匈奴人早已饱掠而去。经过战国兼并战争、楚汉战争等等,中原王朝的战争机器已经习惯了对抗和自己兵种、战术完全相同的敌人,对这种狩猎和劫掠随时切换的生活—战争模式几乎无暇应对。晁错说:“臣闻汉兴以来,胡虏数入边地,小入则小利,大入则大利”,正反映了这种无奈局面。但对于匈奴人活动的基本季节性,当时汉人也有所了解。比如此后不久晁错的另一个上书就说,由于汉文帝刚拒绝了与匈奴和亲的提议,这个秋天到冬天匈奴肯定会来进犯,应提前准备加以防范:
陛下绝匈奴不与和亲,臣窃意其冬来南也,壹大治,则终身创矣。欲立威者,始于折胶……(注引苏林曰:“秋气至,胶可折,弓弩可用,匈奴常以为候而出军。”)[8]
对于游牧族在秋冬季发起战争的习惯,中原人越来越有深刻的认识。汉武帝时调任李广为右北平太守防御匈奴,诏书称:“将军其率师东辕……以临右北平盛秋。”[9]就是防范匈奴人在秋季发动袭击。到天汉二年(前99年),汉武帝派李广利、李陵分路出击匈奴,强弩都尉路博德负责接应李陵部。路博德不愿执行这个任务,遂上书称“方秋匈奴马肥,未可与战,臣愿留陵至春”[10],待来春再行出击。但汉武帝否决了这个意见,命李陵部九月出发。这恰恰是匈奴人已经集中兵力的季节。李陵等行军一个月深入匈奴,果然被合围而全军覆没。汉宣帝时,西部羌人与匈奴联络,准备起兵反汉,老将赵充国也向朝廷建言防备,不然“到秋马肥,变必起矣”[11]。伴随着对匈奴人战术熟悉的过程,汉军也在总结应对之道。
第二节 文帝到武帝:探索中原骑兵进攻战略
刘邦之后的汉文帝、景帝时期,汉朝北边地区一直受到匈奴人的劫掠危害。此时汉廷迫于连年战乱造成的经济凋敝,执行“休养生息”政策,无力主动进攻。但汉廷一直在寻找防范匈奴威胁的策略。汉文帝时,晁错针对匈奴的骑兵优势建言说:
险道倾仄,且驰且射,中国之骑弗与也;风雨罢劳,饥渴不困,中国之人弗与也:此匈奴之长技也。若夫平原易地,轻车突骑,则匈奴之众易挠乱也……[12]
晁错认为单纯比骑兵的马上射箭技术,汉军不如匈奴,但在平原地区(“易地”),可以用战车来冲击(“突”)敌骑兵。[13]稍后他又说“平地通道,则以轻车、材官制之”,即用战车和弓弩步兵对付平原上的匈奴人。此外晁错还提到当时刚刚投奔汉朝的数千名“降胡义渠”,他们“饮食长技与匈奴同”,即熟悉骑射之术,应当发给他们最好的铠甲、弓矢和战马,让他们与汉步兵、战车配合作战,“两军相为表里,各用其长技,衡加之以众,此万全之术也”。这个上书获得了汉文帝的称赞和采纳。
《汉书·匈奴传》赞(结束语)曰:
是以文帝中年,赫然发愤,遂躬戎服,亲御鞍马,从六郡良家材力之士,驰射上林,讲习战陈……[14]
这个描述已经包含了汉初军人的取舍标准:使用降胡骑兵的事情出于华夏正统观念而被隐去了,战车也未被提及则是因为派不上用场,旋即已被淘汰。当时对匈奴的军事行动仅限于被动防御,一般将临时性集结驻防称为“军”“屯”。文帝后元六年(前158年)冬,匈奴大举犯边,汉军又一次大规模集结防备北边和京师,著名的“周亚夫军细柳”就发生在此时。但被动防御效果甚微,匈奴兵始终不曾与汉军战车和弓弩步兵正面交战,“单于留塞内月余乃去,汉逐出塞即还,不能有所杀”[15]。景帝以公主与单于和亲,但匈奴入侵仍时有发生。到汉武帝元光元年(前134年),还在遣“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16],驻防时间从冬季到六月(当时汉朝尚以十月为岁首)。
汉武帝刘彻自十六岁即位之初,就在酝酿彻底解决匈奴威胁。比起祖父汉文帝“亲御鞍马”“驰射上林”的行为,武帝走得更远,他甚至要直接学习匈奴人的战术。这方面曾起过重要作用的,是多年前从匈奴返回的骑将韩颓当之孙韩嫣(即韩王信的曾孙):
嫣者,弓高侯孽孙也。今上为胶东王时,嫣与上学书相爱。及上为太子,愈益亲嫣。嫣善骑射,善佞。上即位,欲事伐匈奴,而嫣先习胡兵,以故益尊贵,官至上大夫,赏赐拟于邓通。时嫣常与上卧起……[17]
除了熟悉匈奴战术的韩嫣,青年武帝还调名将李广为皇宫禁卫军官(未央卫尉)。李广此前已经担任过多年边郡太守,和匈奴作战经验丰富。李广的三个儿子也都随父入长安为郎,侍从在少年武帝身边:“广子三人,曰当户、椒、敢,为郎。天子与韩嫣戏,嫣少不逊,当户击嫣,嫣走。于是天子以为勇。”[18]可见少年武帝与身边的少年侍卫们相处颇为随便。武帝从即位第三年开始,经常微服出游,他甚至为此特别组建了一支骑兵卫队“期门”军,大概韩嫣、李当户等人都参与其中:
初,建元三年,微行始出,北至池阳,西至黄山,南猎长杨,东游宜春,微行常用饮酎已。八九月中,与侍中常侍武骑及待诏陇西北地良家子能骑射者期诸殿门,故有“期门”之号自此始。[19]
这种游猎大概有对匈奴单于的模仿,特别是“八九月中”的时间,与匈奴人八月中“大会蹛林”的风俗颇相似。不久后,韩嫣就因得罪太后被处死,没能参与后来波澜壮阔的对匈奴战争。但这些少年人看似游戏的行为,却导致了汉军战略的重大转向:抛弃缓慢的步兵和适应性过低的战车,用单纯骑兵对匈奴发起主动进攻。
元光二年(前133年),汉武帝用马邑城诱使单于入境劫掠,准备伏兵歼灭匈奴主力,但计划中途泄露,未获成功。[20]汉朝失去了一次绝佳机会。史载参与此次伏击的汉军共三十万之多,并提及“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但未言其麾下的具体军种和数量。公孙贺以太仆之职任轻车将军,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刘邦时的太仆夏侯婴统帅的战车兵。但四年后的元光六年(前129年)春,匈奴劫掠上谷郡,汉军遂发起白登之围以来对匈奴的首次大规模攻势。为了能追上匈奴骑兵,出击汉军全部是骑兵:
春,穿漕渠通渭。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门。青至龙城,获首虏七百级。广、敖失师而还。[21]
据《史记·卫霍列传》,出击兵力为四将军“军各万骑”。可见诸路汉军全为骑兵。此时公孙贺的“轻车将军”或卫青的“车骑将军”都已经成了某种虚号,战车(轻车)已经完全退出战争舞台。关于此次出击的季节,《汉书·武帝纪》作“春”,《史记·匈奴传》作“秋”。根据《汉书·武帝纪》所载,这次出击是对匈奴春季入寇上谷的追击和报复,应当也是在春天。另外,卫青所部直指龙城,可能欲趁匈奴各族长在五月间大会龙城时一网打尽。但匈奴主力避开了卫青,致使其战果和损失都不大。李广、公孙敖两部则遇到匈奴主力,李广全军覆没,公孙敖损失七千骑兵。此次汉军失利形成的教训,就是应尽量集中使用骑兵兵力。以后汉军对匈奴的历次出击,主力部队都不少于三万骑。
汉武帝朝对匈奴的大规模骑兵出击约有十四次,基本都在春夏季发起进攻,每次攻势持续的时间都不长,基本不超过三个月,王莽时人严尤说:“前世伐胡,不过百日,非不欲久,势力不能”[22],即受限于能携带的粮秣数量。有时春季的出击未发现匈奴主力,会在夏季发起第二次出击。这种季节性打击对匈奴牧民破坏性极大,因为春季很多母畜处在怀孕临产阶段,避难逃亡会使大量母畜堕胎,对匈奴人的影响无异于汉地庄稼的绝收:
汉兵深入穷追二十余年,匈奴孕重堕殰,罢极苦之。
师古注曰:“孕重,怀任者也。堕,落也。殰,败也,音读。”[23]
颜师古对“殰”的解释未必正确,因为它可能是繁体“犢”(犊)的异写,“孕重堕犊”即牲畜因逃难奔跑而大量堕胎。军马一般是阉割的公马,所以主动出击的汉军无此困境。当然,刚度过严冬的马匹比较瘦弱,不适宜长途奔跑,汉军与匈奴都面临这个问题。但汉军可以通过技术手段解决:农业社会的汉朝有便于储存的粮食,可以在出征前对战马进行集中喂养恢复体能。元狩四年(前119年)春,汉军准备远征漠北的单于主力,就采用了“粟马”的措施,《汉书·匈奴传》颜师古注曰:“以粟秣马也”,就是用未脱壳的小米喂马。为了这次规模空前的远征,汉军共“发十万骑,负私从马凡十四万匹”,成功捕获单于主力并予以击溃。[24]除了这些外围保障措施,汉军的胜利更来源于卫青、霍去病对骑兵战术的创新。
第三节 卫青、霍去病的骑兵战术革新:从骑射到冲击
如数十年前的晁错所说,匈奴骑兵“险道倾仄,且驰且射,中国之骑弗与也”,在颠簸奔驰的马背上射箭是极高的技艺,需要经过多年经验才能练就。现代匈牙利马术师拉约什·考绍伊(Lajos Kassai)致力于恢复匈奴人的骑射技艺。他在练习无马镫骑马的初期极为痛苦,甚至因颠簸造成连续多日尿血。[25]匈奴人“儿能骑羊,引弓射鸟鼠”,到壮年成长为骑射之士。汉军中只有少数投降的胡人,和李广这种世代生长在北方边郡、熟悉畜牧生活的人,才能在骑射方面与匈奴人比肩,但仅靠这些人是远远不够的。汉武帝于元光六年(前129年),第一次派大规模骑兵部队出击匈奴,但以惨败收场,四路共四万汉军损失近半,说明传统骑兵战术难以对抗匈奴。[26]
在后来的出击中,卫青迅速摸索出了新骑兵战术原则:不与匈奴人较量远距离骑射,而是把中原步兵惯用的正面冲锋战术移植过来,用肉搏战抵消掉匈奴人的骑射优势。
在稍早的中原战争中,已开始有骑兵冲击作战的尝试。如项羽垓下战败后,率骑士突围南逃,最后仅有二十八骑追随项羽,汉军五千骑兵紧追其后,将其合围,项羽等仍成功冲开了汉骑兵的包围。因为当时骑兵并不习惯正面短兵交战,但项羽此举也是鱼死网破的最后挣扎,并非当时惯例。最后他转战到吴江边,决心进行短兵肉搏时,还是“令骑皆下马步行,持短兵接战”,终于自刎而死。[27]
汉初另一次骑兵突击的壮举是在汉景帝七国之乱时,灌夫决心为战死的父亲报仇,与数十名家奴骑马“被甲持戟……驰入吴军,至吴将麾下,所杀伤数十人。不得前,复驰还,走入汉壁,皆亡其奴,独与一骑归。夫身中大创十余”。灌夫事后称“吾益知吴壁中曲折”,可见此次壮举是在吴“壁”即军营中,而非在两军正式列阵交战之时。他和十余名骑兵能够冲进敌军壁垒,大概是利用了吴军守门士兵的疏忽,营壁中的吴兵猝不及防,陷入混乱,灌夫的十余骑最后也只有两人返回。这种骑马而用短兵(戟)冲击敌军的行为,在当时几乎绝无仅有,所以灌夫“以此名闻天下”[28]。
卫青指挥的对匈奴战争,就是要推广这种原来比较少见的冲击战术。当然,匈奴人也未必愿意与汉军进行近战肉搏,[29]所以对于汉军指挥者来说,取胜关键正在于用奇袭切断匈奴军后路,缩小可供敌骑驰骋的战场范围,使其骑射优势无法发挥,从而迫使敌进入近距离肉搏战,这要靠汉军将领对战机的把握。从卫青、霍去病指挥的对匈奴战役看,他们成功抓住了运用冲击战术的时机。
战例一:在元朔五年(前124年)春,汉军对匈奴的第四次出击中,卫青带领的三万骑兵成功绕过匈奴人的前哨,乘夜间合围了匈奴右贤王所部,从而将匈奴人擅长的追逐骑射变成了短兵肉搏。右贤王带数百骑突围逃走,其余“右贤裨王十余人,众男女万五千余人,畜数千百万”都被汉军俘获。[30]这是汉军以骑兵冲击战术对匈奴主力的首次胜利,卫青也因此被授予“大将军”之号。
战例二:元狩二年(前121年),霍去病指挥了对匈奴的第七次远征。此行汉军骑兵万人出陇西向西北,直指匈奴西道。史书未记载此战具体过程,但抄录了汉武帝嘉奖霍去病将士的诏书:“转战六日,过焉支山千有余里,合短兵,杀折兰王,斩卢胡王,诛全甲,执浑邪王子及相国、都尉,首虏八千余级”[31],这里“合短兵”明确指出霍去病采取的战术,是和匈奴短兵相接的白刃肉搏战,连用“杀”“斩”“诛”三个动词,也在宣扬汉军用的是短兵而非弓箭。在汉廷和汉军将士看来,这种短兵肉搏战显然比骑射更富于勇武精神。至此,中原骑兵已经超越了战国以来惯用的骑射战术,同时也具有了独立作战的战略职能。
战例三:汉军对匈奴最大的一次远征,在元狩四年(前119年),卫青、霍去病各率五万骑兵出击,搜寻远在漠北的单于主力。匈奴人侦悉了汉军动向,单于决定乘其远来疲惫予以全歼。事实证明这是一个错误的决策:两军相遇后,卫青“纵五千骑往当匈奴。匈奴亦纵可万骑”,双方骑兵展开决战。当时已近黄昏,“会日且入,大风起,沙砾击面,两军不相见,汉益纵左右翼绕单于”,两军在暗夜和风沙中展开混战,“时已昏,汉匈奴相纷挐,杀伤大当”。《史记正义》引《三苍解诂》云:“纷挐,相牵也。”即双方军队胶着混战,厮杀肉搏从马背打到了地面上。暗夜和近距离肉搏使匈奴人的骑射技艺无从发挥。第二天清晨汉军统计战果时,“捕斩首虏万余级”,单于则乘夜脱逃。[32]同时,霍去病所部与匈奴左贤王部遭遇,斩首更多达七万余级,但具体作战过程不详。匈奴此后几乎无力再侵犯汉朝边境,而汉军已完全掌握战争主动权,继续对匈奴进行远袭打击。
战例四:征和三年(前90年),汉军三路出击匈奴,其中御史大夫商丘成率三万余汉军,在班师途中被三万匈奴骑兵追上,双方激战九日,汉军仍旧采用骑兵正面冲击“陷阵”的战术,杀伤大量匈奴兵,终于将其击退。[33]
由于《史记》等文献对当时战争少有正面描写,许多战术细节的复原只能求诸考古材料和后世文献。战术转型首先带来了骑兵武器的变化:长戟取代弓箭成为汉军骑兵的作战兵器。长戟是秦汉步兵的普遍装备,所以这种技术移植比较便捷。在没有马镫的情况下,用长戟冲刺敌人可能将自己也顶下马背,但这对敌人造成的损失毕竟更大。关于中原骑兵与游牧骑兵作战的具体细节,在东汉画像石中能找到一些参考。比如山东孙家村、孝堂山画像石表现的,正是用戟和弓箭的骑士互相作战的场景。在孙家村画像石中,一名持戟的骑士正在刺死一名持弓箭骑士。研究者认为,持弓箭者的尖顶帽代表了草原游牧族的典型装束,而持戟者的铠甲则是中原骑兵造型。[34](见图1)值得注意的是,山东的汉代画像石中,这种持戟骑士正在刺死尖顶帽弓箭骑士的场景多次出现,其构图风格也基本相似,说明时人十分重视这种战术的威力。[35]
图1 孙家村汉代画像石([日]林巳奈夫:《汉代の文物》,京都:京都大学人文科学研究所,1976年,图版10-22)
孝堂山画像石表现的战争场面更大。以所用兵器和战斗形势来看:左方的骑士中持弓箭者四人,持戟者至少五人;右边的骑士可辨认者三人皆持弓箭,另有至少三人已战死或正在被杀(被左方一位持长戟骑士刺死),且右边骑士身后还有大量徒步持弓箭者。另外,右方步、骑兵都戴尖顶帽,一位身份较高的人物旁边还有“胡王”二字榜题。故左边骑士应为中原军队,右边则为匈奴等北方民族。[36]这和孙家村等画像石一样,都代表了中原骑兵用长戟和冲击战术击败草原骑兵的战斗场面。另外,这些汉画像石中的骑兵都是没有马镫的。[37]
耐人寻味的是,卫、霍二人针对匈奴人优势开创这种全新战术,和他们并不熟悉马背游牧生活、也未曾熟练掌握骑射技艺有直接关系。在参与对匈奴战争之前,卫青、霍去病都没有太多军事素养和战争实践,他们很大程度上是作为外戚受武帝重用。卫青年少时曾为主人平阳侯夫妇充当“骑奴”,这是他仅有的作为骑兵的训练;武帝还曾让霍去病学习“孙吴兵法”,但霍去病回答:“顾方略何如耳,不至学古兵法。”[38]缺少“传统”的包袱拖累,恰恰是他们创新的优势所在。
第四节 再论李广与李陵
与卫、霍二人的成功形成鲜明对照的,则是一代名将李广的失意。
李广出身军人世家,其先祖李信在秦灭六国时为将,曾俘获燕太子丹。李广家传射箭技艺。《汉书·艺文志》甚至著录有《李将军射法》三篇。射箭技艺几乎是李广平生唯一的爱好:
广为人长,猿臂,其善射亦天性也。虽其子孙他人学者,莫能及广。广讷口少言,与人居则画地为军陈,射阔狭以饮。专以射为戏,竟死。[39]
此外,《史记》还记载了李广在战争中诸多几近神勇的骑射表现,比如带百骑深入匈奴,连射(死伤)三名“射雕者”,然后面对数千名增援的匈奴骑兵,李广“与十余骑奔射杀胡白马将”[40],带领部属安然返回军营。甚至在他受伤被俘之后,还能寻机夺取匈奴战马、射杀追兵而归。
李广平生对匈奴作战多次,未立大功反而数次覆军败绩,其实原因正在于此:他太重视发挥自己骑射的特长,而没有想到,多数汉军将士并没有他或者匈奴骑士们这种骑射天性,他们更需要一位能够带领他们找到敌人弱点的统帅。在李广带领百骑远出追击“射雕者”的那一次,他丢下了自己的大军独行在外一天一夜,“平旦,李广乃归其大军。大军不知广所之,故弗从”。可以想象,统帅走失的一整天里这支军队处境是多么危险。元光六年(前129年)出击匈奴,李广部一万骑兵全军覆没,他本身受伤被俘后逃脱。这次惨败很可能也是由他个人英雄色彩的率先出击和被俘而引发。
李广并非不知道冲击战术对匈奴作战的效果。元狩二年(前121年),他带四千骑兵深入匈奴,被左贤王的四万骑兵包围:“广军士皆恐,广乃使其子敢往驰之,敢独与数十骑驰直贯敌骑,出其左右而还,告广曰:‘胡虏易与耳!’军士乃安。”[41]但李广只将其作为一种鼓舞士气的举措,仍旧坚持与匈奴人对射的战术,直到全军几乎损失殆尽,杀敌数量也基本持平,所幸博望侯张骞率主力赶到,李广才避免了再次被俘的命运。
李广统帅军队依靠的是他自己的个人魅力,而非严整的军令纪律:
广行无部伍行阵,就善水草屯,舍止,人人自便,不击刁斗以自卫,莫府省约文书籍事,然亦远斥候,未尝遇害。……李广军极简易,然虏卒犯之,无以禁也。而其士卒亦佚乐,咸乐为之死。[42]
这种轻松随意的组织风格,很容易让人联想起“见敌则逐利,如鸟之集;其困败,则瓦解云散”的匈奴人。作为和匈奴相邻的陇西边地居民,李广确实和他们有很多神似之处:骑射驰逐,行留无羁。[43]当卫青、霍去病已经做出表率、几乎所有汉军骑兵都接受了步兵坚忍、血腥的冲锋肉搏战术时,李广仍旧迷恋着他已经艺术化的骑射本领,不甘忍受军事纪律和组织的约束,最终以失利自杀结束了其充满争议的一生。司马迁的《史记》对李广极为推崇,而对卫青、霍去病的战绩记载并不详细,且对二人颇多微词,这因为李广家族和卫、霍家族有仇,而司马迁与李广家族有些渊源。[44]所以司马迁对李广的同情和推崇,几乎遮蔽了卫、霍骑兵战术创新的功劳,以至中国军事史上的这次革命性转型几乎少有人注意,本书借助零星史料和考古材料,也仅能做出部分复原。
在汉匈战争中,一次纯粹骑兵与步兵之间的战役也值得讨论,因为它证明了匈奴人的优势骑兵仍难以对付汉军的正规步兵。这就是李广的孙子李陵出居延塞之战。
天汉二年(前99年)秋,李陵率五千步卒出居延塞,行军一个月至匈奴腹地,与单于主力数万人发生激战,李陵军且战且退,至距汉塞百余里处兵败,几乎全军覆没。这次战役是汉匈战争中一个很反常的个案:(一)出击时间是最有利于匈奴人作战的秋季,而非汉军习惯的春夏季节;(二)仅有五千步兵而无骑兵。由于史书记载简略,汉军进行这次战役的动机,今天已无法全面知晓了。但这次战役反映了一个非常明显的特点,就是匈奴骑兵并不善于和汉军步兵正面交锋:李陵五千步兵弓箭手,携带五十万支箭(人均配备一百支),深入匈奴之后遭到单于主力围攻,汉军以辎重大车为掩护,“前行持戟盾,后行持弓弩”,逐步后撤。单于始则轻敌,决心将其一举歼灭,先后调集十多万骑兵进行围攻,但一直难以成功。李陵军苦战多日之后,终因箭尽粮绝而溃败,但取得了杀敌万余名的战绩。[45]当时匈奴骑兵只射箭而不会冲锋肉搏,李陵军队又具有极强的纪律性,才形成鏖战多日的局面。到魏晋南北朝时期,骑兵已普遍采用冲击战术,对步兵占据了绝对优势地位,就再不可能有这种情况了。
拉铁摩尔从权力结构来观察北方游牧族和中原的差异,他认为松散的政权组织导致游牧族无法管理农业地区,所以对入主中原缺乏兴趣:“从理论上来说,匈奴能够征服中原,并加以统治,但是游牧民族并不具备完成这一任务的行政结构,也不想让他们有限的军队派去进行一系列阵地战,他们更宁愿劫掠中原。”[46]但通过以上分析我们可以说,在汉代,匈奴人的弓箭骑兵尚不足以与中原的主力军队进行决战(尤其是在汉地),更不可能全面占领中原。
[1] 常彧:《汉画像石中“胡汉交战图”与两汉的突骑—两汉骑兵变革与中国古代骑兵分类》,《国学研究》(第二十八卷),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
[2] 《史记·匈奴列传》,第2894页。
[3] 《史记·匈奴列传》,第2879页。
[4] 《史记·匈奴列传》,第2890页。
[5] 《史记·匈奴列传》,第2892页。
[6] 《史记·匈奴列传》,第2879页。
[7] 《汉书》卷四十九《晁错传》,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第2289页。
[8] 《汉书·晁错传》,第2289页。
[9] 《汉书》卷五十四《李广传》,第2444页。
[10] 《汉书》卷五十四《李广传附李陵》,第2451页。
[11] 《汉书》卷六十九《赵充国传》,第2973页。
[12] 《汉书·晁错传》,第2281页。
[13] 此处颜师古注曰:“突骑,言其骁锐可用冲突敌人也。”即认为“突骑”是名词。这是用东汉以后的概念解释西汉初年的情况,不正确。
[14] 《汉书》卷九十四下《匈奴传下》,第3831页。
[15] 《史记·匈奴列传》,第2901页。
[16] 《汉书》卷六《武帝纪》,第160页。
[17] 《史记·佞幸列传》,第3194页。这里有一处疑点,就是弓高侯韩颓当从匈奴归汉在汉文帝时,比武帝即位至少早了十余年。韩嫣与武帝年纪相仿,即使在祖父归汉时已经出生,也很年幼,不可能太熟悉胡人战术。“孽孙”身份可能与此有关,即韩嫣之父是颓当娶匈奴女子所生,当初未能随颓当一起归汉,因而韩嫣曾在匈奴中生活过较长时间。
[18] 《史记》卷一百九《李将军列传》,第2876页。
[19] 《汉书》卷六十五《东方朔传》,2847页。
[20] 这个策略似乎是战国末期赵国名将李牧之计的翻版。据说李牧曾故意“大纵畜牧,人民满野”,吸引匈奴前来劫掠,一面偷偷埋伏下重兵,取得“大破杀匈奴十余万骑”的战果。但这个故事似乎经过了汉代人的改造加工。因为战国末期北方游牧族尚未形成统一政权,集结不起这么多兵力,当时的匈奴部也尚未崛起。见《史记》卷八十一《廉颇蔺相如列传附李牧》,第2450页。
[21] 《汉书·武帝纪》,第165页。此事《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载为元光五年,见第2923页。但《汉书》的《武帝纪》、《卫青霍去病传》(见第2472页)皆为元光六年。
[22] 《汉书·匈奴传》,第3825页。
[23] 《汉书·匈奴传》,第3781页。
[24] 《汉书·匈奴传》,第3769页。
[25] 见[英]约翰·曼:《上帝之鞭阿提拉》,谢焕译,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8年,第68页。
[26] 即前文元光六年(前129年)之战,公孙贺、李广部惨败,卫青部没有损失,同时取得“首虏七百级”的战功。但这七百首级和俘虏未必都是匈奴战士,其中很多应是碰巧遭遇到的匈奴牧民。
[27] 《史记·项羽本纪》,第334—336页。
[28] 以上见《史记》卷一百七《魏其武安侯列传》,第2846页。
[29] 古德里奇(C. S. Goodrich)在讨论孙家村汉画像石时,也怀疑匈奴人是否配合汉军的这种战术,但他未能注意《史记》等文献中的相关战例记载。见Chauncey S. Goodrich,“The Saddles of the Bronze Horses of Lei-t’ai”, Journal of the American Oriental Society, Vol. 106, No. 1, Sinological Studies Dedicated to Edward H. Schafer (Jan.– Mar., 1986), p. 47。
[30] 《史记》卷一百十一《卫将军骠骑列传》,第2925页。
[31] 《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第2929—2930页。
[32] 《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第2935页。
[33] 《汉书·武帝纪》云商丘成所部为二万人(第209页),《汉书·匈奴传》则为三万(第3778页)。未知孰是。
[34] Goodrich,“The Saddles of the Bronze Horses of Lei-t’ai”, p. 47.
[35] 参见俞伟超主编:《中国画像石全集》(第2卷),济南:山东美术出版社,2000年,图版102、140、219,都是这种骑士以戟杀敌的“胡汉交战图”题材。
[36] 林巳奈夫没认定孝堂山画像石中汉军骑兵使用的是戟,他描述为“长枪上有一个向一侧伸出的枝杈”,认为汉军以此来钩住匈奴骑兵。见[日]林巳奈夫:《刻在石头上的世界:画像石述说的古代中国的生活和思想》,唐利国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年,第90—91页。孝堂山画像石清晰拓片,见俞伟超主编:《中国画像石全集》(第1卷),济南:山东美术出版社,2000年,图版43。
[37] 探讨西汉骑兵,还有很重要的考古材料是咸阳杨家湾汉墓出土的兵马俑。只是该墓的具体年代难以确定,且骑兵的兵器已大都无存,所以难以做出定论。杨家湾军阵骑兵俑有大小两种类型,都无马镫;小型俑的骑士多背箭囊,可能使用弓箭作战;大型俑则不见兵器存留,有研究者推测是用矛戟等近战兵器,且大型俑占了583件骑兵俑中的大部分。参见陕西省文管会、博物馆,咸阳市博物馆杨家湾汉墓发掘小组:《咸阳杨家湾汉墓发掘简报》,《文物》1977年第10期;白建钢:《西汉步、骑兵兵种初探》,《西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6年第1期。本书认为,如果大型骑兵俑确实是使用近战兵器,则这座墓应属于骑兵冲击战术盛行(即武帝中后期)以后。
[38] 《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第2939页。
[39] 《史记·李将军列传》,第2872页。
[40] 《史记·李将军列传》,第2869页。
[41] 《史记·李将军列传》,第2873页。
[42] 《史记·李将军列传》,第2869—2870页。
[43] 狄宇宙也注意到了李广这种与匈奴人类似的生活、战争模式,但他认为是李广从敌人匈奴那里学来的,本书则认为是李广作为陇西边地居民(草原与农耕过渡地带)的固有特征。拉铁摩尔曾指出:汉—匈边疆地带(或者说农耕—草原过渡地带)的人群兼具两方的特征,并往往在双方之间的冲突和交流中起到重要作用。见[美]狄宇宙:《古代中国与其强邻:东亚历史上游牧力量的兴起》,第320、325页;[美]拉铁摩尔:《中国的亚洲内陆边疆》,第280—378页。
[44] 参见姚大力:《谈古论今第一人:司马迁和他的〈史记〉》,《读史的智慧》,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21页。
[45] 《汉书·李广传附李陵》,第2451—2456页。
[46] [美]拉铁摩尔:《中国的亚洲内陆边疆》,第8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