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浙地区素有“天下粮仓”之称,苏杭更是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之地。熙宁四年(1071)十一月二十八日,苏轼一家抵达杭州城外。巢谷勒了勒缰绳,放慢马车的速度,城外的人们看着这几辆马车,私下议论。一个年轻的胖大和尚走在人群中,侧耳细听众人的议论,微微哂笑。赵、张两书生在路上相互谈笑,二人决定难一难这才子通判,免得让他以为杭州无人。于是,二人站在路中,迎候马车到来。
巢谷勒马停车,询问两位书生为何拦路,赵姓书生上前一步,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通判来到,是行(xíng)是行(háng)?”
这时苏轼、王闰之、小莲等都下车,聚拢过来。苏轼笑着说:“杭州果然是杭州,拦路者不是强盗是书生。巢谷兄,你来。”
巢谷虽然修道练武,但与苏轼兄弟在一起久了,文墨浸染,他应声对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书生在此,要折(zhé)要折(shé)?”
赵生不服气,接着说:“钱王一箭,射退钱塘千重浪。”
巢谷立即对出:“老子三鞭,赶起老天万顷波。”
自己出的对联,人家轻松对出,而且还只是为苏通判驾车的人!赵、张两人顿时不知所措。看热闹的胖大和尚也有些吃惊。张生又说出一联:“马夫驸马,二马不同,一天上一地下。”
巢谷听这个上联太复杂,自己最讨厌这种烦琐的对联,说:“什么驸马公主的,小气得紧,像是女人出的对子。莲妹,你跟他对。”
小莲看看王闰之,意思是请她允许。王闰之对小莲笑着说:“哎呀,姐姐,你就对吧!”小莲点点头,笑盈盈地来到书生跟前,说:“相国宰相,两相无异,分左栋分右梁。”
这一下又把二位书生惊吓不小。胖大和尚没想到这两个书生如此不济,有些生气,纵身往当街一跳,大声说:“好个通判,尚未莅任就如此蛮横,听贫僧一联:史官所记者,直世界也;职方所载者,横世界也。到底要横要直?”
小莲蹙眉思索,一时有些对不出来。和尚得意扬扬,手舞足蹈地大笑起来。
苏轼笑着说:“怪不得杭州人爱吃螃蟹,出联也爱横横竖竖。大和尚听了:道家概求之,东仙境乎;佛门概祈之,西仙境乎。究竟是东是西?”
和尚“啊”了一声,惊慌不已。赵、张二书生“呵呵”一笑,说:“大和尚,人家说你是个东西。”和尚眼珠一转,忽然顽皮地说:“我不是东也不是西,是佛爷。”
苏轼躬身一揖,说:“大和尚,苏某这厢有礼了。南北东西,一定之位;前后左右,无定之位;问尔是哪位?”
和尚不禁一呆:“哪位?哪位?这该如何对啊!”他猛然醒悟,接着说:“你……你说什么?苏某,你……莫不是苏子瞻?”苏轼回答说:“正是在下!”和尚说:“啊呀,我说是谁,输在你的手里也不丢人。来来来,本大和尚再和你较量几个回合。”说着,挽袖搓手,跃跃欲试。
苏轼微笑不语,等他出联。巢谷看他纠缠,从马车上取出一根木棍用力扔于地上问:“大和尚,此为何字?”
和尚一跳:“啊呀,棍为木,地为土,土木相连,是为杜也。杜者,杜绝也。”又一搔光头,接着说:“杜绝什么啊,啊呀,原来是苏大人不想和我理论了。既然如此,我佛印大和尚今天就不和你纠缠了,但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我此生缠上你了。哈哈,就此拜别!”说完,一溜烟跑了。
苏轼、巢谷、小莲莞尔,街上众人也大笑。苏轼感叹说:“杭州不愧是文士的渊薮啊!”巢谷、小莲等点头。
这个大和尚就是佛印和尚。
欧阳修、韩琦、曾公亮、范镇、司马光、苏轼等反变法的代表人物或归乡,或外放,或称病不朝,竭力推行变法的吕惠卿等人没有了外部的敌人,他们与王安石之间的矛盾逐渐显现出来。
这一日,条例司内,王安石正对吕惠卿、张璪、曾布、李定、邓绾等人大发脾气。王安石逐渐察觉吕惠卿等不尽心尽力于新法实施、修正等,而是一味地四处奔走、百般钻营。王安石非常愤怒,他大声说:“吉甫呀吉甫,变法大业,艰苦卓绝,任重道远。诸公应竭尽所能,上下督办,有错则及时修正,而非奔走钻营,图谋于党派之争。你们这样非但无助于变法,还会误了变法!”
吕惠卿却辩驳说:“相公,皆是司马光等人苦苦相逼,我等才如法炮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都是不得已呀!”
王安石听他竟然将小人手段的政客斗争归于不得已,更加生气,高声说:“你计较这些做什么!现在你分明是舍本求末,而非舍身求法,这怎能办得好新政大业?!你等若专心于变法之本,又怎会跟别人去计较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吉甫呀,孰轻孰重,你等好自为之!”说完,愤然离去。
吕惠卿气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张璪等人皆低着头,不说话。吕惠卿喝了一口茶,看看王安石远去的背影,猛地摔下茶杯,低着嗓子说:“就会发拗脾气,拗脾气谁不会发呀!”
吕惠卿发现自己更喜欢与王珪交往。王安石满脑子都是君子德行,这个不能做,那个不能做,条条框框太多;而王珪则在对付反变法官员等问题上与自己颇是“英雄所见略同”。王珪也一直在执行他自己在变法初期的默契就制定的“作壁上观”的策略。但是现在欧阳修、苏轼等人或归乡或外放,可以说变法之争以王安石、吕惠卿等人的胜利告终。因此王珪也逐渐参与其中,与吕惠卿来往得更加密切了。
这一日傍晚交了差,王珪又来到吕惠卿府上。二人施礼落座,吕惠卿请王珪品茗。王珪轻抿一口,眯上他那对小眼睛,细细品味,一脸陶醉地说:“色绿、香郁、味甘、形美,西湖龙井是也。”
吕惠卿说:“禹玉公,我平时喝茶,只品龙井。等会儿我拿一些与你。前日我送给介甫,拗相公大人不要,说喝不惯。”
王珪瞥一眼吕惠卿,不动声色地说:“吉甫,听说介甫相爷最近肝火旺盛,常咆哮于条例司。这龙井去热解毒最适合于他,他怎会不要?”这情况自然是张璪禀报他的。
吕惠卿摇摇头,不耐烦地摆摆手,说:“不提也罢。”显然是内心已不似过去那般尊重、倚仗王安石,甚至极度厌恶,但又不好说出来,所以烦恼不已,不愿提及。可这些又何尝瞒得过王珪的眼睛,他立刻转移话题,说:“吉甫,品这西湖龙井,我倒又想起一个人。”
吕惠卿微微颌首,会意地说:“禹玉公想的莫不是苏轼吧?”接着一凝神,说:“禹玉公,在下一直有个疑问,不知禹玉公当初为何要鄙人上奏陛下将苏轼官贬杭州啊?杭州乃人间天堂,山美水秀,还有这西湖龙井可品,岂不是便宜了那苏轼吗?”
王珪呵呵一笑,说:“吉甫,要的就是这人间天堂,山美水秀。”见吕惠卿不明所以,他接着说:“吉甫,对于苏轼,你如今最怕他什么?”吕惠卿略微迟疑,说:“怕倒谈不上,只是不愿他卷土再来,值此乱际,回朝廷也是与我添乱。”
王珪点头,说:“苏轼此人,只可智取,不能强攻。若要让他不回来,只能让他乐不思蜀。”说着,老谋深算地微微一笑,接着说:“放眼天下之大,还有什么地方比杭州更能让他乐不思蜀?”吕惠卿沉吟片刻,恍然大悟,拍案叫绝,说:“好,好。杭州天堂,美酒美人,竹林僧院,文人骚客,哪一个不是苏轼喜欢的?他必流连忘返,哪还有工夫想其他的呢?”
王珪手捻胡须,微笑着说:“正是,吉甫。老夫以为,以苏轼之绝世文采,诗人性情,他必爱杭州,而杭州也会爱他。如此苏轼则大喜过望,如遇知音,每日流连于杭州山水之间,美酒蚀骨,美色销形。苏轼在杭州越快活,我等也就越快活。”吕惠卿拱手称赞王珪,说:“此乃不战而屈人之兵也。禹玉公,实在妙哉。”
苏轼的官邸设在西子湖畔凤凰山顶的北面——一套考究的宋式四合院建筑。四周青山苍翠欲滴,宝塔、寺庙、别墅棋布于湖边山间,画船如织,歌吹为风。苏轼应接不暇,陶醉于天堂般的秀丽佳境之中。
王闰之望着西湖感叹说:“常听人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我还不信,这次真是开眼了!人就像活在画图之中。”
苏轼背手环视,饱赏秀色,乐不可支,吟道:“山海诵经,江湖共歌,碧螺林立;物盛一隅,芳连千里,有地皆秀。徙蓬阙于人间,落瑶池、蕊宫于地上,真可谓澄心清魂、储精垂思之仙境也!”
王闰之笑着说:“你呀,就知道吟诗,还不去拜过你的同僚。”
苏轼正醉心于满目美景之中,说:“不着急,不着急。这般山水,正合隐居游玩。明日我先去泛舟西湖,游个痛快!”
王闰之苦笑着摇摇头,看见一旁的小莲,拉着小莲低声说话。王闰之说:“姐姐,我们全家这就算安定下来了,你看这西湖景致,实在美妙,是个极好的所在。我也不想再搬动了,只求我们一家人远离是非,安居在此。所以,我就想……”小莲猜出了王闰之要说的话,忙说:“夫人,您忘了来时答应我的事了吗?若不是夫人当初答应了小莲,小莲是不会随夫人来杭州的。”
王闰之迟疑着说:“只是,姐姐,你这又是何必……”
小莲低头说:“夫人,别的话都不必再提了,否则小莲也是可以走的。”
王闰之无奈地看看采莲,见采莲点头,只好说:“嗯,那好吧,那就依姐姐。”一旁的巢谷听见了,低下头仿佛在心里叹了口气。
除夕将近,苏轼和巢谷漫步在西湖岸边,欣赏美景的同时,寻找舟船游湖。苏轼不断地为美景而赞叹,感到自由自在的快乐。巢谷也不禁赞叹西湖美景,认为比眉州家乡还要漂亮几分,连他都想即兴赋诗一首,笑着说:“巢谷到了西湖,不做武人,做诗人啦!”
苏轼听了巢谷的话,哈哈大笑,忽然看见不远处一位衣衫褴褛的老大娘立在湖边正要跳湖,立刻让巢谷救人。巢谷三步并两步飞奔过去,救起老大娘。老大娘哭着说:“你们救我干什么!我活不下去了,为何不让我死?”
苏轼握住老大娘的手,急问道:“这位老人家,你遇上什么事了,何出此言?”老大娘哭着断断续续地说:“我家还不上那青苗贷款。我儿子跑了,我家老头子、儿媳还有我两个小孙子都被官府抓进牢里。官府说我若还不上钱,明日也要将我囚入牢中。”
苏轼眉头一紧,脸色凝重起来。苏轼向老大娘问明情况,巢谷让她放宽心,告诉她这是新来的苏大人,一定会为民请命,解决这青苗之狱。
安慰老大娘一番后,苏轼带着巢谷返回杭州城,来到杭州监狱查看。监狱里阴暗潮湿,空气污浊,到处是哭喊声,各个牢舍已人满为患,其中有很多是老幼妇孺。苏轼和巢谷皱眉走出监牢,沮丧地问随身而行的狱曹一共关押了多少人。狱曹表功似的说:“大人,足足有一万七千二百一十三人呢!”
苏轼震惊不已,一个杭州城的监狱竟然关押如此多无法偿还青苗之贷的老百姓。他接着问:“怎么这么多人?孩子犯的什么罪,为何把一些童子童女关进来了?”
狱曹得意扬扬地说:“大人,《青苗法》规定,只要到期还不上的都要抓进来;还有担保人,当事人跑了,担保人自然就要来顶罪;至于这些孩子,因为父母跑了,可是跑了和尚跑不了庙的,也要来顶罪;有些村里的年轻后生,领到贷款,便到城里来胡花享受,结果逾期还不上也关进来了。”
听完狱曹的说明,苏轼摇摇头,来到监狱大堂上坐下。大堂上,囚犯们排着长长的队伍在接受狱吏的点名。他们大都衣衫褴褛、面色枯槁。其中有一名男囚因体弱没有跟上队伍,他身边的狱卒连骂几声,上去就是几鞭,那男囚的哀号声不绝于耳,令人心裂。人犯队伍缓慢地向前挪动着,苏轼紧锁眉头坐在那里,手中横抓着笔管,越抓越紧。这时,眼见一个狱卒又要打人,苏轼怒不可遏,拍案而起,大声呵斥说:“不许打他!”巢谷怒目圆睁,疾步上前,指着那欲打人的狱卒,大声说:“说你呢,不许打他!”
狱卒和狱吏纳闷儿地停下手,他们似乎不明白,这位通判为何不许鞭打犯人。
苏轼略微沉吟,对狱曹、狱吏说:“今日除夕之夜,当是合家团圆之时,团圆饭他们是吃不上了,能否给他们改善改善饮食,哪怕就这一顿。”狱吏听后颇以为难,支支吾吾,苏轼接着斩钉截铁地说:“就依我说的办!饭钱,我找太守要。另外,不要这样点人数了,这要点到猴年马月!你们多派人手,分几组同时点。他们吃不上饭,喝不上水,站一天要死人的。”
狱曹并不理解苏轼为何这么激动,但狱讼听断正是通判职权。他听到上司的命令,忙回答说:“大人,下官这就去办。”说完,退去布置。
苏轼望着那些在冷风中瑟瑟颤抖的男女老幼,悲从心起,泪水盈眶。
苏轼安排好监狱的诸多事宜,走出监狱大堂。或远或近、鞭炮声不断响起,苏轼在巢谷的陪同下迈着沉重的步子回到家,满脸悲愤。王闰之、小莲等见状,忙扶着苏轼进屋。
王闰之关心地问:“这是怎么了?你们不是去西湖游玩了吗?先生怎么这般不高兴?!”苏轼不语,径直朝内屋走去一把关上房门,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脸色灰白。
小莲便问巢谷到底怎么回事,巢谷一一说明。大家这才知道他们根本没游西湖,而是去了杭州的监狱。囚犯比西湖的游人倒还多上数倍,事务繁多,待了整整一天,还没处理完。王闰之愁眉叹气,走进内屋,抱怨着说:“先生,全家人都高高兴兴等你回来吃饭,你这是何苦呢?”苏轼摇摇头,低声说:“你们吃吧,我哪里吃得下去呀!”
众人无奈地看着苏轼。
第二天,正月初一,杭州太守沈立正在独赏院中的一株梅花。苏轼气冲冲而来, 后面跟着一脸愁苦的沈府管家。苏轼走到沈太守跟前,气愤地说:“沈太守,你这杭州太守当得可真风雅呀!只可惜我要来扰你这雅兴了!”沈太守猜到这位就是新来的通判苏轼,向管家挥挥手,让他离开,对苏轼说:“阁下想必就是新任通判苏轼苏子瞻了,沈某久仰大名啊。这正值春节,你不拜年,怎么反说气话呢?”
苏轼仍是气呼呼地说:“正是在下,久仰可不敢当。正值春节,沈太守倒是可以过个好年,而杭州的百姓却要在牢里过那连饭都吃不上的灾年!可是沈太守,据我所知,今年杭州非但不是灾年,反而是五谷丰登、风调雨顺之年。按理说他们该过一个有酒有肉的好年!”
沈立立刻明白了苏轼的意思,却笑着指指外面:“子瞻,走,与我纵一叶小舟如何?”苏轼紧皱眉头,摆摆手,说:“苏某无心游玩!有话在这儿说。”
沈立呵呵一笑,说:“去吧,你就听我的。”说完拉着苏轼便走。苏轼看一眼沈立,觉得莫名其妙。
因为正月初一,人们忙着拜年,昔日游人如织的西湖也成为人迹罕至之所。岸边、湖面全都空荡荡的,只有水鸟偶尔鸣叫、飞翔,使这西湖显得愈发静谧、空灵。沈立与苏轼驾一叶小舟驶入缥缈的烟波之中。
此时,苏轼点明了沈立恐隔墙有耳之意,沈立说不止如此。为推行新法,除了朝廷所派监官,吕惠卿、邓绾等人还派了探子,或扮成仆人,或扮成商贩,神出鬼没,不知其所为。苏轼气愤地说:“真是暴政!”
沈立接着说到杭州的青苗之狱。作为杭州太守,他为了避免更多人因青苗贷款而身陷囹圄,在推行《青苗法》之初,就少报了户口和亩数。这样,两户或三户人家分摊一户的贷款数额,杭州百姓的负担也就相对轻松了!听闻此言,苏轼不禁担心朝廷查出瞒报户口,为沈太守引来麻烦。沈立告诉他不必担忧,因为人口和地数永远是一本糊涂账。朝廷所派监官因不熟当地情况,也无可奈何。
他接着说:“对那些监官,我等还应设法使其每日在酒楼倚红偎翠,堵塞其口,以缓青苗之害。我知道这是不齿之策,但也是被逼无奈啊。如果和他们硬顶硬抗,定然无济于事。而我等若罢官,新任官员必定竭力推行新法。我等丢官是小事,百姓生存是大事。为百姓杀身取义是仁,为百姓忍辱负重亦为仁。我已如此办了,不知子瞻意下如何?”苏轼忙抱歉一笑,说:“我方才错怪太守啦,太守原来也是心系于民的。”沈立摇头连称惭愧。
苏轼接着说出今日拜访的缘由:“太守,我今日找你是要跟你说,州监狱已经人满为患了,能否少抓几个?这些案子再让下官审下去,非气死不可!若是杀人、放火、偷盗、抢劫等刑事案例,苏轼当全力以治。可时下所审之人,皆是欠青苗款的当事人或他们的老婆孩子、年迈的父母。有些欠款,数额并不大,也被收监关押,这不是暴政是什么!苏某以为,如再不实行安民政策,官逼民反也未可知!此事甚大。试想,杭州乃是全国最富庶之地,杭州尚且如此,其他地方尤其是贫穷之地就更不堪设想了。”
沈立叹息一声,说:“子瞻,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可人生于世,无论大事小事、公事私事、官事民事,事事无奈者多,适意者少。你以为这是我想办就能办到的吗?”听了沈立的话,苏轼望着一湖烟波,颇为感慨地点了点头,说:“是啊,无可奈何花落去……原以为是晏殊无病呻吟之作,现在想来,故相所言,乃至理名言。人生,十之八九不如意啊。”沈立接着说:“我为官多年,素知官场之例,乃唯上不唯下。但如此一来,万民水深火热啊!”苏轼异常感动,点头同意:“此言甚是。”
沈立说起因公务繁忙未能给苏轼接风洗尘,苏轼却一脸陶醉地望着水波缥缈的远处。慨叹有这西湖碧水,钱塘波涛,何需酒洗!沈立心中感叹苏轼的风雅、纯真,但还是说:“唉……这也是不成文的规矩嘛!再说,达官贵人、社会名流不得不见,他们可是对你慕名已久了。那些官伎名媛,也渴盼一睹天下大才子的风采呀!”
苏轼收回目光,对沈立苦笑着说:“沈公,一想到许多百姓陷于牢狱之灾,任那琼浆玉液、山珍海味在面前,下官也无半点胃口。几日来确有很多人邀游设宴,下官都推了。”
苏轼的前任甫一抵杭,便天天在有美堂和歌伎们呷乐狂欢。到现在与苏轼交接已完毕多日,却还舍不得离开杭州。沈立不禁感叹说:“子瞻来杭州,杭州之幸啊!像你前任那样的人,如何会去好好问案呢?”
苏轼大声说:“沈公,若我遇见那冤假错案,有违圣意之案,则该昭雪的昭雪,该放人的放人。”沈立立刻被吓得目瞪口呆:“子瞻,你不是要从监狱放人吧?这个雷池半步都越不得!”朝廷全力推行新法,吕惠卿等人百般打压反对变法和推行变法不力的官员,有的官员甚至被直接解职、收押。所以沈立才会将释放那些还不起青苗贷款的百姓视为大忌。但是苏轼却豪气万丈地说:“有何惧哉!”沈立惊惶不已,忙站起来,说:“子瞻千万不要妄动啊,我给你作揖了。”苏轼扶住正欲行礼的沈太守,一时为难起来,只好答应会谨慎行事。沈立见苏轼仍坚持己见,担忧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