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失声道:“他……”话刚出口,立强行打住!
范书得意地望着他,道:“为什么不接着往下说?”
黑衣人自知失言,说了不该吐露的东西,不由又气又恨又悔,咬牙一言不发。
范书道:“现在我已经可以确定牧野静风与你的关系了,如此看来你与你曾易容成的牧野笛应该是师兄弟,据说牧野静风踏足江湖的目的就是为了寻找六个人以及六本武学经典,而他自认为已找到其中五人,并一一除去,剩下的那一人早在十几年前便已死了……”
听到这儿,黑衣人的脸色越发的苍白,甚至连他的身子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范书这一番推测,皆是来自于水红袖叙说她在绝谷中所见所闻,黑衣人又如何会想到这一层,还道是范书早已知晓他的底细。
范书幸灾乐祸般地看着黑衣人,道:“事实上这个人并没有死。”
黑衣人无力地道:“你……怎知他没有死?”
范书成竹在胸地道:“因为此人现在就在离我不过数尺远的地方。”
此时黑衣人的神情反倒平静下来了,他以一种极为复杂的目光看着狭小的窗外,良久不发一言。
范书便也那么静静地坐着,似乎只要黑衣人不开口,他就永远这么坐下去。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黑衣人仿佛一下子老去了许多,他收回目光,以一种沉浸梦中般的声音缓缓地道:“不错,我就是牧野静风以为已经死了的第六个人。”
他古怪地笑了笑,望着范书,道:“你称我为师父,其用意不过是在羞辱于我,但今天我要对你说一句话,如果你记住了,一定会受益不浅!”
范书显得颇为恭谦地道:“愿听教诲。”
黑衣人道:“如果最初我便杀了牧野静风,那么我的身份将永远也不会暴露,也不会有今日结局,我之所以想玩一个危险的游戏,让牧野静风活了下来,是因为我太自负了,我认为世间没有人能够比我更聪明,现在的事实证明我当初的想法是多么的可笑,你是一个很有心计的人,但往往是这种人最后输得最惨。”
范书很认真地听着,待黑衣人说完,他方道:“我会记住你所说的话,你的意思便是不要给对手留下反咬一口的机会,对不对?”
不等黑衣人回答,他便接着道:“在江湖人眼中,我已是一名武林后起之秀,在我的努力下,霸天城由原来的群魔乱舞之境,慢慢地转变为一股尚属正义的力量。”他摊了摊手,道:“当然,这只不过是我费尽心思才营建出来的局面,事实上是怎么回事,师父你老人家应该知道,我暂时还不会改变这样的局面,可同时我也知道你是永远也不甘心就这么栽在我手中的,把你留在我身边一日,我便多一日的危险,总担心什么时候你就会揭开我的老底,如今既然已知道你的来历,我便知道你的武功一定来自那六本武学经典之中,对我来说,要夺得六部武学经典,并不太难,我也没有必要再尊称你为师了。”
他阴阴地一笑,道:“你说,现在我该如何处置一个对自己毫无用处,却又随时有可能威胁自己安全的人?”
黑衣人神色颇为平静地道:“把他杀了。”他斜睨范书一眼,道:“可我知道你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杀我。”
“为什么?”这一次,范书有些奇怪了。
“如果你真的有意要取我性命,就不会与我说这么多话!”黑衣人道。
范书抚额道:“不错,不错,我几乎忘了你也是一个很聪明的人,我现在的确不会杀你,不过,我要先让你无法说话,我不能让你把不该让人知道的事让世人知道了。”
黑衣人——或者更直接地称他为夕苦,牧野静风认为已死去十几年的夕苦——并不惊慌,他道:“你不能让我不说话。”
“为什么?”范书道。
“因为我现在便要告诉你一些事情,而这些事情绝对是你愿意听的。”黑衣人道。
范书缓缓地点了点头,道:“但愿你能将话说得让我永远也舍不得让你停下来,否则当我让你停下来的时候,便是你永远也不会说话的时候。”
这几乎是世间最蛮横无理的一句话了。
但夕苦——牧野笛最小的师兄竟同意了。
夕苦能够瞒过他的所有的师兄,还包括牧野笛、牧野静风,说明他自有过人之处,其实即便在年幼时,他也是七个师兄弟间最有心计的人,否则当年毒杀师父空灵子的计谋,就不会是先由他提出!
甚至同样是得到空灵于的其中一部武学经典,他的武功在六个人当中也是最高的,如果牧野静风不是因为接受了斩天魔绝心的内力,他根本就无法与夕苦对抗,这说明夕苦对武学的领悟力也是众人当中最好的一个!
夕苦道:“你见识过牧野静风的武功,自认为与他相比如何?”
范书不能不答,道:“他的武功在我之上!”
夕苦道:“你要胜他当然并不一定要依靠武功,可如果你有比他更高的武功,岂不是更好!”
范书点了点头,道:“我知道现在我己有了夺取六本武学经典的机会了。”
“六本?”夕苦很是惊讶地问道,如今在“地下山庄”也不过只有四本,就算范书能设法夺得这四本武学经典,也无法凑齐六本。
范书得意地道:“我忘了告诉你,我这儿本就有其中两部了。”
夕苦心中一沉,他心惊的最主要原因倒不是范书已拥有了其中两部武学经典,以范书的心计,得到其中两部并不为奇,让他吃惊的最主要一点是范书既然把这样重要的事透露给他,说明范书并不担心他会再有什么威胁!
最没有威胁的,莫过于把可能威胁自己的人杀了。
想到这一点,夕苦心中微惊,他知道在范书这样的人眼中,别人的性命与草芥无异。
范书察觉了少苦的眼神有异,心道:“我有意说出有两部武学经典在手中,他已然自作聪明地开始揣摩我的心思了,这可比直接声色俱厉地恫吓他效果好得多!”
他故作未知地继续往下说道:“我得到六部武学经典,只需费些时日,习得武学经典中的武功,必可赶上牧野静风。”
范书冷哼道:“这便够了,你莫忘了我是霸天城城主,而他只不过是孤家寡人,而且如今他的名声并不比我好!”
言罢,他便作势意欲站起。
夕苦有些急切地道:“其实有一种方法可以让你的武功高过他!”
范书心头暗喜,脸上却是淡然地道:“是么?”
夕苦道:“有武学经典自然有写武学经典的人,写这六部武学经典的时间是在二十多年前,而二十年后的今天,他的武功自然更高了。”
范书道:“此人现在何处?”
夕苦道:“在牧野静风出现之前,我一直以为他已不在人世,现在才知道他一直活着,否则牧野静风的那一身武学就没有来由,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不知他会在什么地方。”
他说的是实话——当他以为范书很有可能会杀他的时候,他不得不开始小心谨慎,在他们师兄弟六个人看来,牡野笛及空灵子都应该已成隔世之人,现在牧野静风的出现证明不但牧野笛活着,而且空灵子也活着。
夕苦之所以没有立即杀了牧野静风,而是以邪门手法让牧野静风成为一个亦正亦邪的人,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想藉此引出空灵子及牧野笛,他相信牧野笛、空灵子、牧野静风三人应该是一起踏入江湖的,如果杀了牧野静风,并不等于消除了危险,只有利用牧野静风,让他成为武林公敌,牧野笛与空灵子势必会出面救牧野静风,到那时,夕苦已掌握对方三个人的行踪,而他们三人却是对他一无所知,他便有机会—一除去他们三人。
甚至,他还希望牧野静风与牧野笛、空灵子引发矛盾。
范书叹息道:“可惜你不知道写武学经典的人在何处,否则便可以多活些时日了。”
夕苦手心顿时有冷汗渗出,他还从没有如此畏惧一个人,包括武功比他更高的人,与范书共处,当你越了解他时,就越发觉得他深不可测。
夕苦道:“但我知道当年他曾经呆过的地方。”
范书淡淡地道:“何不说出来!”
夕苦很勉强地道:“不——应——山!”他知道他多说一点,便是又少去了一些赖以生存的东西,但他又没有勇气知而不言,在范书面前,他几乎彻头彻尾地变了一个人,变得越来越脆弱!
范书又道:“牧野静风之所以要追杀你们六人,是因为你们六人夺走了武学经典,并且在夺去武学经典的时候,你们还对你们师父暗下毒手,对不对?”
夕苦显得颇有些吃力地点了点头。
范书笑了,他道:“你一定以为当你把你所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的时候,我会杀了你,对不对?”
少苦不知该是点头还是摇头。
范书道:“其实并非如此,我还要让你去玩一个很好玩的游戏。”
他的声音很平和,但夕苦却觉得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蹿上来,瞬间传遍全身。
敏儿把牧野静风所居住的房间的窗户大开着,所以阳光早早地便照了进来。
在这间客栈里,牧野静风一夜未睡,敏儿便陪着他静坐了一夜。
所以,天亮的时候,两个人的脸色都有些苍白。
牧野静风的脸色最为苍白,一夜之间,他的双颊便凹陷了不少,颧骨高高突起。
想必身受内伤,又被封了穴道,故大损其精元了。
敏儿眼见天色己亮,这才敢解开牧野静风的穴道。
穴道刚一解开,牧野静风张了张口,刚欲说话,却未等发出声来,已“咕咚”一声,向后栽倒床上,脸如金纸。
敏儿大惊,赶紧去隔壁房内将司如水叫来,司如水医术神通,只在牧野静风身上扎了几枚银针,不一会儿,牧野静风便悠悠醒了过来,睁开眼来,很有些内疚地道:“让你们操心了。”
司如水有些担心地道:“你身子受伤太重,若是日复一日地奔走,加上夜间穴道又被封住,气血淤塞,只怕会有危险,不如去地下山庄的事便拖一拖,或是你将线路与我们说了,而你便留在这儿安心将伤养好,黑衣人这一次事败后,自然不会重回地下山庄的,我们共有六七十人,想必不会出什么差错。”
他说得甚是在理,若不是考虑到黑衣人不可能重回地下山庄,苦心大师他们不会就此与众人分开,众人都知道黑衣人又受了重伤,一时半刻是无法完全复原,加上黑衣人的属下已悉数阵亡,单单就他一人,所以料想他一时半刻不会有什么举措。
牧野静风却摇头道:“此事是……是因为我而起,我又岂能置身于事外!”
司如水又遭:“那么我们便过些时日再去也不迟。”
牧野静风有些吃力地道:“行动太迟缓,恐怕会有变故,况且,围攻千杏村的人既然不是地下山庄的人,说明除地下山庄之外,又有一股力量出现。”他强迫自己挤出一个笑容,道:“此去地下山庄也不过三四天的路程了,若是平时,更是只需一二日时辰便可赶到,我想大约我还是能支撑到的。”
话刚说完,他便不由咳嗽了起来。
司如水见劝他不住,只好道:“既然如此,你便多加调养吧、”顿了顿,又道:“内伤倒还好一些,就是那邪门手法无法破去,可惜我师父至今不知所踪……”
说到师父悬壶老人,他的神色又有些黯然了。
牧野静风自从不再被武林同道视为公敌之后,心情已好了不少,当然他也知道这全仗苦心大师、古乱、古治、蒙悦他们德高望重,当他们谅解了牧野静风后,其他人即便对牧野静风仍觉得有些不可原谅,但碍于这些德高望众的武林泰斗之情面,也不再与牧野静风为难了。
纵使如此,牧野静风仍是希望能亲手擒下黑衣人,还世人一个明明白白的说法,他记起了他与蒙悦的三日之约,心道:三日之约我已无法实现了,即便实现了,蒙前辈亦已仙去,只盼我能早日取了黑衣人的性命,才可慰藉蒙大侠在天之灵。
不过,要做到这一点,却又谈何容易?黑衣人的武功不在他之下,而且生性狡诈,一时半刻只怕再也不会露面了,就算露了面,先前他一直蒙着面,却是后来以牧野静风父亲的面目出现,谁又能从芸芸众生中找出他来呢?
此人究竟是谁?
牧野静风苦思冥想着,忽然间脑中闪过一道光亮,“啊”地一声失声呼出。
司如水与敏儿先是见他突然沉默不语,现在又突然失声惊呼,都吃了一惊,担心他是不是有了什么三长两短!
只听得牧野静风一迭声地道:“原来是他,原来是他!”
敏儿忙一把拉住他的手急切道:“穆大哥,你怎么了?”
牧野静风又是兴奋又是激动,而且还有愤愤之色,他用力地握着敏儿的手道:“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
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这才发现敏儿与司如水都极为忧郁地看着他,顿时醒过神来,道:
“你们放心,我没事,现在我已明白黑衣人的真实身份是何人了。”
司如水与敏儿同时失声道:“是何人?”
牧野静风一字一字地道:“是——夕——苦!我苦苦寻找的第六个人!”
敏儿云里雾里,不知所云。
而司如水在英雄楼时,便已知道牧野静风涉足江湖就是为了寻找六个人,而且他还知道这六个人中有五人已被牧野静风找到,剩下的那人则在十几年前就已死了。
牧野静风所说的“第六个人”无疑便是这个当时被认定已死了十几年的人!
于是,司如水疑惑地道:“他……岂非早已死了十几年?”
牧野静风因为大过激动,以致于本来苍白如纸的脸上也有了红晕,他几乎是嚷嚷地道:
“这是他在十几年前便精心布下的一个骗局,当时他故意让人发现他的行踪,然后以移花接木之术,让一个替死鬼瞒过了世人,也瞒过了卓无名前辈,而死者身边的武学经典必然是假的,他担心被人识破,所以又故意将鲜血抹洒于其上,如此一来,再也没有人会去关注一个已死去了十几年的人,这种手法,屈不平也用过,只是夕苦比他更绝,早十几年前便用了一次,大约他也没有想到就是因为他的诈死,才使卓前辈幡然领悟,痛改前非,终于立地成佛!”
说到卓无名,他与司如水都显得有些激动!
司如水恍然道:“无怪乎他能够将他自己易容成令尊模样而骗过你。”
“不错,他对我父亲很了解,又得了我身上的武学经典及骨笛,所以我便上了他的当。”
司如水沉吟片刻,又遭:“我尚有一事不明白,在他没有见到你,骨笛及武学经典之前,他又怎能知道你便是牧野静风?如果不知道这一点,那么他又为何偏偏要与你作对?”
牧野静风道:“这却容易解释,当年卓前辈亲眼目睹了夕苦的‘死’,所以反过来看,夕苦对卓前辈是颇为了解的,所以才能够设计好时间地点,让卓前辈恰好能够见到的那一幕,在此之后,卓前辈以为他已死了,自然对他不再加以提防,而夕苦则在暗处时刻留意卓前辈,一旦有机会,便要伺机从卓前辈那儿夺得一部武学经典。”
司如水接着道:“所以当你出现后,卓前辈对你很是照应,后来为了救你,竟可自断一臂,以夕苦心计,自然很容易便可由此明白你的身份,何况你所显露的武功,也可以说明一切!”
牧野静风点头道:“正是如此,可我至今不明白为什么我会那么轻易地被他控制,我依稀记得当我杀了阴苍之后的一些情景,我仿佛觉得当时我根本不能抗拒夕苦的指令,可具体的事我又记不清楚了。”
司如水叹道:“想必在这之前他便在你身上做手脚,只是你当时不知道罢了。”
牧野静风心道:“是什么人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在我身上做手脚呢?”这样的问题,却不是一时所能够明白的了。
这时外面响起了其他同行的人起床舆洗的声音,牧野静风不愿耽搁了赶路,当下便道:
“用过早点,我们即刻上路,如何?”
司如水与敏儿知道是无法劝住他的,于是同意了,当下司如水便先出去准备诸般事宜,他为人仁厚,加上心细,所以在打理一些琐事上,众人不知不觉地使依赖上他了。
敏儿想起一事,便将“有情剑”取出,道:“穆大哥,昨晚我一人无事,便一直在揣摩剑身上所刻的字,我想当年大侠谷风把字刻在剑上,不会没有道理的,加上百字剑诀对你又的确有过帮助,所以一心想看出些什么来……”
牧野静风插话道:“看出来了么?”
敏儿嫣然道:“功夫不负有心人,我总算在剑诀中看出一些端倪了。”
牧野静风并不甚在意,随口道:“是么!”他心想:敏儿平日并不用剑,显然她聪慧过人,但她对剑法的领悟,恐怕是不及自己的,连自己都领悟不了其中玄奥,何况是她?她能看出来的东西,想必并无多大用处。
敏儿见他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便知他心思,也不介意,只是道:“你看这些字有何异常之处了么?”
牧野静风接过“有情剑”又细细看了一遍,终是摇了摇头。
敏儿道:“你再看一看剑上所刻的字大小,字体是否全都相同?”
牧野静风边看边道:“大小自是相同的,至于字体,即便是有所不同,我也未必看得出。”
这倒是事实,他所认的字,皆是由师祖空灵子所传,空灵子平日多半以教他武学为主,其他方面则相对少了,所以虽然他识的字不算少,却从未习练过这种字体。
敏儿看了看他,道:“原来如此!”她伸出纤纤手指,指着“有情剑”上的字道:“你且看清了,这四个字是否要粗犷一些?”她的手指落在了“野石蔓草”上。
牧野静风看了一阵子,道:“倒也是!”
敏儿又指着“清扬婉兮”四字,道:“这四字是否又圆润了许多?”
牧野静风复又点头。
敏儿道:“这便是了,这百字剑决中,有一半的字是用篆文写的,另外一半则用隶文写的。”
牧野静风对这“篆文”、“隶文”可是一窍不通,他心道:就算真是如此,那与剑法又有什么关系?嘴上自是没有说出来。
敏儿有些兴奋地道:“我看了一遍,在看出这一点时,便将用篆文写的字串作一处,又将用隶文写的字串作一处,念了几遍,才知这些字词,我是早就见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