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穷既然花重金请来喻波,自然是希望能将他派上大的用场,而不会在这种关键时刻让他离开自己。
暂时离开的原因,通常只有一个,那就是为了更好地保证章穷的安全。
而章穷要得到真正的安全,惟一的途径就是让他的敌人不安全,甚至突然死亡。
这个敌人当然就是刘邦,只要刘邦一死,七帮会盟也就不存在任何威胁。
当刘邦想通了这其中的关节时,不由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越是快要接近成功的时候,就越是不能有任何的大意,否则功亏一篑,追悔莫及。”
他在樊哙的耳边交代了几句,这才挥手道:“时辰已到,我们这就出发吧!”
众人闻言,一呼百应,数千人浩浩荡荡向西阳湖畔挺进。
从东城门到西阳湖畔,距离虽不算远,却要穿过一片密林。此时正是初夏时节,林木苍翠,枝叶茂密,有风吹过,引起松涛阵阵,一路连绵起伏,不着边际。
眼看就要接近密林边缘,突然有一种“沙沙……”的怪异之响悄然传至空中,声音不大,却非常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际。
众人一愕之下,无不肃然,因为这种声音慑人之极,就像是有一个庞大的物体在地上爬行的声音,让人心中蓦生恐惧。
数千人同时安静下来,一时间鸦雀无声,侧耳倾听。
但是每一个人听到的,只有风声,以及枝叶摆动的沙沙之声,再也不闻其它的任何声音,仿佛那怪异恐怖的爬行声只是每一个人心中的幻觉,根本就没有存在过一般。
这简直有些不可思议,数千人同时产生一种幻觉,谁也不会相信会有这种事情发生,惟一的解释,只能是这种声音的确真实地存在。
就在众人惊恐莫名、无端猜测之际,突然有人尖声惊呼道:“天哪,那是什么怪物?!”
众人惊悸地抬头望去,蓦然惊见一团雾气从密林深处萦绕而出,缓缓蠕动,弥散在密密匝匝的枝叶之间,正当众人想看清楚这雾散之际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时,忽闻“嗖……”地一声腾空之响,从雾气最浓处闪射出一道白色的光影,盘旋跳跃在林梢之上,忽隐忽现,犹如鬼魅。
众人无不纷纷后退,出于本能地生出一股无法抑制的惊惧,定睛再看时,雾气渐散,白影已逝,刚才发生的一切又不复存在,林间又归于一片宁静。
半晌之后,众人才从这种怪异的景象中惊醒过来,一时间议论纷纷。
“这可奇了,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遭看到这林子里会有怪物出现。”
“是啊,以前从来就没有人提起过,看它的样子,活像是一条巨蛇。”
“若是大蛇倒也罢了,偏偏它还会飞,真不知它的出现,是凶是吉。”
众人心中虽然好奇,却掩饰不住心中的惊惧,突然有人阴恻恻地道:“这怪物早不现,晚不现,偏偏在我们七帮会盟之日出现,看这架式,只怕是凶多吉少,乃是大大的不祥之兆!”
刘邦怒火顿生,回头来看,说话之人正是章穷。
“章老板,我知道你对七帮会盟一向持反对的意见,可也用不着这么借题发挥,蛊惑人心吧?”刘邦眼芒一寒,扫在章穷脸上。
章穷冷哼一声道:“这绝非是我蛊惑人心,而是事实摆在面前。我在沛县数十年,还是头一遭看到这林子里竟有这种稀罕之物出现,却偏偏发生在我们会盟之日,这难道是一种巧合吗?”
他的话顿时引起了不少人的共鸣,这也怪不得这些人意志不坚,实在是眼前所见的东西太过荒诞,根本无法以常情揣度。
章穷心中暗暗窃喜,他一心想着如何能够拖延时间,使得七帮会盟不能如期进行,正苦思无计,想不到一场意外的惊变出现,让他无意中达到了目的。这可真是应了那句老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怎不叫章穷喜出望外呢?
可是他高兴的未免太早了,刘邦沉吟片刻,蓦然摆手道:“大伙不用惊慌,这林子里究竟有何古怪,现在谁也不知,单凭想象,只能是把事情想得愈发复杂,你们且静下心来,在这里等上一等,待我前去看个究竟。”
他此话一出,满场皆惊,数千双目光同时聚焦到他一人身上,就连毛禹、章穷,也不由得暗暗佩服起他的胆色来。
刘邦的脸上泛出了一丝笑意,仿佛对众人的反应感到一种心理的满足。他的脸是那么年轻与刚毅,眼神是那般坚决而深邃,整个人透出一股莫大的勇气,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禁不住为之震撼。
樊哙踏前一步,道:“刘大哥,还是让我去吧,这里需要你主持大局!”
刘邦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悠然而道:“又不是去赴阎王摆下的酒宴,犯不着这般紧张,相信我,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我都会活着回来。”
他的眼眸中标射出一股震慑人心的寒芒,从众人的面前一闪而过,然后转过头来,大踏步向林间走去。
“咚咚……”之声响起,刘邦踏着如战鼓般的步伐,手握长剑,身形如一道移动的山梁,向前迈进。他的神情里凝重中透出一股肃杀,身影在阳光的斜照下不断拉长,最终隐入密林。
他的人一踏入林中,就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心悸。这种心悸的产生,来源于一股浓烈的杀机。
这是一股让刘邦感到有些意外的杀气,就弥漫在他前行的路上。当他有所惊觉时,这股杀气已经收敛无形,似乎在这个世上绝没有这股气息的存在一般。
但是这杀气短暂的一现根本就无法瞒过刘邦敏锐的触觉,他甚至可以断定,这股杀气的来源是人,只有人才可以将杀气如此从容地收放。
这不由得让他更加小心,因为他始终认为,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动物不是奇禽怪兽,不是猛虎毒虫,这些东西固然可怕,但与人一比,就只能是小巫见大巫了。
因为只有人心才是最可怕的东西!
虽然刘邦并不知道对方是谁,但是从刚才那一现即没的杀机中,刘邦似乎意识到了自己面临的将是一种怎样的危机,因为只有真正的高手,才可以将自己的杀气内敛得这般隐蔽。
他微微地笑了一笑,笑得毫无理由,却不得不笑。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笑,但一笑之后,他却感觉到自己的心情轻松了许多,犹如一只放飞的小鸟。
然后他的脸上就真的开心地笑了,大步向前而行,似乎忘记了这些危机的存在,但他握剑的手上,已隐现青筋。
他走过一片齐膝的草地,绕过几棵交缠连枝的大树,然后就停在了一蓬野树藤前。一般的人通常有两种选择,一种是绕开树藤,改道而行;一种是斩断树藤,依然直行。但刘邦却不作选择,而是驻足不前。
他驻足,并不是对这交错而生的树藤产生了兴趣,而是他知道,只要他在这两种选择中任选其一,必将会发生意想不到的突变。而这种瞬间的突变,往往都有致命的攻击性。
所以他不动,只是静静地观察着这蓬野藤的长势与爬行路线,竟然真的让他发现了几处人为移动的痕迹。
他冷笑一声,刚要后退,却听得“轰……”地一响,那蓬野藤突然爆裂开来。
“嗖……嗖……”一时间整个虚空气流狂涌,劲风呼呼,数十杆丈长的竹箭仿如恶龙,自数十个不同的角度向刘邦围袭而来。
不仅如此,野藤爆开的中心处,一点寒芒骤然迫至,弧光旋动中,虚空中已然多出了一把凛凛生寒的剑锋……
这一切都是那么地突然,完全是一个精心布置的杀局。就在杀气最盛的一刻间,刘邦的身形一动,竟然隐而不见了。
刘邦的消失似乎比这个杀局来得更突然,更隐蔽,当布下这个杀局的剑手跳出时,也不禁为对方莫名其妙的消失而感到错愕。
但是这名剑手绝对是一个高手,丰富的实战经验告诉他,刘邦的消失绝非无因,突然的消失往往意味着突然的出现。
他相信自己的判断,因为他就是吴越第一剑手喻波。
当章穷将刺杀刘邦的任务交给他时,他就想到了这片密林。虽然时间仓促,但他还是凭着自己的经验在最快的时间内布下了这个杀局。
一切的进程都在他的意料之中,惟一的例外,是他没有想到刘邦会一个人闯进密林。
他之所以没有想到,是因为他没有看到在自己身后的密林深处发生的异常,虽然他也听到了那种怪异的声音,但是他的注意力更多地放在了林外的动静上。
就在喻波感到错愕之际,刘邦如他所料,突然出现了。但是刘邦出现的地方,却是喻波万万没有想到的。
他出现在空中,一手抓住一根晃荡的野藤,一手紧握雪白的剑锋,借着一荡之势,他的剑气中平生一股霸烈,犹如拍岸的惊涛而来。
喻波大惊之下,却丝毫不乱。此刻的他,就像是一只感受到危机的猎豹,在权衡着自己最佳的出手方式。
但他的剑最终没有出手,因为就在他准备起动的一刹那,他的手抓住了一根晃动的长藤。
“呼……”他脚下一蹬,身子借力荡上半空,堪堪躲过刘邦这势在必得的一剑。
当他的身体升至长藤摆幅的最高点时,他陡然暴喝,涌动起狂烈的杀气,如奔马之势出剑,杀向身形下坠的刘邦。
三丈、两丈、一丈……
随着距离的不断逼近,剑锋带出的的霸杀之气犹如一张大网甫降,罩向与刘邦为中心的三丈空间。
空气顿时变得狂野而肃杀。
刘邦惟一的生机,就是弃藤!“轰……”当他的身体撞向地面的刹那,他的剑已然先行落地,劲力贯注于剑身,犹如一条巨蛇在泥土草丛之中穿行。
剑锋剖开地面的泥土,一分为二,向两边飞射,剑过之后的虚空,已经被草木、泥土完全笼罩,使得空间里的一切都变得模糊、朦胧。
喻波的眼芒随着剑锋前行,一直锁定住刘邦的背心,他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奔杀而来,已有势在必得的决心。
但草木与泥石的漫空依然影响了他的视线,就在他的剑锋逼近刘邦七尺之距时,刘邦的整个身体晃动了一下,竟然匪夷所思地平移了三尺。
这种奇异的感觉,就像是一个物体在同一时间内自一个空间跳入了另一个空间,根本没有任何时空的限制,喻波发现目标错位之时,已经很难收势。
“噗……”他的剑锋射在一棵树干上,突然弹起,就在刘邦逼近的刹那,他的身体倒掠空中,退出三丈开外站定。
刘邦没有追击,只是冷哼一声:“你就是号称吴越第一剑手的喻波?”
喻波似乎没有料到自己的目标身手会是如此高明,怔了一怔道:“我就是。”
“你的剑法果然不错,不知章穷请你来花了多少酬金?”刘邦已经看出喻波的剑术的确有其独到之处,若要分出胜负,只怕当在百招之后。可是时间对他来说,弥足珍贵,他不想将宝贵的时间花费在这种无谓的争斗上,所以他决定用一种更直接的方式来赢得时间。
“这是我的隐私,似乎没有告诉你的必要。”喻波淡淡一笑道,根本就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不管你愿不愿意告诉我,我都可以断定,你只能拿走那一部分订金,而不可能拿走全部酬金。”刘邦说这种话的时候,更像是一个讨价还价做买卖的商贾,脸上带出一丝笑意道:“因为你杀不了我。”
“我承认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喻波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但是如果你与我合作,不仅可以拿走全部的酬金,甚至还可以得到比这更多的钱。”刘邦明白,要打动一个可以用钱雇来杀手的心思,需要采取什么样的方式。
但喻波却摇了摇头道:“我不会替你去杀章穷,无论你出什么价钱都不行,这是我的原则!”
“一个办事有原则的人,通常都是可以信任的人。”刘邦微微一笑道:“我不要你去杀章穷,只要你离开这里,三天之后,你可以在泗水的大通钱庄领取你的全额酬金,顺便说一句,这是由我支付的。”
“我能相信你吗?”喻波觉得这件事情太出人意料了,更没有想到钱会来得如此容易。
“你必须相信,因为这是个不错的买卖。”刘邦心里却有些着急了,知道若时间再拖下去,樊哙他们必然担心自己的生死,一旦闯入密林,那么自己的计划就会前功尽弃。
喻波的目光盯住刘邦的眼睛,终于笑了:“这个买卖当然不错,不过我想问一句,我得到了钱,你从这笔买卖中会得到什么?”
“我得到了我最需要的时间。”刘邦也笑了:“如果不是你的剑法有一定的水平,我本来可以不付这笔酬金的。”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如果喻波的剑法不行,早就死在刘邦的剑下了,又何必再多废话?喻波当然明白此话之意,所以他以自己最快的速度离开了这片密林。
与此同时,就在樊哙与各帮首脑商量着准备入林救人之际,一声悠长清脆的长啸从密林深处遥传而出。
“是刘大哥的声音。”樊哙惊喜地叫了起来,一颗悬于半空的心顿时放了下来。
章穷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与毛禹对视一眼,心中生出几分诧异。
每一个人都将目光投在密林深处,屏住呼吸,观望着林间的动静。
“呼……”林中陡生一阵疾风,白光乍起在林间深处,如一道闪电急掠,其速之快,绝非寻常猛兽飞禽可比,怪不得有人把它当作怪物。
众人相距甚远,虽然不能看清这条白影的真实面目,但它的出现总是伴着一阵雾气,朦胧之中,来去悠然,其形诡异,引得众人不时地发出惊呼声。
饶是樊哙这等高手,在这条白影高速移动当中,他们的目力似乎也没有太大的用处,只是透过迷雾,隐约见到一条五丈来长、形如蛇类的怪物穿行于枝叶之间,所过之处,枝叶摇动,声势端的骇人。
“刘大哥虽然武功高绝,但是遇上这种异兽,只怕不是人力可以抗衡的,且待我去助他一臂之力。”樊哙心中见刘邦迟迟未有动静,不由得为他担起心来,正要快步抢出时,蓦见一道人影宛若一阵清风般飘上林梢,在密林的上空处与那道白影缠杀起来。
樊哙定睛一看,那人正是刘邦!
当刘邦的身形纵出之际,但见他衣衫飘飘,举止从容,整个人就像是一片冉冉升起的祥云,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优雅与飘逸。他的人一落枝头,随风摇摆,宛如池塘中的荷叶。当他的身形一接近白影时,便如影附形,以动制动,一排排雪白耀眼的剑光在阳光的照射下,隐然闪现出淡赤色的光环,与那条白影在半空中交织缠绕,煞是好看。
“嗖嗖……”之声从半空传来,如同风雷,虽然相距尚有数十丈的距离,但是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受到了那漫天的杀气,以及充斥于这片空间里的每一寸压力,甚至有人已将刘邦视作天人一般,好生崇拜。
只有到了这一刻,无论是敌是友,每一个感受到这种紧张气氛的人才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那就是一向以低调行事的刘邦竟然是一个深藏不露的高手!他虽然年龄不大,资历不深,但是若以武功论之,环顾七帮,谁是敌手?
看来他小小年纪,便能在七帮之中站稳脚跟,受人推崇,绝非是一种侥幸所致。
毛禹与章穷也忍不住对望几眼,发现对方的眼中全是惊惧与疑惑,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段时间以来,他们一直都在严密监视着刘邦的一举一动,甚至调查他的背景来历,却并未发现有异于常人的地方。谁知他甫一出手,便是一鸣惊人,这让毛禹多少生出了一丝后悔之心,在心中埋怨起章穷来。
樊哙看在眼中,喜上心头,他作为刘邦最忠实的追随者,一直担心刘邦的年纪尚轻,难以服众,这么一来,他不由对今日大事的成功信心大增。无论刘邦最终是否能斩杀这条异兽,其声望无形中都会在众人的心中得到很大程度的提升,从而为他能够号令这班江湖子弟奠定坚实的基础。
就在众人全神贯注之际,刘邦与异兽的醋战也近乎到了白热化的程度。刘邦的人在空中,每一剑刺出,都幻化出千百道剑影,缠绕在那条诡异的白影之上,劲气从掌心中爆发,直透剑身,逼出道道刚猛罡气,急卷林梢,使得断枝枯叶如漩涡般急旋,煞是惊人。
突然间,伴着刘邦的一声断喝,一道雪白的光影犹如撕裂云层的闪电,疾向那条白影的中段斩落。
“噗……”一道冲力十足的血箭顿时标射空中,随着血雾的徐徐飘落,染红了半边天空。
那条白影光色一暗,分成两段,陡然向林中蹿落。
这惊人的一幕出现在众人眼中,一愕之间,顿感摄人魂魄,每一个人的心中都在想:“这白影怎么啦?刘邦又怎么啦?”数千人的场面,静至落针可闻。
“走!”樊哙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担忧,大喝一声,抢先跑入林中。
当数千人赶到人兽厮杀的现场时,每一个人都情不自禁地止住了脚步,因为在那密林中的一株古松之下,刘邦的长剑在手,犹如深海中屹立而起的孤峰,让每一个人的心里都产生出一种莫名的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