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六,虎山上下,张灯结彩,鼓乐喧天。一大清早,就有不少武林朋友纷拥而至,为宋朝元祝寿来了。
一时间,自方家桥至虎山总寨这段路上,人声鼎沸,虎山弟子沿途迎接,欢声笑语,不绝于途。
宋朝元站在总寨大门外,频频拱手作礼,谦恭之中不失威严。宋沁像只轻盈的小鸟儿,亲亲热热地和客人们打着招呼。
虎山派可容千人大厅内,贵客们已陆续人席,飞觥举箸,意义陶然。宋朝元夫妇和几个大弟子也不时走入席间,频频劝酒。
午时刚过,厅门外的虎山弟子高声叫道:
“汴梁白袍会秋帮主到——”
大厅内一片寂然,就好像沸腾的汤锅里加了一大瓢冷水。
秋水来的岂非太突然?
肖无濑在长安击杀嵩阳七子的消息,江湖上已有传闻。而且大家也都听说,肖无濑属于白袍会,是秋水的手下。
嵩阳七子是白道的“侠义英雄”,嵩阳派和各大门派均有极深的交情。白袍会的行为已然激怒了侠义道上的英雄,他们正准备找白袍会的麻烦呢,没想到秋水居然不远千里,赶到虎山祝寿来了。
秋水来干什么?仅仅是祝寿吗?
大厅中虽没有人知道白袍会的宗旨是什么,也没有人认为白袍会是个什么了不起的“玩意儿”,但秋水的到来,还是使众人吃惊而且不快。
白袍会成立至今,也不过只干过一件轰动一点的事,那就是格杀嵩阳七子。所以,白袍会尚不够资格成为“武林公敌”。人们只不过在轻视的基础上,再加上一点厌恶罢了。
宋朝元面上微露惊讶之色,旋即高声道:“有请秋帮主。”
大厅门口出现了一位白袍老人,神情冷漠,不怒自威。
在他身后,立着四个白袍大汉,其中三人面上蒙着白布,看样子岁数已不小。
宋沁轻轻啊了一声,那没有蒙面的年轻白袍人,正是肖无濑。
肖无濑的目光和她的碰上了。
宋沁傲然地扬起下额,不屑地盯着肖无濑,肖无濑却淡然转过了眼睛。
宋沁索然无味,心中更很他了——他居然装作视而不见!
秋水盯着宋朝元,冷漠的面上渐渐现出了一丝微笑:
“宋兄,请恕秋某来得鲁莽。”
宋朝元微笑道:“秋兄是稀客,请都请不到呢!”
秋水的微笑变成了开心的笑:“秋某虽为一帮之主,兜里却没几个钱,只得不揣鄙陋,备了一份真正薄的薄礼,请宋兄笑纳。”
两个蒙面白袍人抢上几步,躬身将手中捧的礼盒送了过去。徐风涛和韦达夫二人上前接过了礼盒。四人交接礼盒时,八目相对,精光迫人。
秋水笑呵呵地道:“敝会中大多是些见不得人的人,所以在公众场合,都以布蒙面,以掩羞颜,宋兄千万体谅。”
秋水真正笑起来的时候,还是显得挺慈祥、挺和蔼的。只可惜众人仍不会因此而改变对白袍会的看法。
宋朝元微笑道:“哪里!哪里!秋兄太客气,太客气了。”
秋水道:“敝会今天来了不少人,都是来打秋风的。
秋某已令他们门外等候,他们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人,秋某也不敢让他们进来。”
离门较近的,早已看见厅外草地上,肃立着二十多名蒙面白袍人,一动不动。
秋水带这么多人来干什么?
秋水说的话,为什么总是带点刺儿呢?
众人已经快沉不住气,已有十几个年轻人准备起身喝斥秋水了。
宋朝元却不动声色:“秋兄说哪里话来,贵会虽是新近兴起,必有光明的前途。贵会中兄弟,也毕竟是人中龙凤。贵会兄弟既是不愿进厅,便在厅外设席如何?”
他眼睛看着秋水,口中却喝道:“风涛、达夫,你们几个替我好生款待白袍会众位英雄,不可怠慢。”
有八虎出面,何愁镇不住白袍会?众人又安静下来了。
酒过三巡,宋朝元站起身,笑道:“各位英雄,请静一静。”
所有的人都抬头看着他,不知他要说什么。
宋朝元微微一笑,大声道:“今天是宋某年届花甲的。
日子,各位英雄来捧场,是给宋某脸上贴金来了,宋某感激不尽……”
这一番不着边际的开场白,说得众人云里雾里的,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宋朝元缓缓道:“人生七十古来稀,宋某年已六十,常常感到来日无多,趁着今天大家在场,有几件事情想交待一下。各位都是武林高人、江湖名流,可以给宋某的话作个见证。同时,宋某也想借各位的绝世武功,能让宋某把话说完。”
宋朝元面上仍然笑得很自然,但他的话却十分沉重,让众人不安,让众人琢磨不透。
尤其是他最后那句话,更是让所有的在场者感到血腥杀劫的悄悄降临。
大厅中响起了一阵一阵的嗡嗡声。
宋朝元环视四下,嗡嗡声渐渐平息。
“宋某自三十岁执掌虎山派,至今已整整三十年。这三十年来,江湖上的风风雨雨、坎坎坷坷,宋某也不能说见识得不多,交的朋友不能说不够多,结的冤家来自然也绝不会少……”
他悄然一叹,正色道:“这些天来,我一直在想,自己是不是老了,起先我还不想承认,但后来却不得不承认自己老了,而且是真的老了。我的身体或许还足够强壮,但是我的心已经很老很老了。”
众人屏住气,倾听着宋朝元沉郁悲凉的声音:
“我已经厌恶了江湖,厌倦了江湖上的血雨腥风,厌倦了江湖上的勾心斗角,厌倦了提心吊胆的江湖生涯……”
这竟会是宋朝元说出的话吗?
这竟会是一个功成名就的一代武林宗师说出的话吗?
这竟会是一个素来以德服人,仗义、豪爽、正直的大英雄说出的话吗?
大厅中有不少雄心勃勃的年轻人,他们都觉得这些话极其不顺耳。而那些饱经风霜的老人,则觉得这些话特别亲切。
大惊失色的人有两个,一个是辛眉,一个是宋沁。
一直没反映的只有一个——秋水。
秋水一直笑吟吟地在饮酒。
宋朝元微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所以,宋某决定从明日起,封刀洗手,退出江湖,重新做人!”
一片大哗。
众人都已惊呆,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宋朝元竟会封刀洗手,退出江湖?
宋沁扑到父亲面前,急叫道:“爹,爹你不能这样做!
你不能封刀!”
辛眉辛十二娘也焦急地道:“大哥,你怎么说这种话?
你事先可是一个字也没提啊!”
徐鸣山一拉韦观,也抢上几步,跪了下来:“师祖,您老人家德被武林,春秋鼎盛,乃是武林擎天一柱,万万退不得呀!”
韦观只是磕头,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大厅外的徐风涛等人也都呆若木鸡,若非宋朝元有令,让他们招待白袍会的帮众,只怕早就冲进大厅去了。
宋朝元的一些至交好友也都赶上前来,苦功不休。
大厅中顿时乱成一团,谁都抢着说,结果是没人能听清他们在说些什么。
肖无濑也很是吃了一惊,但他没想到,宋朝元竟在此地在今天来这么一手。
宋朝元究竟想干什么?
秋水墓蓦地大笑起,声震屋瓦。
武功稍弱的人,都觉得眼中发黑,耳中刺痛。武功精强的人,也都气血涌动,运功抵抗。
浑然不觉的人,只有宋朝元。
秋水笑声一停,众人才缓过神来,不相信似地瞪着秋水,目光中充满惊悸之色。
他们都没想到,寂寂无名的秋水居然会有如此浑厚的内力,居然能以气御音,扰人心神血脉。
辛十二娘摇摇欲坠,徐鸣山和宋沁连忙将她扶住。众人愤怒、惊俱、不安、不满的目光,一齐射向了秋水。
肖无濑四人倏地散开,将秋水围在中央,警觉地瞪着众人。
宋朝元沉声道:“秋兄神功盖世,宋某好生佩服!但不知秋兄何故发笑。”
秋水洋洋得意地微笑道:“宋兄莫非忘了你方才说过的话吗?宋兄说,要借在座各位的武功,保证你把话说完。宋兄原说要交待几件事情的,不料刚交待了一件,这些人都喧闹起来,打断了宋兄,秋某不才,愿为宋兄护驾。”
宋朝元微微一哼,没说什么。
秋水大声道:“肖无濑,你们四人注意好,从现在起,若再有人妄图阻止宋掌门说话,那就是和宋掌门过不去,你们有权出手,制止他们。”
肖无濑拔剑,大声道:“得令!”
仅凭秋水一笑之威和肖无濑力诛嵩阳七子之名,众人也已不愿得罪白袍会。
人们已能感觉出白袍会雄厚的实力。
当然,众人更不愿得罪宋朝元。如果一个人还想在南武林混下去,宋朝元就是最好的靠山。
宋朝元意欲封刀,他们当然应该力劝,这样才是讨好宋朝元的最佳方式。
可现在秋水居然拿宋朝元的话套住了众人的脖子,缚住了众人的舌头,他们要再开口,反而就变成得罪宋朝元了。
得罪宋朝元的事情你干不干?
当然不。
于是众人都沉默。
宋沁可不在乎这些,她是宋朝元的女儿,可宋沁刚想开口,已被辛十二娘捂住了嘴。
辛十二娘泪水盈盈地看着她,凄苦地摇了摇头。
宋朝元淡淡地扫了众人一眼,将目光停在秋水面上。
秋水欠一欠身,微笑道:“宋兄还有何事交待,现在可以放心说了。”
宋朝元冷冷道:“既然如此,宋某将接着交待第二件事……”
半空中一声大笑响起:“说什么,说什么?慢些、慢些,待老郭来听听——”
宋沁和十二娘同时啊了一声,面上现出了喜色。
宋朝元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