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一走,托马斯·赫德森就只觉得满心不快。不过他以为这是少了孩子感到寂寞所致,是人之常情,因此也就只管他埋头作画。看来一个人个人世界的末日临头,跟博比先生构思中的那幅千古巨画是不一样的。宣告他托马斯·赫德森个人世界末日临头的可只是本岛的一个小伙子。小伙子从大路那头的当地邮局来,给他送来了一份无线电报,还说了句:“请在封套的回条上签个字撕下给我。我们也都很难过,汤姆先生。”
他给了小伙子一个先令。可是小伙子接过来看了看,却放在桌子上。
“我不是为小费而来的,汤姆先生,”小伙子说完就走了。
他把电报看了一遍,就收起来放在口袋里,走出门去,在靠海的门廊上一坐。在那里他取出电报来又看了一遍。“令郎戴维及安德鲁偕其母于比阿里茨[在法国西南部,沿比斯开湾。]附近遭车祸身亡诸事已先代料理万望即来致最深切的哀悼。”署名是跟他有来往的纽约那家银行的驻巴黎办事处。
埃迪走了出来。他已经从约瑟夫那里听到了消息,约瑟夫是从报务室的一个小伙子那里听来的。
埃迪在他身边坐下来说:“真是要命,汤姆,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呢?”
“谁知道呵,”托马斯·赫德森说。“我想大概不是他们撞了人家,就是人家撞了他们。”
“我敢打包票这一定不是戴维开的车,”埃迪说。
“我也说一定不是他。不过这些现在已经都无关紧要了。”
托马斯·赫德森两眼望着那一平如镜的蔚蓝的大海,远处那蓝得更深的则是湾流。太阳已经沉得很低了,不一会儿就要被云彩掩住了。
“你看会不会是他们妈妈开的车?”
“很可能。也说不定开车的是个司机。那反正还不是一个样?”
“你看会不会是安迪开的?”
“也有可能。他要开,他妈妈会让他开的。”
“小家伙太爱逞能了,”埃迪说。
“是啊,”托马斯·赫德森说。“我看他现在要逞能也逞不了啦。”
太阳落下去了,云彩遮起了阳光。
“等无线电台下一趟发报,我们就打个电报给威尔金森[威尔金森疑是拉尔夫船长的姓。]让他早一点来,再请他打个电话替我订一张去纽约的机票。”
“你走了,这里的事你有什么吩咐吗?”
“只要照看着点就行。我给你按月留几张支票。要是发大风,就多雇些得力的工人,把船和房子都看顾好。”
“我一定尽力就是,”埃迪说。“不过我现在已经什么都觉得没意思了。”
“我也是,”托马斯·赫德森说。
“好在我们的小汤姆还在。”
“眼下好在还有他,”托马斯·赫德森说。他第一次不躲不闪地举起眼来,完整地探望了一下自己长远的前景,见到的却是一片茫然。
“你一定会熬过来的,”埃迪说。
“是啊。我哪一次没有熬过来呢?”
“你不妨先到巴黎去住上一阵,然后再去古巴的老庄上住,可以让小汤姆来陪陪你。在那儿你可以好好画你的画,多少也可以换换环境。”
“对,”托马斯·赫德森说。
“你去旅游一下,是大有好处的。去坐坐大轮船,我一辈子就只想坐那么大的轮船。每一条都去坐一坐。轮船开到哪儿就玩到哪儿。”
“对。”
“天哪天哪!”埃迪说。“你看这该死不该死,干吗非得要了我那小戴维的命呢?”
“这我们就别去说了,埃迪,”托马斯·赫德森说。“说起来就玄了,我们是理解不了的。”
“这个混蛋的世界!”埃迪骂了一声,把帽子往后脑勺上一推。
“比赛还没有完呢,我们还得尽力而为,”托马斯·赫德森对他说。不过他现在意识到自己对这场比赛已经没有多大兴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