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哈里酒吧没见到一个熟人,只有几个清早来喝酒的客人,上校都不认识。柜台后面两个侍者正忙着。
在哈里酒吧,每天总有一段时间坐满了你认识的人,他们像圣米歇尔山[法国诺曼底海岸外的岩石小岛和著名圣地,岛几乎成圆形,海拔88米,由耸立的花岗岩构成,经常被大片沙岸包围,仅涨潮时才成为岛。在岛上的隐修院教堂内可一览海湾全景。]下有规律的潮水一样定时涌来。不同的只是,上校想,每天涨潮的时间随着月亮的变化而变化,可是哈里酒吧的时间却像格林威治子午线,像巴黎的标准米[在公制中,以通过巴黎子午线全长的四千万分之一作为1米。],或者像法国军官对自己的崇高评价一样从不更改。
“这些清早来喝酒的客人中有你认识的吗?”他问姑娘。
“没有。我早晨不喝酒,所以从没遇见过他们。”
“这里的潮水一来,他们就要被冲走了。”
“不。就跟潮水是自己涨起来的一样,他们会自动离去。”
“你不在意我们来得不是时候吧?”
“难道你以为我出身名门世家就爱摆门面吗?我们可不是那种喜欢摆门面的人。被你称为笨蛋的那种人才是,还有那些暴发户。你见过暴发户吗?”
“见过,”上校说。“我在堪萨斯见过,那时我常从莱利要塞到乡村俱乐部去打马球。”
“那儿的情况也像这儿一样糟吗?”
“不,那儿令人很愉快。我喜欢那儿,堪萨斯城的那个地区非常美。”
“真的吗?我希望我们能去那儿。那里也有度假营地吗?就是我们能住下来的地方?”
“当然有。但是我们要住在米尔巴赫旅馆,这个旅馆里有世界上最大的床。我们可以把自己想象成石油大富翁。”
“我们把‘凯迪拉克’停在哪儿呢?”
“开一辆‘凯迪拉克’吗?”
“是呀。除非你想驾驶一辆大型的‘别克路霸’,那是液压制动的。我开着它跑遍了整个欧洲。你给我的最新一期《时尚》杂志上刊登过。”
“我们最好还是一次只用一种车,”上校说。“无论我们决定用哪种,我们都要把它停放在米尔巴赫旅馆一侧的车库里。”
“米尔巴赫旅馆很豪华吗?”
“非常漂亮,你会喜欢的。我们出城时,可以向北开到圣乔,在鲁比多的酒吧喝一杯,或者两杯,接着过河往西走。先由你驾驶,然后我们俩轮换。”
“干什么?”
“轮换着开车啊。”
“现在我在开。”
“让我们快些开过那些沉闷的地区,开到奇姆尼罗克国家历史文物保护区[美国内布拉斯加州西部的俄勒冈州小道界标,为一圆锥形高岗。]去,然后再往前到斯科茨布拉夫[美国内布拉斯加州西部城市。]和托灵顿[美国怀俄明州东南部城镇。],驶过那些地方后,你就开始看到美丽的景色了。”
“我有交通图和旅游指南手册,它们会指明用餐的地点。美国汽车协会的指南手册则会指明到度假营地和旅馆的路线。”
“你花了很多工夫研究这些材料吗?”
“我总是在晚上研究,还读你送给我的那些东西。我们该领哪种汽车执照?”
“密苏里州的。我们在堪萨斯城买车。我们乘飞机到堪萨斯城,你不记得了吗?或者乘坐好的火车。”
“我原以为我们要乘飞机到阿尔伯克基[美国新墨西哥州最大城市,临格兰德河,四周为印第安村庄和国家森林区。]。”
“下一次吧。”
“你看这样好吗,我们按美国汽车协会的指南手册,下午早些时候找一家最好的汽车旅馆,我给你调制你喜欢喝的酒,你可以看看报,阅读《生活》、《时代》和《新闻周刊》,我就读读《时尚》和《哈泼斯市场》,行吗?”
“行。可是我们还得回到这儿来。”
“当然。带着我们的车。坐一艘意大利轮船,要最好的一艘。然后我们开车直接从热那亚[意大利港市。]回到这儿。”
“你不喜欢旅途中停下过夜吗?”
“为什么要那样?我们要回家,回到自己的房子里。”
“我们的房子在哪里?”
“这随时可以决定。这座城市里总有很多空房子。你也喜欢住在乡村吗?”
“是的,”上校说。“为什么不呢?”
“那么,我们一醒来就能看到树。这次旅行中我们能看到哪些种类的树?”
“大多是松树,小溪旁有三角叶杨,还有白杨。秋天里你可以等着看白杨的叶子一点点变黄。”
“我会等。我们在怀俄明州住哪儿?”
“我们先到谢里登[美国怀俄明州北部城市,位于比格霍恩山的东坡。],然后再定。”
“谢里登很漂亮吗?”
“漂亮极了。我们可以开车去看‘大篷马车之战’的地方,我会跟你讲讲这次战役。随后我们开车往比林斯[美国蒙大拿州中南部城市。]方向去,你能看到蠢货乔治·阿姆斯特朗·卡斯特被杀死的地方,还会看到每个阵亡者的墓碑。我会告诉你这次战斗的情形。”
“那可太好了。谢里登像什么地方?是像曼托瓦、维罗那还是维琴察?”
“都不像。谢里登背靠群山,有些像斯基奥。”
“也像科尔蒂纳吗?”
“一点不像。科尔蒂纳是群山中的谷地,而谢里登却背靠群山建在坡地上。这些山并不是比格霍恩山脉的山麓小丘,而是从高原上拔地而起的大山。你可以看见云雾缭绕的山峰。”
“我们的汽车能顺利地开上去吗?”
“他妈的肯定能。但我宁愿不要液压制动的那辆。”
“没有液压制动,我也能开,”姑娘说。然后她挺直身子,使劲忍着不哭出来,“什么也没有,我照样行。”
“你想喝点什么?”上校问。“我们还一样都没要呢。”
“我觉得我不想喝什么。”
“两杯干马提尼,”上校对酒吧侍者招呼道,“还要一杯冷水。”
他把手伸进衣袋,拧开药瓶的盖子,摇了摇药瓶,往左手心里倒了两片大药片,然后攥紧药片,再把瓶盖拧好,这些动作对一只受过伤的右手来说并不难。
“我说了,我什么都不想喝。”
“我知道,女儿。可我觉得你或许会需要一杯。我们可以把它剩下。要不我喝也行。请求你,”他说。“我不是有意唐突无礼的。”
“我们还没把会照料我的小黑人要来呢。”
“是的。我还不想跟他们要,等奇普里安尼来了我能付款的时候再说。”
“难道事事都得这么死板?”
“对于我,我想是的,”上校说。“请原谅,女儿。”
“再叫三遍‘女儿’。”
“女儿,女儿,女儿。”
“我不懂,”她说。“我想我们该离开这儿了。我喜欢别人看着我俩,但我不愿意见到任何人。”
“那只装着小黑人的盒子就放在收银台上。”
“我知道。我瞧见它已经有一会儿了。”
酒吧侍者走过来,端着两杯冰过的酒,杯口冒着冷气,他还端来了一杯水。
“请把收银台上那只小盒子拿过来,那是给我的,”上校对他说。“告诉奇普里安尼,我会给他送张支票来。”
他重新做了决定。
“你想喝点儿吗,女儿?”
“好的,如果你不介意我也改了主意。”
他们轻轻地碰了杯,轻得几乎感觉不到。
“你做对了,”她说,心里涌过一阵暖意,伤心的感觉立刻烟消云散。
“你也做对了,”他说,手心里握着那两片药。
他觉得现在用水把药吞下去很不得体。因此,当姑娘转过头看一个客人出门时,他用马提尼把药片吞了下去。
“我们走吗,女儿?”
“是的。该走了。”
“招待,”上校说。“这些酒多少钱?别忘了告诉奇普里安尼,这个鬼玩意儿的钱,我会送支票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