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你别使性子,”她说,一边为他们俩拉好毯子。“跟我一起喝一杯这个。你知道你已经被伤着了。”
“确实,”上校说。“让我们忘记它。”
“好,”她说。“我从你那儿学会了那个词,或者那两个词。我们已经把它忘了。”
“你为什么喜欢这只手?”上校问,把手放到该放的地方。
“请你别装成一副蠢样儿。让我们什么也别想,什么也别想,什么也别想。”
“我是犯蠢,”上校说。“不过我什么也不去想,不去想,不想什么,连明天也不想。”
“要做个好心的温和的人。”
“我一定会。我还要告诉你,就是现在,一件军事秘密。一件相当于英国最高机密的绝顶秘密。我爱你。”
“这真好,”她说。“你把它说得真好。”
“我也挺好,”上校说,一边留意地看着正朝他们靠近的一座桥。他看出船顶与桥洞之间还有空隙。“这是我引人注意的第一个特点。”
“我总是用错词,”姑娘说。“你要爱我。我希望我能爱你。”
“你做到了。”
“是的,我做到了,”她说。“用我整个身心。”
他们现在顺风而行,他们俩都累了。
“你想——”
“我不想,”姑娘说。
“试着想想,”
“好吧。”
“喝一杯这个。”
“为什么不?这酒真不错。”
是不错,桶里还放着冰,这酒喝上去又凉又清纯。
“我能留在‘格里迪’吗?”
“不能。”
“为什么不能?”
“这不合适。对他们。对你。至于我,就他妈的见鬼去吧。”
“那么我想我该回家了。”
“是的,”上校说。“这个想法很合理。”
“你用这种口气说一件伤心的事,真让人难过。我们就不能再想点别的借口吗?”
“不能。我送你回家,你好好睡一觉,明天我们再碰面,就按你说的时间和地点。”
“我可以往‘格里迪’打电话吗?”
“当然可以。我总是醒得很早。你一醒来就给我打电话吗?”
“是的。但你为什么总醒得那么早?”
“一种职业习惯。”
“噢,我不希望你干这种职业,也不希望你死。”
“我也是,”上校说。“我正准备退职不干。”
“好,”她说,显得困倦而又惬意。“然后我们一起去罗马定做衣服。”
“从此以后幸福地生活。”
“请别这么说,”她说。“请求你,求你,别说。你知道我决定不哭的。”
“你现在就哭了,”上校说。“真见鬼,你做了这个决定,要失去什么?”
“请送我回家吧。”
“这是我首先要做的事,”上校说。
“你首先得温和些。”
“我会,”上校说。
他们,正确地说是上校付了船钱,那个健康敦实的船夫很有礼貌,也很可靠,他知道一切,却装作什么也不知道。随后他们走到了皮亚泽塔,穿过一个冷风飕飕的大广场,踩着广场又旧又硬的路面往前走。他俩紧紧相拥,心头交织着重重悲伤和幸福。
“这就是那个德国人开枪打死鸽子的地方,”姑娘说。
“我们很可能把他打死了,”上校说。“或者打死了他的弟弟。也可能绞死了他。我不知道。我不在犯罪调查处。”
“在这些被水磨蚀过的古老而冰冷的石头上,你仍然爱我吗?”
“是的。我愿意就地摊个铺盖卷证实一下。”
“这可比那个杀死鸽子的人还要野蛮。”
“我本来就野蛮,”上校说。
“并不总是野蛮。”
“谢谢你说‘并不总是野蛮’。”
“我们得拐弯了。”
“我想我知道。他们打算什么时候把这讨厌的电影院拆掉,建一座真正的大教堂?这是五纵队杰克逊的愿望。”
“等再有人把圣马可的遗体藏在猪肉底下从亚历山大里亚运回这里的时候。”
“那得是一个托切洛的小伙子。”
“你就是一个托切洛的小伙子。”
“是的,我是皮亚韦河下游的小伙子,是格拉珀的小伙子,从珀蒂卡直接来到这儿。我也是帕索比奥的小伙子,假如你明白其中的含义的话。在那种地方生活,比在任何地方打仗还要糟。在我们排里,士兵们分食了装在火柴盒里的淋球菌,那是有人从斯基奥带来的。他们这样做是想逃离那地方,因为那儿实在难以忍受。”
“但是你留下了。”
“是的,”上校说。“我总是最后一个离开团体活动,我是指节日欢宴,不是政治集会。我是一个真正不受欢迎的人。”
“我们走不走?”
“我想你已经做出了决定。”
“是的。可是当你说你是不受欢迎的人时,我又取消了。”
“保留原来的决定。”
“我能坚持自己的决定。”
“我知道。你能坚持他妈的任何事情。但是,女儿,有些时候是不该坚持的,傻瓜才这么干。有时候得迅速改变决定。”
“要是你喜欢,我就改变。”
“不。我认为这个决定是正确的。”
“可是要等到明天早晨的话,这段时间不是太长太可怕了吗?”
“这得看一个人运气的好坏了。”
“我会睡得很熟。”
“是的,”上校说。“在你这个年龄要是不能睡好觉,准会有人把你抓出去绞死。”
“噢,请别这样。”
“对不起,”他说。“我的意思是,把你枪毙。”
“我们快到家了,如果你想温存些,满可以说话温存些。”
“我已经温存得要发臭了,让别人温存去吧。”
他们走到了宫殿的前面,现在宫殿就矗立在眼前。除了按一下门铃或是用钥匙开门,没有其他的事可做。我曾经在这个地方迷过路,上校想,我这一辈子还从未迷过路。
“请吻吻我道声晚安,要温存些。”
上校这么做了,他爱她,这种爱使他自己都难以承受。
她从手提包里取出钥匙,开了门,然后走了进去;只留下上校一个人和磨损了的人行道,还有从北面刮来的寒风,以及灯光照在物体上投下的影子。他向住处走去。
只有游客和情人才坐凤尾船,他想。至于其他人,除非要在没有桥的地方过运河。我也许该去哈里酒吧或者其他这类地方。不过我想还是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