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镖队进了苏州城。
苏州乃江南大邑,店铺林立,商旅游人汇聚于此,端的热闹非凡。
杨千里让大家休息半天,出去玩玩,顺便给老婆孩子买些胭脂玩物,这样也便于让秋莫离去苏州府衙,了结公务。
秋莫离带着秦宝宝去了府衙,办完了官场交接的公务,汇同沈沉鱼在城内好好逛了一圈,还品尝了江南特有的麻油干丝和蟹黄包子。
由苏州出发,一条大道直达余杭,镖队经平望、桐乡,短短两日便抵达余杭。
眼瞅着明日就得到达目的地钱塘了,众镖师趟子手一个个喜笑颜开,可杨千里、秋莫离等人却是心事重重。
晚间住在余杭酒家,刚安顿完毕,店家就来说有人求见。
杨千里出来见是至友莫三通,喜道:“三通老弟,何以在此?”
这个莫三通是个落第秀才,祖上留下一份产业,在他父亲那一辈就所剩无几了。莫三通屡试不第,弃文从商,做珠宝生意发了财,在西子湖畔买了座庄园,可算是余杭一位屈指可数的大户。
在一次经商途中,莫三通遇匪徒劫杀,正巧杨千里保镖路过,便伸手救了他,从此二人相识。
莫三通知恩求报,杨千里是他的救命恩人,隔个三月半年的,只要一闲下来,便带着家眷去金陵杨府送礼问安。
杨千里因此人忠厚实在,无半点商人的浮滑之气,又与他谈得来,遂结为生死之交,并还认了莫三通唯一的儿子莫聪做了自己的干儿子。
此番老友相聚,自免不了畅谈一番,杨千里忙吩咐店家摆桌酒宴。
莫三通连声止住,沉声道:“要不是有人看见你们的镖车,连到了家门口我都不知道。
老哥,这可不是我说你呀,就连聪儿也怪干爹太绝情哟!”
杨千里忙道:“到了余杭我哪能不来看你呢?只因这支镖日程紧,我原来想待明日去钱塘交了镖,再回头去府上探望……”
莫三通道:“好了好了,你现在说什么我也不信。今晚,不,就现在,带着你的人、镖统统到我那儿,好不好?”
“这……”
“怎么,你嫌我那儿庙小,装不下你这大菩萨?”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杨千里自是不能再推辞。
莫三通甩手扔给店家一百两银子,道:“今晚他们不在这儿住了。”
杨千里其实早已付了店钱。店家平白多得一百两银子,乐得忙前忙后,汗流浃背。
不一会儿,一行人赶着镖车奔莫府去了。
到了莫府,只见门楼宽阔,珠帘碧瓦,好气派的一座庄园!
在路上,秋莫离已从镖师的嘴里知道了莫三通跟杨千里的关系,暗道:“想不到杨千里竟还有个这么有钱的朋友。”
进了莫府,莫三通让家眷出来拜见恩兄,双方叙叙旧。
杨千里见干儿子莫聪未露面,便道:“聪儿呢?”
莫三通道:“聪儿这几年也跟我做做事,现在已能独自干了。昨天送了笔货去绍兴,今晚不回来,明晨准到。”
杨千里笑道:“想不到聪儿已能独当一面了。”
莫三通指着杨鼎、杨坚道:“咱这两个大侄子不也一样么,子承父业嘛!让他们小一辈出去闯闯,长长见识,咱们还是享享福吧!”
“哈哈哈……”两人齐声大笑。
不一会儿,莫府家人在大厅内摆上了六桌酒宴,众人入席。
杨千里、杨坚、杨鼎由莫三通陪着坐在正中的一张桌上。
秋莫离他们是外人,又是镖师的身份,便由莫府的家人陪着,坐在西首靠窗的位置。
众人一路行来甚辛苦,这下得以开怀畅饮,嚷着酒令,吆三喝四,大厅里热闹非凡。
杨千里也因老友相聚,盛情难却,未免多喝了几盅。
席间莫三通问道:“老哥这次钱塘之行,不知保的是哪家商子的镖?”
杨千里道:“钱塘是不是有家‘吉庆商行’掌柜的姓王?”
莫三通道:“噢,原来是王得福那个老狐狸,不对呀!他一向是做海上生意的,怎么会托你护镖呢?”
杨千里暗道:“还真有这么回事!难道咱们误会了……”
莫三通见他皱眉沉吟,忙道:“咱们不谈这些。来,喝酒。”
三杯酒下肚,杨千里已感头晕目眩,知道不能再喝了,明早还有一天的路程,可别到地点了出什么事。
想到这儿,他便欲起身吩咐大家少喝点,谁知刚刚站起,顿觉四肢无力,“噗嗵”一声跌坐在椅上。
莫三通问道:“老哥,没喝多吧?”
“没,没什么。”杨千里一边说着,一边提气,欲将酒劲压下去。
谁知不提气还好,一提气更觉头痛欲裂,不由一惊,再去看杨鼎、杨坚以及厅内众人都摇头晃脑,昏昏欲睡了。
这下他惊出了一身冷汗,酒也醒了,瞪眼看着莫三通,喝道:“你……你给我喝了什么?”
莫三通面带愧色,双膝脆地,泣声道:“大哥,我对不起你咽!”说完放声痛哭。
杨千里如遭重创,他闯荡江湖大半生,什么样的人物、什么样的险境没遇过?可他这回却栽了,栽在一个不会武功的、亲如兄弟的人手里。
杨千里看了看西边桌上的秋莫离他们,见三人伏在桌上,已然睡去,心里有底了。这三人武功不弱于他,尤其是秋莫离,决不至于先于他而倒下。
莫三通道:“大哥,他们抓去了聪儿,说:‘留不下大哥的镖,就让我去领尸。’我……
我真是禽兽不如!”
杨千里知道他只这么一个儿子,有万贯家财,却无人继后,这是最可悲的事。杨千里暗骂:“此计好毒!”
他见莫三通哭得泪人似的,长叹一声道:“你在酒里下了什么?”
莫三通道:“他们给了我一包药,我怕有毒,害了大哥,便偷换了包蒙汗药……”
“蒙汗药!”杨千里惨呼。
杨千里的话音就像吃鱼被鱼刺卡了喉咙,他端起酒杯,凑着烛光细看,果见清酒微浊,气得他差点没背过气去。
堂堂“枪王”杨千里,竟会栽在江湖上三十年前就没人用的迷药“蒙汗药”上,这事若是传出去,岂不被人笑掉大牙?
杨千里苦叹一声道:“你害得我好惨,真是半世精明,付诸‘蒙汗药’了。”
莫三通道:“大哥,你这镖赔多少钱,我认了,只要能救出聪儿。”
杨千里道:“只怕没那么简单。”
莫三通此刻药力发作,自己晕睡了过去。
门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有人喝道:“把屋子给我围住,若有人想逃,一律格杀勿论!”
脚步声近,走进三个人。
杨千里一见,竟然认识,当先一人,年约四旬,乃“江南霹雳堂”堂主雷万钧,后面两人是他的左膀右臂于飞、于飘两兄弟。
雷万钧进来“哈哈”笑道:“想不到吧,杨千里!你也有栽在我手里的时候,这就叫风水轮流转。”
杨千里冷哼了一声。
雷万钧又道:“十年前,陇西道上,你坏了我的好事,还让我在家躺了半年。今天咱们这帐怎么算?”
杨千里叹了口气,道:“我认栽了!你把孩子放了,解药留下,镖车就在院内。”
“哈哈……”雷万钧发出一阵狂笑,笑声中忽然一旋身,手中甩出一个黑乎乎、圆溜溜的物体,直奔镖车飞去。
“轰”的一声巨响,镖车被炸得粉碎,车内尽是些砖瓦碎石,四下飞去。
雷万钧道:“这等障眼法能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了我。我要的是你身上的东西。”
杨千里暗道:“这张图果然是个阴谋,现在‘螳螂’已现,不知‘黄雀’何在?”
雷万钧见他沉思不语,喝道:“来人啊!”
身后涌出二十余条大汉,手持明晃晃的钢刀。
雷万钧道:“我数一二三,你若再不识相,可别怪我手下无情。”
“一”
“二”
大厅内的空气顿时紧张起来……
※※※※※※
秋莫离、秦宝宝、沈沉鱼三人趴在同一张桌上,但他们没有被“蒙汗药”迷倒。别说是“蒙汗药”,即使享誉武林的唐门之毒,也休奈何秦宝宝。
秦宝宝一接触酒,就觉有异,仔细一瞧,竟是“蒙汗药”,他们放心了。于是就将计就计,引蛇出洞。
他们背对着杨千里这边,凝神听着,随时准备出手。
“三!”
“好吧!”杨千里终于屈服了。他还是掏出那信封,扔在桌上。
雷万钧笑了,说道:“识时务者为俊杰。”随即示意于飞。
于飞上前两步,“哗啦啦!”抖出一条九节钢鞭,振腕甩出,钢鞭如灵蛇出洞,一伸一屈,信封已到了于飞的手上。
雷万钧接过信封,从中抽出那张旧羊皮纸,仔细地看着,渐渐地,脸上露出了喜悦之情。
杨千里道:“你要的是这个么?”
雷万钧道:“正是。”
杨千里道:“一张航海图,难道贵堂要迁居海外?”
“迁居海外?哈哈……”雷万钧大笑,道,“我们干嘛要迁居海外?”
杨千里道:“‘江南霹雳堂’的家底子都让你们给败光了,你们在中原武林混不下去,当然便打算劫这张海图,靠它出海,到那些没有对手的蛮子那儿称王称霸。”
雷万钧笑道:“想不到你杨千里竟也是如此孤陋寡闻。”
杨千里道:“这难道不是一张航海图么?”
雷万钧道:“这是一张特殊的航海图。”
“一张航海图有什么特殊?”
“当然特殊。它的特殊之处,就在于它蕴藏着一套武……咦?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他突然明白过来,对方这是在套话。
杨千里暗道:“可惜!”知道是套不出什么话来,只有先救出他们手里的人质,再动手。
他说道:“既然你得到了所要的东西,该拿解药,放人了吧!”
“解药?放人?”雷万钧先一诧,随即放声狂笑。
杨千里心中一凛,追问道:“大丈夫一言九鼎,你想耍赖?”
雷万钧笑道:“杨千里,你太幼稚了,要知道正是十年前你放了我一马,才有今天这个报应,我是不会再犯你的错误的。杀人灭迹,斩草除根,这个道理你不会不知道。”
“你……你们到底把聪儿怎么了?”杨千里暴喝。
雷万钧道:“也没怎么,只是在他身上绑了块石头,扔进西湖了!”
杨千里目眦尽裂,浑身颤抖。
雷万钧笑道:“怎么?你心疼了?我可是给了他一个全尸哟!至于你们嘛……”
“你要怎样?”
雷万钧道:“虽说唐门的‘蚀骨腐尸泥’,能让你们受尽折磨而死,但这样未免太残忍了。何况,不亲自见你们命归西天,我又怎能放心?”
秦宝宝一听“唐门蚀骨腐尸泥”,心中一凛。唐门毒物,威震武林,秦宝宝对唐门各种毒物的了解,就像对自己每天吃的饭菜一样,一清二楚,可却从未听过唐门有这种毒药。
这个药名一定是瞎编的,何况唐门毒药怎会被雷万钧这种人得去?
他听雷万钧要下毒手,忙用脚碰了碰身旁的秋莫离。
秋莫离脚微抬,在他的脚背上一压,示意,再等等!
雷万钧道:“小的们,给我杀!一个活口也别留下!”
话音刚落,忽地大厅内烛光尽灭。
就听雷万钧大喝道:“小的们,扯呼!”转身冲出大厅,带着人走了。
杨千里料想定是秋莫离他们出手了,可为什么要放这帮人走呢?
忽地厅门前人影一晃,一个像是莫府内的家人跟了出去。
杨千里诧道:“这个是谁?”
※※※※※※
大厅里的灯又亮了,是秋莫离、秦宝宝、沈沉鱼点的。
杨千里诧道:“你们……”
秋莫离道:“刚才厅内的灯不是我们灭的。”
杨千里道:“是跟出去的那人?”
“是的。他没沉住气,比我们快了半步。”
杨千里道:“沉住气?再晚半步,咱们可就完了!?”
秋莫离道:“不这样怎么能知‘黄雀’是谁?”
杨千里道:“怎么,他是‘黄雀’?”
秋莫离道:“那他又为何要混进莫府,做一个家人呢?”
杨千里暗道:“一出手便能灭去厅内百十根蜡烛不说别的,只这手暗器功夫,就绝非等闲之辈,他混到这儿来,究竟想干什么?”
秋莫离道:“我观察此人一身武功当不在杨老镖师之下。”
杨千里默认,又问:“那他为何要救我们?”
秋莫离道:“也许此人不想多见血腥,也许他心急着想得到那张图,所以吓走雷万钧,以便尽快将图拿到手。”
沈沉鱼道:“这么说此人早已想好怎么对付雷万钧了?”
秋莫离道:“正是。”
这时秦宝宝说道:“差不多了,咱们该跟去了,可别让他们走脱,那可就不好玩了!”
秋莫离吩咐沈沉鱼道:“沈老弟,你在这儿先将他们弄醒,然后一起跟来,这次绝不能走脱一个。”说罢领着秦宝宝出了莫府,直奔霹雳堂总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