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这封信还算不上晴天霹雳,那么至少,也算得上是暴雷炸响前的那道闪电。
这道闪电并未能击倒詹姆斯·伯班克,然而,全家人却隐约感到大祸临头!为什么康特莱斯湾种植园的主人要被传唤至杰克逊维尔?这可不是一张请柬,而是一纸命令,要求他到地方政府去出庭接受传讯。他们想要如何对付伯班克?这个举措是否意味着,政府已经建议,并且即将对他进行审查?这个决定即使不会威胁到他的生命,那么是否会威胁他的自由?如果伯班克服从这个命令,一旦他离开城堡屋,他们还会放他回来吗?如果伯班克拒绝服从,他们会强迫他服从吗?如果真是这样,他的家人将面临什么危险,遭受什么打击?
“你不能去,詹姆斯!”
说出这句话的是伯班克夫人,大家对此一致表示赞同。
艾丽丝小姐补充道:“是的,伯班克先生,您根本不要想离开我们……”
“那就等于把自己交到这些恶棍手里!”爱德华·卡洛尔补充道。
詹姆斯·伯班克没有作声。面对这份突如其来的命令,他最初的反应是怒火中烧,勉强才压住这股怒火。
但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让这些法官变得如此厚颜无耻?难道德克萨的同伙和追随者们已经成为杰克逊维尔的主人?地方政府的态度原本相对温和,难道德克萨们已经把它推翻了,并且取而代之?不会!佩里总管今天下午才从杰克逊维尔回来,他并没有捎来任何这方面的消息。
斯坦纳德先生说道:“会不会是最新的战况对南军有利,佛罗里达的南方佬乘机对我们落井下石?”
爱德华·卡洛尔回答道:“我担心事情恐怕并非如此!如果北军遭受挫折,杜邦司令的舰队不再逼近,这些恶棍感受不到威胁,反而更有胆量为所欲为!”
斯坦纳德先生接着说道:“据说,在得克萨斯州,面对斯布里民兵队伍的进攻,联邦军队开始后撤,并且在瓦尔韦德遭受严重挫折后,已经越过了里奥格兰德河。这是大约一个小时之前,我从一个来自杰克逊维尔的人那里得知的消息。”
爱德华·卡洛尔补充道:“很明显,这些人就是因为这个才如此胆大妄为!”
伯班克夫人惊叫道:“这么说,谢尔曼的军队,还有杜邦的舰队都来不了啦!”
艾丽丝小姐回答道:“今天才是2月26日,吉尔伯特在来信中说,28日之前,联邦的舰队不会起航。”
斯坦纳德先生补充道:“如此一来,舰队需要时间驶往圣约翰河的河口,还需要攻占航道,越过沙洲,然后才能直取杰克逊维尔城。这就需要10天时间……”
艾丽丝喃喃说道:“10天?”
伯班克夫人补充道:“10天!……在这10天里,我们还将遭遇多少不幸!”
詹姆斯·伯班克并未参加上述谈话。他在沉思。面对法院给自己的命令,他正在思忖如何应对。如果拒绝服从,杰克逊维尔城里的那帮群氓会不会在地方政府的公然赞许,或者默许下,对康特莱斯湾发动攻击?他的家人将因此冒多大的风险?不行!他宁愿独自承担风险。即使他的自由,或者生命面临危险,他也希望仅仅由自己独自承担。
伯班克夫人无比担忧地望着自己的丈夫。她明白,丈夫的内心正在斗争。她犹豫着要不要问一问。无论是艾丽丝小姐,还是斯坦纳德先生或者爱德华·卡洛尔,他们谁都不敢询问伯班克究竟打算如何应对这道来自杰克逊维尔的命令。
小姑娘蒂显然对此茫然无知,于是她成了在场全家的代言人。蒂走到父亲的身边,詹姆斯·伯班克把小姑娘抱到自己的膝盖上。
小姑娘说道:“爸爸?”
“我的宝贝儿,你想说什么?”
“这些坏人一心想要让我们难受,你还要去见他们吗?”
“是的……我要去!……”
“詹姆斯!……”伯班克夫人大声叫道。
“必须如此!……这是我的责任!……我得去!”
詹姆斯·伯班克的语气是如此坚决,要和他争辩这个决定已经毫无意义,而且,他显然已经反复权衡了此行的一切后果。伯班克的妻子走过去坐到他的身边,拥抱着他,用双臂紧紧搂着,然而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又能够说什么呢?
“我的朋友们,甭管怎样,很有可能我们过分夸大了这个司法行为的意义。他们能指控我什么呢?实际上什么也没有,大家都心知肚明!他们要指责我的思想观点,那好吧!我坚持自己的看法。我从来没有向对手隐瞒过自己的观点,我这辈子都是这么想的,如果有必要,我可以当面向他们说出自己的想法。”
爱德华·卡洛尔说道:“我们陪你一起去。”
“是的。”斯坦纳德先生补充道,“我们不会让您独自一人前往杰克逊维尔。”
詹姆斯·伯班克回答道:“不,我的朋友们。命令要求我一个人前往法院面见法官们,既然如此,我就独自前往。另一方面,我很可能会在那儿滞留几天时间,这样的话,你们两人必须留在康特莱斯湾。现在,在我外出的这段时间里,我就把全家都托付给你们。”
小姑娘蒂叫道:“这就是说,爸爸,你要离开我们了?”
“是的,女儿。”伯班克用轻松的口吻回答道,“不过,如果明天我赶不回来和你们共进午餐,你可以指望我回来吃晚餐,我们大家将一起共赴晚宴。
“来!告诉我!尽管我在杰克逊维尔停留的时间很短,但总能抽出时间帮你买点儿东西!……你喜欢什么?希望我给你带回来什么?”
小女孩回答道:“要你……爸爸……要你!……”
小姑娘的话表达了大家的共同心声,随后,根据眼下形势的需要,詹姆斯·伯班克前去布置安保措施,大家也纷纷散去。
这一夜平安无事。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詹姆斯·伯班克起身穿过竹林里的走廊,一直走到小码头。在那里,他吩咐准备好一条小艇,8点钟的时候,他将乘船前往河对岸。
从码头返回城堡屋的路上,伯班克被泽尔玛拦住。
她说道:“主人,您已经决定了吗?您要动身前往杰克逊维尔?”
“没错,泽尔玛,为了我们的利益,我必须前往。你能理解我,是不是?”
“是的,主人!如果您拒绝,可能会招致德克萨的匪帮前来攻击康特莱斯湾……”
伯班克先生回答道:“这个危险确实存在,而且十分严重,必须不惜一切代价阻止他们!”
“您是否愿意我随您一同前往?”
“恰恰相反,泽尔玛,我希望你留在种植园。你必须留在这儿,守在我的夫人和女儿身旁,确保她们不受伤害,直至我回来。”
“主人,我一定寸步不离守着她们。”
“你有没有发现什么新情况?”
“没有!但可以肯定,有一些可疑的人不怀好意地在种植园周围转悠。看起来,他们是在监视这里。昨天夜里,有两三条小船在河面上驶过。难道他们已经猜到,吉尔伯特离家参加联邦军队,猜到他在杜邦司令的麾下服役,猜到他可能悄悄返回康特莱斯湾?”
伯班克先生回答道:“我勇敢的儿子!不会的!他足够理智,不会做出如此莽撞的举动。”
泽尔玛接着说道:“我担心德克萨已经对此事起了疑心。人家都说,他的影响力与日俱增。如果您前往杰克逊维尔,主人,请务必提防德克萨……”
“是的,泽尔玛,就好像提防一条毒蛇!不过,我会小心谨慎的。我不在的日子里,如果德克萨对城堡屋发动攻击……”
“主人,您照顾好自己就行了,不用担心我们。您的奴隶们都会保护种植园的,如果需要,他们宁愿战至最后一人。他们全都忠实于您。他们热爱您。我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也知道他们是怎么说的,还知道他们将如何去做。有人从别处的种植园过来,煽动这里的奴隶们闹事……大家根本不愿听信谗言。我们都属于一个大家庭,这个大家庭与您的家庭形同一体。您可以信赖他们。”
“我知道,泽尔玛,我相信他们。”
詹姆斯·伯班克回到住宅。出发的时刻到了,他告别自己的夫人、女儿,还有艾丽丝小姐,向她们承诺,自己一定在法官面前保持克制,甭管这些人是什么货色,既然是他们传唤自己到法庭,那就一定不要节外生枝,以免遭到他们的迫害。伯班克确信,自己当天就能返回,然后,他与所有亲朋告别,随即上路出发。毫无疑问,詹姆斯·伯班克有足够的理由对自己的安全担忧。然而,更让他担心的却是自己的家人,面对如此凶险的局面,他却不得不离开,把家人留在城堡屋。
瓦尔特·斯坦纳德和爱德华·卡洛尔一起陪伯班克走过林间甬道,一直来到小码头。在那里,伯班克做了最后一番叮嘱,随后,在一阵顺畅的东南风的吹送下,小船快速驶离康特莱斯湾码头。
一个小时以后,大约10点来钟,詹姆斯·伯班克在杰克逊维尔港口下船登岸。
此时,码头上几乎空无一人。只有几名外国水手正在那里忙着从一艘道格雷船[道格雷船是一种专门捕捞鲱鱼和鲭鱼的渔船,主要活动于英吉利海峡。]上卸货,因此,詹姆斯·伯班克上岸的时候并未被人认出来,也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他动身前往一位商业客户的家,此人名叫哈维先生,他的住宅位于港口的另一端。
看到伯班克,哈维先生大吃一惊,显得异常忧虑。他根本不敢相信伯班克居然会服从命令,只身前往法院。而且,在杰克逊维尔城里,也没有人会相信这一点。至于这份要求伯班克接受法官传讯的简短命令的缘由,哈维先生也说不清楚。很可能,这纸命令只是为了满足公众舆论的要求,因为,伯班克关于奴隶制的看法早已广为人知,他们希望詹姆斯·伯班克对战争开始以来自己所持的立场做出解释。也许,他们还想控制住伯班克本人,把这位佛罗里达最富有的北方移殖民当作人质?也许,伯班克最好还是应该留在康特莱斯湾?哈维先生就是这么考虑的。也许应该让伯班克掉头回去?反正现在还没有人知道伯班克刚刚抵达杰克逊维尔。
詹姆斯·伯班克既然来了,他就没打算马上离开。他想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很快就会知道。
尽管伯班克目前面临的处境凶险,他仍然向自己的客户提了几个最关心的问题。
杰克逊维尔的政府是否已经被推翻,权力是否已经落入闹事头头儿的手中?
还没有,不过,政府的地位受到越来越严重的威胁,只要再来一次骚乱,发生一些事故,它就有可能被推翻。
西班牙后裔德克萨是否操纵了这场酝酿中的群众运动?
是的!他已经被视为佛罗里达州奴隶制阵营中最激进分子们的首领。毫无疑问,他和他的同伴很快就将成为这座城市的主人。
战争的最新战况已经传遍整个佛罗里达,这些战况是否属实?
现在来看,消息属实。南方各州的组织机构刚刚得到巩固加强。2月22日,新政府正式成立,杰弗逊·戴维斯就任总统,斯蒂芬斯[亚历山大·斯蒂芬斯,美国政治家,南北战争期间曾担任美利坚联盟国的副总统。]就任副总统,两个人的任期均为六年。联盟的议会由两院组成,地点设在里士满。就职三天后,杰弗逊·戴维斯在议会宣布实行义务兵役制。从这个时候起,联盟军队刚刚取得了一系列局部胜利,尽管从全局看,这些胜利无足轻重。另一方面,2月24日那一天,据说,麦克莱伦[乔治·布林顿·麦克莱伦,美国军事家,南北战争时期联邦军队的著名将领。]将军麾下的一支重要部队冲过了波托马克河上游,迫使南军从哥伦布市大举后撤。在密西西比河流域进行了一场大规模战役,分离阵营的南军与格兰特将军[尤里西斯·辛普森·格兰特,美国军事家、陆军上将、第18任美国总统,南北战争后期任联邦军总司令。]指挥的部队发生过激战。
那么,杜邦司令麾下的舰队是否已经驶往圣约翰河的河口?
根据传言,再过十来天,这支舰队就将攻占圣约翰河的航道。如果德克萨和他的同伙想要控制这座城市,并且在此基础上满足自己的复仇愿望,他们必然要加快实施的步伐。
以上就是杰克逊维尔城面临的形势,至于伯班克事件是否会加速局势的演变?谁也说不准。
法院开庭的时间来临,詹姆斯·伯班克离开客户的住宅,向广场走去,法院大楼就矗立在那里。街道上异常热闹喧嚣。
人群纷纷朝这个方向涌来。大家都感到,伯班克事件本身并不重要,但是这件事必将引发一场暴乱,而暴乱将产生极为恶劣的影响。
广场上挤满了各色人等,普通白人、混血人,以及黑人,闹哄哄地人声鼎沸。能够进入法院大厅的人数相当有限,然而,在有限的人群中,大多数都是德克萨的拥护者,其中也夹杂着一定数量的正派人,他们都反对任何形式的不公正。不过,面对那些想要推翻杰克逊维尔市政府的民众,这些正派人很难与之抗衡。
詹姆斯·伯班克在广场上一露面,立刻就被认了出来。周围爆发出一片喊叫声。人们大多对他抱着同情的态度,还有一些勇敢的公民把他包围起来。他们不愿意看到康特莱斯湾的这位移殖民,一个正派人毫无防备地遭到人群的粗暴对待。詹姆斯·伯班克接到了法院命令,并且予以服从,表现出了自己的尊严与决心。人们应该对他表示尊重。
就这样,詹姆斯·伯班克在人群中为自己开辟出一条通道,一直穿过广场,来到法院的大门口,走了进去,站到证人的位置上,他将在那里接受质询。
本城的首席法官,以及他的副手们都已经各就各位。这些人素以态度稳健著称,一向受到人们的敬重。自从南北战争爆发以来,他们遭到了多少批评指责,甚至受到威胁,对此人们不难想象到。为了坚守自己的岗位,难道他们不需要付出极大的勇气和毅力?如果说迄今为止,他们还能顶住骚乱分子的批评指责,那是因为,众所周知,在佛罗里达州,奴隶制问题还没有成为大众关注的焦点,与此同时,南方的其他各州早已因为这个问题闹得沸沸扬扬。然而,分离主义倾向正在逐渐占据上风,伴随这种思潮,那些闹事者、冒险家,以及分散在地方上的流浪汉势力大增,影响日趋扩大。暴乱势力对法官们施加了巨大压力,在他们的头领当中,有一个人对詹姆斯·伯班克提出指控,这个人就是西班牙后裔德克萨,为了在某种程度上满足公众舆论的要求,法官们决定当着这些人的面,对詹姆斯·伯班克进行传讯。
大厅里,人们议论纷纷,赞成与反对的声音此起彼伏,当康特莱斯湾种植园的庄主走进大厅的时候,议论声戛然而止。詹姆斯·伯班克站在了证人席上,这个男人从不示弱,他的眼光坚定,语气果断,还没有等法官开始询问常规问题,他首先开口说道:
“你们让人传讯詹姆斯·伯班克,现在,詹姆斯·伯班克就站在你们面前!”
首先进行程序式的询问,对于这些询问,詹姆斯·伯班克一一做了简短回答。随后,他问道:
“请问指控我的罪名是什么?”
法官回答道:“您被控使用语言,也许还包括行动,反对正在佛罗里达蓬勃发展的思想和愿望。”
“是谁提出指控?”詹姆斯·伯班克问道。
“我!”
说这话的是德克萨。詹姆斯·伯班克甚至没有向声音发出的方向转过头去,就听出了是他。对于这个充满敌意的卑鄙的原告,詹姆斯·伯班克只是轻蔑地耸了耸肩膀。
然而,德克萨的同伴和支持者们发出各种声音,做出各种动作,对他表示鼓励。
德克萨说道:“首先,我要当着詹姆斯·伯班克的面,揭发他的北方佬身份!这个人出现在杰克逊维尔,就是对于联盟州的莫大侮辱!因为他出身于北方,与北方佬沆瀣一气,应该让他滚回北方去!”
詹姆斯·伯班克回答道:“我来到佛罗里达,那是因为这里适合我居住。20年来,我一直居住在本县。如果说我并非在本地出生,那么,大家至少知道我来自何方。然而,有些人却来历不明,而且拒绝光明正大地生活,和我相比,他们的私生活才更应该受到法律的指摘!”
上述回答给了德克萨一记直接重击,令他有些不知所措。
“然后呢?”詹姆斯·伯班克说道。
西班牙后裔回答道:“然后?……正当我们的州奋起保卫奴隶制度,准备不惜流血击退联邦军队的时候,我指控詹姆斯·伯班克是奴隶制度的反对者,并且从事反对奴隶制的宣传活动!”
法官说道:“詹姆斯·伯班克,根据我们当前面临的形势,您应该清楚,上述指控具有非常严重的性质。因此,我请您对此做出答复。”
詹姆斯·伯班克回答道:“先生,我的回答非常简单。我从来没有从事过,也没有想过要从事任何宣传活动。这项指控完全是无端指责。至于我本人对于奴隶制度的看法,请允许我在这里重申。是的!我是一个废奴主义者!是的!对于这场南方竭力支持,旨在反对北方的斗争,我深感遗憾!是的!我担心南方即将大祸临头,而本来这场灾难是可以避免的,正是出于维护南方利益的动机,我希望南方能够选择另一条道路,而不是陷入一场非理智的,违反普世信仰的战争。总有一天,你们会承认,持有这种看法的人,就像我一样,他们的看法是正确的。道德进步和社会转型的时代已经来临,螳臂当车只能是疯狂之举。
“另一方面,把南方与北方分离开来,这样无异于对美利坚祖国的犯罪。无论是理性,还是正义,抑或是实力,都没有站在你们一边,因此,这项罪行是无法实现的。”
一开始,这番话得到了一些赞许,但赞许声很快就被喧嚣的嘈杂声淹没。在场观众的大多数人都是无法无天之徒,他们根本听不进去。
法官费了很大力气终于使审判庭恢复安静,詹姆斯·伯班克继续发言。
他说道:“现在,我等着听到对我的行为事实提出指控,而不是对我的思想提出指责,如果确有这方面的指控,我将做出答复。”
面对詹姆斯·伯班克如此庄重的态度,法官们只能陷入尴尬的境地,因为,他们并不掌握任何对伯班克先生提出指控的事实。他们扮演的角色只能局限于接受指控,同时必须有证据予以支持,前提是确实存在证据。
德克萨感到自己必须毫不含糊地做出解释,否则,他的目的将无法实现。
他说道:“那好吧,当一个国家全体奋起保卫奴隶制的时候,我的本意并非要质疑关于奴隶制的言论自由。如果说,詹姆斯·伯班克有权利在这个问题上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或者说,他确实没有试图寻找思想上的志同道合者,但是,他却试图与兵临佛罗里达的敌人串通一气!”
在当前的局势下,这项关于串通联邦军队的指控性质极为严重。不难想象,在场听众无不感到一阵战栗。尽管如此,这个指控依然过于空洞含糊,需要提供事实予以证明。
詹姆斯·伯班克回答道:“您硬要说我与敌人串通一气?”
“是的。”德克萨断言。
“请具体说出来!……我要求!”
德克萨接着说:“那好吧!大约三个星期之前,一名密使离开联邦军队,被派遣与詹姆斯·伯班克接触,或者说,这名密使至少是来自杜邦司令麾下的舰队,此人到访了康特莱斯湾,他后来穿过种植园,一直抵达佛罗里达的边境,在此期间,此人一直受到全程跟踪——对此,您否认吗?”
显然,他说的就是那位帮助年轻中尉捎来家信的信使。德克萨的线人们确实没有看错。这样一来,指控就变得很具体了,大家不禁有些担心,等待着詹姆斯·伯班克做出回答。
实际上,他毫不犹豫就承认,这个事情确实发生过。
他说道:“确实,那段时间里,有一个人来过康特莱斯湾。不过,这人就是个送信的,而且,他也并不隶属于联邦军队,他捎来的不过就是我儿子的一封家书……”
德克萨叫道:“您儿子的家书,这封信来自您的儿子,根据我们得到的可靠消息,您儿子正在联邦军队里服役,而且,也许现在,您的儿子就站在入侵佛罗里达的军队的最前沿!”
德克萨用十分激烈的语气说出这些话,深深打动了在场的听众。既然詹姆斯·伯班克承认收到了儿子的来信,如果他再承认儿子在联邦军队服役,那么,他将如何辩解,如何反驳关于他与南方的敌人串通勾结的指控?
法官问道:“关于您儿子的一系列指控事实,您是否愿意回答?”
詹姆斯·伯班克语气坚定地反驳道:“不,先生,我不愿对此做出任何回答。我十分清楚,我的儿子与此事毫无瓜葛。他指控说我与联邦军队串通一气。然而,对此我已经予以否认。我藐视指控我的这个人,他攻击我完全是出于个人恩怨,拿出的证据也不足为凭!”
德克萨叫喊道:“他是不是承认,他的儿子此刻正在与联盟军队为敌?”
詹姆斯·伯班克回答道:“我什么都没有承认……没有!既然您指控我,那么就请您拿出证据来!
德克萨反驳道:“好吧!……我来证实!既然要求我拿出证据,那么,几天以后,我就将拥有证据,到那个时候……”
法官说道:“等您拿出证据以后,我们可以对此做出判决。在此之前,我看不出还有什么指控需要詹姆斯·伯班克做出回答。”
法官的说法,完全符合一个正派人的举止。毫无疑问,他说得很有道理。然而不幸的是,大厅里的观众一心要与康特莱斯湾的这位移殖民为敌,在这样的观众面前,法官的道理变成了毫无道理。大厅里喧嚣声此起彼伏,德克萨的发言受到同伙的欢迎,他们连声抗议,甚至发出威胁。西班牙后裔迎合观众的要求,撇开与吉尔伯特相关的话题,又重新开始直接指控吉尔伯特的父亲。
他重复说道:“是的,我将对所有指控拿出证据,我将证明詹姆斯·伯班克与即将向佛罗里达发起进攻的敌人串通一气。在拿出证据之前,我要指控,他公开主张的思想观念严重威胁了奴隶制度,已经成为公众社会的一个毒瘤。佛罗里达的奴隶主都不愿意接受北方强加的桎梏,因此,我以全体奴隶主的名义,要求把他本人抓起来……”
德克萨的支持者们齐声高喊道:“对!……对!”与此同时,一部分听众对这项不公正的要求提出抗议,但是毫无作用。
法官终于使大厅恢复安静,詹姆斯·伯班克总算可以再次发表意见。
他说道:“我有权利,而且尽我所能反对肆意武断,试图影响司法公正的行为!我确实是废奴主义者,是的!对此我已坦率承认。然而,思想是自由的,我认定,我们的政府体制是建立在自由的基础之上。迄今为止,持有反对奴隶制度的观点,还不能算作罪行,既然没有犯罪,法律就不能予以惩罚!”
大厅里赞成詹姆斯·伯班克观点的听众人数更多了。看到自己的攻击没有取得成效,德克萨觉得可能需要调整进攻方式,于是,他突然极其粗鲁地向詹姆斯·伯班克喊叫道:
“既然您反对奴隶制度,那好吧,就请您释放自己的所有奴隶!”
对德克萨的这番吼叫,听众们并不感到意外。
詹姆斯·伯班克回答道:“我会这么做的!一旦时机来临,我就会这么做!”
德克萨反唇相讥道:“确实!当联邦军队成为佛罗里达的主人时,您就会这么做!只有等到谢尔曼的士兵和杜邦的水兵们打过来时,您才有勇气敢于把自己的想法付诸实践!您确实够谨慎,您就是个懦夫!”
“懦夫?……”詹姆斯·伯班克大声说道,他愤怒了,没有想到对手正在给他布下一个圈套。
“是的!懦夫!”德克萨重复道,“让我们看看!您究竟敢不敢把自己的思想付诸实践!我们不得不认为,事实上,您就是在哗众取宠,试图以此取悦北方佬!是的!您表面上把自己打扮成废奴主义者,但是骨子里,权衡利害关系,您仍然只是一个奴隶制度的维护者!”
听到这番侮辱性语言,詹姆斯·伯班克挺直了身躯,用轻蔑的目光审视着那个指控者。他的为人一向堂堂正正,这番无端指责显然违反了詹姆斯·伯班克做人的基本原则。
詹姆斯·伯班克提高嗓门,让声音传遍整个大厅,高声说道:“杰克逊维尔的市民们,从今天起,我不再拥有任何奴隶;我宣布,从这一天起,我在整个康特莱斯湾种植园废除奴隶制度!”
这个大胆的宣言首先在听众当中引起一片赞叹声。是的!做出这样的决定需要真正的勇气——但是,也许勇敢有余而谨慎不足!詹姆斯·伯班克刚刚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因为,显而易见,这项决定冲击了佛罗里达其他种植园主的利益。因此,在法院里麇集的民众当中,这项决定立刻就产生了反响。给予康特莱斯湾这位移殖民的最初的掌声,很快就被淹没在叫骂声里,叫骂声不仅来自奴隶制度的衷心拥护者,同样来自迄今为止对奴隶制问题无所谓的那些人。看到民众情绪发生逆转,德克萨的朋友们正打算推波助澜,掀起一场针对詹姆斯·伯班克的暴力行动,德克萨本人却出面予以制止。
德克萨说道:“让他这么干吧!詹姆斯·伯班克这是在自掘坟墓!……现在,他输定了!”
很快,人们就能明白德克萨这番话的用意,至于眼下,他的话已经足够制止同伙们的暴力倾向。如此一来,当法官们宣布允许詹姆斯·伯班克退庭,他总算能够放心离开。由于缺乏证据,法官们没有接受德克萨提出的监禁詹姆斯·伯班克的要求。以后,如果西班牙后裔履行诺言,能够提交证据,公开证明詹姆斯·伯班克的通敌行为,法官们将继续跟踪此案。在此之前,詹姆斯·伯班克仍可保留自由之身。
事实上,不久之后,当众宣布解放康特莱斯湾全体奴隶的这个决定将被骚乱势力充分利用,成为反对杰克逊维尔市政府的借口。
无论如何,当詹姆斯·伯班克走出法院大厅的时候,尽管尾随的人群对他充满敌意,警察们还是阻止了针对他的暴力行为。虽然没有发生野蛮粗暴的举动,但是,人群中不断发出嘲讽和威胁的声音。很明显,是德克萨的影响力保护了詹姆斯·伯班克,因此,他才得以顺利回到港口码头,他的小船一直在那里等候。在那里,他告别了一直寸步不离陪伴自己的客户哈维先生,离开了那些一直跟在身后吵吵嚷嚷的人群,小船随即驶入宽阔的河面,很快就把威胁叫骂声远远抛在身后。
此时正值退潮时分,小船顶着退潮的河水,花了两个多小时才回到康特莱斯湾码头,詹姆斯·伯班克的全家人都在那里等着。看到他顺利归来,小小的人群简直高兴极了。他们本来有足够的理由担心,生怕他从此被隔绝远离家人!
“是的!”他抱着小姑娘蒂说道,“我的宝贝,我答应过你要回来吃晚饭,你知道的,我向来说话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