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管一边从自己心爱的坐骑上跨下来,一边嘴里说道:“是的,泽尔玛,是的,您天生就是来做奴隶的!是的,奴隶!您压根儿就不是来做自由人的。”
泽尔玛语气平淡地回答道:“我可不是这么想的。”她每次与康特莱斯湾的总管争辩,总是这么心平气和。
“随您怎么想,泽尔玛!无论如何,您不得不接受这样的说法,在白人与黑人之间,不可能建立一丁点儿公平合理的平等关系。”
“这种平等早就存在了,佩里先生,平等关系是大自然本身与生俱来的。”
“您搞错了,泽尔玛,证据明摆着,在地球上,白人的数量比黑人多十倍,二十倍,叫我怎么说呢?甚至上百倍!”
“正因为如此,白人才强迫黑人当了奴隶,”泽尔玛回答道,“白人势力强大,于是滥用自己的强权。但是,假如这个世界上黑人的数量占了多数,就该轮到白人去给黑人当奴隶了!……或者,不仅如此!黑人肯定会表现得更公正,特别是,不会那么残酷无情!”
千万不要以为,这样毫无意义的争论可能妨碍泽尔玛和总管之间的和谐共处。此刻,他们两人闲来无事,正在聊天。只不过,平心而论,他们本来可以聊一些更切实际的话题,之所以聊到这个话题,全是因为总管有个怪癖,喜欢没完没了地争论奴隶制问题。
他们两人坐在康特莱斯湾的一条小船后部,小船由种植园的四名内河船员驾驶。他们乘船顺着退潮的河水,斜穿过河面,一直驶往杰克逊维尔城。总管要去为詹姆斯·伯班克处理几件事情,泽尔玛却是去为小姑娘蒂采购各种盥洗用品。
今天是2月10日。圣奥古斯丁城的事儿了结之后,詹姆斯·伯班克回到城堡屋已经三天了,与此同时,德克萨也已回到黑水湾。
不用说,第二天,斯坦纳德先生和他的女儿就收到了来自康特莱斯湾的简短来信,信中扼要介绍了吉尔伯特最新来信的内容。这些新消息来得非常及时,正好可以安慰艾丽丝小姐,自从美国的南北双方陷入激烈厮杀以来,艾丽丝小姐无时无刻不在忧心忡忡。
这艘小船配备了拉丁帆[拉丁帆是一种三角形的轻便帆具。],行驶速度很快。用不了多长时间,小船已经靠近了杰克逊维尔的码头。这样一来,总管只有不多的时间喋喋不休,阐述自己偏爱的话题。
他接着说道:“不是的,泽尔玛,不对!即使让黑人占了多数,也还是改变不了这件事情。我甚至可以认定,无论这场战争的结局如何,奴隶制终将还会延续下去,因为种植园里的活计必须由奴隶们去干。”
泽尔玛回答道:“这可不符合伯班克先生的意愿,您很清楚这一点。”
“这点我知道,尽管我对伯班克先生充满敬意,但是我敢说,他的想法是错误的。一个黑人就应该与牲畜,或者农具一样,在特定的领域内恪尽职守。如果一匹马可以随心所欲地放任自流,如果一把犁可以随心所欲,有权投奔主人以外的旁人,那么种植园的经营就没办法维持。假如伯班克先生解放了自己的奴隶,康特莱斯湾将会变成什么样子!”
泽尔玛回答道:“如果情况允许,他早就这样做了。对此,佩里先生您应该是知道的。如果所有的奴隶都获得解放,您想知道康特莱斯湾将发生什么事情吗?没有一个黑人会离开种植园,一切都将不会改变,唯一改变的就是像对待牲畜一样对待奴隶的权利。而且,既然您从来没有滥用过这项权利,那么,奴隶获得解放之后,康特莱斯湾还将一如既往,不会变样。”
总管问道:“泽尔玛,您觉得,我有可能被您的想法说服吗?”
“绝无半点儿可能,先生。另一方面,要想说服您是徒劳无功的,理由十分简单。”
“什么理由?”
“因为从根本上说,您在这个问题上的想法与伯班克先生、卡洛尔先生、斯坦纳德先生并无二致,您与他们一样,宅心仁厚,心存正义。”
“瞎说,泽尔玛,瞎说!我必须强调,本人一贯认为,奴隶制完全符合黑人的利益!如果任由黑人随心所欲,他们必然日趋消亡,这个种族将因此万劫不复。”
“佩里先生,尽管您言之凿凿,可我却根本不相信。无论如何,即便这个种族就此沉沦,也不应该让他们在奴隶制度下,陷入永久退化的境地!”
总管还想继续反驳,不用说,他还有一大堆论据需要阐述。然而,此时船帆刚刚收起,小船已经靠近了栅状突堤,它将要停靠在这里,直到泽尔玛和总管返回。他们两个人赶紧下船登岸,各自去办自己的事情。
杰克逊维尔城坐落于圣约翰河的左岸,位于一大片地势低洼的平原边缘,周围分布着景色秀丽的森林,使这座城市永远处于青翠屏障环绕之中。在这片土地上,特别是在沿河岸的田野里,到处生长着玉米、甘蔗和水稻。
大约十年前,杰克逊维尔还只是一座颇具规模的村庄,村庄的郊区散布着泥巴或者芦苇搭建的茅屋,里面栖息着黑人居民。现如今,村庄开始演变为城市,不仅有了居住舒适的房屋,街道也规划得更为齐整,更加清洁,不仅如此,这里的居民日益增多,人口翻番。明年,杜瓦尔县首府连接佛罗里达州首府塔拉哈西的铁路将开通,这座城市还将继续膨胀。
总管和泽尔玛都发现,这座城市充斥着躁动的气氛。好几百名居民麇集在那里,其中一部分人是美国本土的南方佬,还有一些是黑白混血,或者是西班牙后裔的混血,他们都在那里等待一艘蒸汽轮船的到来,在圣约翰河的下游方向,一处低矮的河湾岬头的上方,已经望得到那艘船冒出的浓烟。甚至,有些人为了更快地与这条蒸汽船接触,纷纷跳上港口里的小艇,还有一些人登上了平时经常游弋在杰克逊维尔附近河面上的独桅帆船。
事实上,早些时候,已经传来了关于这场战争进展的最新消息。吉尔伯特·伯班克在信中描述的进军方案,已经在部分人群中散播开来。人们已经知道,杜邦司令的舰队正在整装待发,谢尔曼将军也将率领登陆部队随同前来。尽管种种迹象表明,这次远征的目标是圣约翰河,以及佛罗里达滨海地区,但是兵锋将指向哪里?人们还无法确切知晓。继佐治亚州之后,无疑,佛罗里达州将面临联邦军队的直接威胁。
这条蒸汽轮船来自费尔南迪纳,当它停靠到杰克逊维尔港的栅状突堤时,船上的旅客仅仅是对上述传闻予以了确认。他们甚至还补充说,杜邦司令的舰队将非常可能停泊到圣安德鲁斯海湾,在那里等待合适的时机,以便随后对艾米利亚岛的航道,以及圣约翰河口发起攻击。
很快,这些人群分散涌入城里,嘈杂的喧闹声把街道上清理残渣垃圾的黑秃鹫惊得纷纷腾空而起,人们东奔西跑,口里呼喊着:“抗击北方佬!处死北方佬!”那些带头闹事儿的人都是德克萨的追随者,他们把凶残的煽动口号散播到情绪激动的人群当中。在大广场、法院驻地的大楼,甚至主教派教会的附近,到处都在举行示威集会,虽然至少在奴隶制的问题上,杰克逊维尔的居民们的看法并不一致,但是,地方政府已经很难平息这场骚乱。然而,在这个动乱时期,那些火气最旺盛,喊叫最凶的人,往往产生的影响力也最大,与此同时,温文尔雅的人们则不可避免地遭到前者的压制。
在小酒馆和小商店里,这些大嗓门的家伙在烈性酒的刺激下,声嘶力竭地吼叫着。那些躲藏在密室里的谋划者,则正在制订方案,准备对入侵者进行顽强不屈的抵抗。
其中一个人说道:“必须发动民兵向费尔南迪纳进军!”
另一个人回答道:“必须在圣约翰河的河道里放置一些沉船!”
“必须在城市周围修筑土堡要塞,并且把每个射击孔都武装起来!”
“必须利用费尔南迪纳到基斯的铁路,征集援军!”
“必须熄灭巴勃罗灯塔的灯火,以阻止舰队乘黑夜闯进河口!”
“必须在河流里面设置鱼雷!”
这玩意差不多就是在南北战争期间才出现的新式武器,大家都听说过它,但是却不大明白应该如何使用,显然,值得拿来试一试。
在托里洛小酒馆里,那些最狂热的演说家中的一个说道:“首先,必须把城里面的北方佬,还有那些与北方佬沆瀣一气的南方佬统统关进监狱!”
令人感到惊讶的是,迄今为止,居然还没有人想到要发出这样的提议,在任何国家里,这种做法都属于宗教极端派的终极手段。然而,这个提议得到一片欢呼赞许。幸运的是,在杰克逊维尔的正直市民面前,法院的法官们还是犹豫了,没有立刻屈服于民众的这个意愿。
泽尔玛快步穿过城里的街道,目睹了这一切,她的主人将受到这场骚乱的直接威胁,必须让他知道这些。既然这场骚乱已经演变为暴力行为,那么,暴力行为就不会仅仅局限于城里,必然向四周蔓延,直至席卷本县的各个种植园。可以肯定,康特莱斯湾将成为首批被攻击的目标之一。因为这个缘故,混血女仆向位于郊区外围的斯坦纳德家的住宅走去,希望获得更多更准确的信息。
这是一幢温馨舒适的住宅,在平原的角落里,垦荒者的利斧手下留情,保留了一片翠绿的丛林,掩映着这栋房屋。在艾丽丝小姐的精心照料下,这栋房屋从里到外都被收拾得美轮美奂。由于母亲早逝,艾丽丝年纪轻轻就学会了如何指挥瓦尔特·斯坦纳德家的仆人,从这个年轻姑娘的身上,已经可以看到一位聪明大方的家庭主妇的身影。
泽尔玛受到年轻姑娘的热情接待。艾丽丝小姐首先和她谈起吉尔伯特的来信。泽尔玛向她基本准确地复述了信件的内容。
艾丽丝小姐说道:“是的,现在,他终于不再那么遥远!然而,他将怎样返回佛罗里达?在这次远征结束之前,他还将经历怎样的风险?”
斯坦纳德先生回答道:“艾丽丝,放心吧!这些风险,吉尔伯特早在参加佐治亚州沿海巡航,特别是在攻打罗亚尔港的时候就经历过,那些比这还要危险。在我看来,佛罗里达人的抵抗既不会持久,也不会有多激烈。圣约翰河能让北军的炮舰逆流而上,一直深入到各县的腹地,而南军依靠这条河能做什么?在我看来,任何抵抗都是徒劳无益,甚至是不可能的。”
艾丽丝说道:“但愿您说的都对,父亲!让我们祈祷上帝,希望这场血腥的战争早日结束吧!”
斯坦纳德先生反驳道:“这场战争的结局,只能是南方的最终失败,不过,这还需要很长时间。我觉得,杰弗逊·戴维斯和他的那些将军,包括李、约翰斯顿,还有博勒加德,他们在中部各州恐怕抵抗不了多长时间。当然!北方联邦军队不可能轻易战胜南方联盟。至于佛罗里达,北军攻占起来不会遭遇多少困难。很不幸,即使攻取了佛罗里达,北军还是无法确保获得最终胜利。”
艾丽丝小姐不禁双手合十,说道:“如果吉尔伯特知道自己距离母亲这么近,克制不住思亲之情,跑回家待上几个小时……但愿他不要莽撞行事!”
泽尔玛回答道:“他思念母亲,也思念您,艾丽丝小姐,因为,难道您不是已经成为伯班克家的一员了吗?”
“是的,泽尔玛,我从内心已经是其中一员。”
斯坦纳德先生说道:“不,艾丽丝,不要担心。吉尔伯特十分理智,不会走这步险棋,特别是现在,只需再等几天,杜邦司令就会攻占佛罗里达。在联邦军队还没有成为这里的主人之前,冒险进入这个地区是一个不可饶恕的莽撞之举……”
泽尔玛回答道:“特别是这个时候,人们的情绪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暴力倾向!”
斯坦纳德先生接着说道:“实际上,今天早晨,这座城市已经爆发骚乱。我看到了那些煽动者,也听见他们的喧嚣!最近的8到10天里,德克萨一直都和他们在一起。德克萨挑逗、煽动他们,这些恶棍最终将把底层老百姓全都忽悠起来,他们的目标不仅针对政府官员,也针对那些与之看法相左的居民。”
于是,泽尔玛说道:“斯坦纳德先生,您不觉得还是躲开杰克逊维尔城,哪怕至少躲开一段时间为好?最谨慎的做法,就是等待联邦军队占领佛罗里达以后再返回城里。伯班克先生让我向您转告,如果艾丽丝小姐和您能光临城堡屋,他将倍感荣幸。”
斯坦纳德先生回答道:“是的……我知道……伯班克先生的盛情美意我丝毫不曾忘记……但实际上,城堡屋就一定比待在杰克逊维尔城里更安全?如果这些阴谋家,无赖之徒,或者说这些疯子变成了这里的主人,难道他们不会向农村扩张?那些种植园难保不会遭到他们的蹂躏。”
泽尔玛强调说道:“斯坦纳德先生,当危险降临的时刻,我觉得还是抱团取暖比较稳妥……”
“父亲,泽尔玛说得有道理。我们最好还是聚集到康特莱斯湾。”
斯坦纳德先生回答道:“毫无疑问,艾丽丝,我不会拒绝伯班克的建议。只不过,我还没有觉得危险已经如此迫近。泽尔玛可以告诉我们的朋友们,我还需要几天时间收拾行李,然后呢,我们就将前往城堡屋暂避一时……”
泽尔玛说道:“这样,当吉尔伯特回来的时候,至少,他能见到自己所热爱的人们欢聚一堂!”
泽尔玛告别了瓦尔特·斯坦纳德和他的女儿。随后,她穿过不断聚拢、越来越多的骚动的人群,重新回到港口附近的街区,来到码头上,总管已经等候在那里。他们两人登上小船,横穿河面,一路上,佩里先生重新拾起刚才中断的话题,再次开始喋喋不休。
尽管斯坦纳德认为巨大的危险还没有降临,但也许他的估计是错误的?事态的发展正在加速,杰克逊维尔城很快就将感受到骚乱带来的后果。
然而,为了照顾南方的利益,联邦政府在采取行动的时候,总是表现得格外谨慎小心。它宁愿稳扎稳打,步步为营。战争爆发两年以后,亚伯拉罕·林肯还没有签署在美国全境废除奴隶制度的法令。好几个月过去了,总统总算发出了一个信息,建议通过赎买,以及逐步释放黑奴的方式来解决奴隶制问题。最后,终于在宣布废除奴隶制之前,通过了一项总额为500万法郎的拨款,该法案允许按照每名获释奴隶1500法郎的数额,对奴隶主予以补偿。如果说,有几名黑人军团的将军们擅自在自己军队占领的几个州宣布废除了奴隶身份,但迄今为止,他们的命令还没有得到承认。这是因为,社会舆论在这个问题上还没有取得一致意见,有人指出,属于联邦党人[联邦党是美国历史上最早出现的政党之一,曾经是南部种植园奴隶主利益的捍卫者。]的一些军官就认为,这项措施既不合理,也不恰当。
在此期间,战争产生的影响不断扩大,特别是,战事的进展越来越不利于南方联盟。2月12日,普莱斯将军被迫率领密苏里的民兵队伍撤离了阿肯色州。人们眼看着亨利要塞落入联邦军队之手。现在,联邦军队又开始进攻多纳尔森要塞,保卫要塞的是一支强大的炮兵部队,炮火覆盖周围方圆4公里的范围,包括那个名叫多佛的小城。然而,尽管天气寒冷,大雪缤纷,这座要塞依然受到来自陆上与水上两方面的夹攻,陆上进攻来自格兰特将军指挥的15000名士兵,水上进攻来自富特司令麾下的若干艘炮艇。截至2月14日,这座要塞终于落入联邦军队之手,随同陷落的还包括一个师的联盟守军,包括人员和装备。
这次失利对联盟军队造成重大打击。失败产生的影响十分深远。最直接的影响,就是导致了约翰斯顿将军的败退,迫使他不得不放弃坎伯兰河畔的重镇纳什维尔[纳什维尔是田纳西州首府,位于该州中部坎伯兰河畔,也是该州仅次于孟菲斯的第二大城市。]。城里的居民惊慌失措,纷纷随着南军逃离该城,仅仅数天之后,同样的命运降临到哥伦布市[哥伦布市是俄亥俄州政府所在地,也是该州最大和人口最多的城市。]。紧接着,整个肯塔基州都被置于联邦政府的统治之下。
不难想象,上述战事消息传到佛罗里达州的时候,引起了怎样的愤怒情绪和报复心理。地方政府已经无力平息骚乱,这场骚乱已经波及了各县最偏远的村庄。对于那些与南方佬看法相左的人,以及不愿意参与抵抗联邦军队的人来说,危险日益迫近,甚至可以说,危险每时每刻都在增加。在塔拉哈西和圣奥古斯丁都发生了骚乱,不过比较容易就被平息了。规模最大的骚乱发生在杰克逊维尔,社会下层的群氓揭竿而起,骚乱很可能演变为最卑鄙无耻的暴行。
不难理解,面临这样的局势,康特莱斯湾的处境变得越来越令人担忧。不过,种植园的全体人员忠心耿耿,凭借这一点,詹姆斯·伯班克也许还能抵挡住外敌入侵,至少,可以挡住针对种植园的第一波攻击,虽然在这个时候,已经很难筹集到足够数量的武器和弹药。然而,在杰克逊维尔城,斯坦纳德先生已经受到直接威胁,他有足够的理由对自己的女儿、自己的住宅、家人,乃至他本人的安全而忧心忡忡。
詹姆斯·伯班克十分清楚当前局势可能产生的危险,连续给斯坦纳德写信,多次派去信使,恳请他不要迟疑,立刻到城堡屋来与自己会合。在城堡屋,他们的处境会相对安全一些,而且,为了坚持到联邦军队的到来,等待安全形势好转,如果需要向其他地方退却,或者向内陆地区转移,从城堡屋出发也相对容易一些。
在伯班克的劝说下,瓦尔特·斯坦纳德终于决定暂时离开杰克逊维尔,前往康特莱斯湾躲避一时。2月23日早晨,神不知鬼不觉,斯坦纳德一行尽量悄无声息地动身启程。在距离杰克逊维尔一英里,圣约翰河上游的一个小水湾深处,一艘小船等着他们。艾丽丝小姐和斯坦纳德先生登上小船,快速驶过河面,停靠在种植园的小码头旁,在那里,他们与伯班克一家会合。
不难想象,他们受到了怎样热情的迎接。难道艾丽丝小姐不是已经被看作伯班克夫人的女儿吗?现在,大家终于团聚到一起。在这样环境险恶的日子里,大家将一起共度时艰,不仅安全感增加了几分,内心的恐惧也减少了许多。
确实,斯坦纳德一家离开杰克逊维尔的时间非常及时。就在第二天,他的住宅受到了一伙歹徒的袭击,他们打着狭隘的爱国主义幌子,滥施暴行。地方政府费了好大力气阻止抢劫行为,同时防止他们袭击另外几户住宅,那几户人家都是正派的公民,不赞成分离主义。显然,这些地方官员已经黔驴技穷,他们即将被骚乱分子的头头们取而代之。这些头头儿根本不会抑制暴力行为,相反,他们只会煽动蛊惑。
事实上,正如斯坦纳德先生对泽尔玛说过的那样,近几天来,德克萨已经决定从自己鲜为人知的藏身之地现身,来到了杰克逊维尔。在这里,他与自己的亲密伙伴们会合,这些人来自圣约翰河两岸的各个种植园,都是佛罗里达社会上最臭名昭著的宗派分子。这些狂热分子宣称,要把他们的意志强加给各个城市和乡村。他们的同伙分布在佛罗里达的各个县治,其中的绝大多数与他们保持密切联系。他们把奴隶制问题当作旗帜,其势力一天比一天膨胀。无论是在杰克逊维尔还是在圣奥古斯丁,各式各样的流浪汉、冒险家,以及专门做印第安人生意的投机商人麇集起来,这些人在佛罗里达数量众多,不久之后,他们就将成为城市的主人,掌握政权,并且把军队和民兵的武装控制在自己手中。在动乱的年月,暴力行为已经司空见惯,因此,用不了多久,民兵和正规军也将与暴乱分子沆瀣一气。
对外面发生的一切,詹姆斯·伯班克了如指掌。他有很多值得信任的线人,因此,对于杰克逊维尔城里正在酝酿发生的事情,他一清二楚。伯班克知道,德克萨已经在城里现身,他的恶劣影响正在社会底层民众当中蔓延,这些人与德克萨一样,都是西班牙后裔。如果这样一个人物成为杰克逊维尔城的头头儿,必然对康特莱斯湾构成直接威胁。因此,詹姆斯·伯班克必须准备应付任何险情,或者进行殊死抵抗——假如可能的话,或者实施撤退——在发生纵火和抢劫的情况下,不得不放弃城堡屋。他必须确保家人和朋友们的安全,这是最优先的考虑,也是确切无疑的第一要务。
最近几天里,泽尔玛表现出了无限的忠诚。她无时无刻不在注意观察种植园的周围,特别是河岸附近的状况。她特意挑选了一些最优秀和最聪明的奴隶,把他们分配到指定地点,负责日夜监守。任何针对种植园的不良企图都会被及时发现。伯班克一家可以避免遭到意外袭击,并且有足够的时间躲避进城堡屋。
不过,詹姆斯·伯班克首先需要担心的,并不是直接的武力攻击。只要城里的政权还没有落入德克萨和他的同伙手中,他们就总得公事公办。但是,在公众舆论的压力下,地方官员很可能被迫采取某种措施,以便在某种程度上满足那些反对北方佬,一心拥护奴隶制的民众的要求。
詹姆斯·伯班克是佛罗里达州移殖民当中最重要的人物,也是众所周知喜欢发表自由言论的人物里最有钱的一个。因此,他必然首当其冲,被要求对自己的废奴主义观点做出解释,因为,佛罗里达州实行的恰恰就是奴隶制。
2月26日,夜幕降临之后,从杰克逊维尔来了一个传令兵,他来到康特莱斯湾,递交了一封致詹姆斯·伯班克的信件。
下面就是这封信件的内容:
“兹命令詹姆斯·伯班克先生于明日,2月27日,上午11点钟抵达法院,接受杰克逊维尔政府的质询。”
信上再无多写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