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骏久未上早朝,林恒安数度拜访尉迟骏皆未果,每次被老蔡拦住不是告知小公子刚出门,便是小公子刚歇下。
林恒安隐隐觉着有些不对劲,若是尉迟骏己和云清霜会过面,按理绝不该是这样的情形。他竭力避开他,莫不是因云清霜之死还在责怪于他?林恒安被自己的揣测惊得冷汗滓渗,倘若真是如此,尉迟骏还不得恨死了他。事不宜迟,林恒安连夜潜人将军府。他带着一抹自嘲的笑惫,正门进不了,只能学那鸡鸣狗盗之徒,翻墙而过。
他轻功远不及尉迟骏,但要瞒过将军府的家丁还是绰绰有余。他较松地翻过瑞头,越过前厅,掠过花园,顺利摸到尉迟骏的卧房。
林恒安悄悄推开房门,先是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然后瞧见尉迟骏姿态不、雅地瑟缩在角落,烂醉如泥。
林恒安几乎不敢认他,蓬头垢面,满身的酒气,一袭白衣大概很久没有替换了,脏得不成样子,哪里还有半分从前的英俊调悦、英姿勃发?'
“尉迟骏。”林恒安被他颓废的模样吓到,也着实气到了。狠狠一把揪住他的领口,拽他到镜前,“你看看你现在成了什么样子,你太让我失望了!”他气急之下力道奇猛,尉迟骏又毫无还手之力,被他重重一推,整个人掀翻在地。尉迟骏回眸,咧嘴一笑,“林兄,打得好。”
“你倒是还认得我。”林恒安冷笑。
尉迟骏也不起身,就这么坐在地上,又拿起身边的酒壶往嘴里灌。
林恒安气得七窍生烟,一脚瑞过去。酒壶砸在墙上进裂,佳酿洒了一地。“可惜了。”尉迟骏喃喃道,随即憨笑,“不过没关系,我还有。”他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摸出一小坛酒,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抹嘴,豪爽地递给林恒安,“你也喝。”
林恒安怒极反倒冷静下来,他接过酒坛,仰一仰脖子,一口气喝完。尉迟骏扮掌而笑,“林兄好酒量。”
林恒安沉下了脸,手一松,酒坛应声落下,砸得粉碎。
“小公子,出了什么事了?”老蔡闻风而来,推门见此情景不禁呆了呆。林恒安没好气道:“没你的事,走开。”
老蔡面色变了变,稍一思忖,决定还是不要管眼前的事情。
“林兄,你这又是何苦呢?蔡伯在将军府二十余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不该迁怒于他。”尉迟骏略牵了牵唇角算是一笑,只是那笑容太过苦涩,涩得从嘴里一直蔓延到心里。
“他若早些让我见你,你至于落魄到这般田地吗?”林恒安恨恨道。“早些晚些也无多大区别。”尉迟骏眼中一黯。
林恒安咬牙切齿道:“尉迟骏,你叱咤战场的气势到哪里去了?你往日的豪情壮志到哪里去了?你为了一个女人将自己折磨成这副鬼模样,我林恒安第一个瞧不起你。”
尉迟骏一张脸雪一样惨自,眼中一片凄然,声音亦有些飘忽茫然,“我也想忘记她,可是我没有法子。”
林恒安轻嘘一日气,许是这话牵起他内心深处隐藏的情绪,他语气软了几分,“你不要忘了,你得了家传宝刀,从此尉迟家族的荣辱系与你一身,而你的叔伯兄弟此刻正等着看你的好戏。”
尉迟骏默默瞅着他片刻,终于开口道:“我明白。”他的面色仍是惨淡,眼底终是起了一丝波澜。
是时候了。林恒安唇角微扬,露出一丝只有自己才能觉察的微笑,轻轻拍了拍尉迟骏的肩,“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尉迟骏抬起头,“什么?”
“云姑娘尚在人间。”说完这句林恒安不再赘言,只静静注视着他。尉迟骏没有如他想象中那般喜出望外,只淡淡地扫他一眼,声音极低,“你
又何必再编造这样的谎话来安慰我?”
林恒安未料到他会是这般反应,急了,“我没有骗你,云姑娘真的还活着。”
“哦。”尉迟骏眼中一闪,像是流星陨灭。
林恒安懊丧地抓耳挠腮,他抚了抚额头,眼睛忽一亮,“走,我带你去见她。”
尉迟骏魂不守舍地任他拽了衣袖走出了将军府后门。上马前,他抿了抿嘴角,“你无须如此,我已经没事了。”
林恒安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他撇撇嘴道:“你相信我。”
尉迟骏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上马。”林恒安无计可施,只有让事实来说话了。
林恒安自是将尉迟骏带去城外他母亲的陵墓。尉迟骏不知云清霜尚在人间的消息,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那一日云清霜不想见他,而刻意躲避。所以这一次,他们在离目的地尚有很长一段距离时便弃马步行。
“林兄,你带我来此做什么?”尉迟骏忽而一笑,只是那笑中也带着无言的伤感。
“云姑娘就住在那里。”林恒安手一扬,一指远处那一座灰蒙蒙还看不分明的屋子。
尉迟骏目光深邃,下意识道:“不可能。”
“我特地遣走了张嫂,就是为了让云姑娘在那里等你。”林恒安舒了口气道。
尉迟骏身子一震,“林兄,此话当真?”面上表情似喜非喜,似惊非惊,完全的不敢置信。
林恒安轻叹,“信我一次就这么难?”
尉迟骏发足狂奔,跑出一里地,才想到运起轻功,将林恒安远远甩在身后。林恒安大呼:“尉迟兄等等我!”他哪里还听得到。
尉迟骏直接推门进去,大声呼唤,带一点儿焦灼和企盼,“清霜!”无人回应。心下先自凉了半截,尉迟骏拿眼一扫,屋内摆设与那日无异,但炉灶是冷的,桌上蒙了一层灰,就算有人曾经居住在此,也离开很久了。
幔帘后则是他最后的希望,他双手微颤,揭起帘子,帐后,依旧无人。
尉迟骏颓然跌坐在地。林恒安此时恰好赶到,险些被他绊倒,顾不得掸去身上的尘土,忙道:“云姑娘人呢?”
尉迟骏唇边浮起一丝悲哀,“林兄,你为何给了我希望却又迎头一棒。”
林恒安难以置信,他将整间屋子搜寻了一遍,不但没有找到云清霜,就连半点儿她曾经生活过的痕迹都无。
尉迟骏心底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痛楚,那本已结痴的伤口又被生生撕开,五脏六腑似被细密的针尖一根根扎入,疼痛深人骨髓。
林恒安扶起他,“尉迟兄,想是云姑娘还没做好见你的准备。”
尉迟骏面上无尽的失神和感伤。
林恒安眼神紧缩,无奈道:“这是圣上和莞妃娘娘安排的计策,被斩首的只是一个和云姑娘身高体型差不多的宫女,她因为与萧予涵私通而获罪。”他顿一顿,又道,“为防止被文大人等人识破,在牢房里秘密处决后就扔去了乱葬岗。云姑娘是我亲自从地牢里带走的,又送到了这里。”
尉迟骏瞥他一眼,似在分析他话中究竟带几分真几分假。
“先前瞒住你也是圣上的主意,假戏真做才能增加可信度。”林恒安微微眯起眼道。
尉迟骏微微踌躇,“那现今,她在何处?”
林恒安摇首,“我并不知道。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我遣人去打听就是了。”
尉迟骏笑容里满是苦涩和倦怠,若是云清霜存心避开他,又如何能被轻易找到?
如此过了七八日,林恒安派去打听云清霜的人陆续回来。他的手下自有一套追踪的本领,然而伊人芳踪依旧无觅处。
不是那些人无能,而是林恒安只道云清霜不会回乾定城,将目光放到了别处,但她如今身在听雨轩,却是他所料不及。
云清霜料定尉迟骏迟早会去而复返,只在小屋待了一夜就匆匆离去。但天下之大,哪里才是她的容身之所?
北辰国破后已是天阅国的领土,何况还是毁在尉迟骏的手中,她根木无面目见北辰国的百姓。除了深深的愧疚,她一无所有。?
她也不愿再回医馆,以死殉国本该是最好的结局,她也早已心存死志,但那一条小生命的意外到来,使她改变了决定。她要生.下这个孩子,师父却断然容不下他,因为他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着北辰国曾遭遇过怎样的奇耻大辱。
她很想再去司徒别庄看一眼。虽然柳慕枫明确告诉她司徒寒并不是她的生父,但他曾给过她慈父般的温暖,那是她毕生都难以忘怀的时光。只是她有顾虑,一来,别庄在西茗国境内,极有可能与夏侯熙撞见;二来,司徒寒是尉迟骏的师叔,难保不会泄露她的行踪,而今生今世她是再也不想见尉迟骏的了。她并不知道,司徒寒已救出徐婕好,为防止晋鸿帝报复,他遣散了庄内的家丁丫鬓,带着妻子远走高飞了。
云清霜心底是极不情愿回听雨轩的,那里有她和尉迟骏美好的回忆,也有痛不欲生的经历。但她不得不回去,因为她落下了一件很重要的物件——秋水剑。或许现在她可以装作满不在乎不去想念,可她清楚地知道,若不取回,她将来一定会后悔。
她徘徊到深夜才潜人听雨轩,还没进卧房就被风塘婕发现。二
“姑娘。”风嬷嬷在她身后静静道。
云清霜转过身,带一抹苦笑,“嬷嬷。”
“我等你多日了。”风嬷嬷眸光一闪。
“嬷嬷知道我一定会回来?”云清霜对着她凉凉一笑。
“是,我知道。”
“哦。”一时无话,云清霜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她的打算中本没有这一节。
“进屋说话吧。”风嬷嬷把云清霜让进屋,那是她曾经的卧房,或许现在仍是。
云清霜坐在床头,眼波似有些迷离,脑中只盘旋着一个词:物是人非。
“先住下吧。”风嬷嬷看着她,忽道。
云清霜想笑,又实在笑不出,“如今我已帮不了你什么,反而还会牵连你。”
“我不需要你做什么。”风嬷嬷握了握她的手,“你只管住着便是。”
“为什么?”云清霜不认为自己还有利用的价值。
风嬷嬷爱怜地抚了抚她的脸,“你瘦多了。”
云清霜坚持问道:“为何要我留下?”
“没有原因。我亦不会告诉你师父。”风嬷嬷拢住她的肩。
云清霜紧紧抿住双唇,良久,“多谢嬷嬷的好意,我心领了。”
风嬷嬷迅速截住她的话,“你还能去哪里?”
的确,她无处可去,但留下似乎也不是唯一的出路。“总有地方可以去的
她淡淡道。
“怀着身孕,然后四处奔波?”风嬷嬷一针见血地点破。
云清霜脸色煞白,“你如何知晓?”
“我阅人无数,你瞒不过我的。”风嬷嬷轻描淡写道。
云清霜唇角一动,仍是忍着没有说话。
“留下吧,此刻乾定城是最安全的地方。”风嬷嬷极有耐性,一句接着一句,试图劝服她。
风嬷嬷没有骗她。烽烟再起,很快天将对西茗国宣战,接下去便是东裕和南枫国。
云清霜终于点了头。
风嬷嬷和颜悦色道:“你为北辰国已做得够多,是时候为自己多考虑些了。”
“我是北辰的罪人。”云清霜低首,回避她的目光。
风嬷嬷眸子灼灼发亮,“孰是孰非已不再重要,你养好身子,把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来才是正事。”
云清霜满心酸涩,然而在提及孩子时,还是微微露出一丝笑容。
尉迟骏是在许久以后才辗转打听到云清霜的下落。
起因是林恒安在乾定城发现了萧予涵的踪迹,率领禁卫军围追堵截,只可惜还是被他跑了。林恒安与尉迟骏说起这件事时,懊恼道:“萧予涵狡猾如狐,我竟未料到他胆大包天,还敢滞留在乾定城。老将军曾经教导过的话,还是有道理的。看起来最不可能的事,往往便会发生。最不可能藏匿的地方,往往能藏得住人。”
“最不可能藏匿的地方,往往能藏得住人。”尉迟骏呢喃重复。
“你怎么了?”林恒安一愕。
“多谢林兄,我想我明白了。”尉迟骏深深一揖,多日阴霾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林恒安莫名其妙,“你明白什么了?”
尉迟骏早抬脚出了门,留林恒安一人还在苦思冥想。
尉迟骏先是去了趟医馆。北辰国被攻陷后,柳慕枫和柳絮亦下落不明。
门一推开,尘土飞扬、显然是很久无人居住。
他寻思半日,来到了听雨轩。
这是他最后的希望,他有些仿徨有些紧张。
在门口被拦下,他脸上笑容不经意地剥离,“我要见颜菁姑娘。”
看守是张陌生的面孔,怒道,“颜菁姑娘早已离开听雨轩,刺杀老将军的事也与听雨轩无关,连圣上都下了恩典,不予追究,兄台你是来找碴的吗?”
尉迟骏沉默半晌,晒笑,“那我要见风嬷嬷。’,
“你等着。”看守神色古怪地瞅了他儿眼后道。
风嬷嬷依旧客客气气地将他迎进门,开场白很直接,“尉迟公子若是想见颜菁姑娘,那是见不着的。”
尉迟骏紧握的手心捂出汗水,琢磨良久道:“那我想见云清霜姑娘呢?”
风嬷嬷瞧他的眼色中带几分悯然,双眸熠熠,“云姑娘虽不是我听雨轩的人,但你要想见她,却必须过三关。”
尉迟骏闻言心中的一块大石先自放下,他没有找错地方。“是诗词、武功和乐器吗?”很久以前,他曾听林恒安说起过。
“非也,是内功、兵刃和暗器。”风姥婕清清冷冷道。
尉迟骏道:“无论是哪三样,我都愿意尽力一试。”
风嬷嬷似笑非笑,“你可想好了。”
“无须再想。”尉迟骏唇边带上飘忽的笑意,“只要能见到清霜,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公子在这里等着,我去准备准备。”
尉迟骏点一点头,明知是龙潭虎穴,他也闯定了。
风嬷嬷几步走入云清霜房中,嘴角的笑意极轻极冷,“姑娘,你报仇的机会来T。”
云清霜正专心绣着一件婴孩所用的兜肚,闻言心头一震,针尖扎进手里。她微擎眉,抬眼问道:“嬷嬷指的是什么?”
“尉迟骏正等着见你。”
“不见。”云清霜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风嬷嬷笑,“我知道你不会见他。”她微微俯下身,耳语一番。云清霜倏然
抬头,惊道:“真要如此?”
“姑娘不想报仇吗?”风嬷嬷眉梢一挑。
“想,可是……”云清霜垂手,嗓音中带出一丝斩钉截铁的决然,“就依嬷嬷所言。”
“姑娘放心,三管齐下,此番他一定逃不过。”云清霜眉尖紧整起,一抹轻愁淡淡掠过。
尉迟骏被带人密室。
他早知道听雨轩不同寻常,只是一直苦于没有证据,后来北辰国被一举攻下,这档子事便放下了。现在,他有机会一窥究竟,也明白必定会付出极大的代价。
身前站立着一名全身俱裹在黑色中的黑衣人,背对着他,忽然回过身,笑道:“第一关是内功,由我向公子讨教。”
尉迟骏面色不改,“原来是风嬷嬷亲自出马。”
风嬷嬷长笑一声,“公子请吧。过了我这一关,你便近了云姑娘一步。”她有意无意地看向面前一座石壁,眼中尽是笑意。
那其实是一道空心的石壁,用了一些特殊的法子,使得外面的人可以瞧见里面,而里面的人却看不到外边。此时云清霜正站立于石壁后。风嬷嬷的意思是要她亲眼见证尉迟骏受死。
尉迟骏退后三步,双手一翻。风嬷嬷左掌在空中划了半道圆弧,缓缓推出掌心。两人各出一掌相抵,尉迟骏脚跟未稳,风嬷嬷的另一掌也附.上来,顿时生出一股极为强烈的吸力。尉迟骏双掌被吸住,竟摆脱不开。风嬷嬷的掌力绵绵不断,半是阴冷半是潮热,尉迟骏仿佛置身于寒与热的双重考验。
云清霜从不知道风嬷嬷身负绝技,看她的架势,内功似乎已练到金刚不坏的阶段,不山得为尉迟骏担心,但又很快挥去满腹的心酸,专心看比试。不过是一闪神的瞬间,尉迟骏头顶上冒出腾腾白气,而相比之下,风嬷嬷则显得游刃有余得多。尉迟骏所学是正宗的内功心法,风嬷嬷则是霸道刚猛的邪派功夫,若论内力的纯正,自是尉迟骏胜她一筹,但内功心法讲究的是日积月累,他虽内力精湛,到底年少,怎比得上风嬷嬷数十年的浸淫。
风嬷嬷一掌如烈火,一掌若寒冰,阴毒异常。尉迟骏运起神功护体,但之前已伤了元气,气息不稳。他长啸一声,一咬牙根,默运玄功,掌风起处,若排山倒海。
风嬷嬷掌挟腥风,复又冲击而来?尉迟骏苦苦支撑。他又要抵挡雄浑的掌力,又要化解阴毒的寒气,头上的白气愈来愈浓,实是败象已露。
云清霜凝神细看,背上冷汗淋漓。
风嬷嬷双掌相交,势如雷霆,尉迟骏衣衫尽湿,气喘呼呼,嘴角忽地沁出血丝。
云清霜紧咬嘴唇,泪眼婆婆。眼看风婕姥双眼圆睁,精光四射,正是要痛下杀手的征兆,她忙拔下头上发答,飞掷过去。
风嬷嬷长袖一挥,将替子打落。尉迟骏身子一轻,踉踉跄跄退后一七八步,吐出一口血。
“你受了重伤。”风嬷嬷对着尉迟骏道,眼神却不动声色地瞥向石壁后。云清霜垂下眼帘,自己还是看不得尉迟骏遇险。
“我没事。”尉迟骏轻拭嘴角的血渍。
“这一关算你过了,你现在要退走还来得及。”风嬷嬷似在说给云清霜听。
“我要闯第二关。,”尉迟骏毫不犹豫道。
“第二关,兵刃:”风嬷嬷说完便退了出去,进门的是厨房打杂的老赵。
云清霜惊讶万分,听雨轩真是卧虎藏龙,不可小觑。
“我给过他机会了。”风嬷嬷站到她身边,脸色微硬地道。
“嬷嬷,我……”云清霜小心掩去眼底的感伤。
风嬷嬷眉目冷淡,“不必多说了。”
场中二人已酣战多时,尉迟骏使剑,老赵亦以剑招回应。
只见两柄剑剑身相交,上下翻腾,两人被剑光笼罩,分不清谁是谁。只听老赵大喝一声,两道剑影分开,尉迟骏衣衫染血,老赵身上百孔千疮。
云清霜唇不受控制地轻颤,面无人色。
老赵大概生平从未受过这等挫折,他刷刷两剑刺出,下刺丹田,一仁刺双目?尉迟骏毫不退缩,手中青钢剑一提一翻,分庭抗衡。
老赵将内力透过剑尖,挽起数十朵剑花。尉迟骏闪躲不及,身上被划破了两寸来长的伤口,鲜血直流。他之前受了很重的内伤,现下又游斗了这许久,体力渐渐不支,嗤的一声,他右臂上曲池穴被刺中,一条手臂登时无法动弹。老赵看准时机,将他踢翻在地,剑锋直指他的心房。
“不!”云清霜冲了出去,扑倒在尉迟骏身上,凄然流下泪来。
“清霜。”脑中似有什么东西炸开,尉迟骏痴痴凝眸于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风嬷嬷叹息一句,“罢了罢了,老赵我们走。”
尉迟骏伸出没有受伤的那只手,轻轻地搂住云清霜。云清霜蓦地推开她,飞快地跑开,不顾尉迟骏在她身后凄然地呼喊。
尉迟骏挣扎着站起。他的伤极重,若不及时包扎,可能会因流血过多而亡,但他顾不上,他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风嬷嬷倚在门前,目中隐隐有些伤感。
“我要见清霜,请嬷嬷成全。”尉迟骏浓眉纠结,恳切道。
“去吧,她还在原来的屋里。”风婕媛淡淡扬起嘴角。既然如此相爱,为何还要互相折磨?立场不同,各为其主,并不是他们的错。
轻声推开门,尉迟骏徐徐走入。
云清霜抱膝坐在床前,一双秋水明眸黑白分明,却是毫无神采,好像在瞧着他,又好像在看着窗外,其实什么都没有看见。
“清霜。”尉迟骏柔声道。
云清霜漠然道:“你还来做什么?”
尉迟骏扳过她的双肩,与她对视,认真地道:“清霜,我来带你走。我们一起去你想去的地方,过你想过的生活。”
云清霜睫毛都不抬一下,“你不觉得现在说这话太迟了吗?”
“不迟,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尉迟骏手抚上她的面颊,温柔道。
云清霜甩掉他的手,骤然抬头紧盯住他,“尉迟骏,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她牢牢迫住他的视线,忽而惨笑,“我怎么可能和一个欺骗我、利用我、毁灭我国家、欺凌我族人的仇人在一起?”房子倒塌了可以重建,河流干涸了可以重新灌人,首饰破了尚可以修补,可要是心碎了还有办法弥补吗?
她神情激愤,身体不住地颤抖,尉迟骏揽住她,以下巴触着她的脸颊,眼中有无尽的痛楚和怜惜。“清霜,对不起,对不起。”他的心痛得无以复加。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要伤害清霜,但在儿女私情和国家利益之间,他会毫不迟疑地选择后者。他可以陪云清霜上刀山一队海,甚至愿意舍弃性命去换取她的一线生机,但在辅佐嘉禾帝完成统一大业面前,这一切撇得那样的渺小。若是上天给他一次从头再来的机会,他恐怕还是会选择辜负她。
云清霜拼命地推他。尉迟骏不放,任凭她踢他捶他瑞他甚至是咬他,他依旧死死抱着她。
他身上熟悉的气息那样近,就这么萦绕在她耳侧,云清霜多想让自己软弱一回,可是她不能。她硬着心肠道:“放手。”
“你明知我不会放。”尉迟骏的脸色苍白得吓人。他毕竟受了重伤,现下不过是苦苦支撑。
云清霜狠狠心,手上加劲,一拳击在尉迟骏胸口。他终于松开手,眼神如受伤的野兽,凄厉、绝望,“清霜,你就这么恨我?”他鼻尖沁出汗,嘴角又渗出血丝。
“我恨你人骨。”云清霜神色冷寂,背过身眼中却是晶莹一闪。
尉迟骏喘了儿口气,蓦地支起身体将云清霜抵在墙上,神情憔悴。
“你要做什么?”云清霜故作冷静道。
“你恨我,我不怨你,可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尉迟骏道,语中有深重难言的苦涩。
云清霜静静回视。
“你化名颜菁,潜伏在乾定城,难道不是为了毁灭我、毁灭天阅国?”在他知晓颜菁的真实身份时,一颗心同样支离破碎。
云清霜唇微微张合,竟无从辩驳。
“你混人皇宫,冒充娴琳公主的侍女,难道不是为了刺杀圣上?”尉迟骏涩然一笑,眼底尽是血丝。
云清霜心中一酸,无言以对。
“清霜,你敢说你从来没有起过杀我的念头?”尉迟骏目光空洞,心中疲乏。
云清霜潜然落泪,胸腔内一阵气息翻腾,她捂住心口急促的喘息。
“圣上于我有知遇之恩,且与我情同手足。辅助圣上成就大业,是我尉迟氏族儿代人的责任。你为何不愿体谅我?'’尉迟骏眉心一蹙,难以掩饰悲痛的神情。
云清霜望进他的眼,神色楚楚凄哀,“我是北辰国子民,我也有我的贵任和义务。我们各有各的无奈,错就错在不该相识。或者,当日你不曾救下我,那便没有如今的针锋相对,”
尉迟骏倏地伸手将她拥入怀中,不管不顾地吻上她的额头,“清霜,清霜。”他的心跳沉沉人耳,嗓音沙哑黯沉。他的拥抱如此用力,生生勒痛了她的骨头,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融进他毕生的爱恋。
泪洒上他的衣襟,与鲜血融汇成一体。云清霜想推开他,终究还是不忍心,只在心底道:只要一小会儿,就这样放纵一小会儿就好。
尉迟骏抬起她的下领,没有任何预兆的俯首吻上她的唇。云清霜一惊,刚一挣扎,就被他重新抓回怀抱,逸出的惊呼被他火热的唇吞噬。天旋地转般的眩晕,让她痴迷蛊惑。
许是要发泄一种压抑许久的情绪,他的吻带着焦灼和痛楚,云清霜闭了闭眼,甘愿就此沉沦。
轻柔的浅吻逐渐转为辗转热切的深吻,几乎夺走她胸中全部的气息。云清霜倏然警醒,他们绝不能再这样下去。她使劲推他、闪避,但无沦她如何躲闪,他总是能轻易地捕捉到她的唇。
直到两人皆脸红心热,气喘吁吁,尉迟骏才放开她。
云清霜掩去所有的情绪,神情疏淡道:“你走吧,你的伤需要即刻处理。”
“你依然关心我。”尉迟骏略略一扬唇角。
“我只是不想你死在这里,平白连累了风婚蟾。”云清霜淡淡道。
尉迟骏默然片刻,“我过几日再来瞧你。”
云清霜不为所动,“你是逼我再次离去。”
长久的静默,“那一日,你果然在帐后。”尉迟骏歇威道。
云清霜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点头,复又摇头。
尉迟骏面色沉郁,一步一步地退出门去。他忽然明白,此生,或许他拼尽全身力气,做再多事来弥补,恐怕也难再靠近她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