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 相
赵斯文晃着一颗闪着青光的秃头,一连在小城里转了十天,直到小城每条街道上都留下了他那颗秃头的影子后,终于在丁香街的十字路口上,扯住了李保权的脖领子。
赵斯文把自己的秃脑袋伸到李保权的眼皮子底下,咬牙切齿地问:“李保权,你还认不认识老子?”李保权淡淡地笑了笑,“斯文兄弟,你出来了就好,今后我俩还像过去一样经营药材行!”
“别和我提药材行,老子出来了,从今往后你就再没好日子过。你敢不敢再说一遍,七年前那件事到底是谁的主意,是我,还是你?”
“时过境迁了,说这些事还有意思吗?你刚出来,晚上大哥请你喝酒,给你接风洗尘。”
“李保权,你放狗屁,我不稀罕你的酒,只要你一句话,出主意的是你,还是我?”
他们的身边很快围了很多人,大家都傻乎乎地看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李保权看看周围的人,一只手放在赵斯文的手上说:“斯文兄弟,这么干事情可不是你的性格,放开手,有话好好说。”赵斯文张开嘴,把一口痰吐在李保权的胖脸上。“呸!谁和你是兄弟!你算个人的话,就把真相说出来,然后我扇你七个嘴巴子,我在监狱里待了七年,一年一个嘴巴子,咱们就从此两清了。”
李保权看看赵斯文,笑了笑,掏出手绢,很庄重地擦净了脸上的痰,把手绢折起来,放进口袋里,冷不防喊了一嗓子:“杀人了!”
一个警察很快跑过来,扯开了赵斯文的手,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赵斯文低下脑袋小声说:“没有事,我们兄弟闹着玩!”等他再抬起头时,李保权不见了。
李保权连夜搬了家,扔下药材行,跑到离小城一百里的一座小镇上,开了家药材店。五年后的一天早晨,他打开门准备营业时,看到了站在一根木杆子底下的赵斯文。那根杆子上挂着一面写着李记药店的旗。
赵斯文一步步走进店里,把李保权逼到柜台后,一字一顿地说:“李保权,你跑不了,不说出真相,我就跟你一辈子。”李保权手里抓住一只算盘子,看着赵斯文说:“你想听什么真相?”赵斯文吼道:“你少装糊涂,十二年前的那件事到底是谁的主意,是我,还是你?”李保权一阵苦笑,“赵斯文,十几年前的事了,说不说真相还有意思吗?”
“有意思,你说出真相我就扇你七个嘴巴子,咱们就两清了。”
“赵斯文,你要是真想扇我嘴巴子,现在就来吧,我不还手,七个不够,你就扇十七个、二十七个。”
“李保权,你放屁,你不说出真相,我凭什么扇你嘴巴子?”
“赵斯文,既然你认为那个主意是我出的,那我就顺着你的意思说是我出的,你就名正言顺地扇我嘴巴子吧!”李保权说完,把自己那张消瘦的脸伸给赵斯文。赵斯文没有动手,张开嘴,把一口痰吐在李保权的脸上。李保权假意把手伸向口袋,突然把算盘子冲着赵斯文扔过来,乘赵斯文躲闪的空隙,带着脸上那口痰从后门跑了出去。
李保权跑出一百里地,一路乞讨,最后在一个小山村里落下脚,从山上挖些草药,摆起了一个药材摊子。
十年后的一个下午,太阳光把赵斯文的影子投在了李保权的摊子上。李保权推倒摊子,转身就跑。他穿过几片玉米地,越过三条小河,扑倒在一面小山坡上,张着嘴不停地喘粗气。不一会儿,他看见赵斯文倒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像他一样地喘着气。李保权赶忙爬起来,接着跑。他翻过一座座山,穿过一个个村庄,在傍晚时分来到一个小镇上。又跑了一段路后,他看见了十年前自己扔下的那个药材店。几间房子已经倒塌,院子里长满野草,门口立着的那根杆子长成了一棵大树。李保权靠在树上喘气时,看到赵斯文一步一步挪着向他走过来。李保权挣扎着爬起来,又跑。跑了一个晚上,再跑了一个白天后,他看见自己回到了当年离开的那座小城。想着再跑时,腿已经不听使唤,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了扑通一声响,就挣扎着往前爬。在他身后,赵斯文也吃力地爬起来。最后,赵斯文终于在一个十字路口上赶上了李保权。他们看到,那条街正是丁香街,路口正是十五年前的那个路口。
赵斯文和李保权背靠着背,坐在地上,两人都感觉到对方的身体像一根木柴。赵斯文用胳膊肘捅捅李保权问:“你还跑不跑?”李保权没说话,他笑了笑,摇摇头。
怪 物
春节前接到弟弟一封信。
哥,见字如面。最近临江市里出了一件怪事。
绿柳街得意楼的吴老板,就是二十几年前卖豆腐的吴麻子,我们俩跟在他后面学过他的吆喝声,也就是想跟你搞对象的那个吴二丫她爸,听说这家伙靠往菜里放大烟壳子发了财。有一天晚上,吴老板睡在一位二奶家里。这个二奶你也认识,就是你的小学同学魏小红,你可能不承认,但我知道,你暗恋过她。吴老板睡到半夜时被一个梦吓醒了,出了一脑门子的白毛汗。魏小红也醒了,是被吴麻子捏醒的。当时,他的一只手正按在魏小红的一只乳房上,在梦里较了劲。魏小红在临睡前刚刚和吴麻子提出了临江别墅的事,遭到了拒绝。所以被弄醒了就有点儿不满。骂了吴麻子一句:“缺德。”吴麻子告诉她自己做了一个怪梦,梦见孙子吴小宝让一个大脑袋怪物一口吞进了肚子里,他怎么抢都没抢回来。魏小红就又骂了他一句:“有病。”吴麻子发了一会呆,想了想,觉得自己确实有病,一个梦还能当真吗?就把两只手分别放在魏小红的两只乳房上,睡下了。
也是这天晚上,绿柳街德生药房的李老板也做了一个梦。就是二十几年前劁猪骟狗的李兽医,我们俩跟在他的后面捡过狗卵子,小时候咱家那条黑狗就是他劁的。他当天在另一个城市收了一批劣质药材,心里高兴,盘算着回去后又能狠挣一笔。请人吃饭时多喝了几杯。喝完了借着酒劲到发廊里领回了一个小姐,折腾半宿后睡下了。李老板睡到半夜时被一个梦吓醒了,出了一脑门子的白毛汗。他梦见孙子李小民让一个大脑袋怪物一口吞进了肚子里,他怎么抢都没抢回来。
还是这天晚上,你初中的同学赵钢铁也做了个梦。你知道的,这小子从小就调皮捣蛋,打爹骂娘,咱们俩小时候合伙揍过他。现在赵钢铁成了临江市里的一霸,平时在大街上摇着膀子横晃,谁也不敢惹他。那天他在一条胡同里抢了一个人,抢完一棒子把人家打晕了。当晚,他数了一遍抢到的钱,一共是三百零六块五。他骂了一句“穷鬼”,然后睡下了。睡到半夜他被一个梦吓醒了,出了一脑门子的白毛汗。他梦见儿子赵义让一个大脑袋怪物一口吞进了肚子里,他怎么抢都没抢回来。
天刚蒙蒙亮时,吴麻子接到儿子吴大强的电话,他的孙子吴小宝失踪了。早晨,李老板也接到家里的电话,孙子李小民失踪了。最奇怪的是赵钢铁的儿子赵义。当晚赵钢铁就睡在儿子旁边,早晨醒来一看,儿子没了。我不多说了,告诉你一个数字,这天早晨,临江市一下子失踪了一百个孩子。这些孩子的家长有你认识的,像你的高中同学钱飞,这家伙靠倒卖假烟发了财。也有你不认识的,像副市长高升,据说是个贪官。有一点相同,他们在头一天晚上都做了那个有关怪物的梦。
市公安局接到一大串报案后着手进行了调查。结果一无所获,一丁点线索都没找到。一百个孩子好像突然从人间蒸发了一样。
哥你知道,江边不是有个望江寺吗,寺里有一座挺高挺高的镇江塔。我要说的是寺里那个老和尚,就是小时候我们俩偷偷敲钟,他冲咱们念阿弥陀佛的那个老和尚。谁也不知道他多大岁数了,好像一百岁也不止。怪物这事出了三天后的一天中午,他突然走进了吴麻子家里,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后说了一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魔由心生,回头是岸。说完了,转身就走。当天老和尚又跑到其他九十九个孩子的家里说了这句话。弄得神神叨叨的。
老和尚走后的当天晚上,你初中同学赵钢铁到公安局投案自首了。交代了抢劫钱财的罪行,又把几年来犯下的罪孽全部坦白出来。当时就被关进了号子里。我要说的是十几天后法院公开审理他的案件时,旁听席上他的老婆身边就坐着他失踪的儿子赵义。这孩子莫明其妙地回来了。像失踪时一样,令人摸不着头脑。
现在这事还没完,开始失踪的那一百个孩子有一些像赵义一样突然回来了,有一些一直也没回来。临江市里又不断有别的孩子突然失踪。现在,望江寺里香火很旺,每天都有人烧香磕头,抽签还愿。老和尚一视同仁,谁来都念阿弥陀佛,说那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魔由心生,回头是岸。
看完这封信后我火速给父母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们我三天后就回临江市,我要去西山精神病院看看我弟弟,马上就要过年了,他的病情有可能会加重。
鸵 鸟
老全往往是把自己灌醉后开始讲他老婆的,所以他老婆每次都是从酒气里袅娜着走出来,很妩媚地站在我面前的。
我第一次见到老全时,他正弯着腰用一根扁铲抠钻杆儿里的泥。他的动作很笨拙,给我的感觉好像他正在和那根钻杆儿搏斗似的,嘴里还“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我没看到他的脸,看到的是一个摇摇摆摆,像座小山似的臀部。很奇怪,现在只要我想起老全,想到的仍然是那个臀部。
老全的腰弯得超过了九十度,看起来很像一只鸵鸟。他从两腿之间露出一张脸,友好地向我打了招呼。十几分钟后,我第二次见到他时,机长对我说:“从今天开始他就是你师傅了。”机长还说,“他叫老全,你就叫他全师傅。”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我才知道,老全其实根本就不姓全,姓金。但整个机台上没人叫他老金或者金作发,都叫他老全,或者是全作废。
很快我就知道了,老全有一个好老婆。她类似于传说中的田螺姑娘,美丽善良,温柔体贴,会做饭,会喂猪,会生孩子,还从来不乱发脾气。老全说:“能娶到这么好的老婆,作为一个老爷们儿,这辈子也该知足了吧!小安子,你说是不是?”没等我回答,他已经抢先打起了呼噜。打一会儿呼噜,他还会问一句:“小安子,你说是不是?”
我们的机台已经在这个叫荒草店的地方驻扎了两个月,据说是要打一眼几百米的深井。这项工程可能还要几个月才能完工。这期间,机台上的工人们陆续回了几次家,再返回时除了带一些食品外,还带回了有关他们老婆的话题。他们讲得很具体,也很色情,好像不这么讲就显得不够意思似的。
一次也没回去的只有我和老全。有一次我问他:“全师傅,你怎么不回家看看?”老全说:“老夫老妻的了,没有他们年轻人奔得亲了,忍一忍就过去了。”也就是那天老全第一次让我看了他老婆给他写的信。
老全冲我神秘地笑笑,在被子里掏了半天,把一封信递给我说:“我老婆写的,你看看吧!”
我说:“我不看,这是你的个人隐私,我看了不合适。”
老全就急了,问我他是不是我师傅,如果是,看信就没什么不合适的。
我说虽然你是我师傅,但我也不应该看你的信,再说了,我这人也没有窥私欲。老全听我这么讲,突然把脸埋进两只手里,好半天才抬起头说:“小安子,你就看看吧,就算我求你了还不行吗!”
老全老婆的信写得很短,大概不会超过二百个字,每个字都写得歪歪扭扭的。那封信现在我还能记起来,在这里引用一下,希望我的师傅老全能够同意。
老全,你这一走又有两个多月了,眼瞅着家里的老母猪就要生了。没办法,谁让咱们是这个命呢,咱们要是也像三民子似的有做生意的脑瓜,就用不着你累死累活地出野外,守钻机了。听人说三民子前两天让警察给抓住了,不知道犯了什么事。家挺好,我挺好,孩子也挺好,你就不用操心了。
信的最后写着:
少干活,多吃饭,少喝酒,别抽烟。拉倒吧,我要给二小子做饭去了。
老全说:“小安子,你说说我的老婆是不是个好女人?”我说:“真是个好女人。”
第二天,老全喝完酒,讲完他老婆,又神秘地冲我笑笑,把手伸进被子里,掏了半天,把一封信递给我。我在老全的苦苦哀求下看了信。从这天以后,只要他喝完酒就一定要让我看信,看完信他都会问我一句:“小安子,你说说我的老婆是不是个好女人?”我每次都说:“真是个好女人。”后来我觉得只有这六个字太单调了,就又加了句:“也不知道你家的老母猪能不能平安生产。”
一个月后,老全喝完酒,讲完他老婆,又神秘地冲我笑笑,把手伸进被子里,掏了半天,但这次他什么也没掏出来。老全愣愣地看了看我,我避开他说:“全师傅,我出去转一转。”
第二天中午,老全爬上钻塔顶整理钻具时,从二十五米高的塔上掉下来摔在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响,一句话没说,就咽气了。
机长说:“全作废这下算彻底报废了。”我提了个建议,让老全的老婆来料理他的后事。机长说:“老全在十年前的一次事故中家伙事就废了,从来就没娶过老婆,所以他才叫全作废。”
当天晚上,单位来了一辆汽车,把老全的尸体运走了。那天我第一次喝了酒,喝完了跑到一个水坑边号啕大哭了一场。
那个水坑里扔着我读了三十遍的一封信。
偷 酒
李彩霞打电话说老文不行了,他现在还剩最后一口气,这口气有点奇怪,我不去,说啥也咽不下去了。我打出租车赶到医院,在门口的商店里买了一瓶酒,二百五十毫升装的老龙口,扁瓶子的那种。掏钱时我问那个女售货员酒是不是真的,她用眼皮子抹答我一下,没说话。
大华机械厂会议室的门被人一脚踢开了。当时,厂长正在严肃地讲话,在座的有厂党委书记、三位副厂长、一到五车间的主任。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把脑袋转过去,看会议室门口。门口站着的是老文,他目空一切地指着一车间主任喊:“姓高的,你给老子滚出来。”据很多人讲,当时高主任听到这句话后,气势汹汹地从会议室里走了出来,老文平时在他心目中的形象让他产生了错觉,他没有预料到会挨打,尤其是挨老文打。他皱着眉头走到老文面前说:“老文,你搞什么鬼?”这句话刚说完,他的左脸上就挨了一巴掌。这一下子就把高主任打晕了,是那种始料不及的晕。高主任用手去捂左脸时,右脸又挨了一巴掌。高主任把两边的脸都捂住,傻乎乎地问老文:“你怎么,敢,打人?”老文冲着他哈哈大笑,笑完了,扬长而去。
直到下岗前,我和老文在一个车间里工作了三年。在三年里,我看见的老文总是笑眯眯的,即使别人欺侮他,拿他寻开心,他还是笑眯眯的。三年里,我们车间所有的好事都与他无缘,所有的坏事差不多都会落到他头上,直到最后下岗。我们都认为,老文是那种老实得有些窝囊的人。他老婆李彩霞的话说得更直接一些,李彩霞说:“老文这家伙,三扁担都压不出个瘪屁来。”
那天,老文开始的时候很拘谨,一条胳膊在身边毕恭毕敬地垂着,用眼睛讨好地看着我,发现我没注意他,才慌慌张张地把另一条胳膊抬起来,做贼似的夹一口菜吃。老文说:“兄弟,不好意思,让你破费了。”又说,“你喝,你喝,我胃有毛病,喝不了酒。”我忘了老文是怎么开始喝起来的,只记得他对我说:“兄弟,你一定要替我保密。”我说:“行,可你得告诉我啥事要保密。”老文说:“就是喝酒的事,你千万不能说出去,尤其是不能告诉李彩霞。”后来,我们俩都喝得晕头转向,在随意小吃部门口分手时,老文拍着我的肩膀说:“兄弟,明天,上班见。”我说:“老文,明天咱们见不着了,咱们俩都下岗了。”老文瞪着眼睛看着我问:“是谁让咱们下岗的?”我告诉他上午高主任刚刚宣读了下岗人员名单,他排在第一位,我排在第二位。我还告诉他,宣布名单时,他也在下边坐着听呢。老文看看我,冲地上吐口唾沫说:“操,太欺侮人了。”我说:“老文,你喝酒的事我肯定不告诉别人。”老文恶狠狠地盯着我说:“他娘的,用不着保密,我老文怕谁!”这是我能想起来的,老文第一次偷酒喝。没想到,十几分钟后,他就打了高主任。
老文下岗后买了一辆倒骑驴,每天在我们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里拉客人。我遇到过他两次,一次他从火车站去南大桥,另一次他从东五里去士英街。这两次老文的肩膀上都搭着一条毛巾,脖子上淌着机油似的热汗。我说:“老文,啥时候咱喝酒。”老文冲我挥挥手说:“你喝,你喝,我胃有毛病,喝不了酒。”
那时候,李彩霞已经承包了大华机械厂的酒店,每天都站在酒店门口,冲着客人们堆起一脸颤动着脂肪的微笑。除了老文,她看到谁都像是见了上帝似的。老文在她面前毕恭毕敬的,连大气都不敢出。就是这样,老文还是经常被她训得像三孙子似的。经济基础决定了上层建筑,这事谁也没有办法。
我和老文每年春节都在随意小吃部见一次面,有时候是年前,有时候是年后。每次见面,老文开始时都说:“你喝,你喝,我胃有毛病,喝不了酒。”然后他就让我替他保密。再然后,我们就一起酩酊大醉地离开。在小吃部门口,他每次都恶狠狠地盯着我说:“他娘的,用不着保密,我老文怕谁!”
老文家对门住的王大妈是个热心肠,她宁可不管自己家里的事,也要管别人家的事。据她讲,每年春节前后,老文都会下死力气把李彩霞收拾一顿。每次都收拾得李彩霞鬼哭狼嚎地喊救命。这时候,王大妈就会迅速冲过去敲门,把李彩霞的命从老文的手里救下来。但她说,李彩霞一点也不冤枉,一年里她只有这一天被老文收拾,剩下的那三百多天,都是她欺侮人家老文。我统计了一下,每年的那一天正是我和老文喝酒的日子。
我看见病床上的老文时,老文已经不能说话了。他看了看我,似乎还礼貌地笑了笑。我坐在他的床边,用衣服遮住李彩霞的目光,让他看了看我怀里的那瓶酒。然后,我把嘴贴在他的耳朵上说:“老文,你喝吧,我替你保密。”我看见老文好像又笑了笑。我拧开瓶盖时,酒气就无法阻挡地飘了出来,迅速弥漫在病房里。我看见老文吸了吸鼻子,脑袋就歪向了一边。
让我想不到的是,李彩霞哭成了一个泪人,她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哭着问我:“老文在十年前就得了严重的胃病,根本就不能喝酒,可他还总是偷酒喝,你说说他到底是图喜个啥?”我看了李彩霞好一会儿,最后总算想起了一句话,我说:“从今往后,老文他,再也不会偷酒喝了。”
变 化
老刀的羊吃了我的狼。老刀的羊不但吃了我的狼,还亲口吃了老刀。
五年前,一只鸽子飞进我的竹林。我气鼓鼓地杀死最后一只猎狗,把肉扔在地上。骂了一句他娘的,然后开始看老刀带给我的信。老刀的这只鸽子太操蛋了,既不吃大米也不吃虫子,只吃肉。为了它,几年来我每隔两个月就杀一只猎狗。
老刀邀我去山中狩猎。
在森林里走了两天后我发现了老刀,我先闻到了他的脂肪味,接着看到了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上、肥头大耳的肉食者老刀。老刀说:“草食者,你还没死吗?”我没理他,率先向山里走去。
狩猎结束时我们捉到了一只小羊和一只小狼。老刀非要把狼分给我,他说小狼的个头看上去要大一些,算是照顾我了。我说:“这怎么行呢?狼吃肉,我的竹林里没有肉,只有竹子和草。”我的话还没说完,老刀已经骑着马跑了。他一向是这个德性。几年后,他抱走的那只羊亲口吃了他。
这只小狼让我很苦恼,竹林里除了我算是长肉的动物外,再找不到别的动物了。我不可能把我自己杀了喂它吧!那该喂它些什么才好呢!
我采了些嫩嫩的竹笋,用嘴嚼碎喂给它。第一天它不吃,第二天它也不吃,第三天它已经饿得奄奄一息了。我想,如果再不吃明天早晨它就会死。当天夜里,我悄悄走到笼子旁,打算看它最后一眼。我看见小狼正一点点地把竹笋舔进嘴里。
从此,我的小狼开始吃竹笋。后来,它又吃起了地上的青草。它长得很茁壮,已经长成一只大狼了。性情越来越温柔,不时像羊一样咩咩地叫一声,很乖的。我非常喜欢它,甚至开始盼望哪一天它会给我产出些羊奶喝。
几年来,老刀那只鸽子像过去一样,每隔两个月就飞来送信,每次来它的脖子上都会挂一只小布袋,袋子里装着肉块。老刀告诉我在他的启发下,那只小羊喜欢上了吃肉,而且食量越来越大,已经吃掉了他许多只狗。最后一封信里,老刀只写了两个字:快来!
我带着我的狼上路了,走了好多天后,我到了肉食者老刀的领地。地面上随处都扔着白骨头。我推开老刀的小屋子,喊了一声“老刀”。老刀没回答,我看见一副人形的骨头摆在地上,骨头旁边站着一只目露凶光的羊。看上去我还是来晚了。我的狼这时做了件傻事,它走过去友好地和那只羊打了个招呼。我听到那只羊像狼一样叫了一声,一下子把狼扑倒,一口咬断了它的喉咙。我一个箭步从屋子里跑了出去,撒开腿跑起来。
跑了十几里地后,我停下来,哭了。我认识到一个事实:老刀的羊吃了我的狼。老刀的羊不但吃了我的狼,还亲口吃了老刀。
旅 行
好像没什么理由,我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坐在一列火车里。
火车从哪来,要到哪去,我一无所知。
车厢里有很多人,老年人、中年人,也有年轻人。他们都对着我笑,大概很欢迎我加入旅行的行列。我对面的一对年轻夫妇和一对老年夫妇,笑得比别人都灿烂。我也对着他们很灿烂地笑了笑。
火车一直在开,车轮和铁轨的摩擦声美妙动听。
车窗外的风景美丽异常,飞快地出现又飞快地消失。我手舞足蹈,兴奋异常。对面那对年轻夫妇看着我的样子,笑了笑。他们说:“很快你就会明白,窗外的景色很平常,除非你能换一节车厢。”
在每一个车站,车厢里都会有几个人下车。他们恋恋不舍地和大家告别,留在车上的人也会和他们告别,大家的样子都很痛苦。
那对年轻夫妇说的没错,窗外的景色确实很平常,看着看着就看够了。我开始想,连接这节车厢的是一节什么样的车厢呢?那节车厢外又有什么样的景色呢?
我走到车厢头,从这里能依稀看见另一节车厢的影子。但两节车厢间拦着一道门,门锁住了。在一段时间之内,打开这扇门,到另一节车厢去成了我最大的心愿。我对面的那两对夫妇也支持我这么做,给我出了好多主意。门边有几个人和我的想法相同,他们也想着把门打开。有几个人成功了,骄傲地走进另一节车厢。我一直在努力。火车又开了几站地后,我终于打开了那扇门。
那节车厢里果然别有一番天地,看起来要豪华很多。最美妙的是车窗外的景色发生了变化,增加了很多新的内容。我认识了一些新乘客,一些人对我的到来表示欢迎,也有一些人似乎不太满意,他们觉得我很可能会占他们的座位。
我在车厢尾部的一个座位坐下来,座位的另一端坐着一个很美的姑娘。我们谈了很多让人愉快的话题,我们都说要结伴走完剩下的旅程。
我带她回到最初的那节车厢里。我发现,几站地前坐在我对面的那对年轻夫妇不见了,换成了一对中年夫妇,他们像那对年轻夫妇一样对着我们灿烂地笑着。我没找到那对老年夫妇,我想他们很可能在某一站下车了,像很多乘客一样。
火车一直在开,车轮和铁轨的摩擦声美妙动听。
我和那位姑娘一起坐了几站路后,旅行让我焦躁起来。
我想,旅行的内容不该仅仅如此吧!好几次,我悄悄走到车厢的头部,透过车门打量另一节车厢,那节车厢看上去要更好些。但两节车厢间也隔着一扇门。我试着开门,门无动于衷。我做了很多努力,结果无济于事。
这时,我面前的车门打开了,一个姑娘从那节车厢里走了出来。也许她在那节车厢坐得闷了,想到这节车厢里随便转转,也许她只是一时好奇。我很快和她熟悉起来,火车又开出一站地后,我请她把我带到那节车厢去。
原来和我同座的那位姑娘对我说:“难道你忘了吗?几站路前,你说过我们要一起走完剩下的旅程?”我摇摇头,表示无奈。她哭了,很伤心。我转过身,把她的眼泪抛在身后。
这节车厢窗外的景色非常美,美得让人炫目。我贪婪地盯着车窗外,不肯放过任何一点细微的风景。为了看得更好,我想着各种方法不断调换座位,从车厢尾部换到中部,后来坐到车厢头部。这时,大家都对我很友好,不停地对我笑。我认为,这样的旅行才有意义。
想不到,这样的旅行也会让人厌烦。我开始打另一节车厢的主意,我相信,另一节车厢的窗外一定会有更好的风景。对隔着的那扇门,努力了很久后,我不得不承认,这扇门我根本无法打开。
也许是天意,在我身边,另一个努力开门的人把门打开了。在他准备走进另一节车厢时,我撞开他,抢先闯了进去。这种做法多少有些卑鄙,但我顾不了那么许多了,我知道,几站路之后,我也会下车。
进入这节车厢后我迫不及待地打量窗外的景色,结果让我无比失望,窗外的景色很平常,甚至不如最开始的那节车厢窗外更美。
在车轮的铿锵声中我想了很多。慢慢地想明白了,所有车厢外的景色其实都一样,旅行的途中根本没有必要为了换车厢而煞费苦心。这时,我想起了第一节车厢,第二节车厢,那对中年夫妇,那个姑娘,还有在门边被我撞开的那个人。
我穿过车厢,一路寻找他们,结果一无所获。我回到最初的那节车厢里,坐在原来的位置上怅然若失。我不得不承认,此次旅行,我一无所获。
火车一直在开,车轮和铁轨的摩擦声非常急切。
火车在不觉中停下来。列车员碰碰我说:“你到站了。”我说:“再坐最后一站,行吗?”列车员摇了摇头:“对不起,我无能为力,你的旅行结束了。”
走下列车,迎接我的是一块白色的石碑,碑上刻着几行字,我看见其中有两个字是我的名字。石碑后有一扇门,我推开门,走了进去。
慧 眼
老婆经常告诫我出门在外一定要小心,少惹是非,多动脑子,谨防上当受骗。她说现在的骗子多如牛毛,搞不好就会碰上那么一两根。她还说,骗子们要真是牛毛也就无所谓了,那东西没有什么攻击性,但骗子们基本上都是牛刀,你碰上他就会被宰,就会受伤,就会流血。所以,你要有一双明辨是非的慧眼。
三天前,我和老婆从沈阳乘车回锦州。
火车是傍晚时分开出的,车上人不多,我和老婆坐了一个三人座位。对面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一上车就把头伏在茶桌上,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老婆捅捅我,咬着我的耳朵说了两个字,我没听清楚,老婆又说了一遍,她说的是“骗子”。我不明所以。老婆压低了声音说:“等着瞧,她很快就会和咱们搭讪。”
火车开出一站地后,我出去抽烟。回来时姑娘真的正和老婆说话。姑娘长得挺秀气,大眼睛、瓜子脸,左眉毛上有一颗挺大的美人痣。只是两只眼睛红红的,很显然刚刚哭过。姑娘说自己在沈阳一个生产方便面的厂子打工,厂里有一个叫大力哥的车间主任,经常欺侮女工。顺从他的给涨工资,派好活,不从的就被打击报复。大约半小时前,大力哥把她喊到办公室。她刚进去,大力哥把门插上,一把抱住她。姑娘使出九牛二虎的力气,拼命反抗,这才从大力哥的办公室里逃出来,一口气就跑到了火车站。姑娘的遭遇让人同情,我刚想说点什么,老婆用胳膊肘在我肋骨上捣了一下,捣得我一激灵。一气之下,我又出去抽烟。一会儿,老婆走过来说:“小心上当,她马上就会说忘记带钱了。”
老婆有点像神仙似的,我们刚回到车厢里坐下,姑娘果然说她跑得匆忙,好多东西都没有带。还说她也是到锦州下车,然后再转车去朝阳,到朝阳后还要再转汽车去一个叫六间房的小乡村。老婆话题一转,说六间房那地方她以前去过,印象中风景不错。我忍不住说:“这车到锦州可能要九点多钟,恐怕就没有去朝阳的车了,即使有去朝阳的车,下车后大半夜的也不可能再有去六间房的汽车了。”姑娘就一脸茫然地看着我老婆,一副走投无路的表情。老婆躲开姑娘的目光,偷偷向我挤挤眼睛,示意我闭嘴。
老婆的表现让我很气愤,我把她拉出车厢说:“我们该建议姑娘住在车站旁边的旅店里,明天天亮时再走,这样会安全一些。”老婆认为,如果我们这样说了就会迈出上当受骗的第一步,姑娘紧接着会告诉我们她的钱不够,或者是身份证也忘带了,住不上旅店。然后,很有可能会说:“大姐、大哥你们能不能帮我找个住的地方。你心一软就会毫无原则地借钱给她,或者是脑袋一热,把她带回家里去,姑娘自然会感激涕零,连声夸你是个好人。你把她带回家,自己就像一个好人似的心满意足地睡着了,明天早晨睁开眼睛一看,姑娘踪影皆无,和她一起失踪的还有咱们家那点可怜的现金,搞不好还有我们两岁的儿子。到那时你就明白自己是让人家给骗了。”
老婆说得耸人听闻,我没听她的话,回到座位上就建议姑娘今晚住在车站附近的旅店里。姑娘的回答竟然和老婆设想的一样,果然是身上的钱不够,而且忘记带身份证了。所以下面的话我就不敢说了。老婆及时地接过话头,问姑娘在锦州有没有亲戚朋友。姑娘想了想说:“好像有一个远房的姑姑,小时候来过,现在不知还找到找不到了。”姑娘说到这里眼泪就无声地流下来,看着让人心痛。我刚想说要不然我们带你去找姑姑。老婆暗中在我胳膊上拧了一把,用眼神示意我看过道另一边。我看见那边坐着一个膀大腰圆的男人。我搞不明白老婆是什么意思,但没有再说下面的话,咽进了肚子里。
火车很快就到锦州车站了,老婆拉着我迅速下了车。过出站口,来到站前广场上,老婆告诉我:“男人和那个姑娘是一起的,在车上时不时地看那个姑娘一眼。他们很可能是一个诈骗团伙。你带着姑娘回家,男人就会在后面跟着,说不定会怎么对付你。”我们说话时果然看见长着美人痣的姑娘和那个男人并排从出站口走出来,两人一路说着什么话,然后一起上了一辆出租车。
在今天中午之前,老婆一直为她在火车上的机智而自豪,说来说去,最后都要炫耀一番她的那双慧眼。然后她还会说一句,“要是你肯定就受骗了。”但中午以后她就一言不发了。今天中午,市电视台播报了一条凶杀案件的新闻,还有一个尸体认领启事。那个罪犯是先奸后杀,手段非常残忍。受害者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左眉毛上长着一颗很大的美人痣。
看完新闻后我一直不说话,老婆也低着头一声不响,过了一会儿,她突然抬起头:“快点儿,穿上衣服跟我走。”“你又想干什么?”“我眼神好,已经记住了那个坏蛋的长相,咱们现在就去公安局提供些线索,一定要把他绳之以法!”
非 洲
在一段时间内,确切地说是我和孟倩倩结婚后,我和她经常会从一些东西上联想到非洲。开始时是电视里出现的一片沙漠或者一个黑人,尽管那不一定是非洲的沙漠和非洲的黑人。
这时候,我会很突然地转过脸去看孟倩倩,我发现,她也一样在看着我。我们默默地互相注视一会儿后,我说:“听说非洲那地方很热,不太适合东方人生存。”孟倩倩说:“非洲那地方好像非常喜欢流行各种奇怪的疾病。”然后,我和她都不再说话,把脸扭开,分别把目光放在一件什么东西上,尽管我们对那东西没有任何兴趣。
沉默好久后,我说:“大刚出去有三年了吧!”孟倩倩说:“三年零三个月。”接着我们往往同时说,“也许他早就……”话说到这里我们会同时停住,互相看一眼。我们都知道没说出口的字是什么,这个字让我们有种犯罪感,好像一说出来就无法避免地成了凶手。我俩能做的是尽量少看电视。
后来,我俩从一些黑色的物体上也会很容易地想到非洲。比如黑皮鞋、黑色塑料袋、黑衣服、黑色轿车、甚至炒勺的黑底子,最后发展到每到天黑就会想到非洲,想到非洲后当然就会想到赵大刚。事实上问题还要严重得多,不仅仅是颜色,即使是一些词语也会让我和孟倩倩想到非洲。比如,飞、飞快、飞行、飞奔、非常、周到、周而复始、稀粥、想入非非、周全、非常可乐、飞黄腾达、四周等等,最后这些词语都会无一例外地指向赵大刚。非洲和赵大刚似乎在很多的东西里隐藏着,轻轻一碰,就会一下子跳出来。
三年前的一天晚上,我接到朋友赵大刚的一个电话,他说他马上就要去非洲,家里的事情让我帮着照顾一下。他还说:“哥们儿,三年后,有一个百万富翁会站在你面前,亲手把一颗正宗的非洲钻石交给你。”我问他那个百万富翁是谁,他说:“还能有谁,当然是我。”但三年已经过去了,我不但没见到那位百万富翁和那颗钻石,而且没收到一点有关他的消息,这家伙彻底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
好多个想起非洲的晚上,我都会和孟倩倩在床上预演赵大刚突然回来的场面。这时,我们好像看见赵大刚提着装满钻石的密码箱,就站在卧室的门口一样。孟倩倩说:“真有那么一天,可怎么办呢?”我想了想说:“永远不会有那么一天了,三年早就过去了,他不可能再回来了。”我虽然这样说,其实心里也不知如何是好。谁也说不清非洲和赵大刚还要继续折磨我们多长时间。
赵大刚去非洲的第四年春天,有一天晚上,我正和孟倩倩在床上想着非洲时,有人敲门。我打开门,门口站着赵大刚。这时孟倩倩也从卧室里走了出来,我们一起看着门口的赵大刚发呆。赵大刚拍拍我的肩膀说:“怎么地哥们儿,不认识我了?”赵大刚向身后招招手,说:“我给你们介绍一个人,我现在的夫人——韩雪女士。”我这时才发现,原来在赵大刚身后还站着一个女人。
赵大刚坐在我家的沙发上讲了一大堆有关非洲的奇闻异事。我和孟倩倩几次想开口说点什么都被他打断了,从非洲回来的赵大刚似乎非常能讲,对中国话无比亲切。最后我总算找到一个机会说:“大刚,我和孟倩倩……”赵大刚摆摆手不让我往下说,他说:“我理解,不瞒你们说,两年前我就和韩雪在非洲结婚了。”说完他还夸张地拍了一下韩雪的屁股。韩雪把屁股扭了扭说:“缺德。”我们四个人就全笑了。
这以后,我和孟倩倩就不再想有关非洲和赵大刚的事情了。赵大刚已经回来了,他虽然没成为百万富翁,但也挣了不少钱,娶了一个叫韩雪的女人,现在住在另一座城市里。生活变得非常平静和自然了。
赵大刚回来后那年秋天,有一天中午我接到一个电话。打电话的是市医院的一位医生,他问我是不是宋玉,如果是就马上到医院来一趟。在一间办公室里医生告诉我,你的朋友赵大刚不行了,他想见你最后一面。
我跑进急救室时,看见赵大刚正在病床上躺着,身上盖着一条很白的床单。他费了好大的劲冲我笑了笑,说:“哥们儿,求你最后一件事,一辈子都要对孟倩倩好。”我问他韩雪哪去了,这时候为什么不在医院陪着他。赵大刚说:“韩雪凭什么要陪我,她根本就不是我老婆。我是怕你们心里不安,才演了那出戏。这辈子我只有一个老婆,她叫孟倩倩。”赵大刚喘口气说,“现在她是你的老婆。我看着她挺幸福,就没什么牵挂了。一年前你们结婚时,我看见她笑得很开心。”我目瞪口呆,问:“你到底是什么时候从非洲回来的?”赵大刚很吃力地摇了摇头说,我从来就没去过非洲……
我的朋友赵大刚死于一种慢性疾病,他第一次发病是在四年前。对此,孟倩倩一无所知,赵大刚临死时告诉我,如果把这事告诉孟倩倩,我就不是他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