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有若干种以长生为号召的方术,用现代科学的标准来看,当属伪科学无疑(主要是就长生的可能性而言),但是这些方术是否有一定的实际健身作用,却也不能轻易一概否定。这类方术中最重要的有如下四派:一曰房中,对应现代的性保健和性技巧;二曰行气,对应现代的气功;三曰导引,对应现代的体操锻炼,也可包括某些带有体操性质的拳术;四曰服食,对应现代的服用补药,也可以包括辟谷(可对应现代的节食)。
这些方术中,有道教的所谓“内丹”,经常被说成极其神奇的秘术,认为它可以使人达到长生不老的神仙境界。甚至某些受过严格科学训练的现代学者,竟然也对“内丹”之说表示某种程度的相信。例如李约瑟曾写道:“中国炼丹术最重要的内丹部分和性技巧密切相关,就像我们所相信的,它能使人延年益寿,甚至长生不老。”(见李约瑟为张仲澜《阴阳之道——古代中国人寻求激情的方式》一书所写的序)
那么“内丹”究竟是什么呢?
这又要先从道教与房中术的渊源说起。
房中术与道教有着特殊关系。道教创始之初,房中术就是天师道的重要修行方术之一。后来寇谦之改革天师道,虽有“除去三张伪法,租米钱税,及男女合气之术”的宣言,但在《云中音诵新科之诫》中他仍明确表示:“然房中求生之本,经契故有百余法,不在断禁之列。”葛洪在《抱朴子》中也有“而房中之术,近有百余事焉”的说法。此后房中术一直是道教非常重视的方术之一。中国性学史上的三位大房中家葛洪、陶弘景和孙思邈,都是道教中的著名人物。
房中术理论中有所谓“男女双修”之术,认为男女在性交过程中进行修炼,可以使男方或女方乃至男女双方都延年益寿。这种理论是房中术与内丹的直接通道。
道教之研究内丹,在残唐五代已渐成风气。入宋后,南北二宗相继兴起,内丹成为道教最主要的修炼方术。内丹家最重要的经典,是东汉魏伯阳的《周易参同契》和北宋张伯端的《悟真篇》。《参同契》兼及内、外丹,后世内丹家的许多基本话头都已出现在其中。《悟真篇》则专述内丹,问世后影响极大,注家甚多。各家注中,对和房中术的关系涉及较多者为《紫阳真人悟真篇三注》。虽然内丹家总是采用闪烁其辞、神秘虚玄的表述方式,给后人正确理解内丹造成很大困难,但仍可以从中看出大致的线索:
《悟真篇》云:“二物会时情性合,五行全处虎龙蟠。本因戊已为媒娉,遂使夫妻镇合欢。”
这段话里提到了“夫妻”、“交媾”等语,但这还不足以证明所言必为男女双修之事。类似上面的说法,在内丹家著作中很常见,有些内丹家认为这只是借用的表达方式,类似屈原之用香草美人以喻君臣离合,并非真指男女交媾之事。比如马珏说:“虽歌词中每咏龙虎婴姹,皆寄言尔。是以要道之妙,不过养气。”这可能更合于清修派的见解。
《悟真篇》云:“阳里阴精质不刚,独修此物转羸尫。劳形按引皆非道,服气飡霞总是狂。”
此种珍视精液的观念,显然是从房中家那里继承而来。道教有一种观念,认为女性全身属阴,唯生殖器为纯阳;男性则反是,全身属阳,唯生殖器属阴,故称精液为“阳里阴精”。由此就更容易理解注文中的说法:“若或独修此物,转见尫羸。按引劳形,皆非正道;飡霞炼气,总是强徒。设若吞日月之精华,光生五内,运双关,摇夹脊,补脑还精,以至尸解投胎,出神入定,千门万法,不过独修阳里阴精之一物尔。孤阴无阳,如牝鸡白卵,欲抱成雏,不亦难乎!”这就明确表示仅修“孤阴”——仅仅惜精和炼精是不行的,这就向双修概念靠近了一步。
《悟真篇》云:“不识阳精及主宾,知他哪个是疏亲?房中空闭尾闾穴,误杀阎浮多少人。”
对此注文中说:“盖真一之精乃至阳之气,号曰阳丹,而自外来制已阴汞,故为主也。二物相恋,结成金砂,自然不走,遂成还丹。”所谓至阳之气自外来云云,联系到前面所说男女阳中之阴、阴中之阳的观念,不难看出已暗示了异性之间的性行为。至此双修的概念已经逐渐明显。
然而注文又竭力要与“御女之术”划清界限:“阳精虽是房中得之,而非御女之术。若行此术,是邪道也,岂能久长?”这里所谓“三峰御女”之术,因涉及口、乳、阴(称为上、中、下三峰)而得名,又和半传说半真实的道教人物张三丰扯上关系,有《三丰丹诀》一书述此术颇详。此术已与经典房中术大相径庭,且有伦理道德问题,但却很难说与内丹术全无关系。
《悟真篇》又云:“白虎首经至宝,华池神水真金,故知上善利源深,不比寻常药品。”
注文云:“首经即白虎初弦之气”,即少女首次月经之血,所谓“闺丹”即由此种物质制成,称为“先天红铅”,被认为是一种非常滋补的药物。凡此种种,皆为“三峰御女”之术中的典型内容,注文接着又说:“是首经耶?不是首经耶?咦!路逢侠士须呈剑,琴遇知音始可弹!”到此可以说再也掩饰不住与“三峰御女”的亲缘关系了。
综上所述,内丹本是气功,双修又涉及性行为,房中术理论家的“以交接求健身长寿”、“惜精”、“交接时兼行气功”这三项主张,都被内丹双修派以特有的方式吸取了。故这种内丹实际上就是“房中”和“行气”相结合的方术。
但是到目前为止,尚无任何科学证据表明“内丹”可以使人长生不老。
关于双修和内丹,高罗佩在《秘戏图考》中曾提到,中国道教房中双修之术“与印度密教文献和一些似以梵文史料为基础的文献中所说明显相似”。十年后在《中国古代房内考》中,他给出一篇题为“印度和中国的房中秘术”的附录,其中提出:早在公元初就已存在的中国房中秘术,曾“理所当然”地传入印度,至公元7世纪在印度被吸收和采纳。他的结论是:“中国古代道教的房中秘术,曾刺激了金刚乘在印度的出现,而后来又在至少两个不同时期以印度化形式返传中土。”这两次返传,一次是密教在唐代的传入,一次则以喇嘛教的形式在元代传布于中土。两者都有男女交合双修的教义与仪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