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从马拉松到滑铁卢:改变世界历史的十五大战役 » 从马拉松到滑铁卢:改变世界历史的十五大战役全文在线阅读

《从马拉松到滑铁卢:改变世界历史的十五大战役》 公元1792年 瓦尔米战役

关灯直达底部

1789年7月14日,巴黎市民举行武装起义,攻克了象征专制统治的巴士底狱,法国大革命爆发。欧洲各国的君主们,将这场革命视为洪水猛兽,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已,他们结成反法同盟,宣布支持路易十六的君主政体,并在法国边境地区集结兵力,做好了战斗准备。1792年4月,法国向奥、普宣战。革命军企图趁盟军尚未充分动员和展开之机,主动出击,先发制人。但这支打着赤脚的大军却很不争气,刚一遇上敌军就惊慌失措,溃不成军。8月,普鲁士的不伦瑞克公爵率领14万普奥联军,越过法国东北部边境,直扑巴黎。尚未燎原的革命星火,眼看着就要被盟军的铁蹄所踩灭……

星星之火容易踩息,

一旦燎原,则江河之水也难浇灭。

—莎士比亚

查尔斯·弗朗索瓦·杜穆里埃

在法国东北部,距离圣曼尼荷小镇几英里远的地方,是瓦尔米的村庄和山冈。离那座小山顶峰的不远处,一座简朴的纪念碑,标示出这里是一位老兵心脏的埋葬之地,他是法兰西共和国的将军,同时也是法兰西帝国的元帅。

老克勒曼(1),在法兰西的历次重要战争中担任高级指挥官。这么多场战争打下来,他都大难不死,寿命比帝国本身还要长。1820年,他已经垂垂老矣,奄奄一息。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兵,临终时的最后遗愿,就是要把他的心脏埋葬在瓦尔米的战场上,长眠在老战友们的遗骸中间。28年前,他们就是在他的身边倒下去的。在那个令人难忘的日子里,他们赢得了法兰西共和国的最重要的胜利,成功阻止了不伦瑞克的大军和孔代的移民小分队向毫无防御的巴黎进军,从而避免了新生的民主政治被扼杀在摇篮之中。

瓦尔米公爵(克勒曼后来在1802年就任拿破仑的元帅的时候荣膺了这一头衔),在他漫长而活跃的事业生涯中,参加过许许多多的胜仗,都比这场让他刻骨铭心的战役更光彩夺目。他也亲临过许多血流成河的杀戮现场,比较起来,瓦尔米战场上涌流出的鲜血就显得微不足道了。但是,瓦尔米公爵公正地评价了这场战役至为重要的价值,他也因此希望自己生前的名号和死后的记忆都能与这片战场浑然一体。卡马尼奥拉(2)新兵与旧君主国部队的那些漫无章法的老古董,对普鲁士、奥地利和法国流亡贵族联合大军的精兵强将的成功抵抗,决定了革命的好斗性格。那些生猛的工匠和小店主,那些卑微的机械工和低贱的乡下人,按照法国流行的说法,就是所谓的中下层阶级,发现他们没有经过军械操作的训练,没有贵族子弟担任他们的指挥官,竟然也能应付发射炮弹、扣动扳机、划拉刺刀这些技术活。他们唤醒了自己本能的军人意识。他们一下子就获得了自信和互信。这种信心,很快就发展成为一种狂放不羁的大胆勇猛和野心勃勃的精神。“从瓦拉米那连续不断的炮火中,可以标定他们胜利道路的起点,这条道路,将带领他们的大军走向维也纳,走向克里姆林宫。”(埃里森语)

认识到上世纪末在法国出现的全民躁动和军事狂热已经民族化了,由此得出的一个最严肃的反思,是想到这些扰乱已经变得永不停息。那种能够代代传承、能够抵御腐败堕落和普遍暴行的稳定的政府体系,似乎总不能在法国人当中生根发芽。巴黎的每一次革命运动,都会让全世界为之颤抖。即使是1814~1815年列强联合反对法国的斗争取得了胜利,也无法消除此前23年中普遍的动乱和战争所带来的影响。

1830年,外国刺刀强加给法国的王朝被赶下了台。人们因为预料法国动乱的爆发、担心法国野心的袭击而瑟瑟发抖。他们忧心忡忡地期待着一个类似于罗马在公元3世纪中叶所经历的毁灭时期。路易·腓力(3)诱发了革命,然后又拼命镇压它,表面上成功了。尽管有费希法令,尽管有令人炫目的阿尔及利亚劫掠和比利牛斯山不露痕迹的兼并,尽管有数以百计的武装堡垒和数以十万计的镇压大军,革命还是存活了下来,并且在努力争取自由。古老的巨人精神正在“以共和制为基础的君主政体”之下不安地呻吟。终于,4年前,王道的整体结构,由于巴黎民主主义暴动而土崩瓦解,烟消云散。起义、路障和废黜,大小王冠的陨落,不同党派、制度和族群之间的武装冲突,成了欧洲近代史中的家常便饭。

法兰西如今自称为共和国。她第一次把这顶高帽子扣在自己的头上是在1792年9月20日,也正是在瓦尔米战役打响并赢得胜利的那一天。1848年,也包括1792年,在巴黎宣布建立共和国的那种民主主义精神,应当归功于那场战役的保全之力。民主主义原则的不朽活力,正是从那个日子开始的。

欧洲民主政治的前景,在瓦尔米战役的前夕,看上去大为不同。如果不伦瑞克纵队的冲锋更大胆勇猛一些,如果杜穆里埃(4)的阵线更虚弱飘摇一些,法兰西民族在今天的地位和影响力,也将大为不同。1792年,当法国与欧洲列强宣战的时候,她还远不具备那种出类拔萃的军事组织,这是几次革命战役的经验教会她采用的,而且一旦学会,她就再也不会忘记了。在路易十五统治的晚期,旧君主国的军队就已经堕入日渐加深的腐朽,无论在士兵的数量上,还是在装备、士气和实力上,都是如此。路易十六派去参加美洲战争的外援军团所赢得的殊荣,虽然使军队的普遍品质稍稍得以恢复,但恢复的程度却微不足道。法国禁卫军的叛乱,以及其他军队对大革命中许多过激行为的参与,把不服从和自由放纵引入了军人当中,这种现象很快就在全军队伍中传布开来。在立法议会的统治下,士兵对上司的每一项控诉,无论有多么轻佻琐碎,多么空穴来风,都会根据自由、平等的原则,被热心而诚恳地听取,被带有偏见地调查。纪律因此变得越来越宽松随意。几个旧军团被解散,借口竟然是他们被贵族化的情感所玷污,这一切,加重了军事部门的混乱和低效。在君主政体晚期,许多最有战斗力的军团,都是由外国人所组成的。这些人,要么在保卫王座、镇压起义的战斗中阵亡了,比如瑞士人;要么被遣散了,他们已经越过了国境线,加入了那些为入侵法国而集结的部队。更要命的是,贵族阶级的移居国外,使得法国军队失去了所有高级军官和下级军官中最优秀的那一部分。有许多出身名门望族的法国年轻人,他们被训练得视军令为自己唯一的遗产,在战争的暴风骤雨中,整个民族也通常把他们视为本民族天生的领路人和捍卫者。如今,有超过12000名这样的年轻人,汇集到了孔代及其他移民亲王旗帜之下,为的是打垮法国军队,捣碎法国首都。他们在法国军队中的后继者,迄今为止,既无技能,亦无经验;他们既没有自信,也没有得到手下人对自己的尊敬。

这就是旧军残破不堪的状态。但法国用以开战的那些部队,大部分是由那些生猛的叛乱者所组成,人们甚至不大指靠这些人。的确,作为革命志愿兵而应召入伍的卡马尼奥拉们,在宣战的时候欣然响应号召,纷纷从各个部门集聚到了边境。而雅各宾派那些凶猛残忍的领袖们则大声疾呼:国家到了危险的关头。他们全都充满热情和勇气,“革命的场景让他们激动兴奋,慷慨激昂的演说、歌曲、舞蹈和口号让他们热血沸腾”。(5)但是,他们完全没有接受过训练,对上级的权威或组织化管理强烈地感到无法忍受。还有许多因为参与过巴黎那些最残暴的恐怖行动而声名狼藉的恶棍无赖,也混进了军营,他们在敌人面前的胡作非为与对自己长官的野蛮反抗,一样出类拔萃。瓦尔米战役期间,有一次,8个醉心于杀戮和骚乱的联盟营,加入了杜穆里埃所率领的军队,很快就威胁要把所有纪律扫地出门。他们大言不惭地说,古代的军官都是些叛逆之徒,有必要像他们在巴黎一样,把贵族从军队中清除出去。杜穆里埃把这几个营驻扎在远离其他部队的地方,将强大的骑兵部队置于他们身后,两门大炮分别架设在他们的两翼。然后,假装检阅他们,在队伍的前面他停下了脚步,全体参谋人员,以及一支由100名轻骑兵所组成的卫队,环绕在他的周围。他说:“伙计们,我不会叫你们公民或者士兵,瞧瞧你们面前的这门大炮以及你们身后的这队骑兵吧!你们因为犯罪而臭名昭彰,我不能容忍这里有刺客和刽子手。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一些恶棍无赖,打算鼓动你们犯罪。请把他们从你们当中赶出去,或者向我告发他们,因为我会要你们为他们的行为负责。”

近代一位研究法国大革命的英国历史学家讲到过这一事件,他这样向那位法国将军大声疾呼:

啊,杜穆里埃!忍受这帮变化无常的尖叫者和叛乱者吧!他们一旦接受了军事训练并形成习惯,就会成为一支庞大的战士方阵。他们闪展腾挪,快如疾风;他们胡子拉碴,常常赤着双脚,甚至赤裸着臂膀,露出钢铁般的肌肉;他们只需要面包和火药;他们是火之子。或许是自从阿提拉时代以来人们所见到过的最机灵、最急躁、最热烈的人。(6)

最后,这帮卡马尼奥拉果然成了这样“一支庞大的战士方阵”。然而,法国不得不在他们的蜕变过程刚刚开始的时候依靠他们,这不能不说是一次可怕的冒险。

的确,这场战争最初的几次战事让法兰西损失惨重,丢尽老脸,甚至超过了人们预期的由于军队和政府的混乱状态可能会带来的后果。法国人抱着侥幸心理,希望利用奥地利政府及荷兰女王的毫无防备而占点便宜,于是通过入侵佛兰德而开启了1792年的战端。从将士花名册看,他们投入的兵力在数量上拥有压倒性的优势,这似乎预示着在那块古老的欧洲战场上,将有一次速战速决的征服。然而,奥地利人的军刀寒光一闪,奥地利人的大炮轰隆一响,就足以让法国人的如意算盘彻底落空。他们的第一支军团,共4000兵力,从里尔(7)越过边境,突然出现在陶奈(8)的一支奥地利守军的面前,奥地利人的兵力远逊于法国人。没有开一枪一炮,没有拼一刀一剑,法国人就鬼哭狼嚎、连滚带爬地逃回了里尔。在那里,他们杀害了自己的将军和几个主要指挥官,从而完成了他们不服从的经典范本。就在同一天,比隆率领的另一支部队,聚集了1万名骑兵和步兵,他们看见几个奥地利的散兵游勇在勘查他们的阵地。法国人的驻扎地既没有放一枪也没有挨一枪,只有敌人的野战炮发射了几枚炮弹,落在了他们的阵线中,这时,两个团的法国骑兵便高声嚷嚷起来:“我们被出卖了!”说着,飞马疾驰而逃,紧接着,剩下的整个大军被打得落花流水,颜面扫地。这场战争中最早的几位将军,无论是罗尚博、勒克纳还是拉法耶特,当他们把自己的军队带到敌军面前的时候,也发生过几乎同样可耻的惊慌或溃败。

期间,盟国的元首们已经逐渐在莱茵河畔集结起了一支经验丰富、训练有素的大军,准备入侵法国。这支大军,在数量、装备和军事声望方面,均可以媲美任何一支德意志曾经派出征服法国的武装力量。他们的计划是大胆而果敢地直捣法兰西的心脏,突破阿登高地,洞穿这个国家,再经沙隆直逼巴黎。沿途的障碍似乎不值一提。法国军队的混乱和低能,因为拉法耶特(9)的溃逃和突然换将,而愈演愈烈。盟军打算要走的行军路线,沿途或附近所驻扎的军队,只有在色当的23000人,由拉法耶特所指挥,以及梅斯附近的两万人,其指挥官刚刚由勒克纳换成了克勒曼。只有3座堡垒,盟军必须攻克下来,或者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过去,它们是:色当、隆维和凡尔登。谁都知道,这三个地方的防御设施和军需储备都不幸被拆除了,目前的防御力量严重不足。一旦这些软弱乏力的障碍被克服,一片富饶肥沃而且毫无防卫的乡村地带似乎在邀请这些入侵者“武装散步去巴黎”,谈笑之间,指日可达。

拉法耶特

7月底,盟军部队已经完成了所有的战斗准备,从他们的宿营地分兵而出。他们从卢森堡出发,越过法国边境,向隆维挺进。8万名普鲁士人,在学校接受过训练,其中许多人还有幸亲聆过腓特烈大帝的教诲,是“七年战争”荣誉的继承人,普遍被视为欧洲最优秀的军队,他们排成一列纵队,向进攻的中心点进军。45000名奥地利人,其中绝大部分是精兵强将,并参加过最近的土耳其战争,他们为普鲁士人的两翼提供了两个强大军团的支持。还有一队强大的黑森人,以及15000名最勇敢的法国贵族子弟,他们与德意志人联合起来反对巴黎的民主政府。在这些移民军团中,许多人出身于法国贵族,这些名门之后在军中充当普通士兵,他们的祖先所赢得的骑士奖赏,数百年来名满欧洲。他们把通往巴黎的大道看作是自己用刀剑开辟出来的通途,它通向胜利,通向荣誉,通向国王的营救、家庭的团聚、遗产的恢复和秩序的重建。

盟国的元首们任命不伦瑞克公爵(10)为总司令,统率这支威武雄壮的大军。不伦瑞克公爵是德意志诸侯之一,一个能力不凡的政治家,在“七年战争”中,他获得了仅次于腓特烈大帝本人的军事声望。几年之前,他受命去平息荷兰发生的群众运动。他迅速而彻底地扑灭了荷兰蠢蠢欲动的革命,这似乎预示着,眼下为了同样的使命、在他的率领下进入法国的这支大军,也会同样成功。

部队庄严地前进,从容镇定,不慌不忙,似乎是要炫耀他们实力优势的自觉意识,以及彻底实现目标的坚定决心。8月20日,盟军出现在隆维城下,一阵炮弹过后,垂头丧气的守军打开了那座堡垒的大门。9月2日,更加重要的凡尔登要塞在几乎没有丝毫抵抗的情况下就举手投降。

拥有优势的不伦瑞克的大军,此时介于两支法国军队之间:克勒曼的部队在左边,另一支法军位于色当附近,拉法耶特的逃跑使得这支部队眼下群龙无首。不伦瑞克公爵现在完全有力量做到:利用压倒性的兵力优势左右开弓,相继制服这两支不堪一击的敌军,接下来,盟军就可以所向披靡、畅通无阻地进军巴黎。但是,就在这个紧要关头,法军新任总司令杜穆里埃抵达了色当附近的营地。杜穆里埃开始了一连串的调动,终于使散落各处、毫无组织的法国军队重新联合了起来,在盟军最后的障碍眼看着就要搬走那一瞬间,及时阻挡了普鲁士纵队的前进,最后,把潮水般的侵略大军远远地赶过敌人的边境。

法国人的要塞陷落了,但其本身的自然环境,却为这块土地上那些勇敢顽强、精力充沛的守卫者提供了阻挡盟军前进的天然屏障。一条被称作“阿戈讷”的凸凹不平的山脊,从色当附近向西南延伸了大约45英里。阿戈讷地区如今虽然光秃秃、干巴巴的,但在1792年却树木繁茂,地表的凹陷处布满了溪流和沼泽。因此形成了一条12~15英里宽的天然屏障,对于一支军队来说,除非经由几条隘路,否则绝对寸步难行,这使得一支弱势军队也能轻而易举地布防和守卫。当普鲁士人还在这条森林带的东北面闲庭信步的时候,杜穆里埃就成功地领着他的人马从色当向下行进,来到阿戈讷山脊的背后,抢占了它的几处隘口。他命令克勒曼从梅斯迂回至圣曼尼荷,来自内地和北方的援军也集中到了那里,他希望在阿戈讷山脊西南的背面集结起一支强大的队伍,同时有25000人在自己的直接控制之下,他将在那些隘口前把敌人逼上绝路,或者迫使他们长时间地在这条密林山脊的一端盘绕迂回。在这期间,攻击敌人侧翼的有利时机肯定会出现。杜穆里埃加固了几个主要隘口,他得意地自夸,说这就是他为侵略者准备的温泉关(11)。然而,这个比喻险些在守军的身上不幸而言中。有一个被认为不是很重要的隘口,虽然配备了人员,但人数不多,一个由克莱尔菲特率领的奥地利军团,激战之后,强行通过了这里。杜穆里埃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使自己免遭敌军纵队的包围和歼灭,这几支纵队当时正强行通过森林。眼看着计划彻底泡汤,自己不得不向内地撤退,与克勒曼之间的联系将被彻底切断,自己将被胜利的德意志人当作一名逃犯在巴黎城下追捕,即将失去让垂头丧气的部队重整旗鼓的所有机会。面对这样的前景,杜穆里埃并没有绝望,他决定,依靠自己拥有的地理条件的优势,夺路而出,与克勒曼会师,这样他就可以统帅一支令入侵者不敢小觑的强大军队,凭借这支大军,即使已经不能正面阻挡敌人的进军,他也可以拖住敌军进军巴黎的步伐。因此,杜穆里埃迅速挥师南下,这段时间,用他自己的话说:“法兰西命悬一发。”之后,又费力地制止了部队的几次惊慌失措,在这样的慌乱中,看见几个普鲁士骑兵也会让他们望风而逃。最后,杜穆里埃在圣曼尼荷的一个坚固阵地上成功地建立了他的指挥部,这里,有一些沼泽以及埃纳河与奥布河(12)的浅水域的保护。在它的西北边,耸立着一块坚固而隆起的高地,被称为“当皮埃尔营地”,位置非常之好,可以控制从沙隆到巴黎的大路,他打算等克勒曼一到,就把他的部队驻扎到那里。

杜穆里埃已从阿戈讷隘口撤退、他的有些部队已惊惶逃走的消息,迅速传遍全国各地。克勒曼相信:杜穆里埃已经全军覆没。他很担心遭遇普鲁士人胜利的大部队,因此在快到圣曼尼荷的时候,他停止了前进。当杜穆里埃派来的信使赶到的时候,他事实上已经开始后退,信使的到来才制止了这一致命之举,接下来,他们继续向驻扎在圣曼尼荷的部队的身后和左翼迂回。克勒曼率领两万名梅斯大军,以及几千名在他们行军途中加入进来的志愿兵,在那天早晨出现在杜穆里埃的西侧。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杜穆里埃的两位参谋韦斯特曼和索文诺特飞马而来,带来了一个消息,说不伦瑞克的部队已经竭尽全力通过了阿戈讷隘口,正在月神高地展开部署,这块高地从西南向东北延伸,正对着杜穆里埃所占据的高地,也正对着克勒曼打算占据的阵地,不过距离要稍近一些。

克勒曼

事实上,此时的盟军,距离巴黎比法军更近一些。但正如杜穆里埃所预见的那样,不伦瑞克认为,在自己向巴黎进军的时候,把一支如此庞大的敌军部队留在自己的身后,留在他的行军队列和行动基地之间,实为心腹大患。在盟军营地里,年轻的普鲁士国王和流亡的法国亲王们,热切地主张立即进攻离他们最近的这位法国将军。克勒曼正在行进的队伍已经超过当皮埃尔营地(杜穆里埃计划让他在那里部署),并一路向前,渡过奥布河奔向瓦米尔高地,而瓦米尔高地在强度和空间上都要比他所放弃的那块高地逊色,这样一来,他就毫无必要地把自己暴露在开阔地带,也使得他距离普鲁士人的阵线更近,而在自己和杜穆里埃所指挥的军队之间,则留出了一段危险的间隔,使自己孤立无援。对于普鲁士大军而言,先一举将克勒曼击溃,然后再从容不迫地围歼杜穆里埃,似乎轻而易举。

于是,9月20日,天刚放亮,晨光熹微,盟军部队的右翼就开始前进了,为的是逼近克勒曼的身后和左翼,切断他向沙隆方向的退路。而大军的其余部分,也离开了月神高地。月神高地由一系列连绵起伏的山冈组成,它们在这里集聚成半圆形,环绕着瓦尔米高地,普鲁士人准备从这里进攻克勒曼的正前方,这里位于克勒曼和杜穆里埃之间。在低地的两侧,前方骑兵之间发生了一场意想不到的冲突,这使得克勒曼注意到了敌人的接近。杜穆里埃也并非没有意识到,这样的孤军深入给他的战友所带来的危险,他已经命令自己的军队开赴前线,准备在克勒曼遭到攻击的情况下,从他的两翼增援他。然而,这些军队行进得太缓慢了,克勒曼的军队已经在瓦尔米高地部署完毕,严阵以待。

秋天浓重的晨雾笼罩着两军之间的平原与沟壑,只剩下山尖峰顶在早晨柔和的光线中影影绰绰。大约10点钟的时候,大雾才开始慢慢散去。接下来,法国人看见,在袅袅白雾和闪烁的阳光中,浮现出数不尽的普鲁士骑兵,把他们团团围住,仿佛置身一张大网。坚固的骑兵纵队奋勇向前,仿佛万众一心,一排排竖起的大炮,奥地利轻步兵风卷残云,刚刚从他们与东方骑兵的角逐中赶来。

即便是最优秀、最勇敢的法国人,目睹这样壮观的场面,私下想必也会心存忧惧和敬畏。无论你在履行职责时有多么大胆、多么坚决,如果被号召来面对危险,而你对身边战友的坚定性却毫无把握,那肯定是一件令人忧虑、令人恐惧的事。克勒曼手下的每一位士兵,必定都还记得,在这场战争期间,一连串惊慌失措的溃退,迄今为止总是发生在法国这一边。他们想必总是惴惴不安地左顾右盼,看看是否有人开始显示出动摇迹象,盘算着还要过多久战友们的仓皇溃退会把自己可耻地裹挟而去,或者把自己孤独无助地丢下,被蜂拥而至的攻击者砍翻在地。

就在那天早晨,而且在完全相同的时刻,当盟军部队和流亡移民开始走下月神高地准备向瓦尔米发起进攻的时候,当普鲁士人的大炮和革命者们的大炮互相猛烈开火的时候,巴黎的国民大会也在开始一场辩论,讨论宣布建立法兰西共和国的提议。

旧的君主政体,在这个会议大厅里恐怕不大有机会获得支持。不过,如果它的那帮更有力的拥护者在瓦米尔大获全胜的话,那么,为了古老制度的永久复兴,为了取代大革命的改革,在法国也还是有对它有利的因素存在。仅仅在几周之前,就有许许多多的签名请愿,呈递到了国王的案头,这些请愿书来自巴黎、鲁昂,以及其他大城市的中产阶层,表达了他们对无政府主义者的恐怖,以及他们愿意支持国王的权利和臣民的自由。而且,此时此刻,一次对反对国会权威、支持国王的武装抵抗,事实上就在拉文第和布列塔尼紧锣密鼓地组织着,其重要性或许可以从下面的事实中得出评估:在稍后的那段时期,在更加不利的形势下,这些省的保皇党人对共和主义者发动了强大的反击。下面这个事实,特别能说明瓦尔米战役的重要意义:“1792年夏天,为了将国家从巴黎的政治煽动家们所强加的重轭之下拯救出来,布列塔尼的绅士们参加了一个广泛的协会。整个协会的头目是德·拉鲁尔(13)侯爵,此人是那帮在大革命的暴风骤雨中挺立潮头、崭露头角的著名人物之一。炽烈、冲动、热情,他最早是在美国独立战争中扬名立万的,当时,他的英勇行为赢得了共和军的赞美和钦佩,同样是这样的品质,使得他最初成了法国大革命热心的支持者。但是,当人民的暴行开始的时候,他带着同样的热情支持反革命的一方,竭尽全力唤醒布列塔尼的贵族们反对国民大会强加在他们头上的平民暴政。他把自己的计划提交给了阿尔图瓦伯爵,并组织了一个参与者极为广泛的协会,如果不是1792年9月不伦瑞克的撤退及时熄灭了整个法国西部的狂热激情的话,对国民大会而言,这个协会必定会是极其可怕的,当时,他们已经为爆发起义做好了准备。”(埃里森语)

当时,国王的主张,并不仅仅是在那些狂热者当中找到了朋友。在9月的大屠杀中,那些不可言喻的暴行刚好发生了。这些暴行,在成千上万原先积极站在激进民主主义一边的人当中,引起了新的、强有力的反动。贵族尚没有因为长期的放逐和内战而在国民的心目中被当作彻头彻尾的异类,当时也还没有被革命原则培养起来的年轻一代。路易十六是公正而仁慈的,深知在其臣民的所有阶层当中逐步扩大政治权利的必要性。波旁家族的王位,如果在1792年得救的话,应该有机会得到稳固,这样的机会在1814年并不存在,而且,在法国似乎再也不可能找到这样的机会了。

克勒曼的手下有一个人,他亲身经历了(甚或是所有人当中最深刻地经历过)法国大革命所带来的变化,无论是好变化还是坏变化。他第二次被放逐时的名头是“德·诺埃里伯爵”,后来则是路易·腓力,法兰西国王。在瓦尔米,他所扮演的角色是一个才华横溢的年轻军官,有着超出他那个年龄的冷静和睿智,因此深得克勒曼和杜穆里埃的信任,让他在国家军队中担任了一种重要职位。夏特尔公爵(这是他当时的头衔)指挥着法军的右翼,瓦伦斯将军指挥左翼,克勒曼本人则坐镇中路,那是法军阵地的实力和关键之所在。

除了法国军队中这些著名人物之外,除了盟军阵线中的普鲁士国王、不伦瑞克公爵及其他权势人物之外,参加瓦尔米战役的还有一个人,比起那些公爵、将军和国王,他对人类心智曾经发挥过、并将继续发挥着更大的影响,他的名声传布得也更为久远。他就是德国诗人歌德,他完全是出于好奇而作为一个纯粹的旁观者,跟随盟军部队进入了法国。他给了我们一段奇特记录,描述了他在炮击时所体验到的独特感受。我们必须记住,当时在法军队伍中,有数以千计的人像歌德一样,是平生头一次感受到“大炮发烧”。这位德国诗人是这样说的:

路易·腓力

我听见炮火的声音是如此猛烈,以至于我很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无聊,以及每一种危险所刺激起的大胆精神,除此之外,甚至还有轻率鲁莽,都诱使我沉着自若地骑马走出了月神高地的临时外围工事。这又是我们的人所占据的,不过它呈现出最荒凉的外表。屋顶被炮弹打成了碎片,玉米秆散落在周围,到处都是受了致命重伤者的身体,偶尔有一枚已成强弩之末的炮弹,落在屋顶的废墟之中,发出哆哆嗦嗦的声音。

相当孤独,我孑然独行,骑马来到高地的左侧,这里可以一览无余地俯瞰法国人的阵地。他们在那里安全地站成半圆形,鸦雀无声。位于阵列左翼的克勒曼,仿佛伸手可及。

我在途中偶然遇见了几个志趣相投的伙伴,他们是我熟识的几个军官,属于参谋总部和军团,发现我在这里,他们大吃了一惊。他们想亲自把我送回去,但我对他们说,我的特殊目标就在眼前了,他们也就不再作进一步的劝阻,让我自行其是,继续追寻我众所周知的奇思妙想。

此时,我真正来到了炮火纷飞的地带,炮弹从我的头顶呼啸而过。它们的声音相当奇特,仿佛是陀螺的嗡嗡声、流水的汩汩声、飞鸟的啾啾声。它们并不太危险,因为地面湿漉漉的,无论落在哪里,都会牢牢地戳在那里。因此,我这次愚蠢的实验之旅并不危险,至少不会遇上炮弹的回弹。(14)

与敌友双方的预期正好相反,在普鲁士大炮的火力之下,面对从月神高地呼啸而来的炮弹,法国步兵岿然不动地坚守住了他们的阵地。法国人自己的炮兵也用同样猛烈的火力予以还击,而且,对更密集的盟军队伍造成的影响也更大。看到普鲁士人的火力正在缓和,克勒曼以冲锋的序列编好了一支纵队,向下冲进了河谷,希望缴获几门离得最近的敌军大炮。一门掩蔽起来的大炮突然向法国人的纵队开火,把他们连滚带爬地赶了回去。克勒曼的战马被击中了,自己则被手下的士兵艰难地救了回去。此时,普鲁士纵队轮番上阵。法国炮兵开始动摇,丢下他们的炮位逃之夭夭,但他们的指挥官通过自己的艰苦努力,发挥自己的榜样力量,终于使他们重整旗鼓。克勒曼重新组织了步兵的阵线,自己也站到了步兵队列中,向士兵们大声呼喊,吩咐他们尽量让敌人靠近,然后挺起刺刀冲向他们。整个队伍被将军的热情所感染,他们精神振奋地高声呐喊“国家万岁”!呐喊声此起彼伏,轰隆隆越过河谷冲向敌军。面对一支看上去如此坚定、如此强大的敌军,普鲁士人打起了退堂鼓,不敢向山上冲锋。他们在洼地里停了一会儿,然后缓慢地从峡谷向自己的一侧撤退。

瓦尔米战役

看到自己的人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这样一支滥竽充数的敌军给打得狼狈而退,普鲁士国王勃然大怒。他亲自挑选自己的精兵强将,把他们编成了一支纵队,然后,骑马从队列前面走过,声色俱厉地指责他们让自己的军旗蒙羞。接着,他身先士卒,率领他们再一次发起进攻,眼睁睁地看见自己的人马纷纷倒在法国炮兵的致命火力之下。此时,杜穆里埃派来的部队也赶到了,正与克勒曼的人马开始有效的联合作战。而克勒曼自己的人,在胜利的鼓舞之下,表现得比以前更加坚定勇猛。普鲁士人再一次撤退了,身后丢下了800名阵亡者。到黄昏的时候,法国人依然是瓦尔米高地的胜利者。

碾碎革命大军、漫步巴黎街头的全部希望,此时已经彻底化为泡影。虽然不伦瑞克在阿戈讷地区继续逗留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物资匮乏和疾病把他曾经辉煌壮观的大军消耗得差不多的时候,才终于失魂落魄地越过了边境,回了老家。期间,法兰西觉得,自己已经有了巨人般的力量,并且能够像巨人一样运用这种力量。这年年底,整个比利时向巴黎的国民大会俯首称臣,而欧洲的国王们,在18世纪结束之后,在一个胜利的军事共和国面前,再一次瑟瑟发抖。

瓦尔米战役结束的时候,歌德在盟军营地里对他的朋友们进行了一番观察,他的记述也颇值得在这里引用。这段记述表明,诗人感觉到了这个日子的全部意义,或许在营地里数以千计的人当中,只有他一个人感觉到了。他描述了那天傍晚在普鲁士朋友们当中所观察到的惊慌失措和举止失常,他说:“他们多数人都默然无语,事实上,所有人都缺乏反思和判断的能力。最后,人们要求我谈谈对这次战役的看法,因为我常常喜欢用一些短语来活跃军营的气氛,博大家一乐。这一次,我说:‘从此地开始,从此时往后,一个世界历史的新纪元开始了。你们所有人都可以说:我亲眼见证了它的诞生。’”

--------------------

(1)弗朗索瓦·克利斯托弗·克勒曼(1735~1820),法国将军,瓦尔米一战使他一举成名,后来被封为瓦尔米公爵。

(2)卡马尼奥拉,最初指一种皮埃蒙特农民的服装式样,在法国南部很有名,1792年由马赛革命党人传入巴黎。在此指穿着这种衣服的人。

(3)路易·腓力(1773~1850),法国国王(1830~1848年在位),奥尔良派的核心人物。

(4)查尔斯·弗朗索瓦·杜穆里埃(1739~1823),法国大革命时期的将军。

(5)原注:参见司各特《拿破仑传》卷1。

(6)原注:参见托马斯·卡莱尔《法国大革命》第3卷。

(7)里尔,法国北部城市,靠近比利时边境。

(8)陶奈,比利时西南部一座城市。

(9)拉法耶特(1757~1834),法国贵族,曾参加美国革命,同美洲殖民地人民共同抗击英军。

(10)即卡尔·威廉·费迪南(1735~1806),德国政治家和军事家。

(11)温泉关,希腊东部的一个狭窄山口,公元前480年,斯巴达人在这里被波斯人击溃,史称“温泉关战役”。

(12)埃纳河,法国北部的河流。奥布河,法国东北部河流,从特鲁瓦西北部注入塞纳河。

(13)德·拉鲁尔(1751~1793),布列塔尼贵族,参加过美国独立战争。

(14)原注:参见歌德《1792年的法兰西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