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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马拉松到滑铁卢:改变世界历史的十五大战役》 公元1777年 萨拉托加战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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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世纪中叶,英国的北美殖民地独立意识高涨,不断爆发反抗斗争。1774年9月5日,北美各殖民地在费城召开大陆会议,组织民兵开展独立运动。1775年4月18日,英军袭击马萨诸塞康科德的民兵军火库,次日清晨在莱克星顿遭民兵伏击。6月,北美殖民地组织大陆军,美国独立战争就此爆发。1777年6月,英军统帅伯戈因率大军从加拿大南下。与此同时,克林顿将军率纽约的英军溯哈得逊河北上,企图两面夹击,全歼这一地区的大陆军。刚刚宣布独立尚不到一年的美利坚合众国面临严峻的考验,危机四伏,千钧一发……

即使是那些数十万人参加、数万人伤亡的大战,就结果而论,也很少有哪场战役比得上萨拉托加这次区区3500人的投降。它不仅改变了英国与这些造反的殖民地的关系,改变了欧洲对它们的态度,而且也使得未来所有时间里,每一个殖民地与其宗主国之间的关系被彻底改变。

—马洪

在眼下掌握着世界命运的4个伟大强国中,其影响力可以追溯到150年以前的,只有法国和英国;第3个强国俄罗斯,在彼得大帝开创他的新纪元之前,只不过是一个衰弱无力、野蛮未开化的族群;而第4个伟大强国的出现,是在我们这些依然健在者的记忆中开始的。这个世界第四大强国,如今赢得了全人类的钦佩赞美。这种敬意,有时候是人们极不情愿地献上的,有时候还伴随着猜忌和恶意。但没人能够拒绝它。毋庸置疑,国家实力所必需的全部物质因素,都可以在美利坚合众国所拥有的地理位置和辽阔领土中找到:几乎无边无际的富饶土地(还不包括那些迄今为止人迹未至的处女地),苍莽浩瀚的森林,连绵起伏的群山,浩荡奔流的江河,丰富的煤层和金属财富的储藏,广阔无垠的海岸线沿着太平洋和大西洋两大水域蜿蜒延伸,本来已经众多的人口正在迅速增长。而且,当我们详细考察这里的居民性格的时候,看到这些英裔美国人所表现出来的大胆无畏的活力、坚定果敢的决心、地方自治的智慧、多才多艺的敏捷和永不安分的进取精神的时候,谁都会把这些视为进步力量的真正的精神因素。

自从美国不再仅仅是英国属地的时候迄止于今,还不到3/4个世纪。即使我们把美国的起源追溯到欧洲人在北大西洋海岸建立第一块永久殖民地的时期,其实力的增长,无论在范围还是速度上,都是史无前例的。

古罗马人曾经自夸,罗马从最卑微的起点成长为当时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虽说这样的自我表扬也不无道理,但美利坚合众国的公民更有资格要求得到这样的赞美。自英国人在北美建立第一块殖民地以来,北美殖民地在250年中所获得的领土,比罗马所获得的,还要大上10倍。即使我们相信罗穆卢斯率领一帮牧羊人和逃犯拓殖七山之城的传说是真的,但我们恐怕找不出哪个伟大国家的起源像襁褓中的美国那么微不足道,无论是1607年创建詹姆斯敦(1)的那105个品质恶劣、彼此不和的移民,还是几年之后那寥寥几个清教徒前辈移民,他们把自己的三桅船停泊在那片苍茫寂静、岩石嶙峋的荒凉海岸,那里后来成了新英格兰。

对于这个美洲共和国的资源财力的增长速度,更容易让人留下深刻印象的莫过于这样一个事实:历史学者很难得出它们的准确数量。如果你查阅最近的一些著作,以及这一学科最有才华的研究者所撰写的著作,你会从中发现许多赞美之词,称颂最近几年(该书写作之前)所发生的变化。但是,当你把书中的评价转而应用于当下情势的时候,你又会发现,它们已经完全不合适了。一本关于美国的书,还没等到它的新鲜感彻底丧失,形势的发展就已经大大超出了书中的描述。法国政治家托克维尔(2)那部著名的作品,出版于大约15年之前。在我们将要引用的段落里,你会看到,他预言了英裔美国人力量的持续增长,但他把洛矶山脉视为未来若干年里的西部边界。他显然不指望在自己的有生之年能看到这股力量支配太平洋沿岸和大西洋沿岸。他说:

托克维尔

从苏必利尔湖(3)到墨西哥湾,直线距离在1200英里以上。美国的边境,就沿着这条漫长的路线蜿蜒前伸。它在有些地方缩回一点,但在更多的地方,是远远地越过这条线深入到那些不毛之地。有人统计过,白人平均每年将整个辽阔的边界线向前推进17英里。他们不时也遇到诸如不毛之地、湖泊以及意想不到地遭遇印第安人之类的障碍。这时,正在前进的人马会暂时停下来,等到后续的人马跟上来聚拢以后,又开始前进。欧洲人种向洛矶山脉的这种步步为营的持续推进,有着一种神意事件的庄重肃穆:人像潮水,后浪推前浪,在上帝之手的推动下,不断前进。

在这第一线上的移民征服者的身后,城镇拔地而起,巨大的庄园随之建立。1790年,还只有几千名拓荒者散落在密西西比河流域;而在今天,这个流域的居民,在人数上已经与1790年整个联邦的人口不相上下,接近400万人。华盛顿市始建于1800年,当时是联邦的正中心,但这种情况现在发生了改变,它已经是联邦的末端之一。西部最远几个州的议员,为了出席国会,已经不得不进行长途跋涉,路程相当于从维也纳到巴黎。(4)

我们或许可以补充一点,当美国各州宣布独立的时候,总人口只有250万,而如今却有2300万。

美国的力量,此时牢牢地扎根于太平洋沿岸,其重要价值,不仅适用于新大陆,也适用于旧大陆。与旧金山隔海相望的,是虽然富庶却已经衰朽的中国和日本。横亘其间的浩瀚大海,绝大部分水域散落着不计其数的岛屿群,为贸易和野心的发展提供了方便的垫脚石。这两个古老的亚洲帝国与年轻的盎格鲁—美利坚共和国之间的贸易交往,必定会迅速而广泛地展开。中国和日本统治者企图阻止这种交往的任何努力,都只会加速武装冲突。美国人要么花钱买路,要么武力夺路。一边是中国人和日本人,一边是美国人,前者傲慢自负、拘泥形式、目空一切,后者大胆鲁莽、粗暴冒失、肆无忌惮,这两者之间,冲突的缘由迟早要出现。这样一种争端,其结果丝毫也不用怀疑。美国人几乎不可能仿效英国人在最近的对华战争结束的时候所表现出来的克制。我们许多人很可能能够亲眼目睹中国和日本被美国人的舰队所征服。跟旧大陆的这种变化的重要性比较起来,美国人对中、南美的优势似乎就不那么重要了。

一个英国人,可以(也应该)怀着相当程度的感同身受来看待美国人的发展壮大。他们,就像我们一样,也是伟大的盎格鲁—撒克逊民族的成员,“他们的种族和语言如今遍布世界各地,从天涯到海角”。(5)无论我们和他们之间在政府形态上存在着怎样的差异,无论对我们互相争斗的那些日子的记忆可能会在我们的心中激起怎样的怨恨,我们都应该珍视那依然存在于我们之间的共同民族性的纽带。我们应该记住,就像雅典人在忌妒和诱惑的时节记起斯巴达人那样,我们是同一个种族,同样的血脉,说同样的语言,在风俗习惯上有着本质的相同之处,在同一个上帝的神殿里祭拜。所有这些,应该被我们所铭记。可是,一个英国人看到美国的进步,几乎不能不遗憾地想到:美国曾经是英国人的,而且,要不是英国统治者的愚蠢,她可能依然是英国人的。的确,两国之间的贸易已经有了极大而有益的增长,但这并不能证明:如果联邦各州依然是同一个伟大帝国完整的组成部分的话,这样的增长不会更大。通过给予他们公平而公正的政治权利,大不列颠王冠上的这颗明珠,可能依然完好无损。这个古老而高贵的帝国,就不会被割裂;我们也就不会看到,那个本该是我们左膀右臂的国家,如今却作为我们商业和海上霸权的强大竞争对手,在每一场政治危机中威胁着我们。

对于一个英国人而言,详细叙述那场割裂英属北美殖民地的战争,是所有历史话题中最让人痛苦的。它以英国政府的不公和愚蠢开始并继续,以灾难和羞耻收场。但是,历史学家不能逃避对它的反思,不管它多么令人痛恨。说到军事事件对人类未来命运的影响,不可能有比伯戈因1777年远征的彻底失败更重要的。这一次溃败,把那些造反的殖民者从必然的征服中拯救了出来,它通过诱使法国与西班牙的宫廷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攻击英国,从而确保了美国的独立;也使得跨大西洋力量的形成,如今不仅在美洲,而且在欧洲和亚洲,都已经能够看得见摸得着了。

尽管如此,在叙述这场“改变世界历史的战役”的过程中,对这场战争的早期事件,一个非常简短的概述或许就足够了。我也不会在一个令人痛苦的题目上多费不必要的口舌。

5个北方殖民地:马萨诸塞、康涅狄格、罗得岛、新罕布什尔和佛蒙特,通常被一起归类为新英格兰殖民地,它们是这场反英起义的据点。反叛的情绪,虽然在全美各地都激烈得令人胆寒,但在中心殖民地纽约,却并不怎么激烈和普遍。在宾夕法尼亚、马里兰等南方殖民地,则更是如此。或许应该特别提到弗吉尼亚,因为它的领导人为了美国的理想而表现出了巨大的热情。不过,正是在那些严格清教徒的后裔当中,克伦威尔和范内(6)的精神才注入了它全部的热情;正是那些新英格兰人,首先提出要武装反对大不列颠的王冠;正是他们,显示出了最坚定的决心:宁愿决战到底,也不放弃权利。1775年,他们成功地迫使英国人撤出了波士顿。而1776年的一系列事件,使得纽约(那一年被保皇党人占领)成为英国军队主要的行动基地。

扫一眼地图就会发现,在纽约注入大西洋的哈得逊河,从新英格兰各州的背后由北向南奔流而下,与大西洋的海岸线形成一个大约45度的夹角,新英格兰各州就位于大西洋的沿岸。哈得逊河以北,我们可以看到,一连串的小湖泊与加拿大边境相连。为了理解1777年英国人所尝试、并最终导致萨拉托加战役失败的行动计划,就必须密切注意这些地理上的关键点。

英国人在加拿大有相当可观的兵力,并于1776年彻底击退了美国人对加拿大发动的一场进攻。英国政府决定,第二年要好好利用占有加拿大的优势,不仅仅为了防守的目的,而且还为了能够对造反的殖民地发动一场决定性的有力打击。带着这一观点,加拿大的军队得到了极大的补充。从英国派来了7000名身经百战的老兵,还有一个炮兵团,带领他们的是一些经过挑选的久经沙场的指挥官。同时还为加拿大志愿兵提供了大量的军需品,英国人期待这些志愿兵加入这场远征。根据计划,这次集结起来的军队将沿着那一串湖泊向南进军,再从那里顺着哈得逊河岸前进。纽约的英国军队将同时向北移动,沿哈得逊河溯流而上,两支远征军将在河畔小城奥尔巴尼(7)会师。通过这些行动,北方殖民地与中、南部的殖民地之间的所有联络将被切断。这样,将集中起一支不可抵抗的大军,而新英格兰地区未来的所有军事行动都将被粉碎。英国人相信,这一地区平定之后,其他殖民地将望风而降。在那块看来能够阻遏这些活动的地盘上,没有美国人的军队。他们的主力部队,在华盛顿的率领下,正忙着监视宾夕法尼亚和南方各州的动向。无论如何,人们相信,为了挫败这项新的作战计划,起义军必定会冒险决一死战,而这场激战,保皇党人在数量、纪律和装备上的绝对优势,似乎已经让他们胜券在握。毋庸置疑,计划制定得颇为高明,如果真的能按照设计的策略顺利执行的话,那么接下来,13个联邦州将极有可能束手就擒,他们在1776年宣布的所谓独立,恐怕来不及存活到第二个年头就会寿终正寝。的确,人们普遍带着忌妒和恶意看待英国,认为英国通过《巴黎条约》所获得的领土上的优势将威胁到力量的平衡。但是,尽管许多人怀恨在心,却没有一个人胆敢冒险一搏。而美国,如果1777年战败的话,将不得不陷入孤立无援的困境。

约翰·伯戈因

在最近的那场战争中,伯戈因(8)因为在葡萄牙的大胆英勇、功勋卓著而早已名扬天下。就个人而言,作为英国军队的首领,他是一名勇敢的指挥官;作为一个战术家,他具有雄才大略;他一般意义上的智力才能和造诣也同样超凡出众。他的手下,有几名精明能干、经验丰富的指挥官,他们当中,包括腓力少将和弗雷泽准将。他的常规军队总数约7200名普通士兵(不包括炮兵)。几乎有一半是德国人。他还有一支由2000~3000名加拿大人所组成的后备军。他召集了几个北美印第安人部落的勇士们加入自己的大军。有许多人滔滔不绝既抨击美国人也抨击英国人,指责他们利用这些野蛮的外援。然而伯戈因只不过是做了蒙卡尔姆、沃尔夫及其他法国、美国和英国将军在他之前就曾经做过的事情而已。但是,究其事实,印第安人的非法暴行,他们在正规军事行动中的迟钝笨拙,以及他们的目无组织纪律,使得他们提供的服务在艰难时期几乎没有什么价值。而他们的暴行所激起的愤慨,却足以唤起被占地区的全体居民积极抵抗伯戈因的军队。

从尚普兰湖远眺泰孔德罗加要塞

伯戈因在尚普兰湖(9)西侧、芳香河附近集结了他的军队和同盟者。1777年6月21日,他为印第安盟友举办了一场战前盛宴,向他们大声疾呼,必须戒掉他们滥杀无辜的老毛病,禁止向手无寸铁的百姓和战俘下毒手。与此同时,他向美国人发表了一篇华而不实的宣言,宣言中,他用战争中所有的恐怖行径来威胁倔强的美国佬。英国大军由水路向皇冠角进发,那是美国人占据的一个要塞,位于乔治湖水注入尚普兰湖入口处的北端。他从那里登了陆,没有遇到任何抵抗,但攻克泰孔德罗加(10)却是一桩更困难的事情。泰孔德罗加是皇冠角以南大约12英里处的一座堡垒,被认为是这次远征的一个必争之地。泰孔德罗加俯临沿湖通道,在伯戈因打算要走的那条路线上,它被视为一个关键点。在1768年对法国人的那场战争中,英国人也曾攻打过泰孔德罗加,结果被击退了,损失惨重。不过这一回,伯戈因投入了更高明的策略和技巧。美国将军圣克莱尔,只有一支装备糟糕的部队,大约有3000人,7月5日,他便撤出了泰孔德罗加。看来很显然,如果不采取这样的策略,将导致他全军覆灭。像这样一支不堪一击的部队,在当时的战场上,竟然是保护新英格兰各州的主力军。当他的同胞们指责他放弃泰孔德罗加的时候,圣克莱尔真诚地回答道:“我虽然丢掉了一个据点,却保住了一个省。”伯戈因的部队于是乘胜追击正在撤退的美国人,占了几次上风,缴获了美国人的大部分大炮和军需品。

几个回合下来,英国人的损失微不足道。英军开始沿着乔治湖挥师南下,向塞更斯堡进发。再从那里缓慢而艰难地穿过一片遭到毁坏的乡村地带,向哈得逊河边的爱德华要塞行进,一路上布满了小河和沼泽,还经常被敌人砍倒的树木和其他路障所困。而美国人的军队,则继续望风而逃。

7月30日,伯戈因到达哈得逊河左岸。到目前为止,他克服了一路上遇到的所有困难,无论是敌人故意设置的,还是自然环境形成的。他的部队秩序井然,斗志昂扬。哈得逊河是他们与南方英国军队之间的联络通道,因此,当他们踏上河岸的时候,这场远征的危险,看来已经结束了。不过,他们此时的情绪感受,以及英格兰民族通常情况下在他们大功告成的时候的情绪感受,或许可以从他们同时代的作家伯克(11)那里得到最好的记述。在1777年的《年鉴》中,伯克这样描述他们:

这就是胜利的滚滚洪流,在北方军开始进攻之前就将一切席卷而去。不必大惊小怪,官兵们为他们的好运而兴高采烈,相信这样的好运和他们的威力是不可阻挡的;他们对敌人报以最大的轻蔑;认为他们自己的艰苦跋涉已经到头了;奥尔巴尼已经掌握在他们手里;北方各省的陷落,与其说是一件困难而危险的艰巨任务,不如说是一个时间问题。

在国内,人们欣喜若狂。不仅宫廷里这样,所有那些希望看到北美殖民地的绝对被征服和无条件投降的人,也都是如此。对美国人来说,名誉上的损失更大,甚至比地盘、据点、大炮和人员的损失能够带来更致命的后果。他们的敌人针对他们的所有最轻蔑、最可耻的指责,如今被人们再三重复,被人们深信不疑。有一种观点轻而易举地传播开来:这场战争实际上已经结束了,任何进一步的抵抗只能使他们的投降条款更糟糕。这就是丢掉那些北美战略要地—泰孔德罗加和那些湖泊—所带来的一些直接后果。

霍雷肖·盖茨

这一系列事件在美国人当中引起的惊愕和恐慌,自然也颇为可观。但是,在灾难之中,没有一个殖民地表现出了屈服的意向。新英格兰各州的地方政府,以及联邦议会,都拿出了他们的魄力和坚定决心,努力回击敌人。盖茨(12)将军被派到了萨拉托加,去指挥那里的大军。美国人最喜爱的领导人阿诺德(13),也带着从美国主力部队抽调来的增援部队和大炮,被华盛顿派往那里,听从盖茨将军的调遣。伯戈因对印第安人的使用,如今开始产生最坏的后果。尽管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想遏制他们所习惯的残暴,但他还是没能防止许多野蛮暴行的发生,这些暴行,无论是对人类的情绪感受而言,还是就文明的战争法律而论,都是不能容忍的。美国的指挥官们希望,关于这些过激行为的报道能够传播到四面八方,他们知道得很清楚,这些暴行不仅不会让那些严厉的新英格兰人垂头丧气,反而会让他们怒发冲冠。这就是暴行的后果。就这样,那些空旷开阔的边境乡村地带的居民们,他们别无选择,除了背井离乡,拿起武器,他们也没有任何别的万全之策。每个人都认识到了成为临时士兵的必要性,这不仅仅是为了自身的安全,也是为了保护那些比生命本身更宝贵的亲属。就这样,一支大军不断从森林、群山和沼泽中蜂拥而出,这一地区密集分布着许多农场和村庄。美国人重新唤起了他们的勇气。当他们的正规军眼看着被消耗殆尽的时候,乡村民众的勇气造就了一支更强大的武装力量。

这些态度坚决的新兵们就这样聚集在盖茨和阿诺德在萨拉托加的军旗之下,他们通常使用火器,全都在地方民兵机构接受过部分从军训练。此时,爱德华要塞的伯戈因正忙着为军队的继续前进想办法,他们要穿过横亘在他面前的这片错综复杂、敌意很深的乡村地带。就在这段时间,两件大事发生了,每件事都是英国人遭受损失,美国人占得上风,其在精神上的影响,甚至比这两场遭遇战的直接结果更重大。当伯戈因离开加拿大的时候,圣莱杰领着一支约1000人的混合部队和一些轻型野战炮,越过安大略湖,向美国人盘踞的斯坦尼克斯要塞进发。占领这个要塞之后,他准备沿着莫霍克河(14)向着这条河与哈得逊河的交汇处(位于萨拉托加和奥尔巴尼之间)前进,然后在那里与伯戈因的大军会师。但是,在打了几场胜仗之后,圣莱杰却被迫撤退,把他的帐篷和大量的军需品丢给守军。就在伯戈因将军听说这场灾难的时候,他经受了另一场更严酷的打击:鲍姆上校率领一支庞大的德国军队在贝宁顿遭受了一场惨败,伯戈因把他们派到那里去,为的是要占领一些军需仓库,那正是英国军队急需的。兵力的持续增加使美国人的实力大增,几次进攻之后,他们成功地击溃了这支军团。英国人逃进了森林,把他们受了致命重伤的指挥官扔在了战场上。接下来,美国人开始向一支500人的掷弹兵和轻步兵部队进逼,这支军队正在伯雷曼中校的率领下驰援鲍姆上校。一阵英勇的抵抗之后,伯雷曼中校被迫向主力部队的方向撤退。这两场战斗中,英国人的损失超过600人;美国的保皇党人,正赶来与鲍姆上校的军团会师,半道上也一起被消灭掉了。

尽管有这些失败(它们极大地增加了美国军队的兵员和士气),伯戈因还是决定继续前进。继续凭借湖区通道保持与加拿大的联络以便为他的大军向南进军供应补给,已经不可能了。不过,在为搜集补给而进行了30天的不懈努力之后,伯戈因借助一座筏桥渡过了哈得逊河,沿着西岸前进了一段不长的距离之后,9月14日,终于在萨拉托加高地安营扎寨,那里距离奥尔巴尼大约16英里。美国人则从萨拉托加后撤,这会儿已经在斯蒂尔沃特附近牢牢地驻扎了下来,显示出了不再后退一步的决心。

其间,威廉·豪(15)勋爵率领驻扎在纽约的英国军队大部,远航特拉华,在那里与华盛顿打了一仗,这一战,英国人占领了费城,并赢得了另外几场华而不实的胜利。而另外一位勇敢而老练的指挥官亨利·克林顿(16)爵士,则领着一支数量可观的大军,留在了纽约。他承担着沿哈得逊河向上与伯戈因联合行动的任务。为了这个目的,克林顿不得不等待来自英国的增援,这是此前已经许诺过的,但直到9月这些援军才姗姗而来。援军刚到,克林顿就率领约3000人,登上了一队小船,在霍瑟姆司令所率领的战舰编队的护送下,强行向哈得逊河上游进发,但他已经很久没能和伯戈因取得联系了。

亨利·克林顿

伯戈因在萨拉托加的驻扎地与美国人在斯蒂尔沃特的营地之间,是一片崎岖不平的乡村地带,溪流与水道纵横其中。不过,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架设了一些桥梁、修筑了一些临时堤道之后,英国军队才得以继续前进。9月19日下午,在离萨拉托加大约4英里的地方,一场激烈的遭遇战打响了,一方是伯戈因本人指挥的部分英军右翼,一方是盖茨和阿诺德指挥的强大美军。战斗一直持续到了日落时分。英国人保持着战场上的优势,但双方的伤亡大致相当,都在500~600人之间。抵挡住了英国最精锐的正规军的强大攻势,美国人士气高涨。此时,伯戈因再次停了下来,用野战工事和小型堡垒加固了阵地;美国人也改进了他们的防御设施。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两军都几乎保持在对方大炮的射程之内。在此期间,伯戈因一直焦急地期待着来自纽约的消息,按照最初的计划,此时他们应该从南边接近奥尔巴尼。终于,克林顿派来的信使克服了一路上的艰难险阻,来到伯戈因的营地。信使带来的消息称:克林顿正沿着哈得逊河溯流而上,准备攻击美国人的堡垒,这些堡垒阻挡了通往奥尔巴尼的河道。9月30日,伯戈因在答复中催促克林顿尽快向那些堡垒发起进攻,他声称,这样一场进攻(哪怕是佯攻),其结果将会使得美国军队离开他们的阵地。伯戈因派出的另一名信使于10月5日到了克林顿那里,通知他的将军兄弟:他已经失去了与加拿大的联系,但他的军需供应可以维持到10月20日。伯戈因描述自己的阵地驻扎得很坚固,并说,虽然他面前的美国人扎得也很坚固,但他毫不怀疑自己能够攻克他们,然后直奔奥尔巴尼。然而,他很怀疑自己能否在那里生存下去,因为这片乡村地区的军需供应已经被榨干了。他希望克林顿能够与自己在那里会师,以保持与纽约的联系畅通无阻。

战场上的伯戈因

伯戈因过高地估计了自己的资源,10月初他就发现,艰难和困苦正在把他逼入绝境。

印第安人和加拿大人开始抛弃他。另一方面,盖茨的军队却因为新的民兵队伍不断加入而得到了增强。美国人派出了一支远征军,进行了一次大胆(虽然不成功)的努力,试图夺回泰孔德罗加。伯戈因发现,敌人的兵力和士气正在与日俱增,而他自己的军需供应却在逐日减少。他决定,对面前的美国人发起进攻,把他们赶出自己的阵地,以获得进逼奥尔巴尼的通道,或者至少,可以让自己的军队摆脱目前这个困住他们的捉襟见肘的境地。

伯戈因的军队如今减少到了不足6000人。他的营地的右边,是一块距离哈得逊河西岸不远的高地。从那里开始,他的堑壕沿着低地一直延伸到哈得逊河岸,他们的前方阵线几乎与河道形成了一个直角。整个阵线被小型堡垒和野战工事所加固,在右端河岸边的一块高地上,树立起了一个坚固的堡垒,挖出了一些马靴形的堑壕。伯雷曼中校所率领的黑森人驻扎在那里,形成了保护伯戈因主力部队的一翼。即使就正规军而论,美军在数量上也要超过英国人,而加入盖茨和阿诺德部队的民兵和志愿兵的数量就更大了。

本杰明·林肯

林肯(17)将军率领2000名新英格兰军,已经于9月29日到达美军营地。盖茨将军让他指挥右翼,他自己则亲自坐镇左翼,包括普尔和伦纳德两位将军所指挥的两个步兵旅、摩根上校所指挥的步枪团,以及部分新来的新英格兰民兵。在著名的波兰将军科西阿斯科斯(18)的指导下,美军的整个防线得到了很好的加固,这位波兰将军眼下是作为一名志愿兵在盖茨的军中服务。美军阵地的右翼,也就是靠近哈得逊河的那一侧,固若金汤,进攻者没有任何成功的希望。因此,伯戈因决定竭尽全力攻打他们的左翼。为此,他把1500名正规军编成一个纵队,连同两门12磅大炮、两门榴弹炮和6门6磅大炮。他亲自率领这支纵队,手下还有菲利普、雷德谢尔和弗雷泽3位将军。他的阵线正前方的敌军太强大了,因此他不敢抽调更多的兵力加入他的这支攻击纵队,以免削弱了防守阵线的力量。

萨拉托加战役中的美国军队

10月7日,伯戈因率领他的纵队出发了。就在前一天,也就是10月6日,克林顿顺利执行了他的英明计划,向两座阻挡他们前进的美军堡垒发动了进攻。他攻克了这两座堡垒,并让负隅抵抗的美军遭受惨重的损失。他摧毁了排列于哈得逊河上的、被置于这两座堡垒保护之下的美国舰队。溯河而上的通道,向他的舰队敞开了。他还以令人钦佩的技巧和勤奋,尽可能地搜集了一些补给,装满了一支小船队,足足可以让伯戈因的部队坚持6个月。眼下,他距离伯戈因只有156英里,一支1700人的先遣队实际上距离奥尔巴尼不到40英里。不幸的是,伯戈因和克林顿对彼此的行动一无所知。但如果10月7日的那场战斗伯戈因赢了,他必定能在前进的途中很快听到克林顿成功的消息,而克林顿也会听到他的消息。两支胜利大军很快就能够会师,这次战役的伟大目标可能就会实现。一切都取决于伯戈因所率领的那支纵队的命运,1777年10月7日这个重要日子,他们开始向美军阵地进逼。他们的队伍里,有一些真正的勇士(既有英国人也有德国人),尤其是还有一支在英国服役的最优秀的掷弹兵部队。

阿诺德

美军在战斗

伯戈因也把一些非正规部队推上了前线,以转移敌人的注意力。他带着自己的纵队到达了距离盖茨营地的左翼不到3/4英里的地方,然后,他让自己的人马展开成排。阿克兰少校指挥的掷弹兵和威廉少校指挥的炮兵,部署在左翼;雷德谢尔将军率领的德国步兵团和菲利普将军率领的一些英国步兵,部署在中路;巴尔卡里斯勋爵和弗雷泽将军率领的英国轻步兵和第24团,部署在右翼。不过,盖茨将军没有坐等他们来进攻。英国人的阵形刚刚编好并开始前进,盖茨将军就立即以他非凡的技巧,命令普尔将军的纽约和新罕布什尔步兵旅以及伦纳德将军的步兵旅的一部分,向英国人的左翼发起突然而猛烈的冲锋。与此同时,他还派出了摩根上校的步枪团和其他一些军队,总数约1500人,转向英军右翼。阿克兰指挥的掷弹兵抵挡住了美军优势兵力的冲锋。但盖茨派出了更多的美国人向前逼近,片刻之间,这场战斗沿着中路全面铺开,这样,可以阻止德国人分兵增援这些掷弹兵。摩根带着他的步枪兵,此时正紧紧逼向巴尔卡里斯勋爵和弗雷泽将军,人们看到新冒出的大队美军正从他们的极左翼蜂拥而上,其目的明显是要攻击英军右翼,切断他们的退路。英国轻步兵和第24团此时开始向后撤,形成了一条斜行的第二阵线,这样可以阻碍美国人的这一策动,同时还可以援助他们左翼的战友,那些英勇顽强的掷弹兵寡不敌众,要不是他们的支援,必定被剁成了碎片。

至此,战斗进行得非常激烈,双方僵持不下。英国人的大炮接二连三地开火,然而当他们旁边的掷弹兵在美军优势兵力的攻击下被迫后退的时候,一门大炮被美国人永久性地夺走了,炮口转而对准了英国人。威廉上校和阿克兰上校都被俘了,战场上的这一部分,美国人已经稳占上风。英国人的中路依然坚守在原地。但此时,美国将军阿诺德出现在了战场上,真是一将之威,可敌三军。当10月7日这场决定性的战斗打响的时候,盖茨剥夺了阿诺德的指挥权,因为这之前他们之间曾经就9月19日的那场战斗发生过一次争吵。他在美军营地里倾听了一会儿战场上雷鸣般的厮杀声,他没有权利参加这场战斗,无论是作为军官,还是作为士兵。但他兴奋不已的心情,实在无法长时间忍受这样无所事事的状态。他让人牵来了他的马,那是一匹剽悍强壮的褐色军马。他飞身上马,向激战尤酣的战场疾驰而去。盖茨看见了他,派了一名副官去叫他回来,但阿诺德策马扬鞭,早已跑得不见踪影。他来到自己原先指挥的3个团的阵前,将士们用欢声雷动来迎接他们的老首长。他立即带领他们冲向了英国人的中路,然后,他沿着美军阵线一路疾驰,命令全军发起一场新的、更密集的攻势。一声令下,三军即从。阿诺德手持宝剑,身先士卒,向英军队伍发起了一次又一次的冲锋。英国人那一边,指挥官们也表现得英勇高贵,其中,弗雷泽将军的表现最为突出,哪里乱了阵脚,他就出现在哪里,努力恢复队列的秩序,用自己的高声呐喊和行动表率,给他们注入新的勇气。弗雷泽将军骑着一匹铁灰色战马,身穿全套的将军制服,对敌我双方而言,都显得特别惹眼。美军的摩根上校认为,这场战斗的命运,将取决于这位英姿飒爽的将军的生命。他把几个最优秀的狙击手叫到了自己的身边,指着弗雷泽将军对他们说:“那位指挥官就是弗雷泽将军。我钦佩他,但他必须死。成败利钝,在此一举。到那片灌木林里去找到各自的位置,尽你们的职责吧。”不到5分钟的时候,弗雷泽将军中弹落马,被两个掷弹兵抬回了英军营地。就在他被那粒致命的子弹打中之前,一颗步枪子弹打断了他的马鞍兜,紧贴着战马耳后的鬃毛呼啸而过。他的随从副官注意到了,对他说:“很显然,您被他们盯上了。对您而言,撤离这里难道不是明智之举么?”弗雷泽回答道:“我的职责不允许我逃离危险。”话音未落,他倒下了。

伯戈因在哈得逊河西岸的营地

萨拉托加战役

此时,伯戈因的全部人马被迫向营地撤退。左翼和中路乱作一团,不过轻步兵和第24团阻遏了美军的猛烈进攻,这支纵队的残余部分艰难地回到了他们的营地。丢下的6门大炮成了敌人的战利品,大量伤亡者被扔在了战场上。尤其是炮兵,损失大半,他们一直站在大炮的旁边,直到被前进中的美国人开枪击毙或者被刺刀捅死,倒在了大炮的旁边。

伯戈因的纵队被打败了,但战斗并没有结束。英国人几乎没来得及进入营地,乘胜追击的美国人就开始从几个不同的地方发起异常猛烈的攻击,霰弹和步枪射击的猛烈火力,向英国人的堑壕和堡垒倾泻而下。特别是阿诺德,这一天,对战斗和杀戮的渴望,使他几乎像发了疯一样,他急不可耐地冲向英国人的堑壕,这一段是由巴尔卡里斯勋爵率领轻步兵所据守。英国人对他的招待一点也不客气。这里的战斗打得顽强而残酷。最后,当天色渐晚的时候,阿诺德突破了所有障碍,领着一些最不怕死的追随者,进入了英军的工事。在这个光荣而危险的决定性时刻,阿诺德负了重伤,受伤的那条腿,以前在进攻魁北克的时候已经受过一次伤。他万分遗憾地被人抬了回去。他的死党们继续进攻,而英国人也同样继续他们顽强的抵抗。终于,夜幕降临。进攻者从英国人堑壕的这一部分撤走了。但是,在另外的部分,进攻进行得更顺利一些。一队美国人,在布鲁克上校的率领下,强行通过了那条马靴形堑壕最右侧的部分,这里有伯雷曼所率领的黑森人后备部队所守卫。德国人的抵抗很成功,伯雷曼在保卫自己的哨位的时候牺牲了。但美国人在那块他们赢来的阵地上打得很漂亮,缴获了辎重、帐篷、大炮和弹药储备,这正是他们急需的。他们通过在这里安营扎寨,而获得了彻底转向英军右翼以迂回到他们身后的手段。为了防止这样的灾难发生,伯戈因在这天夜里完成了阵地的彻底改变。他以自己非凡的技巧将整个部队转移到了哈得逊河边的一些高地上,比原先的营地稍稍往北一些。他部署好了自己的人马,等待着第二天美军的进攻。然而,盖茨并不打算在自己胜券在握的时候冒险。他只是用一些小规模冲突来袭扰英国人,而不想尝试发动正式进攻。这期间,他抽调了几队人马驻扎在哈得逊河两岸,以阻止英国人再次渡河,阻挡他们撤退。当夜幕降临,再一次撤退对伯戈因来说已经成了一种绝对必要,因此,英国大军在这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动身向萨拉托加进发,把他们的伤员病号和大部分辎重给了敌人。

在后卫部队离开营地之前,他们向英勇的弗雷泽将军献上了最后的哀悼和敬意。那场战斗之后的第二天,弗雷泽气绝身亡。

他几乎是以自己的最后一口气表达了这样一个愿望:他希望把自己埋葬在他曾经驻守的那座堡垒里,但此时,那里已经被英国人放弃了,并且处于美军大炮的射程之内。英国人撤退之后,前进中的美国人迅速在合适的位置架设好了他们的大炮,对准了伯戈因的部队。然而,伯戈因决定,遵从战友的遗愿。弗雷泽将军的葬礼,场面非常感人。更感人的是对阿克兰夫人从英国到美军营地的那段过程的描述。战斗中,阿克兰身负重伤,落入敌手;战斗结束之后,为了分担和缓解丈夫的囚禁之苦,阿克兰夫人孤身赴敌。

美国历史学家罗辛(19)以一种令人尊敬的情怀,描述了此次战役中这两段动人的插曲。在叙述10月8日弗雷泽将军去世的情形之后,他接着写道:

10月里那个平静无风的傍晚,正当日落时分,弗雷泽将军的遗体被抬上了那座小山,来到“大堡”内的埋葬之地。陪侍一旁的,只有他家族的军事人员和随军牧师布鲁德内尔先生。然而,双方军队几百双眼睛一路追随着庄严肃穆的殡葬队列,而不明真相的美国人一直在连续不断地向那座堡垒开炮。当射向那座山冈的炮弹飞过布鲁德内尔牧师的头顶落在疏松的土地上的时候,牧师并没有被自己面临的危险所吓倒,用他坚定沉着的声音,按照英国国教的习俗,主持了感人至深的葬礼仪式。越来越深沉的黑暗,使得场面更加严肃。突然,杂乱无章的炮火停了,只有一门大炮,每隔一段时间有规律地发出严肃的声音,炮声沿着山谷轰然传开,唤起群山的回响。这是美国人发射的葬礼炮,他们在向英勇的死者致敬。美国人得到报告,说那些正聚集在堡垒中的人,是一支殡葬队伍,他们正冒着迫在眉睫的危险,在完成那位高贵的弗雷泽将军的临终遗愿。接到这个消息的转瞬之间,命令就下达了:停止炮击,向牺牲的勇士致以军人的敬意。

阿克兰少校和他英勇妻子的事例,呈现出类似的特征。阿克兰属于掷弹兵部队,是个多才多艺的军人。1776年,他的妻子伴随他来到加拿大。那一年的整个战役期间,直到1777年秋天伯戈因投降后他回到英格兰,期间忍受了在一个敌对国家的一场激烈战役中所有的艰难、危险和匮乏。在尚布利,在索列尔,她一直带病陪伴在阿克兰的身边,住在一间破败简陋的棚屋里。当阿克兰在佛蒙特的哈伯顿战役中受伤的时候,她从蒙特利尔赶到汉内斯堡去找他,在那里,她被说服留了下来,并决定,此后一直跟着部队。就在渡过哈得逊河前夕,他们的帐篷意外起火,夫妇俩绝处逢生,逃过一劫。

在10月7日那场糟糕透顶的战斗中,她听见战场上传来混乱而可怕的喧嚣声,她的丈夫正在那里浴血厮杀。8日早晨,当英国人狼狈不堪地撤到他们新的驻地的时候,她和别的女人一起,不得不在死者和垂死的人当中寻找栖身之地,因为她们的帐篷全都被毁了,而且几乎没有一间棚屋留下。她的丈夫受了伤,成了美军营地里的一名战俘。这位英勇的指挥官两条腿都被射穿了。7日下午,当普尔和伦纳德的部队袭击英军左翼的掷弹兵和炮兵的时候,盖茨将军的副官威尔金森正追击溃逃的敌军,突然听见一个微弱的声音喊道:“保护我,先生,制止那个孩子。”他转过身,看见一个少年正端着步枪瞄准一个身负重伤、躺在一排矮栅栏角落里的英国指挥官。威尔金森命令那个孩子住手,并发现这个受伤的人应该是阿克兰少校。他让人把阿克兰抬到了普尔将军在高地上的住处,在那里,他受到了无微不至的照顾。

当阿克兰受伤被俘的消息传到他妻子那里的时候,她悲痛万分,在好友雷德谢尔男爵的建议下,她决定拜访美军营地,恳求让她去亲自照料自己的丈夫。9日,通过伯戈因的副官彼得沙姆捎信给将军,请求允许她启程去美军营地。伯戈因说:“虽然我愿意相信,在最温柔的形式之下,可以发现最大限度的耐心和坚韧,以及其他美德,但我还是对这个提议深感惊讶。在经历如此长时间的精神焦虑之后,人们不仅因为缺少休息,而且也因为食物的绝对匮乏而筋疲力尽,再加上又在大雨中湿淋淋地待了12个小时,而一个女人,竟然能够作出这样的承担,要自投敌营,或许还是在夜晚,她可能会落入什么样的不测之手,这显示出一种超越人性的努力。我甚至没有一杯美酒可以献给她。我能够为她提供的,只有一艘敞篷小船,以及给盖茨将军的几行文字,写在肮脏潮湿的纸上,把她托付给将军保护。”接下来是伯戈因写给盖茨将军的短信:“阁下,哈里特·阿克兰夫人,一位在家族、等级和个人美德方面都卓尔不群的女士,由于她的丈夫阿克兰少校受了伤,并成了您的阶下之囚,在这样一种关系下,我无法拒绝她的请求,只能把她托付给您保护。无论以你我各自的处境而论恳求您的关照有多么冒昧,但是,在这位女士的全部女性的优雅和高贵中,在她艰辛困苦的命运中,我所看到的这种罕见的坚韧,一定能够证明:您对她的关照,将是对我的恩惠。阁下,我是您忠诚的仆人,J.伯戈因。”

阿克兰夫人雨夜探夫

阿克兰夫人乘坐哈得逊河上的一艘敞篷小船出发了,随行人员有:随军牧师布鲁德内尔先生、她的侍女莎拉·波莱德,以及她丈夫的贴身男仆,男仆在战场上寻找主人的时候负了重伤。他们动身的时候大约是日落时分,电闪雷鸣,风雨交加。雨是从早晨开始下的,到下午越来越大,这使得整个航程单调乏味,危机四伏。天黑以后很久,他们才来到美军的前哨阵地,哨兵听见了他们的桨声,便向他们打招呼,阿克兰夫人亲自致答。黑暗之中,一个女人明澈、清晰的声音,让值勤士兵的心中充满一种带有迷信色彩的恐惧,他邀请自己的战友陪他一起来到河边。这些航行者的使命总算弄清楚了,但忠实的卫兵担心其中有诈,不允许他们登岸,直到他们叫来了迪尔伯恩少校。少校邀请他们来到自己的住处,殷勤备至。阿克兰夫人听到丈夫平安的喜人消息,心里稍稍放松了些。第二天早晨,她感受到了来自盖茨将军慈父般的亲切,将军派人护送她去了普尔将军的住处,她的丈夫就在那里。(20)

此时,伯戈因占据萨拉托加附近的高地作为他最后的阵地。美国人的军队把他们包围了起来,拒绝和他们会战,阻断了他们寻找逃跑之路的所有努力。在饥饿迫使他们缴械投降之前,他们只好待在那里苟延残喘。英国人在这段悲哀沮丧的时期所表现出来的坚韧顽强,得到了许多本地历史学家公正的称颂。但我更愿意在此引用一位外国作家的陈述,那将不会有任何可能的偏袒。博塔(21)说:

英国军队如今元气大伤,其凄惨的处境非笔墨所能形容。整个大军因为连续不断艰辛劳苦、弹匮粮乏、疾病伤痛和拼死一搏的战斗而疲累不堪。印第安人和加拿大人也抛弃他们,整个军队的有生力量如今因为多次惨重的伤亡而急剧减少。牺牲者当中,主要是最优秀的士兵和最卓越的指挥官,1万名作战人员剩下不到一半。这些残兵剩将当中,只有3000多一点是英国人。

在这样的境况之下,兵力又受到这样的削弱,他们被一支人数4倍于他们的大军所包围。敌军的阵地,延伸到环绕着他们的3个部分。美军拒绝正面交战,他们知道英军已经虚弱不堪,而从场地的自然条件看,美军在任何方向都不可能受到攻击。在这种绝望的情境之中,英军不得不时刻保持备战状态,敌人的大炮从各个方向向他们的营地开火,就连美军的步枪子弹也嗖嗖地穿梭于他们阵线的各个部分。但伯戈因的军队依然保持着他们惯有的坚定稳固,而且,就在他们承受不了艰难困厄而倒下的时候,他们也显示出了自己应该得到一个更好的命运。

伯戈因向盖茨投降

最后,到了10月13日,眼看着获得支援的希望已经很渺茫,军需供应几乎消耗殆尽,根据战时委员会一致同意的建议,伯戈因派了一位使者去美军营地,就投降条约进行交涉。

盖茨将军最初要求,皇家军队应该作为战俘投降。他还提出,英国人应该放下他们的武器。伯戈因答复道:“这一条款在任何绝境中都是不可接受的。来不及等到这支军队同意在他们的营地里放下武器,他们就会毫不迟疑地冲向敌人。”几个回合的沟通之后,投降条约定了下来,条约规定:“伯戈因将军所率领的军队将被给予战败勇士的特殊礼遇,以行军的步伐走出他们的营地,堑壕里的炮兵将走到哈得逊河边,把他们的武器和大炮留在那里。武器将根据他们自己的指挥官的命令堆放。给英军留出一条自由的通道,让伯戈因中将率领他的军队返回大不列颠王国,条件是,这些人在目前这场战争持续期间将不再到北美服役。”

盖茨将军

投降条款是在10月15日定下来的,就在这天傍晚,克林顿派来的一位信使带着他们胜利的消息赶到了,同时带来了他的军队已经进入伊索普斯的消息,那里离伯戈因的营地不到50英里。但一切都太晚了。伯戈因已经作出了公开的保证。的确,这支军队因为疲乏和饥饿,已经太虚弱无力了,一战即溃。如果撕毁协议,盖茨将军肯定会发起进攻。因此,10月17日,萨拉托加协议正式生效。根据这份协议,5790人举手投降,成为战俘。英国人撤至萨拉托加时留在营地里的伤员病号,加上战斗中阵亡、负伤、被俘的英国人、德国人和加拿大人,以及在远征过程中溜之大吉的人,共计4689人。

10月7日那场战斗之后,落入美军之手的英国伤病员,受到了非常人性化的对待。当投降协议执行的时候,盖茨将军显示出了一种高贵而细腻的感情,这值得我们给予最高的尊敬。所有让人看上去像欢庆胜利的场面都予以避免。美国军队依然留在他们的阵地之内,直到英国人堆起了他们的武器。这之后,被打败的军官和士兵都受到了胜利者亲切友好的接待,他们迫在眉睫的需求得到了迅速而慷慨的供应。后来虽然围绕某些协议条款发生了一些议论和争吵,以及美国国会很长时间拒绝履行让伯戈因的人返回欧洲的条款,但人们并没有因此责备盖茨将军或者他的军队,正如他们曾经证明自己是勇敢的,这一次他们也表明了自己是宽宏大量的。

胜利之后,盖茨将军立即派威尔金森上校把这个喜人的消息带到了美国国会。在被人领进国会大厅的时候,威尔金森说:“整个英国军队在萨拉托加放下了他们的武器。我军正精神饱满、斗志昂扬地期待你们的命令。”国会通过投票,决定犒赏三军。博塔说:“要描述这个消息在美国人中间激起的狂喜,并不是一件容易事。他们开始为更加美好的未来而沾沾自喜。人们丝毫也不怀疑,他们一定能够实现独立。所有人都希望,这次重大胜利最后将使得法国及其他等待观望的欧洲列强作出决定,宣布他们支持美国。既然支持一个软弱得无以自卫的民族的伟大事业不再有任何风险,那么未来也就不再有任何问题了。”

事情的真实面目,很快就从法国人的行为中显示出来了。当初,在英国人攻克萨拉托加、伯戈因乘胜向奥尔巴尼进发的时候,事情看来对英国人十分有利。消息传到巴黎,指令立即被送到南特其他港口城市:任何美国武装民船,除非是绝对必要,比如修理船只、获取补给或紧急避险,概不允许进入法国港口。美国驻巴黎的特派员们,在憎恶和绝望之中,差点撕碎了所有与法国政府签订的协议。他们甚至想方设法打通英国政府部门的关节。但英国政府,因为伯戈因最初的胜利而得意洋洋,拒绝听取任何通融的建议。然而,当萨托拉加投降协议的消息传到巴黎的时候,整个场面完全变了。富兰克林和他的特派员兄弟们发现,他们与法国政府之间的所有麻烦全都烟消云散。看来,波旁王朝为自己在以前的战争中所承受的一切羞辱和损失报仇雪恨的时刻到了。12月,一份条约准备就绪,次年2月正式签订,根据这份条约,法国承认美利坚合众国的独立。毫无疑问,这就等于和英国宣战。西班牙很快就效法法国,过了很长时间,荷兰才采取了同样的策略。在法国舰队和大军的大力帮助下,美国人精神抖擞地继续开展抵抗英国军队的战争,而英国此时也顾不上欧洲的敌人,源源不断地派出他们的军队横渡大西洋。但这场斗争实在太不对等了,英国无法再继续打它若干年。当1783年的一系列条约把和平还给世界的时候,美利坚合众国的独立,终于得到了他们从前的父母之邦、新近的冤家对头—英国万分不情愿的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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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詹姆斯敦,1607年5月英国在北美洲所建立的第一个永久性殖民点所在地,位于弗吉尼亚州詹姆士河的河口处。

(2)托克维尔(1805~1859),法国政治家和历史学家,其撰写的《美国的民主》一书,是一本影响极广的研究美国体制的专著。

(3)苏必利尔湖,北美洲五大湖之一,也是世界上最大的淡水湖之一,位于美国明尼苏达州和加拿大安大略省之间,湖水经圣玛丽斯河流入休伦湖。

(4)原注:参见托克维尔《美国的民主》第1部分第18章。

(5)原注:阿诺德语。

(6)亨利·范内(1613~1662),英格兰清教徒,内战时期议会派最有能力的官吏之一,坚持议会权力至上原则,终被处死。

(7)奥尔巴尼,纽约州首府,临哈得逊河,是哈得逊深水航道北端的口岸。

(8)约翰·伯戈因(1722~1792),英国将军,本次战役中的英军主将。

(9)尚普兰湖,北美洲湖泊,北起加拿大魁北克省,南至美国纽约州,湖的大部分为美国佛蒙特和纽约两州的边界。

(10)泰孔德罗加,纽约州东北部的一个村庄,位于乔治湖与尚普兰湖之间。1755年法国人在这里建造了卡里隆堡,1759年被英国夺取并重新命名为泰孔德罗加村。

(11)埃德蒙·伯克(1729~1797),英国政治家和政治思想家。主要作品有《关于法国革命的感想》等。

(12)霍雷肖·盖茨(1728~1806),美国独立战争时的将军,因萨拉托加战役而成为英雄。

(13)本尼迪克特·阿诺德(1741~1801),美国独立战争时的英雄,同时又是美国的叛徒。1780年,他因为出卖西点要塞给英军的计划败露而被捕,后逃往英国。

(14)莫霍克河,纽约州中东部的一条河流,为哈得逊河最大的支流。

(15)威廉·豪(1729~1814),北美洲英军总司令,1778年返回英格兰。

(16)亨利·克林顿(约1730~1795),美国独立战争时期英军总司令。

(17)本杰明·林肯(1733~1810),美国独立战争时期的将军。(上图)

(18)萨德乌斯·科西阿斯科斯(1746~1817),波兰将军和政治家,因参加美国独立战争和领导波兰全国起义而享盛名。

(19)本森·罗辛(1813~1891),美国历史学家。

(20)参见罗辛《革命战地手记》第2章。

(21)查尔斯·博塔(1766~1837),意大利历史学家,著有《美国独立战争史》。后面的引文即出自此书的第3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