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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唐诗里孤独漫步》用悲悯来俯瞰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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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

——《孙子兵法·军形篇》

唐代的边塞诗人主要有三种,第一种是没有到过边塞的诗人,如李昂、崔国辅。一种是曾经游历过边塞的,如崔颢。最后一种就是曾在边塞居住和任职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高适可算是真正的边塞诗人。

据说高适五十岁才开始学写诗,但是很快就名动海内,每作一首,人们争相传唱,这除了与他早年漫游天涯广交诗友有关之外,也与他三次出塞,多次“策马自沙漠,长驱登塞垣”(《蓟中作》)对边塞生活有着大量直观的感受,搜集了大量材料有关。因此,高适也是唐代最著名的边塞诗人。

《河岳英灵集》说高适的诗“多胸臆语,兼有气骨”,《带经堂诗话》也说高适诗歌“悲壮而厚”,严羽在《沧浪诗话》中更是说:“高岑之诗悲壮,读之使人感慨。”由此可见,高适边塞诗的最大特点就是风格豪迈,情调悲壮,而最能体现他这一特点的,无疑是他的《燕歌行》了。

燕歌行 并序

开元二十六年,客有从御史大夫张公出塞而还者,作《燕歌行》以示适。感征戍之事,因而和焉。

汉家烟尘在东北,汉将辞家破残贼。

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

金伐鼓下榆关,旌旆逶迤碣石间。

校尉羽书飞瀚海,单于猎火照狼山。

山川萧条极边土,胡骑凭陵杂风雨,

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

大漠穷秋塞草腓,孤城落日斗兵稀。

身当恩遇常轻敌,力尽关山未解围。

铁衣远戍辛勤久,玉箸应啼别离后。

少妇城南欲断肠,征人蓟北空回首。

边风飘飘那可度,绝域苍茫更何有!

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

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

君不见沙场征战苦,至今犹忆李将军!

《燕歌行》本是古乐府《相和歌辞·平调曲》旧题,描写的多是思妇对征人的怀念之情。高适则旧瓶装新酒,将原题内容进行了大胆的开拓。全诗共分四个部分:

第一部分八句写出师:边境告急,战士奉命出征。血性男儿本性渴望建功立业,盼着早点上沙场把自己变成英雄,战争在他们眼中只不过是一场游戏,游戏结束后的奖励就是封侯拜相。就连皇帝也格外礼遇,赐以颜色,于是战士们更是自信满满,跃跃欲试。看到这几句,我不由得想起《野战排》《生于七月四日》等影片中,美国政府征兵时的情节了。在国家利益和意识形态是最基本的布景,笔挺的制服、夺目的勋章、闪亮的金属纽扣以及使人血脉贲张的口号是最常见的道具。将年轻的生命送上战场当炮灰的阴谋,演变成了一幕激昂雄浑的话剧,在瓦格纳器宇轩昂的《女武神》的伴奏下,血腥和屠戮被罩上了华贵的光环,于是,在这光环指引下,一批批的血性男儿义无反顾地投入了屠杀和被屠杀的修罗场。待到战士们到达战场之后,才知道战争绝非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千里沙漠军使急传书信,单于练兵火光映天,大战在即,死亡张开黑色的翅膀,飞翔在每一个人的头顶。

第二部分八句写战争的具体经过:“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屈原《国殇》)这是一场敌我力量悬殊的战斗,敌人的攻击如暴风骤雨,孤城被围困,士兵战死过半。在尸体和鲜血面前,被诗意化和崇高化的战争终于撕下了罗曼蒂克的面纱,露出了一直被掩藏的真相。而更黑暗的真相是,战士的鲜血和尸骸换来的,只是将军帐前的歌舞和玩乐。战争失败的结局已经注定,围困无法解除,等待士兵们的,只有死亡。

第三部分八句写战败被围,战士与思妇相见无期的悲凉。边域苍茫,征战多年,城南思妇断肠,北地征人回首。也许,很多春闺梦里人,早已化作无定河边骨,没有希望的思念,在这凄凉空旷的边地,化作了对无能将帅的控诉。

最后一段四句写战士以身殉国的悲壮和诗人的感慨。战士视死如归,不惧血染沙场,不计较功名,可是,这样的牺牲值得吗?这样可爱的战士,为什么没有遇上爱兵如子的飞将军李广呢?

战争经常被政客们涂抹上神圣的油膏供奉在宗庙高处,但是对芸芸黎庶来说,这只是一场由肉食者导演的灾难。面对战争,诗人是清醒的,他没有在一片喊杀声中给暴力戴上诗歌的桂冠,也没有成为秧歌宣传队兴致勃勃的观众。他走出了金鼓的喧嚣,像坐在云端的神明,用悲悯的目光,俯瞰着这悲壮苍凉的沙场。面对战争,诗人的感情也是复杂的,既赞美“死节从来岂顾勋”的捐躯精神,又同情“铁衣远戍辛勤久”的征夫;一方面暗讽“天子非常赐颜色”的阴谋,一方面又赞扬“男儿本自重横行”的侠气;不仅披露了“战士军前半死生”的惨烈,也揭露了“美人帐下犹歌舞”的腐败。战争,在被天子、朝廷和大臣们别有用心地诗化和美化之后,在高适的笔下被还原了。这种还原,是清醒的,也是痛苦的,因此,更是不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