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道:出去留学的人,从历史上可以看到有很多好的影响,甚至可以说整个现代中国就是由一群留学生造就的,像孙中山、周恩来、邓小平,都是海归。英国的许多成就,比如我们熟悉的英国国会大楼,也是留学生造的。英国在19世纪很流行“大旅行”,所有贵族精英子弟必须出外走一趟,过英国海峡到法国意大利学一圈,看看欧陆各国的先进文明,然后再回英国。留学要有一个先决条件,就是要有好奇心。但是根据最近几年的观察,现在中国新一代出去的留学生跟以前不一样,没那么大好奇心了。去了英国,觉得英国怎么那么次,这么点儿地儿还不如北京呢,北京都比这牛!去了名牌大学比如剑桥,中国留学生不关心当地新闻,不参加当地社会活动,平常搞的主要活动就是剑桥版春节联欢晚会,哈哈哈!
陈丹青:这是一个庞大的留学生群体,在别的国家继续过原来的生活。
窦文涛:他们在当地主要接触什么呢?排队买LV包,混一张大学文凭。有些人担心有一天这样的人都回来了,我们的祖国建设怎么办?还有财富外流问题,不要说裸官、贪官,很多“富二代”将来要继承父母财产,但如果他是美国国籍,财产就属于美国,要给那边交税。
梁文道:我觉得与其指责和担忧这个现象,不如看一下这个现象背后的原因。假如民营企业家很有钱,在中国的生意很成功,他儿子为什么要跑去入美国国籍呢?这会不会刚好折射出我们民间企业的经商环境没那么好了?
窦文涛:陈老师为什么最后又回来了呢?
陈丹青:爱国啊,呵呵。
梁文道:典范啊(笑)!
陈丹青:中国太生动了,我得近距离看!中国在发生巨大的变化,这是肯定的。现在出去的年轻人没有好奇心,摩天大楼不稀罕了,司空见惯了,那是因为中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窦文涛:还真是!我去了一趟美国,有一种荒凉的感觉。
梁文道:国外不热闹,还是中国事儿多、热闹……
我看到一体的两面,或者说,唤起记忆——暴吃暴喝,是粮票油票的记忆;放纵声色,是长久禁忌的记忆;一掷万金,因为穷怕了;贫富悬殊的心理失衡,因为本来大家一样贫贱;早先,读书人一律归工农管教,今天的白领,纷纷到劳务市场挑拣乡巴佬或下岗人员为自己洗衣做饭弄装修……高楼群起,开发失控,因为千万家庭曾经三代同堂四代同堂;高校扩招而就业艰难,因为人口从五亿暴涨到十三亿;年轻人什么也不信,因为他们的爹妈曾经什么都信;他们苦命读书、拼命玩耍,因为他们的父母既不读书,又没得玩耍;如今都抱怨现在人人为己,还不是当年做人根本没有自己……
当然,还有无数事物为中国所有而国外无有、国外所有而中国所无……还用说吗?不必说了。但已经发生的一切都是伟大的变化,代价难以幸免。“绯闻”主角可能成为社会转型的一份调料、一件小小的祭品,比起人人都是调料、都是祭品的年代,毕竟霄壤之别。
我因此出国,因此回国:景观面目全非,但在亿万同胞“行为习惯”的无数变奏与翻版中,伟大祖国安然无恙。告诉你,我最感动的是,我出国时才刚出生的肉团子,长大成人了——他们,有可能应了前人的预言,会带给我们国家真正的变化。
——陈丹青《退步集·媒体、大众与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