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年慈禧老佛爷做寿,请谭鑫培进宫唱戏,戏码是《捉放曹》。谭老板有一句念白“杀猪宰羊”,忽然念成了“杀猪宰牛”。念错了,自然没赏,谭老板倒也不以为意。后来有人追问他:“老爷子你怎么给念错了?”谭鑫培道:“今年是三阳(羊)开泰,本不愿应这出戏。要照原词一念,先犯了个大不敬的罪名。”
原来,这年是羊年,慈禧、李莲英又都属羊,不是三羊吗?在老佛爷生日会上“杀猪宰羊”还了得?什么都得讲个避讳。谭老板心细,自觉过滤了。这话传到李莲英那里,李加倍赏了谭鑫培,后来,宫里还把《捉放曹》这戏给禁了。
这个段子是戏剧评论家徐慕云先生写在《梨园外纪》里的。这只是古往今来众多因忌讳被过滤的一例。在中国,还真讲究这个,为尊者讳,为显者讳,为权者讳。上面的人还没说啥呢,底下有不少积极的。最典型的,秦始皇名字是嬴政,所以正月就不能读成“政”月,必须念成“征”月。
唐末军阀杨行密割据南方,当地人就不能说“蜜”字,蜜改叫蜂糖了。十六国后赵的皇帝叫石勒,有一种叫罗勒的草,就得改名叫兰香。后梁太祖朱温他爸爸叫朱诚,所以城东、城西、城南、城北,就得改称叫州东、州西、州南、州北,韦城、聊城这些地名,也给改成了韦县、聊县。宋仁宗名叫赵祯,音近的蒸饼(馒头),改名叫了炊饼。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还真有人为这事挨了揍。南北朝北齐皇帝高欢,没当皇帝的时候在东魏做宰相。有天下属辛子炎跟他汇报事情,说了句某某事“取署字”,高欢就急眼了。为啥啊?因为辛子炎有口音,把“署”念成了“树”,高欢他爸爸叫高树啊,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板子。这要搁现在,高等数学怎么念啊?也许得改高数叫神算吧。
有没有不在意避讳的皇帝呢?有,唐太宗。唐太宗叫李世民,他手底下俩大臣李世绩、虞世南都跟他一样,属于“世”字辈儿的,唐太宗可从来没想过让这二位改名。直到唐高宗即位,才想起避讳这事儿来,当时虞世南已经去世也就算了,李世绩改名叫李绩,“世”字儿就没了。
有趣的是,唐太宗不给自己避讳,却还记得为隋朝的皇帝避讳。唐初,魏征等人修《隋书》的时候,因为隋文帝的父亲叫杨忠,所以把该用“忠”的地方都改成“诚”。比如忠臣改成诚臣,《忠节传》改成《诚节传》。就连唐太宗写诗,都写成:“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这都是为杨忠避讳呢。这要到了朱温那儿,还不都得给改回来?
不过,总的来说,唐朝人对避讳还是看得比较轻的。古书《唐摭言》里,就收录了一封曹州布衣袁参写给宰相姚崇的信,有一段说:“您要是遭遇不测,被人抓了,老婆孩子也进监狱了,我一定以微薄之身,伏死一剑,以白君冤。”虽然是表忠心吧,但人家还好好的就这么说人家,搁现在是不是也有些别扭呢?
避讳特别繁琐,是从宋朝开始的。宋朝是个避讳特别多的朝代。不仅说话写字避讳,连姓名官职都得避讳。
在宋朝被避讳弄得最五迷三道的,非赵匡胤的三弟赵廷美莫属。赵廷美最早叫赵匡美,结果他二哥赵匡胤当皇帝了,他只好改名叫赵光美,后来三哥赵光义当皇帝了,他就叫赵廷美了。
本来按照金匮之盟,赵光义之后该轮到他了,可没想到赵光义要传皇位给儿子,赵廷美政治斗争失败,从秦王、开封府尹的高位上一降再降。有趣就有趣在这个开封府尹上——宋朝后来当上这个市长的人,除非是皇族,其他都要叫“权知开封府”,也就是暂时代理市长,包括著名的包拯,他也是个代理的。为啥啊?因为正市长皇家的人当过,别人不敢当。倒霉的赵廷美,终于在身后让别人忌讳了一把。
这一类的避讳到南宋愈演愈烈,甚至官职犯了三代内的家讳都得辞职。比如有个张嗣古,曾经要升任起居郎——也不知道这仨字儿哪个犯了祖上的名讳了,他必须得请辞。这朝廷也真有意思,一看出了这事儿,干脆把官名给改了,改成“侍立修注官”了。
名字中不许用“天”字,也是从宋朝开始的。宋徽宗政和年间,给事中赵野上书说:“凡世俗以君、王、圣三字为名的,已经下令去掉改变了。但还有用天字当名字的,我觉得也该禁止。”这个建议被宋徽宗采纳了,从此人们的名字里,这几个字就消失了。到了明朝正统年间,这事就更过分了,内阁的授意,考进士的,试卷里出现“天”字也不行。那“天”叫什么啊?改叫“霄”了。这叫什么事儿啊。
更为神奇的是,在宋朝连“太行山”都成了忌讳。为啥啊?古文太与大相通,“太行”就是“大行”,大行就是——皇帝挂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所以,文人崔公度写给宋真宗的《太行山赋》,就改成了《感山赋》。后来,一系列的朝代似乎都在避讳太行山。
宋朝皇帝讲究避讳,有时候会把自己避讳乱了。《铁围山丛谈》说,宋徽宗是个特别爱换年号的皇帝,他为了纪念自己当皇帝二十年,曾经下令改年号为“重和”,和上加和,多么喜庆啊。可是没俩月,就发现这年号和辽国的年号重了。原来,辽国曾经有个年号叫重熙,可宋徽宗时期,辽国国主叫耶律禧,禧与熙同音,辽国也讲避讳啊,于是就把以前的重熙年号,称为重和。宋徽宗听说后不干了,怎么能和番邦一个年号呢?改!
几个月后,“重和”改成了“宣和”,汴梁皇宫里就有宣和殿,宋徽宗心说我用我的宫殿当年号,总没毛病了吧?
可谁知道还是有毛病。有人指出,宣和的“宣”字,里面有“二日”,你一大宋朝,有俩太阳,吉利吗?
宋徽宗可真急坏了,到处征求意见,这年号叫什么不犯忌讳啊?想了好几年没想出来,把金兵想来了,他禅位了,年号改成靖康了。这可是历史上著名的年号之一。
避讳,有时候也是权力的象征。你要是平头百姓,谁想得起为你避讳啊,可你要是权臣蔡京,那就是另外一种待遇了。蔡京当权之时,吃饭的时候上菜,必须报出菜名来。饭桌上有菜汤,宋朝人叫菜羹,菜羹菜羹地叫,口齿不清楚不就成了“蔡京”了吗?一定要改。于是,菜羹变成了“羹菜”。
那个时候,蔡京还有个忌讳,就是写文章不能有“哉”字。为啥啊?“哉”与“灾”同音,有损和谐社会形象。这可难坏了参加考试的考生们,圣人书里最爱用“哉”了,什么“大哉尧之为君”“君哉舜也”之类,不让写“哉”,这考试没法写作文啊。
蔡京不管这套,只要有“哉”的,“必暗黜之”。最后还是有官员看不过眼,上书皇帝,“哉”字才算又活过来了。后人形容当时的情况,真是“转喉即触讳”。
到了元朝,必须避讳的字就更多了。清代有一本《在园杂志》讲,元朝写贺表,一共有一百六十七个忌讳字。这本书还把这些字列出来,有些的确是莫名其妙,比如:梦、幻、蒙、追、古……也不知道这是哪位的主意,这文章还怎么写啊?
忌讳有好几种原因,除了尊重、恐惧以外,还有一种是因为讨厌。明朝《万历野获编》说,南宋最讨厌的当然是金朝,所以南宋皇帝后妃留下来的墨宝中,“金”一律变成了“今”。到了明初呢,当然不喜欢元朝了,所以民间的很多贸易文书中,吴元年、洪武元年这些时间概念,都变成了吴原年、洪武原年。这倒没有行政命令,完全是大家自发自愿的一种行为。
关于百姓中的忌讳,还有很好玩的事情。清代学者俞樾小时候写过一首诗:“君子虽争没世名,留芳遗臭要分明。曹蜍李志皆千古,莫使人更冯玉瑛。”
曹蜍和李志两位,都是晋朝的书法家,不过运气不好,和王羲之生在了同一年代,没什么大名气,但毕竟算是留名历史了,可这冯玉瑛又是谁啊?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明末大名鼎鼎的奸臣马士英。这位马士英还是很有才的,善画山水,留下许多作品。只是人品太不好,后人极其厌恶他,忌讳提到他的名字,干脆,就给他画上的署名添了几笔,马士英就变成冯玉瑛了。
混到这个份儿上,真是很惨吧?偏偏总有人不接受教训。今天避讳这个,明天避讳那个,脆弱得不行。别在今后某一天,让大伙给避讳了,那就是历史笑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