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初年,长安怀德坊住着一个大款,叫郑凤炽。此人个儿高,驼背,人送外号郑骆驼。郑骆驼这人挺得瑟,找唐高祖李渊去了,提了个请求,想把终南山买下来。李渊问,你有多少钱啊?郑骆驼答:“要是在终南山的每棵树上系一匹绢,树尽而绢不尽。”这属于在皇帝面前炫富。不过李渊没把他怎么样,就是没卖终南山。唐朝对富豪还是挺宽容的。
另一个版本,说这话的是王元宝。他找的人是唐玄宗。唐玄宗打听他的实力,王元宝答:“臣请以绢一匹系陛下南山树,树尽,臣绢未穷。”
开元天宝年间,王元宝可是大有名。名如其人,他的阔绰,好几本史书上都有记载。他有钱到什么程度呢?房子是金砖银砖盖起来的,为了低调,外面抹了一层红泥。家里的窗子、门槛、栏杆,使用的是沉香木。花园里的小路,镶嵌着红线串起的铜钱,这么做是为了下雨天路不滑。所以他们家有个外号,叫“王家富窟”。
王元宝有钱,还喜欢请客,家中来来往往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夏天请客的时候,他会拿出一把皮质的扇子,也不扇风,就在屋子中间搁着,上面洒点凉水,没一会儿,整个屋子都凉风习习的,客人开始起鸡皮疙瘩。这大概是最早的空调吧?这把扇子是如此有名,以至于唐明皇都派人来借,拿回宫中试了一下,说:“这不是一般扇子,是龙皮扇子。”
《开元天宝遗事》中,对有钱人的记载很多。除了王元宝,还有刘逸、李闲、卫旷等等。这几位是富二代,但“疏财重义,有难必救,真慷慨之士,人皆归仰”。盛夏之时,他们会在花园里竖起画柱,上面以锦缎相连,做成巨大的凉棚,再叫来一群长安名妓唱歌奏乐——干什么呢?请人吃饭避暑。请的不止是亲朋好友,谁愿意来吃都可以。往往会吃成流水席,人歇饭不歇。
至于王元宝,一到下大雪就叫仆人们把家门口的街道打扫干净,然后亲自站在街边,请路人喝酒吃饭,与大家同乐,也是人歇饭不歇。这就是长安有名的“暖寒之会”。
唐朝盛世,富人们都透着那么股实在。可到了宋朝以后,就逐渐变得狡猾起来。《史》里就讲过这么一个故事。有个读书人,和大富豪是邻居。这位读书人生活挺艰难,经常把钱花得精光。看到邻居整天莺歌燕舞,他当然羡慕了。有天没忍住,穿戴整齐,前去求教,您是怎么致富的啊?那位大款还卖关子:“致富啊?不容易。这样,你回家斋戒三天,三天后再来,我再告诉你。”
三天后书生如约而至,大款让他等着,自己设了高案,还让书生交了学费,行了拜师礼。然后很神秘地说:“大凡致富之道,要先去五贼。不去五贼,富不可致。”
书生忙问是哪五贼,大款说:“就是你们常说的,仁、义、礼、智、信。”
书生稀里糊涂地走了,要不怎么说学文科的不如学金融的呢。搁到现在,这就很好理解了,吃点三聚氰胺和地沟油,就更好理解了。
总之,富豪们和普通百姓,甚至皇帝的关系越来越差了。社会上普遍认为,发财的不是好人,怀疑他们的致富经过和致富后的行为,妒富仇富的心态也越来越重。
那他们到底是怎么发财的呢?现在的富豪,基本都说自己的成功可以复制啥的,或者说本来家境不好,后来勤奋努力,把自己洗得相当白。古代呢,简单多了,总结起来俩字儿:天意。
比如明朝初年的大富豪沈万三(一说又叫沈万山)。那时候天下分崩离析,百姓流离失所,怎么偏偏你就富了呢?家里又没祖业。
沈万三致富的版本挺多,共同的地方是——他以前很穷,家贫无产,打鱼为生。版本之一,有一天沈万三去河边洗碗,手一滑,一只碗掉到河里了。他赶紧下河捞,碗没捞上来,前后左右摸到了不少又圆又滑的石头。有人告诉他,这东西叫乌鸦石,值钱,一块能卖数万钱。沈万三就这么致富了。
另一个版本,沈万三夜里失眠,躺船上看星星,结果天呈异象,北斗七星在空中大翻转。沈万三眼疾手快,接了一木勺。天刚亮就有个老头带着七个小矮人出现了,挑着七个大箩筐给沈万三,说你帮我们看着哈。沈万三等他们走了,打开一看,嘿,全是马蹄金。
励志吧?还不赶紧地,下河捞石头,上天摘星星。
反正,他神奇地发家了。发家之后,自然要置产业。先看看他的院墙吧:院墙周长七百二十步,墙上还起了三层楼——不是上下三层,而是里外三层,各宽六尺。从外向内,分别高六尺、九尺、一丈二尺,这盖得跟楼梯似的干吗啊?种花。隔十步就是一个亭子,亭子就在花丛中,站在庭内,看着那些花像瀑布一样垂下来,什么感觉?当然,墙不是白的,有壁画,画的是珍禽异兽,远远看去,就仿佛很多动物在花间奔走。这墙有个名字,叫“绣垣”。
墙里边,自然是高高的假山,四时美丽的鲜花,以及一个大湖。湖水里放养着金鱼。湖中间,盖了一座“四通八达之楼”,各个方向都有石桥通向岸边,“飞青染绿,俨若仙区”。
人家盖楼外楼,沈万三别出心裁,在楼中间盖了个楼内楼,名叫“宝海”,各种珍稀古玩藏在楼上。楼下呢,则是个温室,叫作“秉烛轩”,周边遍砌宝石栏杆。一半面积是个大床,上挂销金九朵云宝帐,床后种植百谐草,床前比较特别,是个——可以同时容纳十几名演员的戏台。合着沈万三设计,这个地方是搂着姑娘躺在床上看戏的地方。这VIP小剧场盖得很让老中青男女文艺范儿们羡慕吧?要是再啃个万三蹄,就腐化到极致了。
秉烛轩后面,有两座桥通向岸边。东边叫“日升”,西边叫“金明”。这俩桥和其他的桥不一样,桥面上有许多石箱,是沈万三的妻妾们放衣服的地方,而桥两侧呢,建的是房子,那些姑娘们就住在这里——开门找衣服穿,穿上就去看戏了。廊桥算什么,这可是极其有独创性的“房桥”。
当然,这不是沈万三的卧室,他的卧室在岸上,叫春宵涧,“貂鼠为褥,蜀锦为衾,毳绡(鸟的羽毛)为帐,极一时之奢侈。”
这么有钱的家伙,让明太祖朱元璋怎么受得了?那可是个很讨厌有钱人的皇帝。
关于沈万三的家破人亡,也有很多说法。其一是,朱元璋要修南京城,可缺钱啊,沈万三就捐出一半家产修城。那时候可不是直接把钱给官府了事,而是要雇人开工亲力亲为。结果呢,沈万三负责的那部分比朱元璋负责的那部分早完工了三天,惹得朱元璋老大不高兴。太不长眼了吧?怎么能领导停牌你自摸呢?后来沈万三修苏州街,找了块茅山石做街心花园,朱元璋硬说“茅山”与“谋反”同音,沈万三有谋反之心,把沈万三给杀了。另外一个说法是,朱元璋要杀沈万三,被太后苦谏,最后全家流放云南了。
据说朱元璋有首打油诗是写沈万三的:“百官未起朕先起,百官已睡朕未睡。不如江南富足翁,日高丈五犹拥被。”你说,这还能有好吗?
沈万三家有很多东西流落出来,比如南京光禄寺有个铁力木酒榨,一次用二十石米,出酒上百坛,就是沈万三家的。再比如有人在南京工部仓库里看见过四个大铜箱子,高可过人,也是他家的。
大富豪是杀不完的,到了清代初年,又涌现出一批富豪。其中最有名的,是南季北亢两家。季家在泰兴,那里有个季家市,三百多家人口一半是季家的。据说早年间,这里只有季家一户人家,建的房子特别多,就形成街道了,光每天晚上打更的就六十多人。季家还养了两个女子演唱团(还有一说是三个),服饰就值“巨万”。亢家则在山西平阳,据说是找到了李闯王遗留的一笔巨款发家的,康熙年间,新戏《长生殿传奇》在亢家首演,由亢家自己的家班演出,费用达到了四十多万两。
有一位姓项的男旦演员曾经在江淮某官员的家班里,排演《长生殿》时饰演杨玉环。他回忆说,服装道具全是金缯、锦翠、珠珰、犀珀之类,刻意精丽。杨玉环自缢后,有场明皇泣玉环像的戏,那幅像是找工匠按照项某的容貌,以沉香木雕刻的,之后施以粉黛,栩栩如生。蓄家班、演戏,已经成为当时炫耀斗富的普遍手段了。
可这个世道有个规律——只要富豪们有了官员的背景,就长不了。没多长时间,那个官员就因为受贿被查,败家了。项某也流落到街头卖唱。荣华富贵的结局,终究躲不开落花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