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访企鹅聚居地,与野生动物亲密接触
In which I visit colonies of penguins and have close encounters with other wildlife
次日,我出发前往向往已久的瓦尔德斯半岛。此前我曾不知疲倦地做好了一切准备,以便在得空时就立刻离开布宜诺斯艾利斯。我随身携带着一个大文件夹,里面装着当地公证人证明我是摩托车的合法拥有者的文件,以及证明这位公证人资质的文件。有趣的是,这些文件中并不包括证明摩托车上路资质的材料,规定里没有提到需要出示这个。
在学校的维修店,我精心定做了两只挂在摩托车后面的驮箱,箱子是胶合板的,包着铝角,用来盛放两个备用轮胎和保养所需的各种工具。凭借坚定的意志力,我打包了备用燃料和油、帐篷、睡袋、酒精炉和一点干粮,还有一套换洗衣服和一个口袋大小的急救包。我要向荒野进军了!
我带着摩托车,登上开往布兰卡港的火车。铁路旅行非常便宜,每英里只需几比索。虽然车速不快,路途也远,但这意味着我可以用不到一天的时间走完第一个五百多英里。我不得不和摩托车以及其他旅行必需品一起待在货车车厢,因为如果无人看管它们,我实在是不放心。
阿根廷是个幸运的国家,拥有漫长而壮观的海岸线,部分沿海地区以海鸟和海兽的栖息地闻名。瓦尔德斯半岛与圣乔治之间有一段九百多英里的公路相连,那里不仅是著名的企鹅聚居地,还有许多海狮、海象和鲸鱼。这个聚居地坐落在南部省份丘布特的东北角,丘布特省的面积比英格兰和苏格兰的面积加起来还大,瓦尔德斯半岛几乎是一座孤岛。与大陆相连的部分只是一条窄得不能再窄的地峡,整个半岛的面积大约相当于康沃尔郡或长岛,形状有点像一只企鹅胚胎,“脐带”恰好对应那条与大陆连接的地峡。因此,地峡两侧有两片非常适合海洋动物居住的大海湾,面积加起来和整个瓦尔德斯岛一般大,再加上洋流、纬度和地形等条件,共同造就了海鸟与海洋哺乳动物徙居的天堂。时至今日,整个丘布特省的人口也没有超过康沃尔郡(约五十万)。在这里,你可以找到平静与安宁,这是此地的野生动物数量繁多的另一个原因。甚至在遇到胡安·萨尔瓦多以前,我就希望探索这片荒凉的胜境。
我知道独自一人前往如此偏僻的地方可能遇到许多艰难险阻。当时,许多有钱的阿根廷人都雇佣了保镖,持枪也是合法的,武器容易买到,价格不贵。所以,尽管许多旅行者并不愿意承认,但他们都会带枪。我也经常考虑要不要买一支枪,可又不确定它是否真的有利于我的安全。
我驾驶摩托车从布兰卡港沿海岸线南下,抵达圣安东尼奥,下一站便是瓦尔德斯半岛。摩托车一路上的表现惊人地好,旅途相当顺利。一有机会我就把它的油箱充满,顺便打听下一个加油点的位置和距离。我在路边的小饭馆给自己加“燃料”,补充必需品,确保接下来的几天食物充足。
瓦尔德斯的地貌令人印象深刻,以低洼的半沙漠为主,与此地丰富的野生动物相比,这一点显得很不寻常。道路全是土路,一路驶来,我的身后总拖着一条尘埃云。在高地上,我能看到漫长蜿蜒的沙滩和远处辽阔的大海。进入植被稀疏的地区,摩托车无须循规蹈矩,可以在没有路的地方疾驰,不用怎么绕道就能看到美丽的风景。心情愉悦之下,我觉得自己大概很容易就能找到企鹅,它们说不定还会像胡安·萨尔瓦多每天早晨在露台上向我打招呼那样主动出来欢迎我。然而,我在半岛沿岸的沙滩上看到的都是些鳍足类动物——海象、海狮和海豹,它们赶在交配季节聚到一起养育子女。
成年雄性南美海狮是一种威严大气的动物,无愧海中之狮的美称。它们嘴巴较短,头部巨大,肩披华丽的鬃毛,真的非常像狮子,聚集在海滩上捍卫自己的领土和后宫,时常高高地昂起鼻子,以这样的姿态威慑对手。
瓦尔德斯周边海域的鳍足类动物数量颇丰,是逡巡在近海的逆戟鲸的理想猎场,我曾亲眼目睹海狮跃出水面,爬上岸边的陡坡,去高地上躲避猎捕。高地是瓦尔德斯海岸的一大特征,不知怎么,成年海狮能够奇迹般地攀上看似不可攀爬的陡坡,把无力自卫的幼崽从水中抢出来,咬住它们的后颈拖到安全的地方。
当时并没有分隔野生动物和像我这样的游客的障碍,但出于慎重,我一直与这些动物保持至少三十码的距离。它们会放心地摇头晃脑、鼓动腮帮,抬起湿润的亮眼睛看我。对我来说,这样已经足够,无须近前打扰它们。
海象的体型甚至比海狮还大得多,也丑得多,在大约应该长鼻子的地方长着一坨下垂的肉块,活像一只皱巴巴的大号皮靴。这种巨兽中的成年雄性可以长到十二英尺长、四吨重——是海狮身长的两倍、体重的十倍——我觉得与它们拉开三十码的距离都算不得安全,但它们在陆地上远不如海狮灵活。与之相比,海狮显得优雅很多。
进入海象的地盘,目之所及尽是暴力景象,几乎每个物种的雄性都会争夺居住地的统治权。残酷的斗殴结束后,失败者会被丢下悬崖。战斗双方会用后腿站立,猛然前扑,像大树一样砸向敌人,连撕带咬,血肉横飞,丝毫不考虑周围老弱妇孺的感受,掀起阵阵血雨腥风,整个海滩都随之震颤,胜利者和失败者的伤口一律惨不忍睹。难怪这些地方见不到企鹅。
离海滩远一点的草原和矮小植被区是美洲鸵(ñandú)和原鸵的家园,美洲鸵是一种类似鸵鸟的不会飞的鸟,站立时大约四英尺六英寸高。原鸵长得像鹿,是骆驼的亲属,这两种动物比植被高出很多,非常显眼。如果我靠得太近,它们会警觉,如果我只是骑摩托从土路上经过,它们只会好奇地看我一眼。
首次访问瓦尔德斯,我没有看到除自己之外的任何人类。至于企鹅,尽管寻找了整整两天,也没发现一只。我觉得后者应该归因于我对当地不够了解,而且半岛的海岸线绵延数百英里,地域广阔,我决定接受教训,不在北部过多停留,径直向南,因为在那里找到企鹅聚居地的可能性更大。第二天,我向汤波角进发,人们告诉我,那里是企鹅最喜欢的哺育幼崽的地方,肯定能找到它们。
走到半路,我预感到一场风暴即将来临:气温下降,天空变黑,风向改变,风力增强了许多。顶风冒雨地在泥泞的土路上骑摩托车固然不可能,而在没有树木的南美大草原上突遇冰雹则称得上危险——甚至能够致命——因为冰雹可能变得非常大。我马上开始寻找可以挡雨的树丛。我在路边的一片灌木丛中找到六棵桉树,在其中最大的一棵下面躲好。风暴倏然而至,起初落下的冰雹很小,不比葡萄干大,砸得树冠扑簌作响,但随着风暴的增强,冰雹也跟着变大,最大时如高尔夫球或鸡蛋一般,直接砸穿了树叶,砸断树枝,落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这样的雹子足以给玻璃、汽车和人造成可观的伤害,据说门球一样大的雹子可以砸死家畜。我一直戴着摩托车头盔,尽可能地躲在结实的枝干下,因此避开了大部分冰雹。风暴终于止息,但由于路面覆盖着冰,无法继续上路,只能等冰融化。百无聊赖中,我想起胡安·萨尔瓦多。如果圣乔治也下了冰雹,他大概会躲到露台的桌子底下,发现天上砸下冰炮弹,而瓦尔德斯的企鹅或许会跳进水里避难。
通往汤波角的小路坑坑洼洼,一百英里走了整整一天。可当我最终抵达时,完全被那里的壮观景象震惊得透不过气来:铺天盖地的麦哲伦企鹅。真是不虚此行,哪怕推着摩托车走过来也值得。
向北延伸的海岸线一带,企鹅不计其数。瓦尔德斯半岛需要几个月才能彻底探索完毕,而汤波角则是个只有两英里长的半岛,至于这方弹丸之地为何如此吸引企鹅,我并不清楚——也许因为这儿没有鳍足类动物——但我不得不相信,上百万只企鹅选择了这里,一定有着相当充分的理由。我在这里看到的每一只企鹅都符合我对这个物种的天性的认知:有的展开双翅,稻草人般傻站着,观察其他同类,脑袋动个不停;有的慢悠悠地走着;有的在跑;有的冲进水中游泳,或者冲进去后再爬上岸呼朋引伴;有的迈着坚定的步子走上沙滩哺喂幼崽;有的在用脚挠头,或者把脑袋和脖颈按在胸脯和体侧蹭痒;有的在扭屁股,还有的在梳毛。
“梳毛”可不是什么不起眼的小动作,因为企鹅会花很多时间梳毛,用鸟喙依次理顺胸部、背部和肚子上的被羽,还有翅膀前面、后面、下面、侧面、肩膀上面、脖子周围、腿部、腿间、肚子下面、尾巴等地方的羽毛。灵活的鸟喙几乎可以够到全身的各个部分,至于够不到的地方,它们会用脚趾代劳。
感谢胡安·萨尔瓦多,他让我有机会近距离研究企鹅的羽毛,从各个角度观察它们的生长情况以及密密匝匝分布在全身的样子。经过仔细观察,我发现每只企鹅都有自己独特的梳毛步骤,就像胡安·萨尔瓦多每天做的那样,确保每片羽毛都处于完美的状态:防水、柔软、对身体活动不构成阻碍。正如飞鸟的羽毛赋予它们驾驭空气的能力,企鹅的羽毛赋予它们水中的控制权。近距离的观察让我意识到羽毛的结构尽现造化之工,无论普通鸟羽还是企鹅的被羽皆是如此,我只能感叹大自然的奇妙。如果企鹅继续进化一百万年,它们的羽毛会不会变得更加高级?不过,我实在看不出还有更多改善的可能性。
在汤波角,我也有其他发现,是单纯观察胡安·萨尔瓦多学不到的——就是鸟群内部的彼此熟悉与互动。许多企鹅需要照顾幼崽,看似无暇与别的企鹅交流,但它们会通过眼神接触互相打招呼。企鹅保持一个动作的时间不会超过几秒钟,然后它们会停下来,看看自己的邻居,似乎是在休息,或者想要得到对方的认可。总之,达到目的后,它们会继续先前的动作,或者干点别的。这就是企鹅的社交生活,胡安·萨尔瓦多显然需要社交,虽然他选择人类替代同类,但我为他感到悲哀,因为人类无法像企鹅那样与他进行不间断、无阻碍的交流。假如我独自一人和一群企鹅住在一起,时间久了也会渴望人类的陪伴。这道理对于住在圣乔治的胡安·萨尔瓦多也是一样的。
汤波角海滩四周的土地上尽是石头坑,是企鹅睡觉和筑巢的好地方。有的浅坑只能藏住尾巴,有的则很深,藏进去可以只露出嘴巴尖。这里的鸟似乎不爱活动,有些在孵蛋,有些在带孩子,还有的在给窝划界线。因为怕打扰它们,我没有靠近观察。
企鹅不是汤波角的唯一居民,附近还游荡着少数原鸵和野兔,有时各种年龄和大小的美洲鸵也会出现。虽然其他物种经常离企鹅很近,但邻里之间可以完全做到不闻不问、平静共处。我就从来没见它们互相搭理过。不过,有一次,我听到一群企鹅对着远处的什么东西发出了不寻常的兴奋叫声:三十几只企鹅组成了水滴形的阵列,对敌人发起围攻。领头的几只冲在前面啄咬敌人,简直像橄榄球员截球那样,第一波队员败下阵来,第二波立刻冲上去,展开新的攻势。前面倒下的企鹅随即加入后面的队伍,战线的长度足有五十码。其他不相干的企鹅在远处观望,但没有试图加入的意思。
起初我不知道企鹅们在干什么,看到它们的目标才恍然大悟:那是一只犰狳,正被雨点般啄下的鸟喙逼得狼狈窜逃。直到犰狳逃进有荆棘保护的灌木丛,企鹅们才停止了追赶。这只犰狳是抢了企鹅蛋还是咬了小企鹅?我不知道这种长着鳞片的动物吃不吃这些东西,但显然企鹅不能容忍它出现在它们的地盘,一定要把它赶走,直到它消失在只有装甲类动物能钻进去的植被中才作罢。作为曾被企鹅喙啄伤的受害者,我不禁摩挲起手指上的伤疤,对闯入者深表同情。
在企鹅聚居地散步时,如果不靠得很近,它们不会有多大的反应。就算我径直走过去,企鹅也会退开,在我周围让出一小片空地。除了不会允许我靠近摸它们或者抱它们之外,对于我的存在,它们表现得很冷漠,好像我和原鸵并没有什么区别。我坐在地上时,它们会照常各忙各的,不搭理我,好像我根本没在那儿似的。那种感觉真是妙不可言,我仿佛彻底与环境融为一体。
与这些企鹅相处的时间似乎过得特别快。我走遍了整个汤波角,探访了每处海岸、小岩洞和企鹅领地。我发现,所有平坦的地方几乎都被企鹅占据了,密密麻麻,似乎再也容不下更多的同类。
那天晚上,我在汤波角的荒野扎营,与企鹅的距离比较近,有几只好奇地过来看我干活。虽然它们很快便失去兴趣走开了,但当我支好帐篷,用海水煮了土豆,配着黄油和鱼罐头做晚餐的时候,又招来了一批围观的企鹅。
次日早晨,它们看着我吃早饭、收帐篷、再次出发。我贴着大西洋一路向前,抵达此次旅程的最南端,然后掉头向北,前往这个国家的西部。
这一天,日落之前,我决定在路途中短暂停留。远处雄伟的安第斯山脉清晰可见,我骑着摩托车来到距离公路五百码左右的地方,在蒲苇草丛中支起帐篷。蒲苇草可以迅速长到六英尺以上,非常适合遮挡视线,在这里露营不会被路上的人看到。
我的帆布帐篷虽小却很坚固,而且配有一块非常时髦的防潮布,尽管没有拉锁,但系带也很方便。
我吃掉用小酒精炉加热的食物,写了旅行日志,检查了摩托车和车胎,准备睡觉。天气凉爽,我钻进睡袋,一钩残月尚未升起。夜幕幸而有星光照明,否则到处都会是一片漆黑。旅途劳顿的我很快睡着了。
忽然,我从熟睡中惊醒,发现下弦月已经升上了天空。我入睡之前,它还挂在地平线上。
我为什么会突然醒来?我仔细倾听周围的动静——是脚步声,缓慢、鬼鬼祟祟……毫无疑问……声音很小……正在靠近帐篷,而且是不止一双脚发出的声音!
我调动起所有的知觉,试图判断接近营地的究竟是谁。我心跳加速,尽量保持浅而快的呼吸,避免发出声响。
我也听得到夜间该有的声音:和缓的西风吹拂蒲苇草丛的沙沙声,昆虫的活动声。这时,脚踩在柔软干燥的土地上的声音又出现了,我还感觉到它引起的震动,相当独特,不容混淆。
谁会偷偷过来找我?为什么?如果对方意图正直,一定会先站在远处表明身份和来意,而不会像夜盗一样悄悄地摸过来。
可以肯定的是,声音来到了我的右侧,我无声地拉开睡袋,缓缓挪出腿来,甚至感觉得到拉链的每个齿挣脱咬合的过程。我穿着T恤和短裤,大脑疯狂旋转。至少有两名敌人!我有什么武器?只有一把facón,是南美洲的牧人使用的刀,可那又有什么用?如果他们全副武装,图谋财物,可能会开枪打我,然后洗劫一番。没有人会发现我的尸骨,我可能是踏足这片野地的第一个人类,丘布特省就是如此偏远,方圆百里可能都不会有人烟。
脚步声越来越近,清晰可闻。偷袭者仿佛窜过干燥草场的狐狸,狡猾地逼近过来。
我随时准备跳出去和他们拼命,只能靠出其不意取胜,绝对不能困在帐篷里,否则就没救了。如果我别这么蠢就好了,如果我买了枪,就不会如此被动,我不应该鲁莽地独自旅行的。我诅咒着自己的胆大妄为。脚步声距离帐篷只有几码远了,而我手中只有一把不趁手的刀和一支不堪一击的手电筒。
我筹划着下一步的行动,轻轻解开帐篷上的系带。我打算拿着手电和刀冲出帐篷,尽可能地放声吼叫,恐吓敌人。这样的奇袭或许能让我占到上风,抵挡住第一波进攻。
我准备好了,脚步声现在来到了帐篷前方,我能听到呼吸声,就在距离我不到五码的地方!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我窜出帐篷,打开手电,叫道:“砰!砰!砰!”能否活命就在此一举了,我的刀在手电筒的光照下映出寒光,向敌人劈去。我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酒友尤安一定会为我骄傲的。
然而,接下来我便被黑暗中射过来的两道巨大的白光炫得眼花缭乱。仅仅过了一秒钟,我就意识到白光是我的手电筒照在一头流浪奶牛眼睛里的反光。大半夜的在野外被一个神经错乱的英国人攻击,它一定吓得不轻。果然,看到我凶神恶煞的样子,这头牛恐惧地转身逃跑了。刚才我听到的脚步声再次响起,逐渐消失在黑暗中。
因先前的恐惧和凌晨的寒意而浑身颤抖的我哭笑不得,举起手电筒对准奶牛逃走的方向照过去,直到再也看不见它才作罢。我关掉手电筒,看着夜空中的下弦月,月光微微照亮了地上的蒲苇草丛,勾勒出模糊的轮廓。猎户座高挂在南半球的天空,这位天上的猎人傲慢地举着剑站在我头顶,摆出战斗的姿势,刚才举着手电和刀冲出帐篷的我大概是在模仿他。
“有了剑,谁还需要枪?”他似乎在问,显然不知道我刚才多么害怕丢掉小命。我觉得这样看着天空很愚蠢,就回到了睡袋里,决定不把刚才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如果我有枪的话,奶牛一定早就没命了。
第二天,我开始了返回布兰卡港的长途骑行。阿根廷偏远地区的主要道路就像箭杆一样笔直,一连好几英里不带拐弯,有时开上几个小时摩托车都碰不到其他路人。天气晴朗,蓬松的白色云朵不紧不慢地飘向遥远的天际。我欣赏着无甚变化的草原风景,思考着胡安·萨尔瓦多的未来。无论如何,这次考察说明把企鹅送回他的同类那里是可行的,我只需想出合适的方法把他带过去。可这意味着胡安·萨尔瓦多会离开我,我觉得很难过。而且对一只企鹅来说,长途跋涉绝非易事,所以我必须确定这段艰难的旅程是值得的。
距离布兰卡港还有一小时车程时,摩托车的引擎突然一阵颤抖,逐渐失去了动力,想到自己要推着摩托车走好几英里的路,复杂的情绪涌上我的心头——主要是沮丧和绝望。在这样的时候,推摩托车简直像西西弗斯推动巨石,是一种残酷的惩罚。我松开离合器,让摩托车尽可能远地向前滑行,分析着刚才引擎发出的最后的声音。引擎的运转是突然停止的,没有嘶嘶的响声,所以比起燃料方面,更有可能是电路出了问题。可刚才我明明听到了响亮的“喀嚓”声,我检查了火花塞和燃油管,发现它们只有些小毛病,很容易纠正,而且这些问题并非导致引擎停转的原因。接着我很快发现,原来是排气阀摇臂断了,这是我无法在路边解决的问题。带着绝望,我开始推着摩托车沿着平坦的道路朝前走。
过了不到二十分钟,我高兴地看到一辆过路的汽车停了下来,听说我打算把摩托车推到布兰卡港,司机忍不住笑了。他提出帮我把车拖到城里,并且保证会慢慢开。拖车的绳子系在两边车把上,如果遇到紧急情况,我可以迅速解开绳子。就这样,轿车以惊人的速度拖着摩托车出发了。因为实在不想推着摩托车走上三十英里,我才忍住了阻挠司机帮助我的冲动。然而,一到布兰卡港,他的驾驶态度立刻变得理性了,我十分惊讶。司机甚至把我送到了车站,让我得以按计划赶上火车,真是万幸。如果摩托车在真正的偏远地区坏掉,我可能需要等上许多天才能得到救援,甚至还会被迫扔掉摩托车。
在返回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漫长的火车之旅中,我决定放弃让胡安·萨尔瓦多与野生企鹅同类团聚的计划,因为最近的这次事故使我实在不敢相信那辆靠不住的摩托车。看来,我在哈罗德百货公司的茶室里想出的所有选项中,最合适的莫过于让胡安·萨尔瓦多留在圣乔治。毕竟他现在过得也很快乐,而且说实话,我不愿意和他分别。船到桥头自然直。
所以,我会继续收留胡安·萨尔瓦多,我相信,他会告诉我怎样做才是最好的。“一天的难处一天当”(1)——这将是我们的座右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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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译注:《圣经·马太福音》:“不要为明天忧虑,因为明天自有明天的忧虑,一天的难处一天当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