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返校，发现不速之客
In which the students return to find an unexpected guest
我发现，许多学校似乎都会使用一种非常特殊的洗涤剂（而且只有学校才会使用它），报到日当天，它的气味伴随着学生的窃窃私语弥漫在宿舍里，打破了原来的寂静。到处都是杂乱的脚步声和塞着学生制服、运动装备的皮箱相撞声——长达十七周的新学期伊始，它们被主人随意丢在床边的地板上——校园仿佛起死回生。那年春天，见到回归的孩子们，我还是很高兴的，因为胡安·萨尔瓦多喜欢有人陪伴，尤其在校园里又出现了三百多人的情况下，他肯定不会缺少朋友了。
学校不仅是学生的家，也是许多教职员工及其家属的住处，住在这里的还有疗养院的护士，这是个联系紧密的社区，大家互相认识。圣乔治每个班的学生平均有十五名左右，宿舍的规模也依此安排，食堂能够容纳全校师生同时就餐，每日提供三餐到四餐，主厨豪尔赫懂得如何满足阿根廷年轻人的胃口。校内的小教堂也足够大，装得下每一个人。我们常在那里聚会，参加牧师带领的礼拜仪式，去那里的频率和热情仅次于去食堂。
我站在楼梯的顶部疏导人流，想知道再过多久才会有学生透过玻璃门看向外面的露台，结果没过多长时间，一个黑发蓬松的机灵小伙子（伊戈尔）就透过门上的玻璃，朝外面的田野和更远处的河流望去，脸上挂着抑制不住的笑容。毫无疑问，他的心情像任何面对新学期的孩子一样兴奋。他来自秘鲁，祖父是从俄罗斯移民过去的。
过了几秒钟，那个近在咫尺的家伙才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儿有只企鹅！”他小声地说，先是看看周围，然后收回视线，鼻子贴在玻璃上。他扭头看见了我，又说道：“那儿有只企鹅！”
“噢，我猜他打算飞到南方过冬，暂时停在这里休息一下。”我说。我喜欢故弄玄虚造成认知矛盾的教学方式——用不现实的语言促使学生提出自己的见解。
伊戈尔皱起眉头，又看了看露台，想要反驳，但看到我的表情之后，他意识到我在开玩笑，便跟着我一起笑起来。“我能过去看看吗？”
“如果你能做到安静和温柔，当然可以。”
他小心翼翼地敞开玻璃门，来到露台上，我也跟过去看着。伊戈尔慢慢走过去，胡安·萨尔瓦多拍打翅膀表示欢迎。男孩弯腰抚摩企鹅的头，企鹅向后躲了一下，但很快又把脑袋凑过来，逗着他玩。伊戈尔看着我。“我可以告诉别人吗？”他问。
新闻如同野火燎原般传开——学校宿舍的露台上有只企鹅，男孩们争先恐后地涌到露台门口。起初我还会限制探视企鹅的人数和时间，担心胡安·萨尔瓦多被大家的热情吓到。可我们很快便发现，崇拜者的数量对于企鹅根本不是问题，简直多多益善。
孩子们很喜欢喂企鹅，我很快就有了帮手。年纪小的孩子格外积极，他们充当饲养员、定期冲洗露台、每天从市场买鱼。责任感确实能让年轻人发挥最大的潜力。在照顾企鹅方面，我从未缺少过助手，他们忠诚尽责，努力满足着胡安·萨尔瓦多的需求。
只有在企鹅的天然栖居地观察过它们的生活，才能真正理解何为“群居”。虽然我们通常会将人类描述为“群居”生物，但不计其数的大批企鹅集群而居时，几乎不存在所谓的“个体空间”，“群居”得更为彻底。按这个意义来说，与其他形式的人类群体相比，一所英式寄宿学校（或者南美洲的寄宿学校）恐怕称得上是最接近企鹅栖居地的生活环境了。
清早起床，大批学生潮水般涌出宿舍，奔向食堂吃早餐，饭后返回宿舍拿晨课用品，接着再次涌出门去，到小教堂做礼拜、上课。上午休息时，他们又潮水般涌出教室，回宿舍取来下一堂课所需的书和学习用品。午餐时间，他们又会返回宿舍，把自己的东西放进储物柜，再冲向食堂。吃饱喝足后回宿舍午睡，养精蓄锐完毕后，再度涌出宿舍楼，参加各种游戏和体育活动，然后回宿舍洗澡、收拾书本，走进教室，如饥似渴地倾听我的同事们传授宝贵的知识与智慧。一天的课程结束后，他们会再一次把书放回宿舍，到食堂吃当天的最后一顿饭，然后回到书桌旁或者公共休息室预习第二天的功课，接着稍事休息，享受一天中最后的空闲时光，再冲一次澡后上床睡觉。这就是寄宿学校的日常。
因此，在一只住在寄宿学校的企鹅眼中，一大批年轻人定时来来去去就成了非常有趣的景观。每次听到孩子们经过，胡安·萨尔瓦多都会在露台上起劲地跑来跑去，伸长脖子看，也总会有一些孩子到露台上去和他说话，或者喂他鱼吃。
尽管寄宿学校里的孩子空闲时间非常有限，但热心的小伙子们依然可以有办法从午间游戏结束之后和下午上课之前的这段时间里抽出二十分钟，所以我们从不缺少到市场购买鲱鱼的人手。经过最初几天的适应，胡安·萨尔瓦多养成了每天只吃半公斤鱼的习惯，因此只需每周买三次鱼，就能保证我的冰箱里一直存有足量的鲱鱼。亲自到市场买鱼的学生得到的奖励是优先给胡安·萨尔瓦多喂食和打扫露台。
平时常会有六七个男孩坐在屋顶的护墙上给他们的新朋友喂食。刚开饭时，喂食者一从袋子里拿出鱼，胡安·萨尔瓦多就会抢过来一口吞掉，丝毫不顾对方是否经验不足、手指是否灵活。（需要说明的是，胡安·萨尔瓦多对鱼的渴望，并没有导致任何人遭受永久伤害。）不过，用餐快要结束时，因为吞不动了，他会放慢速度。善于观察的喂食者会判断出胡安·萨尔瓦多何时吃饱，然后停止喂食，但有些时候，手指不再处于危险之中或者忙着和同伴交谈的孩子们会继续喂他，直到发现企鹅再也吞不下更多的鱼或者看到鸟喙外面挂着鱼尾巴时才会停止。
吃饱喝足的胡安·萨尔瓦多站在孩子群的中心，含情脉脉地抬头看他们，似乎大家说的每一个字都令他陶醉。接着，由于吃得太撑，加之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他会打起瞌睡，靠在孩子们的腿上呼呼大睡，甚至保持这个姿势，一直到他们离开。那些比较体贴的学生会轻轻放低企鹅的身体，让他的胖肚子贴地，像小孩那样一动不动地熟睡。比较粗心大意的学生则会在意识到上课要迟到的时候直接站起来跑掉，把胡安·萨尔瓦多留在那儿摔个四脚朝天。遇到这种情况，他会像溺爱孩子的祖父母那样摇摇头，然后安下心来继续午睡。这就是企鹅胡安·萨尔瓦多的生活，我们忙碌的时候，他却在安静地睡大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