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托马西娜准备好了晚餐的食材:一对刚生了宝宝不久的年轻情侣想来庆祝生日。
她在匹斯布鲁克待到八点半,从肉铺取了她订的肉,在菜市场选了些上好的蔬菜,然后在奶酪店逛了逛,买了三种法式奶酪:软的、硬的、蓝纹的。招待她的不是詹姆,她有点失望,不过他看到她时,高兴地冲她挥手,还从柜台另一边竖了竖大拇指。他忙着帮别的客人,没空说话。托马西娜走时他还没脱身。
她回到家时,劳伦已经准备好,在等她了:她打理了厨房,整个厨房都在发光,所有厨具都摆放好了,就等开灶。她们做好了分工。劳伦用她这周早些时候做好的鸡肉高汤煮了芹菜汤,不断地过滤,直到汤变得爽滑如丝,然后她把汤放在一边,煎了一些培根,可以做配菜。
主菜是一块鹿肉,浇上嫩煎蘑菇丁酱汁,用发酵的面团裹起来。配菜是小铜锅装的土豆奶汁烤菜,切成纸片厚度的薄片,再配上花椰菜浓汤。
甜点是精致的香梨慕斯,轻薄而蓬松,中间是温暖的巧克力酱。
四点半时,一切可以提前做的准备工作都已经做完了,厨房打扫干净,托马西娜正在餐厅做最后的调整。
四点四十五分,电话响了,是订了晚餐的那位丈夫。他们的宝宝感冒了,没法把宝宝交给保姆。当然,他们还是会付钱的,但他们来不了了。
托马西娜放下电话。她看着准备好的两人餐桌,然后走进了厨房,她那包裹完美的鹿肉正在变凉。她知道这是检验她的时刻。她知道,若是不做她想做的事,她可能会孤单一辈子,她可能一辈子都要为别人的周年庆、生日庆祝烹饪。她要永远看着别人含情脉脉地四目相对。她将永远不会了解,跟一个人对坐在自己的餐桌旁,是怎样的感觉。
她应该有机会与一个人眼神相遇。她懂得这道理。
“你打算怎么办?”劳伦说,“太浪费了。”
“等一下。”托马西娜说。
她走进厨房,拿起刚刚烹饪用的酒,给自己倒了一杯。她一口气就喝下去了,然后她拨了奶酪店的电话。他们可能已经关门了。她不知道他们营业到几点,现在是五点十分,很可能五点就关门了。电话响了一轮又一轮。她正要挂掉,那边有人接了。
“匹斯布鲁克奶酪店。”
“麻烦帮我叫下詹姆可以吗?”
“我觉得他可能已经走了,亲爱的。我们五点关门。”
“哦。”她不能要他的手机号,她做不到,“那就算了。”
她发现,失望的感觉冰冷噎人,堵在胸口,就像没消化的木薯淀粉。
“别—等一下,他从库房出来了。詹姆—电话,有人找你。”
她听到听筒被放下,有人对话,然后是脚步声。她可以现在挂掉,詹姆永远不会知道是她的。她可以免于被羞辱。她想,失望有多冰冷,羞辱就该有多炙热灼人吧。
“喂?”詹姆欢快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来,她能感受到他的温暖。这给了她勇气。她想再次感受到那种温暖,面对面。她需要那种温暖。
“是托马西娜,”她说,“在书店遇到的那个,开‘二人世界’的那个。”
“哦!”詹姆听起来很高兴,“你好。”
托马西娜鼓起最后一点勇气:“是这么回事,我这边有客人取消预订了,十分钟前。订的是今晚的晚餐。本来都已经准备好,就等进炉子了。这些东西都不能放冰箱。所以我想……”
“你想退掉奶酪?”
“不!当然不是了,不……”
“啊,你想让我过去,帮你吃掉它?”詹姆问道。
“对。”
“哦,”他停顿了片刻,“我只是开玩笑。”
“芹菜汤、鹿肉,加香梨慕斯。”
“不需要诱惑我啦,”他说,“几点?”
托马西娜被惊到了。他要来吃晚餐了。他似乎还很高兴来。她做了什么?
“七点半?”她挤出这句话,“八点开饭。”
“那就这么定了!我会带点酒。一会儿见。”
他挂掉了电话,托马西娜盯着墙,电话还握在手里。
劳伦站在门廊里,冲她傻笑。
“你要穿什么?”
“我不想专门打扮。”
劳伦指着她说:“哦,你当然要了。在这儿等着。”
二十分钟后,她跑着回来了,拿着一个装得满满的化妆包,一个放大化妆镜、一把电热梳,还有一袋饰品。
“来吧,”她说,“上楼。”
托马西娜乖乖跟着她进了卧室。
“好吧,”说着她就让托马西娜在镜子前坐下,递给她一条毛巾材质的发带,“把这个戴上。”
托马西娜反驳道:“我不想化太浓的妆!”
劳伦无视了她,往自己的左手上挤了一点粉底液,然后开始往托马西娜脸上抹,直到她觉得底妆完美为止。
“看,”她说,“一点瑕疵都看不到。你本来也就没什么要遮的—你的皮肤很好。”
托马西娜觉得自己像是戴了个面具,但她什么也没说。她沉默地坐着,看劳伦拿出一个又一个彩妆盘,各种不同的颜色,还有不同型号的刷子。劳伦给她画上了粗粗的黑眼线,眼窝涂上了加闪粉的炭灰色。还给她描了眉,画出优雅的弧度,然后贴上一根根独立的假睫毛。又用浅珊瑚色给脸蛋打高光。唇部用浅粉色勾画,再上裸色唇膏,唇心和下唇中间部分加一点亮。
然后她拿出电热梳,把托马西娜的头发梳得又直又亮,然后再向后梳,扎了一个半马尾。她还拿出一对银制大耳环给她戴上。
“你要穿什么?”
托马西娜耸耸肩:“就平时穿的黑色长裤和T恤啊。”
劳伦摇摇头:“不行。”
劳伦站在托马西娜的衣柜前,翻看所有东西,时不时地发出“啧啧”或是叹息声。她看到还可以接受的衣物,就搭在自己手臂上。
“好吧,”她说,“我觉得咱们还是可以发挥一下的。”
她把一条有弹性的黑色短裙卷到了膝盖上方一点,然后搭配了一件红色开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没系,又从一条旧连衣裙上取下黑色装饰腰带,给托马西娜系在腰上。接着,她剪掉了一条黑色连裤袜的袜子部分,让她穿上之后配了一双平底芭蕾鞋。
然后她让托马西娜站在镜子前。
托马西娜用手捂住了嘴。
“你看起来很棒。”劳伦说。
“可这不是我。”托马西娜说着,正要系上开衫上的扣子,却被劳伦打了手。
“别动那个。”她命令道,“这样就很漂亮,好像法式—”
“果馅饼?”托马西娜提议道,又换各种角度看自己。
“不是!是电影明星。”
“我肯定会特别难受的。我不能穿这个做饭。”
“你不用做饭。”
“什么?”
“今天我来做饭。我看你做看得够多了。”
“我打算让你回家的。”
“不不,你今天是客人,所有活儿都由我干。我要是遇到问题了,你就指导我,但我不会让你动一根手指头的。我总看见你在忙来忙去帮别人,保证一切井然有序,他们都玩得很开心。今天轮到你被服务了。”
“但是我不知道打扮成这样,该怎么做……”托马西娜无助地指指镜子里的自己。那个大眼睛的陌生人盯着她看。
“做自己就好。”
“可我很无聊啊。”
“不,你不无聊。”劳伦摇着头说,“你很棒。你给人启发。你确实不像我一样这么能说,这么爱炫耀,但至少你说的话是有趣的。”
“有趣?”
“真的—你是学校里唯一帮我保持正常的人,没有你我都要疯掉了。我喜欢你的课,每次上完我都觉得自己这一生要做点什么。要不是你,我可能早就辍学了。你烹饪的时候喜欢讲故事。你能让人们愿意听。这样我就学得更多。”
“哦。”
“也不是我一个人这么想,你是好多人最喜欢的老师。”
“随你说吧。”托马西娜不知该如何回应她不习惯的这些赞扬。
“对啊,我就是这样的人,就是爱这么说。”劳伦翻翻白眼,“闭嘴吧。快去赶在他来之前,喝一杯普洛赛克,就一杯啊。”
她把托马西娜拉出了卧室。
楼下摆好了一张小桌子,餐具擦得闪亮,玻璃杯也锃亮。
小碗里放着奶油色玫瑰和深橘色的非洲菊。
今晚,托马西娜点燃蜡烛,调暗灯光时想,这些是为她准备的。
今晚,这些是为她准备的。她找到一张肖邦的前奏曲,开始放。
她和詹姆。
“二人世界”的晚餐。
半小时后,托马西娜为詹姆打开了门,他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你看起来真棒。”他欣赏地说,“晚餐闻起来也很棒。我带来了两瓶酒—一瓶红葡,一瓶白葡,还有……”他害羞地递上一束红玫瑰,“绝对不是减价买的,我保证。”
托马西娜接过花。
劳伦接过两瓶酒:“我去把白的放冰箱,打开红的凉一会儿,好吗?”
托马西娜看到劳伦这热情劲儿,差点忍不住笑出来。
“我很高兴你来了,”她对詹姆说,“不然就太浪费了。”
劳伦端着托盘走过来,托盘上放着两杯普洛赛克,杯子里冒着金色的气泡。
“今晚有人给咱们服务。”托马西娜跟詹姆说,“这对劳伦来说也是不错的经验。这样我就能帮她写推荐信了。”
“太棒了。”他说着举起酒杯。托马西娜也举起自己的酒杯。她很自信,很激动,很幸福。
“敬临时取消的晚餐预订。”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