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逊一直害怕跟伊安·曼迪普会面的这一刻。好吧,说会面有些太正式了,应该说“友好的谈话”,在他的厨房里,一点也不正式。伊安有个提议。
杰克逊怀疑又是什么他不愿意做的事。他又要食言了,因为他之前对自己发誓,要逃离伊安的控制,硬气起来。可他没的选。他没有什么资质,没人引荐,也没有他同学们那样能把他们从监狱里保释出来的富爸爸。
这就是这个地方的问题所在,杰克逊想着,在伊安的早餐台前坐下:要不就是富到流油,要不就是穷得叮当响。他也曾经有一腔野心和乐观,现在却甘于被伊安·曼迪普指使,混日子。不知什么时候,他的野心、激情全消退了。让他难为情的是,他清楚这是他自己的错。曼迪普当年的资源跟他一样—什么都没有。他却不像曼迪普一样聪明。
他环顾厨房:高高的白色橱柜,擦得闪亮;玻璃门的藏酒冰箱,里面摆着一排排典藏香槟,不知从哪里飘来音乐声,还有一支大大的三芯蜡烛散发着昂贵的香气,这蜡烛确实很贵—米娅想买,但杰克逊实在无法理解怎么会有人愿意花几百英镑去买一支蜡烛。
伊安能拥有这一切,包括门外停着的阿斯顿·马丁,靠的可不是善良。杰克逊的古董级铃木吉普就停在旁边,他目前只能买得起这个,他还要还贷款,给米娅付赡养费,这几乎要花掉他的全部工资。他的伙计们都说他太软了,让米娅随意欺负他。他们都从没结过婚。他们说,他根本不用给她一分钱。但钱是给菲恩的,杰克逊要对自己的儿子负责,这就意味着他也得照顾儿子的母亲。公平来讲,米娅也没有张口要什么,是他自己清楚他的责任。
所以他才仍然给伊安跑腿,而不是自己单干,他本来是想自己干的。但创业需要本钱,做搭屋檐、建温室之类零活儿的包工头也不例外。伊安就是那样起家的。现在他建豪华公寓,开发房地产,简直就是印钞机。伊安就是底层人也能爬到顶端的例证。
杰克逊是伊安的头号手下,负责盯着伊安的所有项目,汇报情况。他还给可开发的项目踩点:是杰克逊提醒伊安手套厂的事,给伊安寻得了机会,在公开竞价之前低价购入。
所以杰克逊知道,他能胜任伊安的工作。他可以看出一栋建筑的潜力。他有足够的相关知识、经验、精力,还认识能招来工人的承包商。他差的只有过人的直觉,而此刻,还缺单干所需要的钱。他已经错过了那班船。这事他多年前就该做了,还年轻,还没有任何负担的时候。现在他已经被困住,还不到三十岁,就把自己逼进了进退维谷的小角落。
他弓着腰,在伊安对面的皮革面铬制高脚凳上坐下。伊安也坐在高脚凳上,不停地转凳子,一脸扬扬得意的样子,还拿支铅笔敲打黑色花岗岩台面。他们面前摆着他的手套工厂改造方案:那栋楼以及周边环境的线稿。
“好了,”伊安说,他虽然赚了百万千万,说话却仍然带口音,“我想要那家书店。那栋楼形象好,我要把它改成我的办公室,上档次。现在就开始做,对我名望的帮助比任何广告都管用。”
伊安特别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他渴望被人当成上流人士。他说得没错—书店那栋楼是匹斯布鲁克最好的楼之一,又靠近桥。杰克逊已经能在脑海中想象楼外挂的标志了—匹斯布鲁克房产开发,再配上公司的橡木叶logo。
“我还重看了手套厂的图,做了小修改。要能弄到书店的停车位,我就又多了四户的停车位。没有的话,就只能建八户,那样利润就不怎么样。十二户的话,就能大赚一笔。你知道委员会的人什么样。停车位不够,他们不给批。匹斯布鲁克的停车位可谓是千金难求。”
他用铅笔点了点停车位的位置。
“朱利叶斯·南丁格尔根本不听劝。”伊安接着说,“那些烦人精,觉得钱不重要。我许了他一块大肥肉,他却不感兴趣。但现在他不在了,他女儿管事。她坚持说她也不感兴趣。不过老爸走了,她自己撑那地方肯定很难。我想她应该能被说服,只是她不想被我说服。所以……这就该你上场了,漂亮男孩。”
伊安咧嘴笑了。没错,杰克逊是个漂亮男孩,身材瘦削却有肌肉,棕色的眼睛跟知更鸟那般明亮,身上还有些浪子的气质。他的眼周和嘴边都爬满了笑纹,尽管过去几年没什么能让他笑起来的事。再加上他那稍长的头发和一副飞行员款墨镜,就是典型的坏男孩形象,透着几分淘气,但他还很暖,有魅力,又机智。他可以轻易迷住女孩—不过他可没那么邪恶。他只是不会拒绝—无法拒绝麻烦,也无法拒绝漂亮女孩。现在,漂亮女孩这条已经不适用了。他心不在此。最近他都开始怀疑自己还有没有心了。
杰克逊听了伊安的话,皱皱眉:“但我怎么跟她混熟啊?我这辈子都没读过一本书。”
“《达·芬奇密码》都没读过吗?我还以为所有人都看过那个呢。”伊安不怎么看书,但他还是在放假时看了那本厚重的书。
杰克逊摇摇头。他不是不会阅读,只是从来不看书。书就是吸引不了他。他讨厌书的气味,而且书让他想起学校。他痛恨上学—学校也讨厌他。他觉得学校束缚他,他还受人嘲笑,他离开时他们都挺高兴。
伊安耸耸肩。
“办法你来想。但你长得好看,想征服一个女孩,还是得用美男计,对吧?”
即使杰克逊露出了被恶心到的神情,伊安还是微笑着俯身向前。
“你帮我弄到那家书店,手套厂的项目就归你管。”
杰克逊挑挑眉。让他管理整个项目,这还是前所未有的,但伊安的条件却是“双刃剑”。伊安觉得他能胜任,让他受宠若惊。当然,他是有这个能力的。
只是杰克逊真正想要的,是自己干伊安的那种生意。要做到这点,他得有本钱,很多本钱。现在,杰克逊都没有买个猪圈的定金钱。
伊安很聪明,对杰克逊了如指掌。他在利用他,对吧?伊安给他的工资还不错。杰克逊搞砸了跟米娅的关系,也不是伊安的错;米娅花光他的钱,也不是伊安的错。他只能怪自己。他要是没那么傻……
伊安拉开抽屉,掏出一沓钱。他数了五百。
“这是经费。”
杰克逊收了钱,放进口袋,心想着这钱能买什么。
他希望假期能接菲恩来过。他想象着海滩上一座魔幻酒店,有四个泳池,有棕榈树,还有免费不限量的鸡尾酒。他渴望温暖的阳光照在皮肤上,渴望跟儿子一起欢笑。
或者,他可以攒着,买辆像样的面包车。他只需要一个项目,帮他起步。要是能做好,就会有口碑支撑。那样他就能揽下一个活儿,攒钱,随时盯着,寻找需要装修的房子……他能做到的,非常确定。
同时,他跟伊安的关系还得保持好。伊安是他的饭票,也并不想放他走人。他必须机灵点。
攻破艾米莉亚·南丁格尔用不了多久。只要杰克逊看上了一个女孩,她就成了瓮中之鳖。他得找回从前的魅力,从前喜欢他的女孩可是排队的。打起精神来,他告诉自己。
杰克逊伸出手,嬉皮地眨眨眼,跟伊安握了手,这一眨眼简直可以跟扒手道奇媲美。
“交给我了,伙计。这月底,夜莺书店就肯定是你的了。”
跟伊安见面之后,杰克逊开车去了松林天堂,他跟母亲奇拉住在那儿。他不会跟她讲伊安的勾当,她肯定不赞成。
他讨厌这个公园。这是个谎言,当初这里被宣传成什么五十五岁以上居民的天堂。“你的专属小天堂:平和、宁静,坐落在科兹沃尔德郊外。”可这地方实际上就是个垃圾堆。
停车场里扔着生锈的废料桶,周围还有没手续的车、带轮的垃圾桶,角落里还拴着头脏兮兮的斯塔福郡斗牛梗,这就是宣传册里所说的“安保”(“二十四小时安全保障,保你夜晚安心入睡”)。
他走过一间移动板房,这里的经理,加维,整天坐在里面,边吃泡面,边在笔记本上看毛片。加维的职责是检查进出的人员,但就算泰德·邦迪10跟约克郡屠夫手挽着手飘进来,加维也不会眨一下眼。他还应该为居民收包裹,帮他们维修,总之他本该是每个人都靠得住的阳光使者。可实际上,他就是个恶狠狠的木头人,提醒每个居民,他们只配得上这样的员工。
加维有肥胖症,呼吸像打鼾,身上的味道如同学校里没人愿意同桌的脏男孩。他让杰克逊反胃。奇拉说过她蛮喜欢他,可奇拉喜欢所有人。她对人们毫不挑拣。
杰克逊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跟母亲差别这么大,他谁都不喜欢。至少这一刻,他谁也不喜欢。
当然,菲恩要除外,还有小狼。
他继续沿着“自然走道”朝母亲的家走去。这是一条杂草横生的路,只有地上薄薄的一层树皮能给人们指路。这儿可没有什么自然可言,不过杰克逊不止一次看到耗子跑进旁边的灌木丛。他哪天该放小狼到这儿打猎,把这些害虫除一除。可那也没什么意义。住户们都把垃圾扔在外面,任其腐烂。耗子一转眼间就又会杀回来。
每户外面的一小片草坪周围有围栏,但都已经腐烂了,草也已经秃而枯黄了。小径两旁都有路灯,但几乎都坏掉了,路灯上挂的吊篮里也只有野草。
也许这里曾经确实如宣传册中所描绘的那般。也许草坪曾经十分茂密,修剪整齐,地面打扫得一尘不染。也许这儿的住户曾经为自己的家而自豪。
听母亲说她买了这里地产的那天,杰克逊绝望极了。她被骗了。他们把她带到样板房,端上一杯便宜的气泡酒,一个满脸粉刺的年轻人,穿着廉价的西装加白袜子,骗得她相信这地方是投资她积蓄的最好方式。奇拉本有一笔攒了蛮久的钱,她一向爱攒钱。杰克逊被她的天真震惊到了。她怎么就看不出,合同的墨迹一干,这公园里的产业就会跌到一文不值?她怎么看不到,这里的地产商根本没打算在卖出所有产业之后兑现承诺?这是个天才的骗局。但他想到母亲余生都要被迫住在这种地方,就恶心。没人想住在松林天堂。人们说去那儿的人都是等死的,说这地方离墓碑只有一步之遥。
而现在,他也跟她住在这里,一个他渐渐仇恨起来的地方。本来这只是暂时的。两年前,菲恩三岁,米娅刚把他赶出来时,他还以为过不了多久,她就会让他回去的。他现在知道了,当时的他一无是处,但那时他真的只是还没准备好做父亲。他一开始都没意识到,宝宝会时时刻刻都在他们的生活中。他一不小心就会忘掉自己该做的事,把照顾宝宝的任务全丢给米娅,他会加班晚归,路上在酒吧坐坐,多喝几杯啤酒。
不过他还是可以找到借口的,米娅变了。做了母亲之后,她变得过度焦虑,变得刻薄。她对菲恩的事都多虑,而杰克逊得不停地告诉她,少担心。这在两人之间引起了许多矛盾。他在家的时间越来越短,不想回家就吵架、被挑刺、大哭大喊(哭的通常是菲恩,有时是米娅)。他也试着改变,可不知怎的,他做什么都只能让她失望,所以离她远一些似乎是更容易的选择。
然后,她把他赶出去了,那晚他在凌晨一点醉醺醺地回到家,而她整整四个小时都在照顾呕吐的菲恩,把菲恩抱到他们的床上去之后,已经换了两次床单,她只想休息一下子。杰克逊反驳了—他怎么知道宝宝会胃不舒服?但他知道是自己理亏,自己活该。
他以为那只是暂时的,米娅就是想吓唬吓唬他,但她不想让他再回去。
“你不在好多了。”她说,“什么事都我自己干,反而还好一些,因为不用总跟你生气了。抱歉,杰克逊。”
走到不怎么结实的白色门前,他没敲门,就推门进去了。他母亲坐在拖车内的阴影里。小狼躺在她脚边,但杰克逊一进门,他就蹦了起来。至少还有他见了杰克逊高兴。他一意识到米娅不会让他回去,就领养了小狼。他去了流浪狗救助中心,看了他们那儿所有的狗:杰克·罗素梗、柯利犬、马士提夫獒犬。最里面有一只贝林登猎狗,体型大得很,不方便,还很邋遢。但杰克逊看到他,就想到了自己。实际上,他是只好狗,可有时候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他怎么能拒绝这样一只狗呢?
他妈妈也跟小狼一样,见了他很高兴。她的表情立马亮了起来,眼睛发着光。他还是不敢相信母亲变得这样脆弱。他不想承认,母亲越来越老了。他要给她做顿像样的饭。他绝对称不上大厨,但他用伊安给的钱买了些鸡肉块和蔬菜。
年轻时,她总是自豪地烹饪美食,不过大概在跟第三任丈夫分开,还没跟第四任在一起时,她就对食物失去了兴趣。
他不想看着曾经美丽的母亲坐在椅子上,一副小鸟般柔弱的样子;他不想看着她那曾经浓密柔顺的秀发乱糟糟地披在肩上。她把头发染回黑色,可现在染发的效果也消退了,露出三英寸长的灰白发根。
说到底,这是因为心情抑郁。很明显,容颜老去,丈夫又抛弃了你,这似乎合情合理。杰克逊想,是不是一开始就不曾美丽,反倒更容易些?他自己也经常靠容貌办事,不止容貌,还有他的魅力。
“咱们出去好吗?”他问道,其实心里知道答案。他希望她能给他个惊喜,答应,却又不希望她答应。他不想看到她踏进真实的世界,那样她的生存环境会显得更加压抑。
“不了,亲爱的。”她答道,答案如他所料,“你在这儿就够了。”
他叹了口气,用刚刚买来的食材和这里有限的条件尽力做些好吃的,往上面洒了一袋油油的肉汁。
他们一起在小桌子上吃饭。杰克逊没有胃口,但他还是得给母亲树个榜样。他逼她多吃点胡萝卜,把多的肉汁都给她。至少这样他能保证她摄入一点维生素、一些卡路里。
他还买了一份成品苹果派和一盒蛋奶沙司,但她说饱了。
“我一会儿再给你热。”
“你是个好孩子。”
她总这样说他。他记得她年轻时,还充满活力,在厨房里跳舞,怀里抱着他。
“你是个好孩子,最好的孩子。”他用小小的手指摸她的耳环,被那道闪光所吸引。他闻着她的气味,好像成熟的蜜桃。
她去哪儿了?他的母亲去哪儿了?是谁偷走了她?
他洗了碗,水池小到不能平放一个晚餐餐盘。他再次试图压住自己的抑郁。他洗干净了周围所有的杯子,把厨台也擦干净了。
他都可以听到米娅的声音,她说:“你从没为我做过这些。”
可他做过,曾经。只是,在米娅眼里,一切都永远对不了,她是个控制狂。他呼吸的方式都是错的。
“妈,我去看菲恩了。”他弯腰吻了她一下,却没有贴得太近,“我一会儿就回来。”
“拜拜。我去小睡一会儿。”她微笑着靠在椅子上。他吹了个口哨叫小狼过来,小狼立刻跳了起来。他就像个卡通角色,眼睛是纯黑的,充满疑问,腿和尾巴有些太长了,乱糟糟的灰色皮毛就像被倒梳了毛的泰迪熊。他在杰克逊身边转着圈,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杰克逊顺手拎上垃圾袋,往回走的路上把它扔到了废料桶旁边。房车里阴暗的感觉却尾随着他。
“喂!”加维从他的老巢里喊了一句,但杰克逊知道他没惹上麻烦。加维才懒得追他,也懒得去把垃圾袋捡起来。
他离开公园,开始奔跑,大口大口地吸气,想把过去两个小时吸进去的霉味都排出来。小狼在他身边欢乐地跑,两只耳朵飘在脑后。
我们肯定能过上更好的生活,他想。
他跟小狼一起走回匹斯布鲁克,然后走上通往牛津的大道。最终,他走到了米娅和菲恩住的那个死胡同。他也曾生活在这里。那是伊安最赚钱的项目之一,有商务四卧套间,也有经济型住房,作为协议的一部分,他有义务建一部分经济型住房。这些房子都只允许本地人买。这房子也是杰克逊还对伊安忠诚的原因之一,因为这套房是伊安低价给他的。伊安偶尔会大方一下子,不过自己也总能从中捞到好处。这件事似乎是完全没有私人目的的,杰克逊却一直觉得,他好像在等伊安开口要他还人情。他总觉得有一天,伊安非得叫他去抛个尸体什么的。
当然了,杰克逊的计划是,搞一个需要修整的项目。他和米娅共同做,这样他们就能挣到些钱,卖掉之后再买大些的地方。如此往复,直到能做大项目。可后来米娅怀孕了,他们得尽快找个自己住的房子,要适合孩子住。让孩子在建筑工地上长大可不行。
所以这算是他的妥协。不过杰克逊第一次购置房产,还是很自豪的。他记得他第一次领米娅跨过门槛的时候,米娅的表情。这个建着漂亮小房子的巷子故意做成马厩小道的样子,仿照镇上传统的纺织工厂的房子来造。这里的一切都是他提前挑好的:淡蓝色的夏克式厨房,客厅里的银色金属压花墙纸,楼下卫生间浅绿色的玻璃洗脸池。米娅惊得不知说什么好。
“这是咱们的?”她轻声问,“真的是咱们的?”
现在,已经没有“咱们”一说了。
他敲敲浅奶油色的门,想起他当初选这个颜色时十分自豪。米娅来开门,她的深色鬈发扎了起来,穿着浅粉色的汗衫和灰色瑜伽裤,吃着低脂酸奶。
“菲恩现在有空吗?”
她叹了口气:“你不听人讲话吗?他周二要上跆拳道课,在康乐中心。”
杰克逊点点头:“我会过去接他的。”
“没事的,我安排好了。教练会送他回来。”
“我可以告诉他不必麻烦—”
“不。他本来也要给我送蛋白粉,训练用。”
“训练?”
“三项全能。我本来该去游泳的,但是……”
他搬出去后,米娅就成了健身狂人。她着了魔。杰克逊觉得她减重过度了。她身上的曲线全没了,全是棱棱角角,脸也没了从前的柔和。
他盯着她看,细看之下,她太憔悴了。
“你还好吗?”
她一脸惊讶。他们的关系发展成现在这样之后,两人都没表达过对对方的关心。他们尽量避免私人问题。
“当然,”她答道,“只是—你知道的—每个月那几天。”这种时候她总是很难受。从前,他会给她泡茶,灌热水瓶,帮她揉背,那是他变成浑球之前。他张口想表示同情,或是安慰,却不知道怎么说。对于这个变成了陌生人的女人,他说什么都会显得冒犯。
她又吃了一勺酸奶,仍然站在门阶上,一点没有请他进来的意思。
“你没去参加父母之夜活动。”
她的语气里夹杂着那种严厉的指责。他很高兴,自己刚刚没表示同情。
“什么?”他皱着眉说,“那是什么时候?你根本没告诉我。”
“上周四。不用我说你也该知道。”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留点心啊。”她瞪了他一眼,“你从来不知道他在干吗。”
“我知道。”
“真的吗?那你说说他这学期在学什么?”
杰克逊没法回答。
“维京人,杰克逊,是维京人。”
他叹了口气:“我是个窝囊废,米娅。这咱们都知道,你不用证明什么。”
“只是这会让菲恩丢脸。”
“我跟菲恩,我们俩玩得很好。他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我们很快乐。”
“但光玩得好是不够的。”
他看着她。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愤世嫉俗了?又是为什么?
“你幸福吗?”他突然问道。
她好像被惊到了,好像被他逮到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当然了。”
“真的?但幸福的人可不会故意害别人痛苦。”
她看向别处。杰克逊看不出她在想什么,他从来猜不透她的心思。自从有了菲恩,他就觉得真正的米娅藏到哪里去了。
她再次开口时,声音小到他差点没听见。
“没什么,我只是累了。”
他还跟她在一起时,她就总这么说。她总是觉得累。
“肯定是训练太多了,这也难怪。休息休息吧,米。”
他朝她迈了几步,想拥抱她一下,告诉她没事的,但她向后退了。
“我没事。”她冲他勉强地笑笑,“是训练在撑着我。”
“我不明白,米。你有房子,你有咱们可爱的菲恩,你摆脱了我。你还想要什么?”
她翻翻白眼:“你可以明天放学后接他。别迟到。”
她又往嘴里送了一勺酸奶,用脚把门带上。杰克逊在台阶上站了片刻,无法相信他每次见她,都能被她越贬越低。很明显,她看不起他;很明显,她觉得他是个不合格的父亲。可他不算不合格的父亲啊,他和菲恩在一起玩得很开心。他带菲恩去钓鱼,带他去溜冰场滑冰,教他小把戏,还给他买正经的食物,而不是她给他吃的那些垃圾:小扁豆、藜麦。菲恩也非常爱小狼。
他要怎样做才能证明自己?
他转身,沿着车道走回大路上,小狼跟在他旁边,时不时抬头看他一眼。太阳开始落下,他回想着这一天。他走着走着,突然想出一个点子。他可以帮伊安办妥这件事,证明他是个好父亲。若是一切按计划进行,也许他能收拾好这个烂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