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森就站在那儿,我想跳上他的腿。我跃起来,探过去想舔舔他,用鼻子蹭蹭他,想趴到他身上。我难以自已的啜泣声从喉咙中溢出,我也无法不让自己的尾巴拼命地摇摆。
“嗨!”他说着朝后退了一步,眨了眨眼睛。他想倚着拐杖站稳,结果还是重重地坐在了地板上。我跳到他身上舔他的脸。他将我的嘴巴推到一边。“好了,好了,”他咕哝着,“停下来,够了。”
他双手拂过我脸庞是我所有生命中体会到的最甜美的感觉。我愉快地眯着眼睛。“退回去,现在退回去。”他说。
男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站起来。我将自己的脸贴在他手中,他轻轻拍了拍我。“好了,天哪,你是谁?”他“啪”地打开另一盏灯,仔细地望着我,“天啊,你可真瘦。难道没人喂你吗?哈?你迷路了,还是怎么了?”
我可以一整晚都坐在那儿,只要听他的声音,感受他望着我的目光。但实际并不是那样。“哦,看,你不能到里面来,”他推开门,“现在出去吧,到外面去。”
我意识到这是一个口令,所以极不情愿地走了出去。他站在那儿,透过玻璃窗望着我。我满怀期望地坐着。“你应该回家去,大狗。”他说。我摇了摇尾巴。我知道自己“回家”了,我终于终于“回家”了,回到属于我的农场,跟伊森在一起,回到属于我的地方。
他关上了门。
我温顺地等在外面,直到等得筋疲力尽,然后无奈又沮丧地叫了一声。没有一点回应,于是我又叫了一声,同时狠狠地拍了拍那扇金属门。
门打开了,我已经数不清自己叫了多少声了。伊森端着一个盘子,里面飘出一阵芳香。“这儿,”他喃喃说,“你饿了吧,小伙子?”
他刚把盘子放在地上,我就立刻扑过去大快朵颐。
“都是千层面。我这儿没有太多狗狗的食物。不过,看起来你不怎么挑食。”
我摇摇尾巴。
“不过,你不能住在这儿。我不能养狗,我没有时间养狗。你得回家去。”
我摇摇尾巴。
“上帝,你上一次吃饭是什么时候了?别吃那么快,会难受的。”我摇摇尾巴。我吃完之后,伊森慢慢弯下腰拿起盘子。我舔了舔他的脸。“呸,你的呼吸很臭,你知道吗?”他拿袖子擦擦脸,退了回去。我望着他,准备照他说的去做任何事情。去散步?去兜风?玩那个傻乎乎的飞板?“那么好了,你回家吧,像你这样的狗肯定是纯种狗。有人肯定在找你。好吗?晚安。”
伊森关上门。
我坐了几分钟,然后叫了几声,头顶的灯“啪”的一下灭了。
我绕到房子侧面的草堆上,望着卧室。伊森倚着拐杖在地板上慢慢挪动,一个接一个地关掉了所有的灯。
我的男孩那么老了,我差点认不出来。但是,既然我知道那就是他,如果能更硬朗些,走路的样子还是一样的,还有他关掉最后一盏台灯时,扭头凝视夜色,耳朵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要听到什么声音的样子,绝对是伊森。
我成了一只看门狗,真是郁闷,但肚子里的食物和四肢的困倦很快就征服了我。我蜷起身子卧在草堆上,鼻子顶着尾巴。夜晚是这么温暖。我回家了。
第二天早晨,伊森走出来时,我抖擞精神跑过去,想要从他那儿找到奔如泉涌的爱意。他瞪着我。“你怎么还在这儿,哈,小狗?你在这儿干吗?”
我跟着他走进畜棚。他拉着一匹我从来没见过的马走到院子。自然,这个木讷的家伙看到我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像闪耀那样瞪着我,没有一点理解力。我是只狗,你这个傻瓜!伊森给马喂麦片时,我忙着在院子四处做记号。“你今天怎么样,特罗伊?你很怀念嘉士伯,是吗?你很想念你的老伙计嘉士伯。”
伊森在跟马说话,我觉得那纯粹是浪费时间。他拍拍马的耳朵,叫他“特罗伊”,还不止一次提到了嘉士伯的名字,可是当我走进畜棚时,驴子却不在那儿,有的只是他的气味。拖车里嘉士伯的气味特别强烈。
“那天真是让人难过,可我必须带嘉士伯到那儿去。不过,他活了很长时间。四十四岁对一只小驴子来说很老了。”
我感到了伊森的悲伤,就用鼻子顶顶他的手。他神情恍惚地望着我,脑子里却装着其他事情。最后,他拍了拍特罗伊,回房子里去了。
我沿着院子嗅了好几个小时,等着伊森出来一块儿玩。这时,一辆卡车开到车道上。车一停下,我就意识到自己曾在狗狗公园见过这辆车。前座上下来的人就是那个拿着长杆和套索在灌木丛里搜寻的警察,而现在他又从车的后备箱里拉出了那些东西。
“没这个必要,”伊森走出来喊。我转身离开那个男人,跑到我的男孩身边摇摇尾巴,“它很配合。”
“昨天晚上游荡到您这儿的?”警察回答道。
“是的。看看这个可怜的家伙身上的肋骨。能看得出它是只纯种狗,但肯定受到了虐待。”
“我们接到了很多报告,说一只漂亮的拉布拉多犬在城市公园里四处乱跑,不知道是不是这只。”警察说。
“不知道,太远了。”伊森警惕地说。
男人打开车后的笼子。“您觉得它会进去吗?我不想那么逮住它。”
“嗨,狗狗。到这儿来,好吗?到这儿来。”伊森拍了拍打开的笼子。我诧异地望了他一会儿,然后轻轻一跃,跳到里面。如果那就是男孩想让我做的,那我就去做。我愿意为我的男孩做任何事情。
“非常感谢。”警察说着关上笼子的门。
“那么现在怎么办?”伊森问。
“哦,像这样的狗很容易就会被收养,我估计。”
“哦,他们会打电话告诉我一声吗?它真是个不错的家伙。我想确定它没事。”
“我不知道。您可以给收容所打电话,让他们通知您。我的工作只是把它们抓住。”
“我会的。”
警察和伊森握了握手。警察跳上前座,伊森走到笼子前。我的鼻子紧紧顶着栅栏,想要碰碰他,闻闻他的气味。“你要照顾好自己,好吧,小伙子?”伊森轻柔地说,“你需要一个很好的家,有孩子陪你一起玩儿。我只是个老家伙了。”
我们的车开走了,我非常震惊——伊森一直站在那儿望着我们离开。我难以自制地开始大声吠叫,叫啊叫啊,一直叫到车上了车道,开过汉娜的房子,越开越远。
这幕新发展让我非常沮丧,我的心都碎了。为什么把我从伊森身边带走?是他送我走的吗?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我想跟我的男孩在一起!
我被带到那间到处都是狗的大房子里,许多狗狗都惊恐地叫一整天。我有一个单独的笼子,脖子上又套了一个傻乎乎的项圈,尾巴下面又是那种熟悉的刺痛——这就是我在这儿的原因吗?伊森什么时候才会开车带我回家?
每次有人走过我的笼子,我都会一跃而起,希望来的会是男孩。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有时会困惑地叫几声,和着被墙壁阻断的犬吠交响曲。伊森在哪里?我的男孩在哪里?
喂我照顾我的人非常温柔,也很和蔼,我不得不承认,我非常渴望同人类接触。每次他们打开笼子时,我都会走过去伸出头让他们拍拍。当带着三个小女孩的一家人在一间小房子里来看我时,我爬上他们的腿躺下去,我渴望人类的手抚摸时的感觉。
“我们能留下它吗?爸爸。”其中一个小女孩问。三个孩子身上溢出的关爱不由得让我轻轻蠕动。
“它黑得像个煤球。”她们的妈妈说。
“是像个煤球。”父亲说。他抓住我的脑袋,看了看我的牙齿,然后一只只地举起我的爪子。我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我以前见过这种检查。一种冰冷的恐惧在我胃里蔓延。不。我不能跟这些人回家。我属于男孩。
“煤球!煤球!”女孩子们叽叽喳喳。我木然地望着她们,她们的喜爱让我毫无兴致。
“我们去吃午饭吧。”男人说。
“爸爸——”
“吃完饭后,我们回来,带着煤球去兜风。”他接着说。
“耶!”
我清清楚楚地听到“兜风”这个词,女孩子们将我抱了又抱,然后那家人走了,我松了一口气,回到笼子里,蜷起来睡了一会,有点迷惑。我记得自己和马雅去学校时,我的工作就是坐在那儿,让孩子们拍拍我。或许这是一样的,只不过现在是孩子们来看我。
我并不介意,重要的是我错了,那家人不会再回到这儿带走我。我要等着我的男孩。人类的行为动机对狗狗们来说深不可测,因此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两个会被分开,但是我知道,一到时间,伊森就会找到我。
“好消息,小伙子,你有了一个新家,”给我喂食的女人一边往我碗里倒水,一边说,“他们很快就会回来,我们送你离开这儿都是为你好。我知道时间不会长。”我摇摇尾巴舔了舔她的手,让她挠挠我的耳朵分享她的好心情。没错,我在脑海中回应,我还在这儿。
“我去给那个送你来的人打个电话。我们给你找了个很好的家,他听了会很高兴。”
当她离开时,我转了几分钟,然后卧下去休息了一会儿,继续耐心地等待男孩。
一个半小时之后,我从睡梦中惊醒坐起来。刚刚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一个非常愤怒的声音。
伊森。
我叫了几声。
“我的狗……我的财产……我改变主意了。”他大声地吼。我停止叫喊,静静呆着——我能感觉到他就在墙的另一侧,我盯着门,等着它打开,这样我就能闻到他了。过了一分钟,门真的开了,给我倒水的那个女人带着男孩从走廊进来。我将爪子放在笼子上,摇着尾巴。
女人非常愤怒,我能感觉得到。“那些孩子会非常失望的。”她说着打开我的笼子,我跳了出去冲到男孩身边,摇着尾巴,舔他的手,不住地哀鸣。女人望着我们,她的愤怒渐渐消失了。“那么好吧,”她说,“我的天哪。”
伊森在一张桌子跟前站了几分钟,写了一些东西,而我耐心地坐在他脚边,努力克制自己不去动他。然后我们走到门外,坐进汽车前座去兜风。
虽然我有很长时间没有体会那种将鼻子探出车窗外兜风的美妙感觉了,但是我最希望做的是将自己的头放在伊森的腿上,让他的手轻轻抚摸我,于是我就那样做了。“你会原谅我的,是吧,伙计?”
我警觉地瞥了他一眼。
“我把你送进了监狱,但你却毫不在意。”我们沉默了一会儿,非常惬意的沉默。我不知道我们是不是去农场。“你是一只好狗狗,”男孩最后说。我愉快地摇摇尾巴,“好吧,嗯,我们停下来,给你弄点狗粮。”
最后,我们回到了农场。这一次,伊森打开房子的前门,为我留着门,我跑了进去。
那天晚饭后,我躺在他脚边,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感。
“山姆?”他对我说,我满怀期望地抬起头,“马克斯?不,文森?墨菲?”
我非常想让他高兴,但是我不知道他在问我什么。我发现自己更希望他命令我去搜寻——我很想展示一下自己能做的工作。
“强盗?图克?”
哦,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我满怀期盼地望着他,等着他做决定。
“骑兵?小伙子?巴蒂[4]?”
这个!我知道这个词。我叫了一声,他非常惊讶。“哇哦,那就是你的名字?他们以前叫你巴蒂?”
我摇摇尾巴。
“呃,好吧,巴蒂。巴蒂,你的名字就叫巴蒂。”
第二天,我满心愉悦地回应巴蒂。这是我的新名字。“这儿来,巴蒂。”他会这么叫我。“坐下,巴蒂!哦,嗨,看来有人把你训练得非常好了。不知道你怎么找到这儿的,你被抛弃了吗?”
第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里,我都很害怕离开伊森身边。我惊讶地发现他在外公外婆的房间睡觉,但他拍拍床垫时,我依然毫不犹豫地跳到柔软的床上,伸展四肢,舒服地呼噜了一声。
那天晚上伊森去了好几趟卫生间,我每次都忠诚地跟在他身边。他方便时,我就站在门口等。“你知道,你不需要每次都跟着我。”他对我说。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睡到很晚,太阳刚露脸,他就起来给我们两个做早餐。
“嗯,巴蒂,我现在是半退休了。”伊森说,“我还有几个需要洽谈的客户,今天早上我要跟一个提前约好的客户打电话,然后一整天都没事了。我在想,今天我们两个可以在花园里工作。你觉得怎么样?”
我摇摇尾巴。我想好了,我喜欢巴蒂这个名字。
早餐后(我吃了烤面包!),男孩打电话,我就在家里四处查探。楼上闲置着——房子里有一股发霉的味道,也没有一点伊森的痕迹。他的房间还是老样子,但是妈妈的房间里没有一件家具,塞满了盒子。
楼下的橱柜紧紧关着,我沿着门缝嗅了嗅,里面飘出一股熟悉的气味。
是飞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