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祖站在玻璃金字塔前。
下午学校组织免费参观卢浮宫,安祖约我晚餐,我怕回去时间有点儿赶,就说下次。安祖说他下午也有空,那就跟我们一起去卢浮宫吧。他一定要来。
他站在已歇息的喷泉边,身后是夕阳里斑驳灿烂的玻璃金字塔入口。
卢浮宫的玻璃金字塔是由华裔工程师贝聿铭所建,后现代的玻璃建筑与古典卢浮宫完美契合,和埃菲尔铁塔一样,是建时遭人诟病,建后人人称赞的作品。丝丽薇跟我说起时,特地强调设计师,她说是中国人设计的,替我骄傲。
我脑子一飘,心里想的是,这么大片大片的玻璃擦起来有多累啊……
当我回神,安祖不见了。
进口像地宫,空阔阴森。这座巨大的博物馆有好几个展区,东方艺术馆、古罗马与古希腊艺术馆、古埃及艺术馆、珍宝馆、绘画馆及雕塑馆,同学们各自寻着爱好,陆续进馆。当我犹豫着往哪边走时,博物馆的某大叔问我:“你是中国人,我知道你想看什么,维纳斯还是蒙娜丽莎?维纳斯往这边走,蒙娜丽莎在那边。”
我想看木乃伊,天黑一点儿更有气氛。
“拉美西斯二世睡在这边。”大叔指了条路。
入馆处是一座狮身人面像,安祖兀地出现在我背后,我一激灵。
我吓一大跳,警告他:“入馆后可别吓我,我胆子小。”
他嘲笑我:“胆子小还看木乃伊。”
“我怕活人。”
他跟着我,我知道他想说什么,我避着他,我要看一排排的棺木,一具具被人挖出来或躺或立的木乃伊,看棺木上他们的画像、神秘的微笑,以及被纱布缠得面目全非的尸体。
对埃及、对木乃伊,很多人抱有敬畏心理,不过这种无法延续的文明,自身难保,何以让人畏惧?诅咒和流言是后人所造,遥远时空滋生浪漫想象,也容易滋生恐惧感。
我站在一具少年法老的木乃伊前,墙上刻着他惨烈的爱情故事。
我身后站着安祖,他在说他的爱情宣言。
“我知道你不会见我,但我想见你,所以我来了。”
我说:“你是不是——”
他急:“你说呀!”
我想到盈盈浑身纱布的模样,我那次见她,想到木乃伊;这次见木乃伊,想到她。不过我想的是另一件事。我说:“盈盈离开你家后,我一直没收到她的消息。”
安祖说:“她给我发了条短信,问我周末有没有空,她做中餐给我吃。我以为她也发了短信给你,如果你不去,我也不去。”
没有消息,我曾给她打过电话,没接。此后杳无音信。
她一定喜欢安祖。在他家几天,安祖抱着她上楼,抱着她下楼,抱着她去花园呼吸新鲜空气。如果换作我,也会爱上这么照顾我的帅哥。
我有怨念,为什么盈盈不发短信给我,半夜先去医院找她的是我呀!
安祖说:“我以为她的脚伤很重。”
“她伤的是额头,脚没事。”
“后来我才明白,原来是她脚大。”
“什么?”
安祖忍不住笑:“她的脚,特别大,我以为是因为受伤纱布缠得多,后来看到她鞋子,才明白,不是纱布的问题,是她的脚本来就大。”
我站在少年王的木乃伊前,控制不住,大笑出声。几名游客奇怪地看着我们。
很多年后,我还记得这一幕。高阔的展厅,光线从高处洒落,遍地石馆、木乃伊、盛内脏的容器、墙上的莎草纸……几千年前的物品掩埋在时间的灰里,一股腐旧气息。
安祖递过一枝玫瑰。
新鲜玫瑰,开在我眼前的一朵花。花开到极致,仿佛恰巧飘过丝雨,转眼又晴空。阳光、雨露和花都在,于是如此动人。
我注意到他手里的袋子,从一进来就拎着,原来装着花。
卢浮宫近千年了,我在这座世界上最大最古老的博物馆里收到人生第一朵玫瑰。其实,以前也收到过,中学时,一男同学勤工俭学卖玫瑰,被城管抓了,玫瑰被没收,只剩下手里一朵,他气鼓鼓地扔给我:“送给你吧。”
我扔还给他。
而这朵玫瑰,我收了。
某位法国阿姨说,如果想保存玫瑰,要把它一直倒挂着。这朵玫瑰一直倒挂在墙角,渐渐风干、定型,然后落满灰,多年后再看,它已凝缩成一枝不会动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