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雪瓶》春雪瓶 第六回 篝火相依重续断梦 隔林遥拜暗祷长圆(5)
罗小虎不禁又发出。阵爽朗的笑声,说道:“也正如当年西疆的牧民百姓把我叫做半天云一样,而今又都把雪瓶称为飞骆驼了。这真是一个好听的名字!她在今天西疆牧民百姓的心目中,比当年的半天云更响当当多了 !”
玉娇龙凝视着春雪瓶:“我怎从未听你谈起过这事?”她的语气里含有怒意,还略带些儿哀伤。
春雪瓶惴惴不安地:“别人称我飞骆驼,女儿也是这次下山才从一帮游骑口里得知的。”
玉娇龙疑虑重重地审视着春雪瓶:“你一年来几次下山,究竟做了一些什么事来?”
春雪瓶只好将她在山下或不甘受辱、或激于义愤、或出于侧隐而所行所为的几桩事情,诸如她在去玛纳斯的路上为何怒惩伯克恶少,在草原上为何追击抢劫牧民妇女的游骑,在沙漠是怎样救出被黑风所困的流人,一一告诉了母亲。春雪瓶在开始讲述时,还显得有些嗫嚅,不时瞟过眼去看看母亲。不料她越往下说,越变得激扬起来,到后来竟一扫怯懦情态,更显得是那样的理直气壮与意气风发。她讲完这些情景后,侧脸望着母亲,说:“母亲,要是你当时也与女儿同在,母亲岂能容忍 !又岂会袖手旁观!”
玉娇龙只微锁双眉,默默无语。
罗小虎满怀高兴地对玉娇龙说道:“有雪瓶这样的好女儿,你应该感到自豪才是。”
玉娇龙轻轻叹了口气,喃喃自语般地说道:“‘女子无才便是德’。今既如此,这究竟是福还是祸呢?”
春雪瓶不以为然地说道:“福也罢,祸也罢,母亲若不是凭了剑马,岂能护着小雪瓶度到今天 !今后我与母亲要立足西疆免遭欺压,靠的还是只有自己的武艺和剑马,这便是才。除此以外,我和母亲还能依靠什么呢?!”她说到最后一句时;侧过脸去瞟了眼罗大伯。
玉娇龙被春雪瓶的这番话触动了,也不禁感慨自伤地念道:“是的,舍此而外,我母女还能依靠什么呢?”
罗小虎把尚未吃完的半块鹿脯投进盘里,蓦然站起身来,慨然说道:“我罗某虽然武艺不高,但也算一条血性汉子,在西疆闯荡了二十余年,凭靠着我那三百骑生死与共的弟兄’加上我手中一柄刀,胯下一匹马,尚能保得乌伦古湖一带数万牧民免遭侵凌:难道就保不得你母女二人的宁静平安 !,,罗小虎说到这里时,转眼注视
着春雪瓶,含屈带愤地又说道:“你母亲只因嫌我是个马贼,不肯屈身相从,才落得这般孤寒自苦的境地。”
春雪瓶也随即站起身来,两步跨到罗小虎身旁,仰起她那一张已经显得十分动情的面孔,急切地说道:抗御外来侵犯,保国卫民;这是忠义之举,大伯的所行所为与马贼何干!母亲深明大义,她如今一定不再是这样看待大伯的了。”她说完后回头望着母亲,又急切地说道:“母亲,你看,女儿把你心里想说的话都代你说了。”
玉娇龙并未理睬春雪瓶那带有促和的话语,与她那投来的满含央求的目光,只抬起头来,久久地凝视着双手交叉抱臂、迎面向她傲然而立的罗小虎。玉娇龙的脸上浮出欣慰,眼里含满柔情。
一时间,三个人都动也不动地静默下来。三张情态不同的脸,三双神色各异的眼睛,在闪闪的火光中,显得是那样的凝然如画,又是那样的变幻莫测。
林子里是一片寂静,静得毫无半点声息。离篝火不远的树影在摇曳的火光中若隐若现,令人幻觉丛生;火光照射不及的四周,形成一道黑圈,显得更加幽暗。突然间,谷底一阵风起,传来阵阵涛声,有如潮涌,又似雪崩。在罗小虎听来,恰似千军陷阵,万马冲驰,顿时间,他已一扫怅惘难禁的情怀,昂首挺胸,怒目扬眉,脸上
充满了悲歌慷慨的神情;在玉娇龙听来,竟如京华车水马龙,朝罢千官过市,她不禁回首黯然,眼里的柔情又平添了几分哀感的神色;春雪瓶入耳,又好似草原逐牧,大漠飞沙,她只想趁此扬鞭催马迎上前去,纵情嬉斗一番。三人随着一阵松涛声,各有各自的感触,各有不同的神驰。
多年来经历了重重磨难的玉娇龙,毕竟更善于隐忍自持,她很快就镇定下来,瞟了瞟神游意逸的春雪瓶,又凝视着满脸雄壮悲凉的罗小虎,深情地说道:这些年来;你冒刀锋,顶矢石,冲锋陷阵,转战荒漠,置生死于不顾,而守边将吏竟匿功不报,也真太委屈你了。”
罗小虎:“我和弟兄们浴血奋战,抗击人寇敌骑,原不是为的那班官儿,也非是图的邀功讨赏。大丈夫立身处世,但求无愧于天理良心,无负于父老兄弟,这就够快意的了。”
玉娇龙:“孝烈忠义之行,都合于大道,顺乎天意,这正是朝廷所倡谕的。你的所行所为,若能上达天听,圣上必将传谕嘉勉,责令边将兴兵相助,协力征剿,这样才能名正言顺,使忠义之行得彰于天下。不然,虽行的忠义之事,仍落个草莽之名,终于难成正果。”
罗小虎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说道:“你说得也有道理,若能上下一心,军民一德,合力御外,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只是那些官儿们各怀各的鬼胎,各有各的居心,他们有的惟恐朝廷趁此屯兵西疆,削弱自己的权势;有的深怕圣上严旨督征,毁了自己的性命。
因此,他们总是化大为小,化小为无,敷敷衍衍,决不肯把真相奏闻朝廷的。”
玉娇龙微微叹息一声,便默然不语了。
春雪瓶忽然想起母亲曾对她讲过“伏阙上书”的故事来了,便兴冲冲地对罗小虎说道:“罗大伯,你何不派个得力的人到京城去,也来个‘伏阙上书’,把这西疆发生的事情如实奏明皇上。”
罗小虎听了,爽朗地一笑,说道:“上书皇上谈别人的事也许还可以,谈我的事可就不行了。”
春雪瓶不解地:“这是为什么?”
罗小虎:“十八年前我曾大闹过北京城,皇上早已对我有偏见,一定不会相信我的话的。”
春雪瓶十分惊奇地:“你大闹过北京城?十八年前?”
罗小虎点点头:“是的。”
春雪瓶还想问点什么,玉娇龙忙插话道:“伏阙上书谈何容易,平民百姓是连宫墙都不准靠近的。”
春雪瓶又想起母亲曾讲过缇萦上书救父的故事来了,忙说道:
“要是母亲准许,我便骑马上京城,为罗大伯的事上书皇上去。”
玉娇龙抚爱地注视了春雪瓶一会,又微带感叹地说道:“要是你是个男儿就好了!”
春雪瓶:“上书为何一定要是男儿呢!母亲讲的那个小缇萦不也是个女子吗!”
玉娇龙凝视片刻,说道:“书是要上的,得让圣上明了西疆真相,察辨功过是非。只是这事非同儿戏,万万鲁莽不得,等我进关回来后再从长计议。”
罗小虎极感惊诧地盯着玉娇龙:“你要进关去?!”
玉娇龙点点头,深情地说道:“是的。我还有桩心事未了,了却这桩心事我便回来,从此终老西疆,永不再度玉门关了。”她说这话时,语气十分坚定,声音里却充满了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