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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纲鉴易知录》纲鉴易知录卷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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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纪

孝惠皇帝

纲 丁未,孝惠皇帝元年,冬十二月,太后杀赵王如意。

目 太后令永巷囚戚夫人,令舂。召赵王如意,三反,相周昌曰:“高帝属臣赵王,闻太后欲诛之,臣不敢遣。王亦病,不能奉诏。”太后怒,召昌至,复召赵王来。帝自迎入宫,挟与起居饮食。太后欲杀之,不得间。帝晨出射,赵王少,不能蚤起;太后使人持鸩饮之。遂断戚夫人手足,去眼,耳,饮瘖药,使居厕中,命曰“人彘”。召帝观,帝惊大哭,因病,岁余不能起。使人请太后曰:“此非人所为。臣为太后子,终不能治天下。”遂日饮为淫乐,不听政。

纲 戊申,二年,冬十月,齐王肥来朝。

目 齐悼惠王来朝,饮太后前,帝以王,兄也,置之上坐。太后怒,酌鸩酒赐之。帝欲取饮;太后恐,自起泛之。齐王大恐,出,献城阳郡,为鲁元公主汤沐邑,乃得归。

纲 春正月,两龙见兰陵井中。

纲 陇西地震。

纲 夏,旱。

纲 秋七月,相国酂侯萧何卒,以曹参为相国。

目 相国何病,上问曰:“君即百岁后,谁可代君?”对曰:“知臣莫如主。”帝曰:“曹参何如?”曰:“帝得之矣!”七月薨,谥曰文终。何置田宅,必居穷僻处,为家,不治垣屋,曰:“后世贤,师吾俭;不贤,毋为势家所夺。”

参闻何薨,告舍人:“趣治行!”居无何,使者果召参。参去,属其后相曰:“以齐狱、市为寄,慎勿扰也!”后相曰:“治无大于此者乎?”参曰:“狱、市,所以并容也;今扰之,奸人何所容乎?”

始参微时,与何善;及为将相,有隙。至何且死,所推贤唯参。参代何为相,举事无所变更,一遵何约束。择吏木讷重厚长者,召为丞相史;言文刻深,欲务声名者,辄斥去之。日夜饮醇酒。宾客见参不事事,皆欲有言,参辄饮以醇酒,莫得开说。见人有细过,专掩匿覆盖之,府中无事。参子窋为中大夫,帝怪参不治事,使窋私问之,参怒,笞窋曰:“趣入侍!天下事非若所当言也。”至朝时,帝让参曰:“乃者我使谏君也。”参免冠谢曰:“陛下自察圣武孰与高帝?”上曰:“朕乃安敢望先帝!”“臣孰与萧何贤?”上曰:“君似不及也。”参曰:“陛下言是也。高帝与萧何定天下,法令既明。今陛下垂拱,参等守职,遵而勿失,不亦可乎!”帝曰:“善。”参为相三年,百姓歌之曰:“萧何为法,较若画一。曹参代之,守而勿失。载其清净,民以宁壹。”

纲 己酉,三年,春,与匈奴和亲。

目 匈奴冒顿方强,为书遗高后,辞极亵嫚。高后怒,议斩其使,发兵击之。樊哙曰:“臣愿得十万众,横行匈奴中!”季布曰:“哙可斩也!前匈奴围高帝于平城,汉兵三十二万,哙为上将军,不能解围。今歌吟未绝,伤夷甫起,而妄言以十万众横行,是面谩也。且夷狄,得其善言不足喜,恶言不足怒也。”高后曰:“善。”报书逊谢,遗以车马。冒顿复使使来谢,因献马,遂和亲。

纲 庚戌,四年,冬十月,立皇后张氏。

目 后,帝姊鲁元公主女也,太后欲为重亲,故以配帝。

纲 春正月,举民孝弟力田者,复其身。

纲 三月,帝冠。

纲 除挟书律。

纲 立原庙。

目 帝以朝长乐宫,数跸烦民,乃筑复道武库南。叔孙通谏曰:“此高帝月出游衣冠之道也,子孙奈何乘宗庙道上行哉!”帝惧曰:“急坏之!”通曰:“人主无过举。今已作,百姓皆知之矣。愿陛下为原庙于渭北,衣冠月出游之,益广宗庙大孝之本。”乃诏有司立原庙。

纲 宜阳雨血。

纲 辛亥,五年,冬,雷,桃、李华,枣实。

纲 夏,大旱。秋八月,相国、平阳侯曹参卒。

纲 壬子,六年,冬十月,以王陵为右丞相,陈平为左丞相。

纲 夏,留侯张良卒。

纲 以周勃为太尉。

纲 癸丑,七年,春正月朔,日食。

纲 夏五月,日食既。

纲 秋八月,帝崩。

纲 太后使吕台、吕产将南、北军。

目 帝崩,太后哭泣不止。张良孙辟疆,谓陈平曰:“帝无壮子,太后畏君等。今请拜吕台、吕产为将,居南、北军。诸吕皆居中用事,如此太后心安,君等脱祸矣。”从之,诸吕权由此起。

纲 九月,葬安陵。太子即位,太后临朝称制。

目 初,太后命张皇后取他人子养之,而杀其母,以为太子;至是即位。

高皇后吕氏

纲 甲寅。

纲 冬十一月,太后以王陵为帝太傅。陈平为右丞相,审食其为左丞相。任敖为御史大夫。

目 太后议欲立诸吕为王,王陵曰:“高帝刑白马盟曰:‘非刘氏而王,天下共击之。’”陈平、周勃曰:“高帝定天下,王子弟;今太后称制,王诸吕,无所不可。”及退,陵让平、勃曰:“始与高帝啑血盟,诸君不在邪!今欲阿意背约,何面目见高帝地下乎?”平、勃曰:“面折廷争,臣不如君。全社稷,定刘氏之后,君亦不如臣。”于是太后以陵为帝太傅,实夺之相权;陵遂病免归。乃以平为右丞相;审食其为左丞相,不治事,令监宫中。食其故得幸于太后,公卿皆因而决事。太后怨赵尧,乃抵尧罪。任敖尝为沛狱吏,有德于太后,故以为御史大夫。

纲 夏四月,立张偃为鲁王。

纲 封山、朝、武为列侯。立强为淮阳王,不疑为恒山王。

目 皆太后所名孝惠子也。

纲 立吕台为吕王。

纲 秋,桃、李华。

纲 乙卯,二年,冬十一月,吕王台卒。

纲 春正月,地震,武都山崩。

纲 夏五月,太后封齐王弟章为朱虚侯,令入宿卫。

纲 六月晦,日食。

纲 秋七月,恒山王不疑卒。

纲 行八铢钱。

纲 太后立山为恒山王,更名义。

纲 丙辰,三年,夏,江、汉水溢。

纲 秋,星昼见。

纲 伊、洛、汝水溢。

纲 丁巳,四年,夏四月,太后封女弟媭为临光侯。

纲 废少帝,幽杀之。五月,立恒山王义为帝,更名弘。以朝为恒山王。

纲 戊午,五年,春,南越王佗反。

目 有司请禁南越关市、铁器。南越王曰:“此必长沙王计,欲倚中国击灭南越而并王之,自为功也。”遂自称南越武帝,攻长沙,败数县而去。

纲 己未,六年,冬十月,太后废吕王嘉,立台弟产为吕王。

纲 春,星昼见。

纲 行五分钱。

纲 庚申,七年,春正月,日食,昼晦。

纲 二月,太后徙梁王恢为赵王,吕王产为梁王。

纲 秋七月,赵王恢自杀,太后立吕禄为赵王。

目 赵王恢以吕产女为后。王有爱姬,后鸩杀之。王悲愤,自杀。太后以为用妇人弃宗庙礼,废其嗣。使使告代王恒,欲徙王赵;代三谢,愿守代边,太后乃立兄子禄为赵王。

是时,诸吕擅权用事。朱虚侯章年二十,有气力,忿刘氏不得职。尝入侍燕饮,太后令为酒吏。章自请曰:“臣将种也,请得以军法行酒。”太后许之。酒酣,章为耕田歌,曰:“深耕概种,立苗欲疏;非其种者,锄而去之!”太后默然。顷之,诸吕有一人醉,亡酒,章追,斩之,还报,左右皆大惊,业已许其军法,无以罪也。自是诸吕惮之。

陈平尝燕居深念,陆贾往,直入坐,而平不见。陆生曰:“何念之深也!”平曰:“生揣我何念?”生曰:“足下极富贵,无欲矣;不过患诸吕、少主耳。”平曰:“然。奈何?”生曰:“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将。将相和调,则士豫附;天下虽有变,权不分。为社稷计,在两君掌握耳。君何不交欢太尉?”因为平画吕氏数事。平用其计,两人深相结,吕氏谋益衰。

纲 九月,遣将军周灶将兵击南越。

纲 辛酉,八年,夏,江、汉水溢。

纲 秋七月,太后崩,遗诏产为相国,禄女为帝后。审食其为帝太傅。

目 初,太后祓,还,过轵道,见物如苍犬,来掖。卜之,云“赵王如意为祟”,遂病掖伤。病甚,乃令禄为上将军,居北军;产居南军。戒曰:“我崩,大臣恐为变,必据兵卫宫,慎毋送丧,为人所制!”至是崩。

纲 齐王襄发兵讨诸吕,相国产使大将军灌婴击之。婴留屯荥阳,与齐连和。九月,太尉勃、丞相平、朱虚侯章诛产、禄及诸吕,齐王、灌婴兵皆罢。

目 诸吕欲为乱,未敢发。朱虚侯以吕禄女为妇,知其阴谋,告其兄齐王襄,令发兵西,己为内应,以诛诸吕,立齐王为帝。于是齐王发兵击济南,遗诸侯王书,陈诸吕罪。产等遣灌婴将兵击之。婴至荥阳,谋曰:“诸吕欲危刘氏,今我破齐,是益其资也。”乃谕齐王与连和,以待吕氏变,共诛之。齐王乃还兵西界待约。

时太尉勃不得主兵。郦商老病,其子寄与禄善,平、勃使人劫商,令寄绐说禄曰:“高帝与吕后共定天下,刘氏所立九王,吕氏所立三王,皆大臣之议,诸侯亦以为宜。今太后崩,帝少,而足下不急之国,乃将兵留此,为大臣诸侯所疑。何不归将印,以兵属太尉;请梁王归相印,与大臣盟而之国。齐兵必罢,足下高枕而王千里,此万世利也。”禄然其计,犹豫未决。

九月,平阳侯窋见产,会郎中令贾寿使从齐来,具以灌婴与齐、楚合从告产,且趣产急入宫。窋闻其语,驰告平、勃。勃欲入北军,不得,乃令襄平侯、纪通持节,矫内勃北军。复令寄语禄,解印以兵授勃。勃入军门,令曰:“为吕氏右袒,为刘氏左袒!”军中皆左袒。然尚有南军,平乃召朱虚侯章佐勃。勃令章监军门,令窋告卫尉:“毋入产殿门!”产欲入宫为乱,至殿门,弗得入,徘徊往来。勃尚恐不胜,未敢公言诛之,乃谓章曰:“急入宫卫帝!”予卒千余人,入宫门,击产杀之。帝遣谒者持节劳章,章欲夺其节,不得,则从舆载,因节信驰斩长东卫尉吕更始。还报勃,勃起拜贺。遂遣人分部悉捕诸吕男女,无少长皆斩之,而废鲁王张偃。遣章告齐王罢兵,灌婴兵亦罢归。

纲 诸大臣迎立代王恒。后九月,至,即位。诛吕后所名孝惠子弘等。赦。

目 诸大臣谋曰:“少帝及诸王,皆非真孝惠子也;吕后诈名他人子而立之,以强吕氏。即长用事,吾属无类矣!”或言:“齐王,高帝长孙,可立。”大臣皆曰:“吕氏几危宗庙。今齐王舅驷钧,虎而冠,即立齐王,复为吕氏矣。代王,高帝子,最长,仁孝宽厚;太后家薄氏,谨良。”乃召代王。

代郎中令张武等曰:“汉大臣习兵,多诈。愿称疾毋往,以观其变。”中尉宋昌曰:“秦失其政,豪杰并起,卒践天子之位者,刘氏也;天下绝望,一矣。高帝封王子弟地,犬牙相制,此所谓磐石之安也;天下服其强,二矣。除秦苛政,约法令,施德惠,人人自安,难动摇,三矣。夫以吕太后之严,立三王,擅权制;然而太尉以一节入北军,一呼士皆左袒。此乃天授,非人力也。今大臣虽欲为变,百姓弗为使,故因天下之心,而欲迎立大王。大王勿疑也!”王乃命昌参乘,武等六人乘传,诣长安,至渭桥,群臣拜谒称臣,王下车答拜。太尉勃进曰:“愿请间。”昌曰:“所言公,公言之;所言私,王者无私。”勃乃跪上天子玺、符。王谢曰:“至邸而议之。”

后九月晦,至邸。丞相平等皆再拜言曰:“愿大王即天子位!”王西乡让者三,南乡让者再,遂即位。章弟东牟侯兴居请除宫,乃与太仆滕公入宫,载少帝出。奉法驾迎帝,即夕入未央宫。夜,拜宋昌为卫将军,镇抚南、北军;以张武为郎中令,行殿中。有司分部诛少帝及诸王于邸。帝还至前殿,夜下诏书,赦天下。

太宗孝文皇帝

纲 壬戌,太宗孝文皇帝元年,冬十月,以陈平为左丞相,周勃为右丞相,灌婴为太尉。论功,益户有差。

目 陈平谢病,曰:“高祖时,勃功不如臣,及诛诸吕,臣功亦不如勃;愿以右丞相让勃。”从之。

勃朝罢趋出,意得甚,上礼之恭,常目送之。郎中袁盎进曰:“丞相何如人也?”上曰:“社稷臣。”盎曰:“丞相功臣,非社稷臣。夫社稷臣,主在与在,主亡与亡。方吕氏时,刘氏不绝如带。时丞相本兵柄,不能正。吕后崩,大臣共诛诸吕,丞相适会其成功。今丞相如有骄主色,而陛下谦让;臣主失礼,窃为陛下不取也!”后朝,上益庄,丞相益畏。

纲 十二月,除收拏相坐律令。

目 诏曰:“法者,治之正也。今犯法已论,而使无罪之父母、妻子、同产坐之,及为收拏,朕甚不取!其除收孥诸相坐律令!”

纲 春正月,立子启为皇太子。

纲 三月,立窦氏为皇后。

目 后,太子母也,故立之。后弟广国与兄长君,厚赐田宅,家于长安。周勃、灌婴等曰:“吾属不死,命且悬此两人。两人所出微,不可不为择师傅、宾客。又复效吕氏,大事也!”于是乃选士之有节行者与居。两人由此为退让君子,不敢以尊贵骄人。

纲 诏定振穷养老之令。

目 诏曰:“方春和时,草木群生,皆有以自乐,而吾百姓鳏、寡、孤、独,或阽于危亡,而莫之省忧。为民父母,将何如?其议所以振贷之。”又曰:“老者非帛不暖,非肉不饱。今岁首,不时使人存问长老,又无布帛、酒肉之赐,将何以佐天下子孙孝养其亲哉!具为令。”有司请八十已上,月赐米、肉、酒;九十已上,加帛、絮。

纲 夏四月,齐、楚地震,山崩,大水溃出。

纲 令四方毋来献。

目 时有献千里马者。帝曰:“鸾旗在前,属车在后,吉行日五十里,师行三十里;朕乘千里马,独先安之?”下诏曰:“朕不受献也,其令四方毋复来献!”

纲 封宋昌为壮武侯。

目 帝既施惠天下,诸侯、四夷,远近欢洽;乃修代来功,封宋昌为壮武侯。

纲 秋八月,右丞相勃免。

目 帝益明习国家事。朝而问右丞相勃曰:“天下一岁决狱几何?”勃谢不知。又问:“一岁钱谷出入几何?”勃又谢不知;惶愧,汗出沾背。上问左丞相平。平曰:“有主者。陛下即问决狱,责廷尉;问钱谷,责治粟内史。”上曰:“然则君所主者何事也?”平谢曰:“宰相者,上佐天子,理阴阳,顺四时;下遂万物之宜;外镇抚四夷诸侯;内亲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职焉。”帝乃称善。勃大惭,乃谢病免,平专为丞相。

纲 遣大中大夫陆贾使南越,南越王佗称臣奉贡。

目 初,隆虑侯灶击南越,会暑湿,大役,不能逾岭。赵佗因此以兵威、财物赂遗闽越、西瓯、骆,役属焉,东西万余里。乘黄屋左纛,称制与中国侔。

帝乃为佗亲冢在真定者置守邑,岁时奉祀;召其昆弟厚赐之。复使陆贾使南越,赐佗书曰:“朕,高皇帝侧室之子也,弃外,奉北藩于代。孝惠皇帝即世,高后自临事,不幸有疾,诸吕为变,赖功臣之力诛之。朕以王、侯、吏不释之故,不得不立。乃者,闻王遗将军隆虑侯书,求亲昆弟,请罢长沙两将军。朕以王书,罢将军博阳侯。亲昆弟在真定者,已遣人存问,修治先人冢。前日闻王发兵于边,为寇不止,长沙苦之;虽王之国,庸独利乎?必多杀士卒,伤良将吏,寡人之妻,孤人之子,独人父母;得一亡十,朕不忍为也。虽然,王之号为帝。两帝并立,亡一乘之使以通其道,是争也;争而不让,仁者不为也。愿与王分弃前恶,终今以来,通使如故。”

贾至南越,佗恐,顿首谢罪,愿奉明诏,长为藩臣,奉贡职。下令国中曰:“两雄不俱立,两贤不并世。汉皇帝,贤天子,今去帝制、黄屋、左纛。”因为书,称“蛮夷大长老夫臣佗,昧死再拜上书皇帝陛下:老夫,故越吏也,高皇帝幸赐臣佗玺,以为南越王。孝惠皇帝义不忍绝,所赐老夫者甚厚。高后用事,别异蛮夷,出令曰:‘毋与蛮夷越金铁、田器、马、牛、羊;即予,予牡,毋予牝。’老夫处僻,马、牛、羊齿已长。自以祭祀不修,有死罪,使内史藩、中尉高、御史平,凡三辈上书谢过,皆不反。又风闻父母坟墓已坏削,兄弟宗族已诛论。吏相与议曰:‘今内不得振于汉,外无以自高异。’故更号为帝,自帝其国,非敢有害于天下。高皇后闻之,大怒,削去南越之籍,使使不通。老夫窃疑长沙王谗臣,故发兵以伐其边。老夫处越四十九年,于今抱孙焉。然夙兴夜寐,寝不安席,食不甘味者,以不得事汉也。今陛下幸怜,复故号,通使汉如故,老夫死,骨不腐矣”。

纲 召河南守吴公为廷尉。以贾谊为大中大夫。

目 上闻河南守吴公治平,为天下第一,召以为廷尉。吴公荐洛阳人贾谊,帝召以为博士,时年二十余。一岁中,超迁至大中大夫。请改正朔,易服色,定官名,兴礼乐,以立汉制,更秦法;帝谦让未遑也。

纲 癸亥,二年,冬十月,丞相、曲逆侯陈平卒。

纲 十一月,以周勃为丞相。

纲 是月,晦,日食,诏举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者。

目 颍阴侯骑贾山上书曰:“臣闻雷霆之所击,无不摧折者;万钧之所压,无不糜灭者。今人主之威,非特雷霆也;势重,非特万钧也。开道而求谏,和颜色而受之,用其言而显其身,士犹恐惧而不敢自尽,而况于纵欲、恣暴,恶闻其过乎!昔者周盖千八百国,以九州岛之民,养千八百国之君,君有余财,民有余力,而颂声作。秦皇帝以千八百国之民自养,力罢不能胜其役,财尽不能胜其求,身死才数月耳,天下四面而攻之,宗庙灭绝矣。秦皇帝居灭绝之中,而不自知者,何也?亡养老之义,亡辅弼之臣,退诽谤之人,杀直谏之士,是以天下已溃而莫之告也。今陛下使天下举贤良方正之士,天下之士,莫不精白以承休德;乃直与之驰驱射猎,一日再三出,臣恐朝廷之懈弛也。陛下节用爱民,平狱缓刑,天下莫不说喜。臣闻山东吏布诏令,民虽老羸癃疾,扶杖而往听之,愿少须臾毋死,思见德化之成也。今功业方就,名闻方昭,豪俊之臣,方正之士,直与之日日猎射,击兔、伐狐,以伤大业,绝天下之望,臣窃悼之!夫士,修之于家而坏之于天子之庭,臣窃愍之。陛下与众臣宴游,与大臣、方正朝廷论议,游不失乐,朝不失礼,议不失计,轨事之大者也。”上嘉纳其言。

上每朝,郎、从官上书疏,未尝不止辇受其言。言不可用置之,言可用采之,未尝不称善。

帝从霸陵上,欲西驰下峻坂。中郎将袁盎骑,并车揽辔。上曰:“将军怯邪!”盎曰:“臣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圣主不乘危,不儌幸。今陛下骋六飞,驰下峻山,有如马惊车败,陛下纵自轻,奈高庙、太后何!”上乃止。

上所幸慎夫人,在禁中常与皇后同席坐。及幸上林,布席,盎引却慎夫人坐。夫人怒,上亦怒。盎因前说曰:“臣闻尊卑有序,则上下和。今已立后,夫人乃妾;妾、主岂可与同坐哉!且陛下独不见‘人彘’乎?”上说,语夫人,赐盎金五十斤。

纲 春正月,亲耕藉田。

目 贾谊说上曰:“一夫不耕,或受之饥;一女不织,或受之寒。生之有时,而用之亡度,则物力必屈。古之治天下,至纤,至悉,故其畜积足恃。今背本而趋末者甚众,淫侈之俗,日日以长,天下财产,何得不蹶!即不幸有方二三千里之旱,国胡以相恤?卒然边境有急,数十百万之众,国胡以馈之?夫积贮者,天下之大命也。苟粟多而财有余,何为而不成!以攻则取,以守则固,以战则胜,怀敌附远,何招而不至!今驱民而归之农,皆著于本,使天下各食其力,末技、游食之民转而缘南亩,则畜积足而人乐其所矣。”上感谊言,诏曰:“夫农者,天下之本也。其开藉田,朕亲率耕,以给宗庙粢盛。”

纲 三月,立赵幽王子辟疆为河间王,朱虚侯章为城阳王,东牟侯兴居为济北王,子武为代王,参为太原王,揖为梁王。

目 有司请立皇子为诸侯王。诏先立河间、城阳、济北王,然后立皇子。

纲 夏五月,除诽谤、妖言法。

目 诏曰:“古之治天下,朝有进善之旌,诽谤之木,所以通治道而来谏者也。今法有诽谤、妖言之罪,是使众臣不敢尽情,而上无由闻过失也;将何以来远方之贤良!其除之!”

纲 秋九月,赐天下今年田租之半。

目 诏曰:“农,天下之大本也,民所恃以生也。而民或不务本而事末,故生不遂,朕今亲率群臣农以劝之。其赐天下民今年田租之半。”

纲 甲子,三年,冬十月晦,日食。十一月晦,又食。

纲 丞相绛侯勃免就国。

纲 以灌婴为丞相。罢太尉官。

纲 淮南王长来朝,杀辟阳侯审食其。

目 初,赵王敖献美人于高祖,得幸,有娠。及贯高事发,美人亦坐系。美人弟因审食其言吕后;吕后妒,弗肯白。美人已生子,恚,即自杀。吏奉其子诣上,上悔之,封以为淮南王。

王蚤失母,附吕后,故吕后时得无患。而常怨食其,以为不强争之,使其母恨而死也。及上即位,骄蹇不奉法;上常宽假之。是岁入朝,往见食其,自袖铁椎椎杀之,驰走阙下,肉袒谢罪。帝伤其志为亲,故赦弗治。以此归国益骄恣,警跸称制,拟于天子。袁盎谏曰:“诸侯太骄,必生患。”上不听。

纲 夏五月,匈奴入寇。帝如甘泉,遣丞相婴将兵击走之;遂如太原。济北王兴居反,遣大将军柴武击之。秋七月,还宫。八月,兴居兵败自杀。

目 初诛诸吕,朱虚侯功尤大,大臣许以赵王章,以梁王兴居。帝闻其初欲立齐王,故绌其功,割齐二郡以王之。兴居自以失职夺功,颇怏怏;闻帝幸太原,以为天子且自击胡,遂发兵反。帝遣柴武击之,济北王兴居兵败自杀。

纲 以张释之为廷尉。

目 释之初为骑郎,十年不得调。袁盎荐之为谒者。朝毕,因前奏事。上曰:“卑之毋甚高论,令今可行也。”释之乃言秦、汉间得失。上说,拜谒者仆射。

从行,登虎圈。上问上林尉诸禽兽簿,尉不能对。虎圈啬夫从旁代尉对,甚悉,欲以观其能。口对响应,无穷者。帝曰:“吏不当若是邪!”召释之拜啬夫为上林令。释之曰:“陛下以周勃、张相如何如人也?”上曰:“长者。”释之曰:“此两人言事曾不能出口,岂效此啬夫喋喋利口捷给哉!以啬夫口辩而超迁之,臣恐天下随风而靡,争为口辩而无其实。举错不可不审也!”帝曰:“善。”就车,召使参乘。徐行,问秦之敝。拜公车令。

顷之,太子与梁王共车入朝,不下司马门。释之追止之,劾不敬。薄太后闻之;帝免冠,谢教儿子不谨。后乃使使承诏赦太子、梁王,然后得入。帝由是奇释之,拜为中大夫;是岁为廷尉。

上行出中渭桥,有一人从桥下走,乘舆马惊;捕属廷尉。释之奏:“犯跸,当罚金。”上怒,释之曰:“法者,天子所与天下公共也。今法如是,更重之,是法不信于民也。且方其时,上使使诛之则已。今已下廷尉;廷尉,天下之平也,壹倾,天下用法皆为之轻重,民安所措其手足!”上曰:“廷尉言是也。”

其后人有盗高庙坐前玉环,得,下廷尉治。释之奏当:“弃市。”上大怒曰:“人无道,乃盗先帝器!吾欲致之族,而君以法奏之,非吾所以共承宗庙意也。”释之免冠,顿首谢曰:“法如是,足也。今盗宗庙器而族之,假令愚民取长陵一抔土,陛下且何以加其法乎?”帝乃白太后许之。

纲 乙丑,四年,冬十二月,丞相婴卒,以张苍为丞相。

目 苍好书,博闻,尤邃律历。

纲 召河东守季布至,罢归郡。

目 上召河东守季布,欲以为御史大夫。有言其使酒难近者;至,留邸一月,见罢。布因进曰:“臣待罪河东,陛下无故召臣,此人必有以臣欺陛下者。今臣至,无所受事,罢去,此人必有毁臣者。夫以一人之誉而召臣,以一人之毁而去臣,臣恐天下有以窥陛下之浅深也!”上良久曰:“河东,吾股肱郡,故特召君尔。”

纲 以贾谊为长沙王太傅。

目 上议以贾谊任公卿之位。大臣多短之曰:“年少初学,专欲擅权,纷乱诸事。”上于是疏之,不用其议,以为长沙王太傅。

后帝思谊,召至。入见,上方受釐,坐宣室,因感鬼神事,而问鬼神之本。谊具道所以然之故;至夜半,帝前席。既罢,曰:“吾久不见贾生,自以为过之,今不及也。”

纲 下绛侯周勃廷尉狱,既而赦之。

目 周勃既就国,每河东守、尉行县至绛,勃恐诛,常被甲,令家人持兵以见之。人有告勃欲反,下廷尉逮治。薄太后谓帝曰:“绛侯始诛诸吕,绾皇帝玺,居北军,不以此时反,今居一小县,顾欲反邪!”帝乃使使持节赦之,复爵邑。勃既出,曰:“吾尝将百万军,然安知狱吏之贵乎!”

纲 丙寅,五年,春二月,地震。

纲 夏四月,更造四铢钱,除盗铸令。

目 初,秦用半两钱,高祖嫌其重,更铸荚钱。于是物价腾踊,米石万钱。至是更造四铢钱,除盗铸钱令。

贾谊谏曰:“法使天下公得铸钱,敢杂以铅、铸者,其罪黥。然铸钱非殽杂为巧,则不可得赢;而殽之甚微,为利甚厚。夫事有召祸而法有起奸;今令细民人操造币之势,各隐屏而铸作,因欲禁其厚利微奸,虽黥罪日报,其势不止。不如收之。”贾山亦谏,以为:“钱者,无用器也,而可以易富贵。富贵者,人主之操柄也。令民为之,是与人主共操柄,不可长也。”皆不听。

时大中大夫邓通方宠幸,上欲其富,赐之蜀严道铜山,使铸钱。吴王濞有豫章铜山招致天下亡命者以铸钱,东煮海水为盐,以故无赋,而国用饶足。以是吴、邓钱布天下。

纲 徙代王武为淮阳王。

纲 丁卯,六年,冬十月,桃、李华。

纲 淮南王长谋反,废徙蜀,道死。

目 淮南王长谋反,事觉,召至长安。赦,徙处蜀。袁盎谏曰:“上素骄淮南王,弗为置严傅、相,以故至此。今暴摧折之,臣恐卒逢雾露病死,陛下有杀弟之名,奈何?”上曰:“吾特苦之尔!”王果愤恚不食死。上闻,哭甚悲,谥曰厉王。

纲 以贾谊为梁王太傅。

目 谊上疏曰:“臣窃惟今之事势,可为痛哭者一,可为流涕者二,可为长太息者六。进言者皆曰:‘天下已安已治矣。’臣独以为未也。夫抱火厝之积薪之下而寝其上,火未及然,因谓之安;方今之势,何以异此!

夫树国固必相疑之势,甚非所以安上而全下也。今或亲弟谋为东帝;亲兄之子西乡而击;今吴又见告矣。天子春秋鼎盛,行义未过,德泽有加焉,犹尚如是;况莫大诸侯,权力且十此者乎!屠牛坦一朝解十二牛,而芒刃不钝者,其排击剥割,皆众理解也;至于髋髀之所,非斤则斧。夫仁义恩厚,人主之芒刃也;权势法制,人主之斧斤也。今诸侯王皆众髋髀也,释斧斤之用,而欲婴以芒刃,臣以为不缺则折。欲天下之治安,莫若众建诸侯而少其力。力少则易使以义,国小则亡邪心。令海内之势,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莫不制从,下无倍畔之心,上无诛伐之志,法立而不犯,令行而不逆,卧赤子天下之上而安,植遗腹,朝委裘,而天下不乱。陛下谁惮而久不为此!

天下之势方病大瘇,一胫之大几如要,一指之大几如股,平居不可屈伸。失今不治,必为痼疾,后虽有扁鹊,不能为已。可痛哭者,此病是也!

天下之势方倒县。天子者,天下之首也;蛮夷者,天下之足也。今匈奴慢侮侵掠,而汉岁致金、絮、采、缯以奉之。足反居上,首顾居下,倒县如此,莫之能解,犹谓国有人乎?可为流涕者此也!今不猎猛兽而猎田彘,不搏反寇而搏畜菟,玩细娱而不图大患,德可远施,威可远加,而直数百里外,威令不伸,可为流涕者此也!今帝之身自衣皂绨,而富民墙屋被文绣;天子之后以缘其领,庶人孽妾以缘其履:此臣所谓舛也。夫百人作之,不能衣一人,欲天下亡寒,胡可得也。一人耕之,十人聚而食之,欲天下亡饥,不可得也。饥寒切于民之肌肤,欲其亡为奸邪,不可得也。可为长太息者此也!

商君遗礼义,弃仁恩,并心于进取;行之二岁,秦俗日败。故家富子壮则出分,家贫子壮则出赘;借父耰,虑有德色;母取箕帚,立而谇语;抱哺其子,与公并倨;妇姑不相说,则反唇而相稽;其慈子、嗜利,不同禽兽者亡几矣。今其遗风余俗,犹尚未改,弃礼义、损廉耻日甚,月异而岁不同矣,今其甚者杀父兄矣。而大臣特以簿书不报期会之间,以为大故,至于俗流失,世坏败,因恬而不知怪,以为是适然尔。夫移风易俗,使天下回心乡道,类非俗吏之所能为也。管子曰:‘礼、义、廉、耻,是谓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是岂可不为寒心哉!岂如今定经制,令君君、臣臣,上下有差,父子六亲,各得其宜。此业一定,世世常安,而后有所持循矣。若夫经制不定,是犹渡江、河,亡维楫,中流而遇风波,船必覆矣。可为长太息者此也!

夏、殷、周为天子,皆数十世;秦为天子,二世而亡。人性不甚相远也,何三代之君有道之长,而秦无道之暴也?古之王者,太子乃生,固举以礼,有司斋肃端冕,见之南郊,过阙则下,过庙则趋,故自为赤子而教固已行矣。孩提有识,三公、三少,明孝仁礼义,以道习之,逐去邪人,不使见恶行,选天下之端士有道术者,使与居处,故太子乃生而见正事,闻正言,行正道,左右前后皆正人也。夫三代之所以长久者,以其辅翼太子有此具也。秦使赵高傅胡亥,而教之狱,所习者非斩、劓人,则夷人之三族也。故今日即位,而明日射人,忠谏者谓之诽谤,深计者谓之妖言,其视杀人,若艾草菅然。岂惟胡亥之性恶哉?彼其所以道之者非其理故也。鄙谚曰:‘前车覆,后车诫。’天下之命,县于太子,太子之善,在于蚤谕教与选左右。夫心未滥而先谕教,则化易成也;教得而左右正,则太子正,而天下定矣。

凡人之智,能见已然,不能见将然。夫礼者禁于将然之前,而法者禁于已然之后,是故法之所为用易见,而礼之所为用难知也。若夫庆赏以劝善,刑罚以惩恶,先王执此之政,坚如金石;行此之令,信如四时;据此之公,无私如天地;岂顾不用哉?然而曰礼云、礼云者,贵绝恶于未萌而起教于微眇,使民日迁善、远罪而不自知也。为人主计者,莫如先审取舍,取舍之极定于内,而安危之萌应于外矣。夫人之置器,置诸安处则安,置诸危处则危。天下,大器也,在天子之所置之。汤、武置天下于仁、义、礼、乐,累子孙数十世,此天下所共闻也。秦王置天下于法令刑罚,祸几及身,子孙诛绝,此天下所共见也。今或言礼义之不如法令,教化之不如刑罚,人主胡不引殷、周、秦事以观之也!人主之尊,譬如堂,群臣如陛,众庶如地。故陛九级上,廉远地,则堂高;陛无级,廉近地,则堂卑。高者难攀,卑者易陵,理势然也。故古者圣王制为等列,内有公、卿、大夫、士、外有公、侯、伯、子、男,然后有官师、小吏,延及庶人,等级分明,而天子加焉,故其尊不可及也。

谚曰:‘欲投鼠而忌器。’此善喻也。鼠近于器尚惮不投,恐伤其器,况于贵臣之近主乎!廉耻节礼以治君子,故有赐死而亡戮辱,是以黥劓之罪不及大夫,以其离主上不远也。臣闻之:履虽鲜不加于枕,冠虽敝不以苴履。夫已尝在贵宠之位,天子改容而礼貌之矣,吏民尝俯伏以敬畏之矣;今而有过,帝令废之可也,退之可也,赐之死可也,灭之可也;若夫束缚之,系绁之,输之司寇,编之徒官,小吏詈骂而搒笞之,殆非所以令众庶见也。古者大臣有坐不廉而废者,曰‘簠簋不饰’;坐污秽淫乱者,曰‘帷薄不修’;坐罢软不胜任者,曰‘下官不职’。故贵大臣定有罪矣,犹未斥然正以呼之也,尚迁就而为之讳也。其在大谴、大呵之域者,则白冠牦缨,盘水加剑,造请室而请罪尔,不执缚系引而行也。其有中罪者,闻命而自弛,上不使人颈盭而加也。其有大罪者,北面再拜,跪而自裁,上不使人捽抑而刑之也。曰:‘子大夫自有过尔,吾遇子有礼矣。’遇之有礼,故群臣自憙;婴以廉耻,故人矜节行。化成俗定,则为人臣者皆顾行而忘利,守节而仗义,故可以托不御之权,可以寄六尺之孤,此厉廉耻、行礼谊之所致也,主上何丧焉!此之不为,而顾彼之久行,故曰可为长太息者此也。”

上深纳其言,养臣下有节。是后大臣重有罪,皆自杀,不受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