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问曾静:旨意问,前曾静供内有“国家取士之法,宜当参用程明道所议宋熙宁间取士,损益斟酌行之方为更美”之语。查程子熙宁取士札子云:“宜先礼命近侍贤儒,各以类推及百执事、方岳州县之吏,悉心推访,有笃志好学,材良行修者,皆以名闻,命州县敦遣。”
朕于雍正元年,即有举贤良方正之恩诏。迩年以来,有令各省州县延访孝友端方,才可办事,而文亦可观者,每岁各举一人之谕。又有六年选拔贡生,不拘考试名次,务取经明行修者之谕。又有令满汉内外文武诸臣,将有猷、有为、有守者,各举一人之谕。又有令中外诸臣,在京主事以上,在外知县以上,各举所知,或举贡生员,或山林隐逸,送部引见之谕。是程子所议,皆腾已行之事也。无如举贤良方正,则各省举者寥寥。惟福建巡抚黄国材荐彭鹏之孙二人,皆童稚无知,学识浅陋,不堪任用。至浙江巡抚李馥所举贤良方正,竟系积恶巨棍,夤缘荐举,后经地方大吏察出纠参,赃私累累,款迹狼藉。观此,则贤良方正之举,可尽信乎?自三代至汉,用乡举里选之法。迨其后,刺史守相,得专辟召之权;九品中正,得司人物之柄。用人之权不在上而在下,其势不可复行,于是改为糊名易书,以文艺科目取士。盖言为心声,人之文章,先由积学深造而成,尚可以略知其人之蕴蓄。若专取行谊,则必有伪为涂饰以欺世而盗名者。且心术至难窥测,每见曲谨自好之徒,一旦改涂易辙,即可无所不为。是以《汉书》史臣之论,谓“直言独行,高节沉隐之属,荣路既广,遂有窃名伪服,浸以流竞,权门贵任,请谒繁兴”者,可知前代德行之选,已不足为铨衡之准则,何如科场文艺之稍有凭据乎!
宋臣郑樵谓“科甲一途,虽非古人德行之举,而犹可以得才能之士”。其言信而足征也。且朕用人之道,并未尝限于科甲一途,乃多方鉴拔,惟日孜孜,冀获贤才,以为莅政临民之选。用心甚苦,而其事甚难。此在廷诸臣所共知者,又岂程子奏议一格,所能尽朕求材之意乎!至于程子所云,取材能明达之士,受业于成德之士,其学业大明者为太学之师,其次分教天下,由州郡而县,以次而用。三岁宾兴,优者自县而州郡,自州郡而太学,以此递迁;劣者以此递降。欲以化成天下,其说迂远而难行,是以当熙宁之时,已不能见诸实用,况数百年以后乎!且今之选拔,即古贡士之法,而朕数年以来,用人之道,亦可谓详且尽矣。曾静以为当参用熙宁取士之法。
试问曾静,熙宁取士之法果有实效否?今当何如斟酌损益,方为尽美?可详悉供来。
【译文】
问曾静:皇上旨意问,前时曾静供词内说有:“国家选拔人才,应当参考采用程明道先生所提议的宋朝熙宁年间实行的方法,斟酌研究损益得失后再推行才为更好”的言语。经查考,程颢先生熙宁年间有关选拔人才的奏折中说:“理应先诏命朝廷中亲近的贤良学者,各往下类推到百官执事,地方州县的官吏,细心推查寻访,把民间那些笃志好学、才能优异、品行修正的人,都将姓名记载成册,命令州县官员按期呈报。”
朕于雍正元年,即颁布有推举贤良方正的恩诏。近年以来,颁布有命各省州县官员延聘寻访那些孝友端方,既有理事才能而文章也可读看的学子,每年各举选一人的谕旨。又于雍正六年颁布有选拔贡生,不拘泥考试名次,务必选取经通义明,品行修省人才的谕旨。又颁布有命满汉内外文武大臣,将有德行、有作为、有操守的人才各举荐一人的谕旨。又颁布有命朝廷内外各大臣,在京中的主事官以上,在京外的知县以上,各举荐所了解的人才,或举人、贡生、秀才,或山林隐逸饱学之士,送往吏部中引见的谕旨。凡是程颢所奏议的方法,都是我已推行过的典制了。不想荐举贤良方正,各省却是荐举者寥寥无几。只有福建巡抚黄国材荐举彭鹏的子孙二人,都是童稚幼小无知,学问见识浅陋,根本不堪任用。到了浙江巡抚李馥所荐举的贤良方正之人,竟是个劣迹斑斑的棍痞,一心攀附权贵,营求荐举仕进,后经地方官员察出其中弊端,奏明参劾,查出赃物累累,条条罪行狼藉不堪。从这些事实来看,荐举贤良方正人才的做法,能够相信无私吗?自夏、商、周三代延续至汉朝,都是采用由乡里举选人才的方法。到了以后,各地刺史太守,得到专持征召人才的大权;九品中正制度,具有掌管选荐人才的便利。选用人才的权利已不在朝廷而落入地方官员手中,这种典章已不能继续实行,于是改为“糊名易书”之制,以考试文章科目选取人才。人的言论可以反映自己的心声,人们的文章,是先由积累知识经过深造提高才能写成的。从这些文章中又可以略知本人内心蕴蓄的志向和品德。如果专意注重于品行,就必然会出现以伪装粉饰而欺世盗名之徒,并且这些人的内心世界很难窥探测明。经常见到一些谨言慎行洁身自好的人,一旦改变环境和地位,便可无所不为,毫无顾忌。所以,从《汉书》中史臣评论说的“敢于直言,具有独特操守的人,属于高风亮节,沉稳持重之类。等到仕进荣升的门路已广,便抛去窃取的名誉和伪装,渐渐变成奔况营取名利之徒,经常往豪门贵府,攀附拍马,请竭不止”的这些话,便可知道前朝的以品行选拔人才的方法,已经不足为评量铨选人才的准则,怎如科场应试文章科目的做法还稍微有些依据呢?宋朝大臣郑樵说:“科甲考试选才的途径,虽然不是古代圣贤举荐有德行的人的方法,而还是可以得到有才能的人。”
他的话已被事实证明是有道理的。况且我选用人才的准则,并没有限于科甲一种途径,而是多方鉴明选拔,每天孜孜不倦,只希望能获得贤良人才,以作为莅临政务职官的人选。虽说我用心良苦,而事情实在难办。这是朝中诸位大臣人所共知之事,又岂能是程颢奏议中所举的一种方法,所能全部满足我求贤若渴的心愿吗?至于程颢所说的,选取能明达事理的学子,让他们先受业就教于德行已修成的学者,其中学业优异者任为太学师长,其次分别任教于天下,由州郡到县中,以学业程度不同区别任用。三年一届,由地方官考试选拔应举的学子,学业优秀者自县中送往州郡,更优者自州郡送往大学,逐级递迁,学业低劣者就以此向下逐级递降。如果要达到仁义道德,教化天下,这种方法迂迥遥远,难以实行。所以,在宋朝熙宁年间,便不能付诸实际执行,何况数百年以后呢?并且,本朝选拔人才,采用的即是古代举荐的典法。我这几年以来选用人才的做法,也可以说是详尽齐全了。曾静认为应当参考采用宋朝熙宁年间选拔人才的典法。
试问曾静,熙宁年间选拔人才的典法果然有实效吗?今日应当如何斟酌它的损益得失,才是尽善尽美?可详细供说出来。
【原文】
曾静供:弥天重犯本山野愚民,从前谬发狂言,固是井蛙之见,无当事理,然亦因平昔不知我皇上之所以因时立政致治政策敷猷者,其中损益变化,既详且尽,不惟非今人之谋虑所得及,并非从古圣贤之筹画所能备。直到今日,方知神化广运,无处不到。生天地之内,只有顺天地之化而已,又焉知天地之高厚哉!天地之高厚且不知,又焉知天地之大,造化之所以然哉!况当此极恶重罪之会,虽屡蒙皇上如天之仁,钦恤无知,沛生民未有之殊恩,宽宥重典。然在弥天重犯自悔自愧,惶恐战栗,自是无时无刻可释于怀,岂但感恩戴德,昊天罔极而已!又焉敢妄抒蚁见于经国大计万分中之一乎!不意我皇上宵旰图治,孜孜为民,既无一时少懈,复无一处不到,今明旨下颁,竟以前供取士之法,如何斟酌损益方为尽美,许弥天重犯详悉再供。自古算君德之备,君道之尽,以尧舜为极。然孔子称舜为大智,在不自用而取诸人,其言曰“舜好问而好察迩言”,其所问察世,亦只曰迩言而已,未闻察及于深囚重犯,不足齿数之人言也。况弥天重犯之山野穷僻、冥顽无知更甚者乎!于此可见我皇上虚中之极,用中之精,视当年大舜更进而上无疑矣。是不惟宽宥弥天重犯之重典,为沛生民未有之殊恩,即今日许弥天重犯之再供,亦属生民未有之大德。由是看来,我皇不特为明君、圣君,缵往古圣贤之绪而已,直继天立极,开万世之君统,立百王之大法,于天运再辟再造之中世。弥天重犯虽自量愚顽,本无说可以敷奏,然当此生民未有之盛会,焉敢不竭一线之明,因前供所未详悉者而直供之,以仰副我皇上好问好察、勤求不倦之至意。因思前供所谓程子取士之法者,彼时无知,妄谓古昔帝王治天下之道,皆是争先一著之法。如欲禁民为盗,不在盗上禁,要推其为盗之源,或是为饥起念,或是为寒生心,如何设法安置,使之农桑不失业,衣食饥暖,则盗自止。又如欲士习善行,亦不专在行上引,要先使之通道德、明理义,道德通,理义明,则人自乐于为善,虽强之为恶,亦不去矣。以此推之,事事皆要争先一著,虽极之日用寻常、百工末技、农圃医药之小,亦必要从原本上做来,方得妥贴,况治天下之大乎!所以当时妄意谓要取士,必以教士为先,教土又必以明理义、通道理为要。然欲教士明理义,通道德,必先择教官之理义明、道德通者,方可以当其职。此弥天重犯前供谬妄,谓当参用程子所议熙宁取士之法者,大意谓先要教士得法,教士得法,系于教官,又先要教官得人。
【译文】曾静供:我这弥天重犯本是山野僻乡的愚昧小民,从前所说的谬论狂言,本是井底青蛙的浅陋见解,不符合事理。然而,也是因为往时不了解当今皇上这些顺应天时所设立的广施德行义理的政纲,其中的损益得失变化,既详尽又全备,不但当今世人的谋虑难以达到,并且古代圣贤的筹画也不能如此备全。直到今日,自己才知道上天神明的教化广大,是无处不到的,生长于天地之内,人们只有顺应天地的变化而已,又怎么能够知道天地的高厚啊!天地的高厚尚且不能得知,又怎么能够知道天地的广大,造化万物的道理啊!如今正当我犯下极恶重罪的时候,虽然屡次蒙受皇上如天地般的仁德,悯恤我愚昧无知,施于我庶民百姓从没有过的殊恩,宽恕死罪。然而在我这弥天重犯却是自愧自悔,诚惶诚恐,战栗兢兢,每时每刻都放在心上,不敢忘怀,岂能只是感戴皇恩深厚无穷而巳!又怎敢对经国安邦大计中的万分之一轻妄地抒发自己这蝼蚁般的见解呢?不想我当今皇上废寝忘食,励精图治,一心为民,其勤于国政,既没有一时少许的松懈,又没有一处不思虑周到。今下颁谕旨,竟问我前时供说选拔人才的典法,如何能斟酌损益得失才为尽善尽美,恩许我详细再次供说。自古论说君王的德行道义全面完备,数唐尧、虞舜为最好。因此孔子称赞虞舜为大智,在于不主观行事而虚心向他人求教,孔子说:“虞舜知学好问,而且好征询近旁人的意见。”
虞舜所好询问的,也只说是近旁人的话而已,没有听说他征询那些不足挂齿的深囚重犯们的意见,何况像我这出之山野僻乡,更加冥顽无知的弥天重犯呢!从此事便可看出当今皇上虚心已到了极点,用心的精细十分周详,毫无疑问是比当年虞舜更为高明了。这不仅是指宽恕我弥天死罪,施布于庶民百姓没有的殊恩而言,即是今日恩许我再次供说,也已经属于庶民百姓从没有领受过的大恩大德了。由此看来,我当今皇上不仅仅是至明至圣的君王,继承了以往古代圣贤的品德业绩而已,而是承继天命登立极位,开下万世帝王一统天下的基业,吸取了古代百千代君王制度的精华,直可列于再辟再造天运的绝代英才之中了。
我这弥天重犯虽知道自己愚顽无知,本没有什么话可以陈述于皇上,但值此庶民从没有的绝好机会,怎敢不竭尽一线希望,把前时供词中不够详尽的话再直言供说,以仰符我当今皇上好问好察、勤求不倦的至诚心意。思想前对供词中所说的程明道先生奏议选拔人才的方法,当时无知,轻妄地说古代君王治理天下的准则,都是实行争先一步的方法。比如准备禁止百姓盗窃,不在盗窃上去禁,而是要先推究百姓为盗的原故,有的是因为饥饿起下偷窃之念,有的是因为寒冷生出盗窃之心。探明原因后,便要研究如何设法安置,使百姓各行农耕桑蚕之业,衣食饥暖,盗窃自然止息。又比如想使读书人养成好的运行,也不专意在品行上引导,而是要先使他们通晓道德,明彻义理。道德通,义理明,人们自然乐于好的品行,虽然强迫他们去做坏事,也不会去了。以此推理,任何事情都要争先一着。即使极为平常,涉及手工技艺、农耕医药的小事,也必然要从原来的根本上去安排进行,才能够妥贴得当,何况天下这么大,事物这么多呢!所以当时妄说要选拔人才,必要对这些人才施以教导为先。教导他们又必然要以明彻义理、通晓道德为主。
然而想教导这些人明彻义理,通晓道德,还必要要先择选教官中义理明彻道德通晓的人,才可以胜任其职务。这就是我前时供词中的谬妄之言,所就应当参考采用程明道先生所奏议的,宋朝熙宁年间选拔人才的方法,大意是认为先要教导士人学子得法。而要做到教导得法,关键在于教官,所以又要先做到选用教官得当。
【原文】
今伏读旨意,方知我朝取士之典,除科举外,有举贤良方正之恩诏;有令各省州县延访孝友端方,才可办事而文亦可观者,每岁各举一人之谕;有选拔贡生,不拘考试名次,务取经明行修者之谕;有令满汉、内外、文武诸臣,将有猷、有为、有守者,各举一人之谕;有令中外诸臣,在京主事以上,在外知县以上,各举所知,或举贡生员,或山林隐逸,送部引见之谕。猗钦!何其盛欤!此不惟当年程子所议熙宁取士一格所不能尽,且自古隆盛之朝取士之典所不能备。弥天重犯至此,因感念我皇上一种忧民图治之苦心,体天求贤之至意,不觉泣下,移时不能言。其所以为我辈赤子抚绥谋者,亘古来有如是之我后乎!况监前代德行之选,不足为铨衡之准,勘出科举文章之发,尚由积学深造而成,尤无弊不彻,无隐不烛,皆历历如数家珍,若分黑白。以是思我皇上之用心甚切甚周,抑且良苦矣。
夫以取士之方,如是之广,得人之念,如是之笃,宜贤才汇登,多士济济。而天下所荐举,间多不能仰副我皇上之深愿者,固是人才难得,然亦无乃在下之有司,以他政为急,视此荐举为稍缓欤!岂知我皇上治天下以得人为先,尧以不得舜为己忧,舜以不得禹、皋陶为己忧。自古政治之休明,生民之乐利,全视乎在上之得人,即为微末之邑宰,亦必以得人为先。所以子游为武城宰,圣人不问其他必先问其得人与否。诚以人才所关于政教风俗为至大而且重也。所以谕旨煌煌,广开仕路,立贤无方者,正为得人为治天下所必选之政。而今日之少能荐举与荐举而不实者,无乃有司视为泛常,而各省督抚亦少以此为事,而责望于所属之有司,所以至此。若使督抚以及有司执事知得为政必得人为先,仰体圣心,认真职分,在外早夜不遑,悉心推访,何患人才不得!自然千中选百,百中选士,可以仰副我皇上惟日孜孜,冀获贤才,以为莅政临民之选之德意。
【译文】如今伏读皇上旨意,才知道我朝选拔人才的制度、方法,除去科举外,还颁布有举荐贤良方正人才的恩诏;颁布有命各省州县官员延聘寻访那些孝友端方,既有理事才能,而文章也可观看的学子,每年各举选一人的谕旨;颁布有选拔贡生,不拘泥考试名次,务必选取经通义明,品行修省人才的谕旨;颁布有命满汉内外文武大臣,将有德行、有作为、有操守的人才,各举荐一人的谕旨;颁布有命朝廷内外大臣,在京中的主事官以上,在京外的知县令以上,各举荐所了解的人才,不论举人、贡生和秀才,或是山林隐逸的雅士,送往吏部中引见的谕旨。好啊!何其详尽完备啊!不仅当年程颢先生所奏议宋朝熙宁年间选拔人才的一种方法不能达到如此尽全,而且是自古以来隆盛之朝选拔人才的典章也所不能达到如此完备的。我这弥天重犯写到此处,因感念当今皇上那种忧国忧民励精图治的苦心,体会其秉承天命而求贤若渴的至诚愿望,不由得潸然泪下,一时不能言语。
人世间所能够为赤子百姓抚绥安宁而日夜操劳谋划的君王,千古以来有比得上我们当今皇上的吗!况且鉴明前朝以德行选拔人才的制度,不足为评量铨选各级官员的准则;勘验出科举文章的抒发撰拟,是由积累知识经过深造提高才写成的。可以说是没有任何弊端和隐秘不被其透彻明察,都如数说家珍一样,黑白分明。从这些事理中便可以看出我当今皇上的用心是多么切实周到,并且用心良苦了。按说选拔人才的制度,像本朝这样多而完备,寻求人才的愿望,像皇上这样笃实诚恳,理应是贤能的人才荟萃济济,充盈朝野。但是天下所荐举的人才,中间许多人却不能符合我当今皇上的心愿,这固然是优秀人才难得,然而也不能不说是因为下边的各级官员,将其他政务列为紧要,而视荐举之事可以稍缓啊!岂能知道我当今皇上治理天下是把选得人才列为首先要力的。
唐尧曾经把不能得到虞舜而作为自己忧虑的大事,虞舜也把不能得到夏禹、皋陶作为自己忧虑的大事。自古以来,各朝各代政治修好清明,百姓安居乐业,全在于上层选用人才得当。即使是担任小小城邑之宰,也必然以选用人才为先。所以言偃担任武城宰时,孔子不问其他事,必然是先问他选得合适的人才没有,这确实说明人才对于国家的政治教化和风俗习惯都是至关重要的。因此,当今皇上谕旨光辉明亮,广开天下仕进之路,立设古代圣贤所没有的典章,正是把选用人才作为治理天下之先的政举了。而当前之所以很少有职官荐举人才以及荐举的人才不实,是因为地方官员将此举视为平常小事,而各省总督,巡抚也很少予以重视,去责问督促其所属的下级官员,所以造成这种结果。如果各省总督、巡抚以及有关的各级官员都知道为政必要以选用人才为选的道理,体念皇上的愿望,认真恪守职分,深入体察民情,无论白天黑夜都不敢松懈,悉心推查寻访,何用担心人才不得!自然能够千人中选百,百人中选十,以符合我当今皇上日日努力不怠,希望获得治世贤才,以作为莅政临民人选的意愿了。
【原文】
至若谓程子所云,取材能明达之士,受业于成德之士,其学业大明者为太学之师,其次分教天下,由州郡而县,以次而用,三岁宾兴,以此为黜陟。欲以化成天下,其说迂远而难行。今日得明旨剖分,反复看来,果是迂远难行。然我朝取士之法至矣,尽矣,无以复加矣。惟养士之典,稍有未备。弥天重犯因古法贡士,必本于乡里,而风俗适与人材相通。曾见有蓝田吕氏乡约,经朱子斟酌增损者,其纲领甚切,其节目甚密,其联络督率之法更精详美备,有关于德教风化甚大而远。大纲有四:一曰德业相劝;二曰过失相规;三曰礼俗相交;四曰患难相恤。每纲之下,类分节目,节目所载,准古酌今,更为尽善。乡中择一老成有齿德者为都约正,其次者为副约正,更择子弟中之端方正直、通道义而能文辞者为直月。直月每岁十二人,轮流掌其事。立三籍。愿入约者,书一籍;有善,书一籍;有过,书一籍。近者每月一会,远则每季一会。择四达之处立一约所。直月先期循环纠察同约中之善行与过行。临约之日,行礼读约毕,约正及同约以次就坐,酒三行,直月举约中之善与过,告于约正。约正当众询其实状,无异词,然后书于籍。善则约正率同约奖励之,过则约正率同约规戒之,仍将善、过两籍遍传在坐者观省,然后许各人就约所质疑问事,讲辨道理,区画家计,以及论文习射,至脯乃退。其中纲张目举,仪文度数,最为精密。
【译文】
至于程颢先生所说的,选取能明达事理的人才,让他们先受业就教于德行已修成的学者,其中学业优异者任为太学师长,其次分别施教于天下,由州郡到县,按学识程度不同区别任用。三年一届,由地方官考试选拔应举学子,逐级荐举任用。程颢先生想把此举作为官吏进退升降的制度,以达到圣德义理化成天下。但此制度因时代遥远而现在已难以实行。今日得到皇上明旨剖解分析,自己反复推究,看来果然是时代遥远今日已难以实行。然而本朝选拔人才的典章制度,已经达到了最高最完备而无以复加的程度了。只有对人才的教育培养,还稍微有些不够完备。我想古代选拔贡士,必然于乡里开始,当地风俗习惯的好坏与人才的优劣是相关通的。我曾见到过蓝田吕氏家族制订的乡约,经过朱熹先生斟酌增删修改后,其纲领切合实际,条目编排严密,其中有关联络督率管理的方法更是精详完备,对于道德教化的作用深远广大。
这个乡约的大纲有四款:第一款是德业相劝;第二款是过失相规;第三款是礼俗相交;第四款是患难相恤。每款纲领下边,类分有条目,条目所记载的,既比照了古代,又酌量了现今,更是尽善尽美。其主要做法是,选择本乡中一位处世老成,德高望重的长老为都约正,其次者为副约正。再选择本族子弟中为人端方正直、通晓道德、义理而且能写文辞的人为值月。值月每年选举十二人,轮流执掌管理本约事务。约中立有三本文册,凡是愿入约的人,名字记载于一本文册中。约中发生的好事,记载于一本文册中;约中出现的过错,记载于一本文册中。时间短的每月召开一次本约集会,长的每季召开一次本约集会。挑选位置适中便利通行的地方设立一座约所。直月先轮流纠察本约中发生的好事和过错。临到本月集会的日子,行礼宣读约书后,约正便领本约约民按次序就座,先饮酒三巡,然后由直月列举本约中的好事与过错,一一告诉约正。约正当众询问是否属实,没有异议,便命人书记于文册中。
对于好事,约正率领约民给予奖励;对于过错,约正也率约民进行规劝惩戒。还将记载好事和过错的文册遍传于在坐的约民观看思省。而后允许各人就约中的事务进行质疑问答,从讲辩伦理道德,计划家中生计,以及论说文章和渔猎习射,面面俱到,直到下午才散约各还各家。该乡约条理分明,纲举目张,奖罚的准则尺度最是精细严密。
【原文】
弥天重犯妄谓今日于科举取士之中,似当取此全文,恳祈我皇上天聪,参以时宜,斟酌损益,颁行天下。敕令督抚责委有司,每县视地之大小远近,多立约所。不拘士农工商,居其土者,皆许其入约。读约之会,先将圣祖皇帝上谕十六条及我皇上圣谕广训宣读毕,然后取此约大纲细目,依其仪节,次第读过,讲解一遍。或并列祖圣德神功及前后所颁政令,凡有关于风俗民事者,俱着令有司行文到乡约中宣示。
盖小民不知上之德教者,由于居乡之日多,到县城之日少,或又不通文义,不能仰会上意。今各乡有约,每月一会,得约正,直月等讲明,心下自无疑团,各知上意,且记善有籍,记过有籍,民固知劝惩,而乐于为善。即异日有司荐举,亦必先察此二籍,必有善而无过,与过而能改者,然后试之以文艺,文艺可观,然后得蒙荐举。如此则不惟荐举本于乡里,善恶无毫发之爽,可绝欺罔清托之弊。而且情文密而壅睦洽,教化明而礼乐兴,道德同而风俗一,人人相勉于善。他年科甲举子之从乡约中历练来者,岂不更有可观者乎?夫乡约本朝廷所已颁行之典,但联络无方,约束无法,彼此善恶之行不著,友朋规劝之义不行,早晚情谊不关,往来督率无人。甚至山州草县只行之于城而不行之于乡,讲之于官而不遍通于民。不唯善恶无人纠察劝戒,即宣讲亦多不能依期奉行,在官固视为泛常,而民之听之亦或作或辍,有来有不来。况居乡者多,在城市者少,乡民离远,无人督率,虽有讲宣,如何听见?即如弥天重犯所居,离城市远,县中讲约读法之事,生平并未撞逢一次。如所颁圣谕广训及我皇上斟酌取士之法,从前不惟不曾目见,并未曾耳闻。直至近日,伏读皇上圣谕,中间有圣谕广训序文,持以问人方知。
从前只晓得圣祖皇帝上谕十六条而已。况乡人中之全不通文理者,如何晓得?似此法亦简易易行,但要责令有司实心奉行。若能天下之大,县县如此奉行,每县之中,到处如此宣讲行习,道德齐礼,其治效岂有极哉!况此规制既成于各县各乡之中,凡有善政善教,皆可照此仪节,遍晓民间。不惟无上行而下不效之患,且君民一体,呼吸竟可相通矣。弥天重犯山野冥顽,本不知是非可否,但管见及此,不敢不尽情直供。伏祈圣明,取此约全文,详览规制,裁夺可否为幸。
【译文】我这弥天重犯轻妄地认为当今于科举选拔人才当中,应寻取来此乡约全文,即切祈求我当今皇上以己睿智圣明,斟酌推敲其得失损益,修订增加时事要求。然后颁行天下,敕令各省督抚大员责命委派所属有关职官,每县根据地域大小大小远近,多立设约所。不管是读书学子,务农乡民,以及百工商贾,凡是居住在本乡本土的人,都可允许他入约。
本约集会时,先将本朝圣祖皇帝上谕十六条和当今皇上圣谕广洲宣读,然后取出此约章的大纲细目,依照其中所规定的仪节,顺序宣读,并讲解一番。或者同时将本朝历代皇帝圣德神功及前后所颁发的政令,选出其中有关风俗民情的内容,都命令有关职官行文到乡约中明示宣读。这是因为寻常百姓不了解朝廷的仁德教化,平日多是待在乡间,到县府城镇走动的机会很少,有的又不识字,不通文义大理,不能体念领会朝廷意图。如今各乡如设立乡约,每月一次集会,乡民能得到约正、值月等人讲明各种事理,心中自然没有疑团,各人都能知晓朝廷和官府的政令意图,并且好事过错分别记载在册,乡民既知对过错进行规劝惩戒,也都乐于争做好事。以后即使有关职官想行荐举之事,也必然要先察阅这二种文册,选出那些品行好无过错,或者虽有过错而能改正的人,然后考试他们文化知识,文章达到一定水准,便能被向上举荐。这样就不仅仅荐举从本乡本土开始,对被荐的人好与坏都丝毫不能隐瞒,既可杜绝欺哄弄假相托钻营弊端,而且情文周密而使全乡百姓和睦和谐融洽,道德教育明确而礼乐兴盛,从品德高尚而形成一股良好风俗,人人相互勉励为善。他年以后,从乡约中经过锻炼而考中科举的人不就更多了吗?
论说制定乡约本是朝廷已颁布的典章,但因为没有好的联络方法,没有严明的约束法纪,彼此是好是坏都不明显,亲朋好友互相规劝的义理不实能行,邻里之间早晚的情谊互不关连,来往行动没有人督率引导,甚至那些边远山川荒野的州县只推行于城镇,不推行到乡村,只宣讲于官府而不遍传于庶民,不仅好坏之事没人勉励劝戒,就是宣讲也多不能按期举行。在官府看来,既然是平常之事,而要百姓们所宣讲的时候,也是有人尽管劳作干活,有人辍停,有人来听也有人不愿来听。况且居住乡村的人多,居住城镇的人少,乡村百姓离得远,没有人督促率领,虽然有人宣讲,又如何能听见?
就像我这弥天重犯所居住的地方,离城镇遥远,县中官府举行讲读约法之事,平生并没有遇到过一次。如前边所列举的朝廷颁布的圣谕广训斟酌选拔人才的典章制度,从前不但没有见到过,也没有听说过。直至近日,自己伏读皇上圣谕,见中间有圣谕广训的序文,拿着去找别人才问个清楚,从前自己只知道圣祖皇帝的上谕十六条而已。何况乡村中一点也不通文理的百姓,又如何能知道呢?这吕氏乡约看起来也简单易行,但一定要责命有关职官真心执行,如果能使天下的县县都如此执行,每县之中,又能到处如此宣讲实行,道德礼义齐备,其治理的效果岂有穷尽!况且此乡约规制既成立于各县各乡之中,凡是有好的德政教化的举措,都可以依照乡约的仪程礼节,使民间百姓遍能知晓,不仅免除了上行不下效的忧虑,并且君王和百姓全同一体,连呼吸都可相通了。我这弥天重犯原是山野冥顽之人,本不知道事理的对错,但自己的这些浅陋见解,不敢不尽情快说出来。伏祈我当今圣明皇上,能传诏寻取此乡约全文,详细览阅其规则条目,裁夺可否实行,是最大的幸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