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崇字元之,陕州硖石人。父懿,字善懿,贞观年间,为辒州都督,殁后追赠幽州大都督,谥文献。
姚崇少年时期风流倜傥,重视气节,年长很好学,仕为孝敬挽郎,下笔成章,被授为濮州司仓参军。五次迁升为夏官(兵部)郎中。当契丹侵扰河北,一时军书纷集上奏,姚崇处理得当,有条有理,武后很赏识他,就提拔他为侍郎。武后曾对侍臣说:“从前周兴、来俊臣等多次奉诏承办狱案,朝臣互相牵连,都承认反朝廷。我怕有冤情,派近臣复查,都得他们亲自写的服罪书,并不冤枉。我没有什么怀疑了,就批准周兴、来俊臣等的奏请。自从酷吏来俊臣等被诛后,竟没有反朝廷了。那么,过去被来俊臣等以反朝廷罪论处的人,该不会有冤枉的吧?”
姚崇说“:自垂拱以后,被告发者大多被迫自诬。在那时,以告发别人反朝廷为有功,所以天下人称告发行为是‘罗织’,这比汉朝钩党之害更为严重。虽然陛下派近臣去重新审问,但他们自己尚且不能自保,怎么敢摇手否定原案而违背来俊臣等酷吏的意向呢?况且被审者如果不承认,就会又遭受惨酷肉刑,如像张虔勖、李安静等都是这样再受惨刑的。现今靠上天的圣灵,启发陛下明通,凶残小人被消灭干净,朝廷太平安定,我以全家百口人的性命担保,朝廷内外官员再也没有谋反者了。陛下将告密的小报告摆在一边不予追究,以后如果有谋反事查实,臣情愿按知而不告发的罪受惩处。”
武后高兴地说道“:以前的宰相都一定顺我意去办事,害我成了乱用刑法的君主,现在听你说的话,可说真合了我的心意。”乃赐给银千两。
圣历三年(700),姚崇晋升为凤阁鸾台平章事,又迁凤阁侍郎,不久兼相王李旦府长史。因母老要求免政回家侍奉,武后就诏令以相王府长史去服侍母病。
一个多月后,回朝兼任夏官(兵部)尚书,同凤阁鸾台三品。姚崇上奏说“:我侍奉相王,而夏官属兵凶性质,我不是害怕死,而是怕兼任兵部不利于相王。”武后乃下令改任他为春官(礼部)。张易之曾私下恳求姚崇为他办事,姚崇不予理睬,易之向武后进谗言,崇被降职为司仆卿,还是同凤阁鸾台三品。出朝任灵武道大总管。
张柬之等谋商诛除张易之、张昌宗时,姚崇恰好正从屯所灵武回京,就参与筹划,以此有功封梁县侯,实封二百户。
后来武后被迁往上阳宫,中宗率同百官去问安。大臣们为罢武后权力而相互称庆,只姚崇一人流着泪。张柬之等说:“今天难道是哭泣的时候?我怕你从此要招祸殃了!”姚崇说“:日前参与讨伐二张凶逆,不足以说有功劳;但我臣事则天后很久,现在为离旧主而流泪,是为人臣应有的节操,因为这样而获罪我是心甘情愿的!”不久,被出为亳州刺史。后来张柬之、敬晖、桓彦范、袁恕己、崔玄日韦等五王被害,而只有姚一人幸免,外放宋、常、越、许四州。睿宗即位,姚崇官拜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进中书令。玄宗立为太子时,太平公主干预朝政,宋王、成器等人分别主持闲厩、禁兵要职。
姚崇和宋瞡建议请太平公主迁居东都洛阳,令宋王等出为各州刺史,使天下人统一归心于太子。睿宗把这建议告诉了太平公主。公主发怒。太子害怕,又上疏睿宗,指劾姚崇等离间王室关系,请予重典惩处,乃贬为申州刺史,转徐、路二州,又调为扬州长史。姚崇为政条理简肃,百姓为他刻碑载德。又迁同州刺史。
先天二年(713),玄宗到新丰检阅。
按传统,天子行幸出巡,方圆三百里内的州郡牧守官员,都要到皇帝行宫朝见。
这时玄宗也密召姚崇。崇到了,玄宗正在渭水畔打猎,马上召见。玄宗问:“你会打猎吗?”姚崇答道“:我少年时就干这行当。我年二十居在广成泽,常以呼鹰逐兽为乐。友人张憬藏说我将会当帝王的辅臣,不要习猎自弃,所以才改变初衷专心勤读,于是如今能待罪于将相。但年青为打猎能手,老了仍然出色。”玄宗听了很高兴。他和玄宗一同驰逐,迅缓自如,玄宗喜欢极了。狩猎以后,玄宗咨问天下大事,姚崇侃侃畅谈不知疲倦。
玄宗说“:你正好做我的宰相。”姚崇知玄宗大度,锐意图治,就先设法来巩固他的意志,佯作不当面表示接受。玄宗责怪他。姚崇于是跪奏“:臣愿以十条建议奏闻,陛下考虑如果办不到,我就不能做宰相。”玄宗说:“你跟我说说看。”姚崇说:“武后垂拱以来,以酷法治天下。我希望施政以仁恕为先,可以么?朝廷兵败于青海,却没有因此而悔悟,接受教训,我希望不邀幸于边功,行吗?近来巧谄伪善者触犯法网,都因是宠臣而免惩;我希望严行执法从近臣做起,可以吗?武后临朝时,朝廷发言宣令的重任出自宦官之口,我希望宦官不要参与政事,可以吗?近来豪族同里对上送礼行贿,公卿将相也这样干;我请求除国家租赋以外,一概禁绝,可以吗?外戚贵主窃居要职更替主政,朝廷秩序杂乱;我希望皇亲国戚不要任台省级要职,可以吗?前朝亵近狎玩大臣,有损君臣之间严正关系;我希望陛下接近臣下待之以礼,行吗?过去,燕钦融、韦月将因忠谏而被惩,从而直言忠臣都灰心沮丧;我希望让所有臣子都有批逆鳞之权,犯忌直谏,可以吗?
武后修筑福先寺,上皇兴建金仙、玉真两座道观,耗费巨资百万;我请求停止道观佛寺的修建,可以吗?汉朝因任用外戚禄、莽、阎、梁而乱天下,而今朝廷更为严重;我希望强调这点以为鉴戒,作为后代王朝法则,可以吗?”玄宗说:“我能办得到。”姚崇才叩首谢恩。次日,授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封梁国公。迁紫微令。姚崇再三辞谢实封,就停了过去的食邑,领赏新赐的百户食邑。
中宗时,近戚奏准可以度民为僧尼,以致富户壮丁因出家可免除赋税劳役。
因此,姚崇建议:“信佛不在表面做,而要参悟于心。办事对民有利,使百姓安居乐业,这才是佛理。怎么要妄度坏人来淹没真理佛法呢?”中宗认为很好,诏令天下淘汰佛僧中冒充和滥度的人,令其蓄发还俗为农的达一万二千多人。
姚崇曾在玄宗面前品评郎官并拟定其官职。玄宗环顾左右,对他的话不表态。姚崇惶恐,再三说明,玄宗始终不回答,姚崇连忙退出。内侍高力士说:“陛下刚即位,应该和大臣一道对政事裁定可否。现在姚崇一再详尽进言,陛下却没有反应,这不是虚心听取意见的态度。”玄宗说:“我把朝政交姚崇办理,大事我当然参与决断,至于品任郎吏这样的小事,姚崇却不能主办而要来烦扰我吗?”姚崇听到这话后才心安。从此,引进贤能贬退不肖而使国家治理得很好。
开元四年(716),山东发生大蝗灾,百姓设祭膜拜,坐视蝗虫嚼食禾苗而不敢捕杀。姚崇上奏“:《诗经》上说‘:秉彼蟊贼,付畀炎火。’汉光武帝曾下诏说:‘勉顺时政,劝督农桑。去彼螟蜮,以及蟊贼。’这些都证明灭除蝗虫是应该的。
况且蝗虫畏惧人,容易驱除;而田都有主,使他们自己救护自己的庄稼,一定很卖力。夜间焚火,挖坑在其旁,一边焚烧一边埋,蝗虫才能灭尽。古代有除蝗而没能灭尽的,那只是人们没有卖力罢了。”于是派出御史为捕蝗使,分道指挥灭蝗。汴州刺史倪若水说“:消除天灾应靠修德,过去刘聪除蝗不成反而危害更大。”拒绝御史指挥,不听命令。姚崇写信责备他,说:“刘聪是杀太子自立的伪主,他的德行不能胜妖异,今日是妖异不能胜过帝德。古代州郡有好太守,蝗虫避不入境,如说修德可以免除蝗灾,发生蝗灾就是无德造成的么?现在坐视蝗虫食庄稼,忍心不救,以致没有收成,刺史你将怎么说?”若水畏惧,于是放手捕灭,所杀蝗虫多达十四万担。当时对灭蝗议论纷纷。玄宗也引起怀疑,再以此询问姚崇。姚崇说“:书呆子死扣书文不知变通,事物的发展常有违反经典而切合潮流的,也有违反潮流而合乎权宜的。过去魏时山东发生蝗灾,小忍而不灭蝗,以致后来发生饥荒而人相食;后秦时蝗灾,草木被啮尽,以致牛马无食相互啃毛。
现在飞蝗遍地都是,还会反复繁殖,而且河南河北都家无隔日储粮,一无收获百姓就要流离,国家安危也系于此。况且灭蝗即或不能尽灭,也比留下来成灾患为好!”玄宗认为这道理很对。黄门监卢怀慎说“:凡是天灾怎么能以人力来制止呢?况且杀虫多,必戾伤自然和气。希望您考虑考虑。”姚崇说“:过去楚王吞蛭终于使痼疾好了,孙叔敖斩蛇而福降。
当今蝗虫还可以驱除,如果任它成灾,谷将被食尽,那时百姓将怎么办?灭蝗救人,如有祸殃归我姚崇承担,不会推委给您!”于是,蝗害终于息止。
这时,玄宗刚主持朝政,早晚随时要向大臣咨询,其他宰相惧他威严果毅,都表谦畏,只有姚崇辅助裁决,所以得到玄宗特别的信任。姚崇私第住得偏远,因而就近住于罔极寺客舍中。不久,卢怀慎去世,姚崇患热疟休假,凡朝中大事,玄宗一定令源乾曜到崇那里咨询。每逢乾曜所奏意见较好,玄宗就说:“这一定是姚崇擘划的。”遇有不合意的,就说:“为什么不去问姚崇?”乾曜自责说未曾去问,乃罢。玄宗想让姚崇住得离自己近些,以便咨询,下诏让姚崇迁入“四方馆”。每天派人去问起居饮食等生活情况,并不断遣名医和送美食去。姚崇因馆豪华堂皇,不敢居住。玄宗派人对姚崇说“:我恨不得要你居进宫内来呢!居在四方馆内何必谦辞。”过了很久,紫微史赵诲接受胡人贿赂,当处死。姚崇平时亲信倚重他,署名上奏设法为赵减刑,玄宗不悦。当时京师大赦,只有赵诲没有得赦。姚崇惶恐害怕,上表辞宰相职,引荐宋瞡代替自己工作,就以开府仪同三司而停止参议朝政。
玄宗将要巡幸东都洛阳,而此时太庙自行倒塌。玄宗问宰相,宋瞡、苏耮同时回答说:“陛下三年服丧期未满,不可以离宫巡幸。太庙崩塌这种突发事件,是上天用来表示警告的,陛下应当停止东巡洛阳,以修德的行动回答上天的谴责。”玄宗又以此问姚崇。崇答道“:我听说隋将北周苻坚的宫殿改建为太庙,而大唐又袭用作为太庙,就是山含有腐壤也要崩塌,何况木料经多年而自然会被蛀坏呢?这次太庙崩塌凑巧与陛下东幸行期碰到一起了,不是因为你要东幸才崩塌的。况且陛下以关中无收,粮运劳民,因而东幸洛阳,这是为了有利百姓而不是为己;而且东都各部门都已做好准备,供给物资已备齐了,请启驾如原定行期。现旧太庙难以恢复完整,何不奉神主到太极殿?再重修一座新太庙以表真诚的供奉,这才是至孝的品德啊!”玄宗说“:你说的正合我意。”并赐绢二百匹,还诏令有关部门按姚崇所说的办,玄宗就东巡洛阳了。以此,下诏姚崇每五天一参见,入阁供奉。
开元八年(720),玄宗授姚崇太子少保,因患病未到职。第二年去世,终年七十二岁。追赠扬州大都督,谥文献。开元十七年(729),追赠太子太保。
姚崇预分资产,让儿子各有一份,并立遗嘱说:“每见达官的后裔多半贫困,甚至为铢尺小利争夺,无论是对是错,都要受人讥笑与谴责。田宅水碾既是共有,因相互推委不管而荒废。陆贾和石苞是古代贤达,也先预分产业以免后来争夺遗产。
“过去杨震、赵咨、卢植、张奂都以薄葬,认识到死去的躯体,最好很快腐烂。
有那厚葬之家是流于习俗,认为奢靡营葬是孝,致后来死者遭戮尸暴骨,岂不令人哀痛?死者无知觉,如同粪土。难道会求厚葬?如果死者有知,但心神已不在柩,何用破赀求奢侈厚葬?我死了,用日常穿着来装殓,四季衣服各一套。我性不喜官服,不要用这些入墓,紫衣玉带乃从省公服。
“现在的佛经是罗什所译,后秦姚兴与他对翻,但姚兴寿命却不长,国家也随之灭亡。梁武帝萧衍多次舍身庙寺为奴,齐胡太后以六官皆入道,但也都国破家亡。近代孝和皇帝派使去赎生,太平公主和武三思等度人为僧尼并修建寺庙,然而,仍遭杀身灭门之祸,并为天下人笑。五帝那个时候,父不为子办丧,兄不为弟营丧,致长寿而没遭凶促。下至三王,国运久长,他们的臣下如彭祖、老聃都很长寿,这时还没有佛,难道是抄写经卷铸造神像的力量么?为死者而抄经造像以为追福。要知死是生命的规律,自古以来在所不免,那抄经与造像又能起什么作用?儿辈们要慎重,不得干这些劳什子!”
姚崇特别长于从政,办事决策思路不淹滞。三次任宰相,常兼职兵部,所以对边哨、军营分布、部队械储,没有不熟记于心的。玄宗刚即位时,以尊重宾客的态度对待大臣元老,特别尊重地对待姚崇,常在便殿召见,而且一定起座相迎;姚崇离去时,玄宗总是走近门边相送。别的宰相没有受这样的待遇。当时在重权贵戚干政之后,朝廷纲纪严重败坏。在先天末期,宰相多至十七人,居朝内台省要职的多得不可数计。姚崇先在各部门罢去冗职,修订制度,选用官吏各按其才。奏请不要推广释道,不要频繁调迁官吏。自此,天子责成于下,而权力归上了。
但姚崇为人还讲权术且诡谲,如从同州将调宰相时,张说因妒曾示意赵彦昭弹劾姚崇。等到姚崇当了宰相主政时,张说惶恐,因此到岐王处申说自己的心情。姚崇有一天上朝议政后,众朝臣都已离去,他却跛着脚装成有病的样儿。
玄宗叫住他问,他回答道:“我蹩伤了脚。”玄宗说“:是不是很痛?”他说“:我心里担着忧,我的痛楚不在脚上!”玄宗问是什么原故。姚崇说“:岐王是陛下的爱弟,张说是陛下的辅臣,他秘密地乘车出入岐王家,恐怕岐王要为张说所误,所以我很担忧。”于是,玄宗将张说贬于相州。
魏知古是姚崇引荐的,待到二人并列相位,对姚略有轻慢,姚即排挤他到东都任吏部尚书。知古心中不满。那时,姚崇有二子在洛阳,曾通过宾客馈赠知古,想藉靠过去其父引荐的因缘而有所请托。
知古回朝时都向玄宗汇报了。有一天,玄宗招见姚崇,问:“你儿子才品怎样?
都在什么地方?”姚崇揣摩到玄宗的心意,说:“我两个儿子在东都洛阳,他们为人贪欲而很少节制,他们一定曾有事而去麻烦过魏知古。”玄宗最初以为姚崇会袒护儿子,或者为他们隐瞒,所以稍稍用这话点他一下。等听到姚崇这样说,就很高兴,问他:“你怎么知道的?”姚崇答道“:知古是我引荐的,我儿子必定以为知古看重我对他有恩,因而向他有所请托。”玄宗于是更爱姚崇的不谋私而鄙薄知古,打算罢除知古。姚崇说:“是我儿子不像个东西,犯了陛下的法;而逐去知古,朝廷内外一定说陛下对我有私。”玄宗乃作罢,但是,还是罢知古为工部尚书。
姚崇最初名元崇,因为与突厥反叛首领同名,在武后时以字行;到开元时,为避帝号,换用今名。三个儿子彝、异、弈,都官至卿和刺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