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一政党所以能由艰难缔造以至于发展滋大者,全赖有少数中坚同心一德,致力党务,绝无丝毫权利私见搀杂其间。而其最大关键,尤在有共同目的为之维系。其结合也以此,其奋斗也以此,即其辩论争持不亦外乎此,故能团结无间,永久持续。若自号为中坚者本无一定目的,徒欲藉团体为攘权夺利之手段,则必至始合终离,甚或毁纪叛道,贻人笑柄,此则治民国政党史者,所宜深切注意者也。
汤济武(化龙)先生领袖进步党,在政治上奋斗历十余年,虽所蕲求之宪政迄未实现,终于赍志而殁。然洪宪、复辟两役,统率全党,声罪致讨,保全共和,功在邦国,其在议会与国民党对峙,旗鼓相当,亦颇能树立两大政党风范,此虽由先生主持有方,而中坚诸人之相与戮力,实为成就之一大原因。盖先生组党之基础,早确立于清末之咨议局联合会,时各省咨议局正副议长均集京师,先生以湖北咨议局议长出席该会,与山西议长梁伯强(善济)、四川议长蒲伯英(殿俊)、直隶议长孙伯兰(洪伊)、福建副议长刘嵩生(崇佑)诸先生,均以促进宪政为职志,结契甚深。入民国后,组共和建设讨论会,组民主党,进而与共和党合并为进步党,咸奉先生为魁,而诸人则皆其中坚也。
先生于诸人中与刘嵩生先生尤莫逆,不特为政治之友,而且属道义之交。刘思想极缜蜜,终日乃心党务,尝谓吾人既置身政党,宜念兹在兹,释兹在兹,集中精力,以赴事机,庶能有所成就。否则,不但负党而且负己。居恒寡出而喜人就谈,酒馔常供,故每夕同人多集其家,谈国际形势,谈国内政局,谈本党计划,辄至夜分始散。然性切直,同人行为有不检者,恒面纠不少贷,于汤先生责备尤严。先生好作方城游,每避不使知,一夕方入局,适刘有电话来,先生恐招其往也,令仆人诡以外出对,刘知之。翌日先生往访,拒不见,又往,又不见,终至再三谢过乃已。先生尝对人言,嵩生真吾畏友,使吾对党事不敢稍懈者,嵩生功也,其相契如此。每党中有大事,先生非就商之不能决,而刘每一主张,必持之甚坚,众当时虽苦其颛,事后则多服其远见。
刘在党中发言必争先,权利辄退后,进步党两度参加政权,众咸推其出山,均被拒。第一次汤先生任教育部长、次长为梁善济先生,第二次汤先生任内务部长、次长为蒲伯英先生,皆刘所推举,党中翕服无异言,以其无私也。领袖及中坚间能互信、互谅、互让若此,宜乎一时党务蒸蒸日上。惟孙伯兰先生为北方人,遇事主大刀阔斧,不以同人之细针密缕为然,乃宣告脱离,而自组“韬园”,即世所称“小孙派”是。然其态度亦极光明磊落,且彼此私交维系如故,此足见前辈之道德风度,非晚近所能及矣。惜其后汤先生于游美归途中被狙身死,嵩生先生以激刺过深,灰心政治,未几伯强、伯英诸先生又相继殂谢。十余年来,所谓进步党中坚分子零落殆尽,而此一政治团体,终不能不随政局剧变而澌灭无形。追怀往事,横睇近局,真不禁感慨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