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门》千门(134)
素妙仙抬头遥望茫茫苍穹,脸上焕发着神圣的容光,对着苍穹她喃喃道:“天心不死,佛道不灭。弟子素妙仙,愿为天下人牺牲。”
“天心?这世上哪有什么天心?”寇焱厉声质问,“你不闻圣人有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以众生为鱼肉吗?”
素妙仙淡定地望着激愤的寇焱,肃然道:“天地无心人有心,我以我行证天心!”
天地无心人有心,我以我行证天心!寇焱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心神为之一震。
面对一个身怀六甲的女人,寇焱第一次生出无能为力的感觉。他那睥睨天下的雄心和霸气,第一次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威胁,面对这种威胁,除了彻底将之消灭,根本没有半点妥协的余地。他终于挥剑斩向了自己深爱的女人和孩子。
天心剑应声出鞘,挡住了刺来的利刃。天心居的武功是传说中的神话,即便由身怀六甲的素妙仙使将出来,寇焱也不敢有半点大意。前百招寇焱竟占不到半点便宜,但百招一过,素妙仙滞重的身体终于暴露出她最大的弱点,腾挪躲闪之际,她要比旁人付出更大的努力。
眼见素妙仙额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一手仗剑,一手托着凸起的肚子,其狼狈实在令人不忍目睹。寇焱既心痛又恼怒,对着楼下群雄放声高呼:“莽莽江湖,难道就没有一个勇士了吗?要让一个孕妇来送死?”
楼下群雄在寇焱积威之下,尽皆噤若寒蝉。寇焱眼看激将不成,又放声高叫:“看到了吧,这就是超然江湖之上,人人敬仰的天心居,居然以这种卑劣的手段来要挟寇某,难道不怕被天下人耻笑?”
素妙仙微微一笑,坦然道:“你不用白费力气了。我个人的名节,天心居的清誉,与天下人的安宁比起来,实在微不足道。无论你如何讥笑嘲讽,我都不会放弃。你要争霸天下,就必须从我和孩子的鲜血中踏过去。你无视别人的女人和孩子,就必须先杀了自己的女人和孩子。”
方才的激斗已震动胎气,素妙仙的脸色越发苍白,两股颤颤,摇摇欲倒,血迹从她衣裙下慢慢渗了出来,但她依旧以天心剑拄地,咬牙强忍。寇焱见状涩声道:“妙仙,你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认输吧。只要你弃剑认输,我保证不再滥杀无辜,我保证给天下人带来安宁。”
素妙仙已痛得说不出话来,却依旧坚定地摇了摇头。
寇焱急得双眼赤红,嘶声高叫:“既然如此,我成全你!”话音未落,必杀的一剑已闭眼挥出!
素妙仙已无心躲闪,只能勉强举剑一挡,强大的剑气势若迅雷,将她震得直飞出去,她突然丢开天心剑,抱着肚子凄声痛叫:“孩子……我的孩子……”
婴儿软弱无力的啼哭,如蚊蚋一般细微,却像利刃劈开了寇焱坚硬的心脏。他双眼渗血,折剑大叫:“你赢了!你终于赢了!我寇焱及魔门上下,在你素妙仙有生之年,绝不踏足中原半步!”抖着手抱起血泊中早产的孩子,寇焱对着奄奄一息的素妙仙厉声怒叫:“你是天底下最狠毒的母亲,我恨你!你永远也别想见到这个孩子!永远!”
匆匆将孩子裹入怀中,寇焱飞身跃下黄鹤楼,奔马般向西疾驰而去。几个来不及躲闪的汉子,被他撞得直飞出去,待落地时,浑身上下已软得像一团棉花,再找不到一块完好的骨头……
十八年前的往事,从父亲口中缓缓道来,依旧那么惊心动魄,那么震撼人心。寇元杰呆呆地望着热泪盈眶的父亲,讷讷问道:“我娘……竟是这样的人?她这样做,究竟是对还是不对?”
寇焱黯然摇头:“不知道,为父也不知道。不过无论她做得对还是不对,我对她都只有由衷的敬仰。她的所作所为,绝不是凡人可以做到的。这,也许就是她所说的天心吧。”
缓缓站起身来,寇焱遥望浩渺苍穹,喟然叹息:“为父一生大小数十百战,仅仅败过这一次,败给了你娘,败给了她的天心。”
父子二人并肩而立,仰望苍穹默然无语。立在长廊尽头的楚青霞,突然款款走了过来,摸索着推开了云房的柴门。寇元杰正要阻止,却被父亲拦住道:“让她跟你娘道别吧,她是你娘最喜爱的弟子。”
云房中响起低缓的琴音,如清风抚过大地,吹散了父子二人心头的沉重和哀伤。寇焱侧耳听得片刻,低声对儿子叹道:“记住这女子,她将是魔门最危险的敌人,我从她身上,看到了你娘的影子。若不是看在你娘的面上,我现在就想毙了她。”
挽起儿子的手,寇焱大步走出天心居,遥望夜幕下那莽莽苍苍的万里江山,他昂然叹道:“十八年了,为父终于再无约束羁绊,可以一展胸中抱负。听说今年河南大旱,饥民嗷嗷待救,此乃天助我辈。我要立刻派人赶往河南,并让人联络瓦剌和倭人,共谋大事。大明江山,将在咱们父子手中彻底颠覆!”
寇元杰仰望虚空默然无语,他第一次觉得,这些曾令他热血澎湃的雄心壮志,失去了令人兴奋和激动的魅力。
§卷四・第二章 济生
烈日如火,大地如锅,将天地万物肆意烘烤煎熬,使曾经郁郁葱葱的苍山、良田,波光粼粼的湖泊、河流,生机勃勃的城镇、农庄,变成了一片片触目惊心的赤黄。就在这四野一色的赤黄中,一辆舒适华美的马车,带着江南的浓浓绿意,渐渐驶入了赤地千里的河南。
马车奔行在黄尘漫漫的官道中央,马车后,追着一群衣衫褴褛的男女老幼,其中又以妇孺老迈为主,人人争相向马车伸出手,不住哀叫着:“行行好!给点吃的吧!”
“走开走开!咱们也没有吃的了!”赶车的老者连连甩出几个响鞭,却根本无法吓阻被饥饿折磨得奄奄一息的人们。马车无奈停了下来,老者望着围上来的饥民,有些束手无策。
“外面为何如此吵闹?”紧闭的马车车厢中,传出一个病恹恹的声音,完全软弱无力。赶车的老者连忙答道:“公子,是饥民拦路乞食。”
“那就将咱们的粮食,分些给他们吧。”
“可是,咱们的粮食也已告罄。”
马车中沉默良久,就听先前那病恹恹的声音说道:“明珠,扶我下去看看。”
车帘撩起,一个面色苍白、身形瘦弱的年轻书生,被一个明眸皓齿的少女小心翼翼地扶了下来。二人衣饰华美,容貌俊秀,在众多衣衫褴褛的饥民中,显得十分扎眼。
炽烈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书生 起眼适应了片刻,这才抬起病恹恹的眼眸四下望去,他立刻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只见马车周围跪满了瘦骨嶙峋、衣不遮体的妇孺老迈,人人眼中充满了对食物的渴求和期盼;极目望去,四野完全看不到一丝绿色,除了黄土就是青石,天地间的绿色,似乎一夜之间就已经消失殆尽。
“这……这是怎么回事?”书生惊讶地问。
赶车的老者连忙解释道:“公子有所不知,这里已是河南地界,今年入夏以来,河南遭受到百年不遇的大旱。虽说朝廷有赈灾的粮款拨下来,但也只是杯水车薪,加上贪官污吏层层盘剥,真正能到百姓手中的,实在微不足道,所以河南便成了这幅模样。”
饥民中突然传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号,一个婴儿在母亲干瘪的乳房前死去。除了那可怜的母亲孤独的哭喊,旁人脸上尽皆木无表情,当死亡成为司空见惯的常事后,谁都不会再为之动容。
书生不顾老者和少女的阻拦,抱起那个枯萎的小生命,一脸的愧疚和自责。他一扫先前的颓丧和漠然,转头对老者道:“筱伯,快想办法救救他们。”
老者为难地叹了口气:“咱们的干粮早已分给了沿途的饥民,实在无能为力。”
“咱们总不能什么也不做吧?”书生说着将目光转向了拉车的两匹骏马,他心有不忍地捋捋马鬃,猛然背过身去,对筱伯涩声道,“杀马!好歹要让大家饱餐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