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偷天下》神偷天下(99)
楚瀚听到此处,忍不住想询问多年之前,他是否真的去过三家村造访舅舅,但还未开口,便见王凤祥神色黯然,说道:“你或许不知道,星夜出事之前,我曾去三家村找过他。”
楚瀚心中一跳,连忙问道:“舅舅确曾跟我说过,你当年在半夜来找他,是为了告诉他一些事情。当真是如此么?”
王凤祥缓缓点头道:“不错。但盼我跟星夜所说之事,不是引致他身亡的导火线。”
楚瀚忍不住好奇,声音发颤,问道:“当年你跟我舅舅……究竟说了什么?”
王凤祥喝了一口酒,说道:“这原不足为外人道。我和星夜,乃是姨表兄弟。”楚瀚闻言一怔,说道:“姨表兄弟?”他没想到王凤祥这等英雄人物也会有表兄弟,而这表兄弟竟是出名的偷盗家族的家长!
但听王凤祥道:“正是。我们的母亲乃是亲姊妹,因此我们小时候常常玩在一块儿,但长大之后便很少见面了。我那回去三家村,是我们分别十多年来第一次见面。”楚瀚忙问:“你究竟为何去找舅舅?”
王凤祥侧头回想往事,缓缓说道:“我是去向他求证一件事。我在浙南见到有人出手作案,取了一件价值不菲的古董,身法和手法与他极为相似。因此我特意去三家村找星夜,询问他是否真的洗手了,不再取物。他表明已于十年前洗手,此后再也未曾出手取物,又告诉我他虽收了一个关门弟子,但那弟子年纪尚幼,取技未成,也不曾去过浙南,不可能是这个弟子下的手。他问我那人作案的细节,我跟他详细说了,他十分惊诧,认为其中必有蹊跷。”
楚瀚也十分惊讶,他知道胡家的飞技和取技十分殊异,一般人或许难以辨认,但王凤祥武功见识俱高,而又与胡星夜自幼相熟,自不会认错。事情发生在七八年前,当时除了胡星夜和自己之外,世间更无胡家传人,怎可能有人以胡家飞技和取技作案?他喃喃说道:“那会是谁?那会是谁?”
他原本希望能从王凤祥口中得知多一些的线索,好发掘舅舅之死和三家村藏宝窟消失的因由,岂知王凤祥所言,只更增加了他心中的疑问。
楚瀚沉思一阵,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王大侠,你可知道我舅舅当年为何洗手?”
王凤祥点了点头,说道:“这件事情,世上知道内情的,大约只有上官家和柳家的家长,加上我三个人了。”说完又静默下来,仰头喝了两碗酒。
楚瀚心中好奇之极,他与胡星夜相处之时,年纪还太小,很多事情尚未能看清楚、想明白。当年胡星夜作了洗手的这个重大决定,并且不让任何胡家子弟学习飞技取技,才会去外边另觅弟子,收了楚瀚为徒,从此改变了他的一生。但是胡星夜当初为何决意如此,他却从不知道原因。
§第五十一章 细述往事
王凤祥静默许久,才道:“星夜是个非常重情的人。他有个双胞胎兄弟,名叫月夜。两人感情非常好,从小一块儿吃饭睡觉,一块儿练功干活。但是月夜在幼年膝盖中嵌入楔子的那段时日中,出了意外,从此跛了腿,因而未能练成胡家飞技。”楚瀚点了点头,记得扬钟山也曾跟他提起过这件事。
王凤祥又道:“星夜心中对这个兄弟充满歉疚。他眼看弟弟不能出手取物,就去各地替他取来各种各样的宝物,哄他开心。然而随着星夜的取技愈来愈精湛,名声愈来愈响亮,月夜也愈来愈不痛快,感到自己处处不如哥哥,整日藉酒浇愁,并开始对兄长冷言冷语,百般讽刺。那时胡星夜飞技已名满天下,娶到了江湖上名动一时的美女阮虹秀为妻。他怕弟弟心中不舒服,便也为他聘娶了一位才貌出众的大家闺秀为妻。当时这位小姐的父亲百般不愿将女儿嫁给三家村的一个跛子,但胡星夜克服万难,仍旧替弟弟娶回了娇妻,大家都说胡星夜实在是个难得的好哥哥。”
楚瀚想起长年住在家后佛堂中的二婶,她虔诚信佛,沉静寡言,衣衫朴素,总避不见人,但气度雍容,面貌娟秀,确实有几分大家闺秀的风范。又想起自己和胡莺订婚时,舅舅给了自己一块战国时期楚国的“五山字纹铜镜”,告诉自己那是他年轻时从楚国旧都郢废墟中取来,送给妻子的定情礼物。那时自己当然想象不到,舅舅年轻时曾迎娶江湖上出名的美女,有过这么一段风流光彩的往事。
却听王凤祥续道:“但是可想而知,月夜并不领情,仍旧对哥哥嫉妒如狂。阮虹秀和胡星夜成婚后,感情很好,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而月夜也和妻子生了一男一女。”楚瀚点点头,想起家中大哥胡鹏、二哥胡鸿、三哥胡鸥和小妹胡莺,以及堂哥堂姊胡鹉和胡雀。
王凤祥又道:“谁也没有料到,胡家后来竟发生了一件非常难堪的事情。有次星夜出门取物,去的时间长了些,月夜和大弟妹不知如何走得近了,竟作下了丑事。”他望了楚瀚一眼,想知道他是否明白,楚瀚皱起眉头,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他的意思。
王凤祥道:“这等事情,在一家子里,甚至一村子里,当然是纸包不住火,很快就流传出去,全村都听说了。星夜知道之后,自然又是羞赧,又是失望,又是愤怒。他质问弟弟,没想到月夜竟然毫不认错,反而将一切都怪到哥哥头上,说他自己处境卑微,地位低下,一事无成,什么都没有,而星夜什么都有,多分给他一点点又有何妨?星夜听了,气得几乎没有晕倒,最后终于将这个不成材的弟弟赶出了家门。”
楚瀚心中好奇,问道:“那……那胡大夫人呢?”
王凤祥摇头道:“说起这位弟妹,真是让人摇头。她虽是四个孩子的母亲,但性情倔强,对丈夫赶弟弟出门这件事极不谅解,跟星夜大吵一架,最后竟也离家出走,跟着月夜去了。二弟妹为这件事深受打击,从此闭门念佛,不理世事。星夜也消沉沮丧了好一阵子。”
楚瀚问道:“舅舅就是因为这件事,才决定洗手的么?”
王凤祥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也可以这么说。这事儿还没完,接下去发生的事情,更让星夜心灰意冷,痛心疾首。”
楚瀚凝望着他,等他说下去。
王凤祥又喝了一碗酒,说道:“月夜这人花言巧语,很懂得讨女人欢心,可能因为这样,阮虹秀才会死心塌地地跟了他去。他离开三家村后,便在外面胡言乱语,说什么自己的‘偷术’胜过了哥哥,因为他偷了哥哥的妻子;还说胡星夜自称天下第一神偷,却为何不懂得偷人?并说若哥哥能偷得到他的妻子,才算扯平打直了。”
楚瀚皱眉道:“这位真是个无赖。”
王凤祥叹道:“可不是?后来星夜终于发现了妻子为何会跟弟弟勾搭上,肇因竟然是三家村藏宝窟中的宝物。原来阮虹秀是个贪爱宝物的女子,星夜出门的时候,月夜便偷偷带她去观看藏宝窟中的宝物,阮虹秀爱不释手,缠着月夜索讨窟里的宝贝。月夜原本仇恨哥哥,连带也仇恨三家村的一切,便偷出了好几件宝物送给阮虹秀,阮虹秀从此而跟他打得火热。星夜对于三家村的藏宝窟原本十分热衷,一心想搜罗宝物,充实其中,但是自从他发现妻子是为了这些宝物才背叛他之后,终于认识到宝物所能带来的祸害,不但勾引起了妻子的贪心欲望,同时他也清楚见到了自己内心的贪求执着。对于三家村的藏宝窟,从此便意兴阑珊了。”
楚瀚想起上官大宅藏宝窟中金碧辉煌的种种古董珍宝,也想起上官无嫣对那些宝物迷恋的神情,心中不由得一凛:“当年舅舅的妻子迷恋上了这些珍宝,不惜抛家弃子;上官无嫣对这些宝物的迷恋之深,只怕也不遑多让。”说道:“原来舅舅是因此才决定洗手的。”
王凤祥长叹一声,说道:“事情还没完。月夜和阮虹秀两人离开三家村后,竟然暗中计划,想将藏宝窟中的事物全数盗出。他们这时已被赶出了三家村,便悄悄潜入村中,开始作一些手脚,但是很快就被上官家和柳家的人发现了痕迹。上官家和柳家并不知道计谋盗宝的是这两个人,以为是外人想出手盗宝,便在藏宝窟中设下了种种险狠夺命的机关。星夜并未参与,于是也未曾阻止他们设下这些陷阱。”
楚瀚脸色微变,他知道三家村有不杀不伤之戒,但唯有在防卫外盗之时,会设下致命的陷阱,以收吓阻之效。
王凤祥道:“月夜和阮虹秀这两人的心地极为险狠。临下手时,竟想找他们的几个年幼子女来帮手,以作为掩护。幸而星夜及时发现了,将子女和侄儿侄女全都锁在家中,不准他们出门一步,月夜和阮虹秀只好亲自下手。他们并不知道上官家和柳家已设下了夺命机关,前来偷宝时,便死在了这些机关之下。”
楚瀚啊了一声,说道:“两人都死了?”
王凤祥点头道:“不错,两个人都死了。这件事发生之后,上官家和柳家一齐去胡家质问星夜。星夜无言以对,只能俯首赔罪,黯然埋葬了弟弟和妻子。这件事给他的打击太大,他因此决定从此洗手,这辈子再不出手取物,也不准胡家子弟学习飞技和取技。”
楚瀚听到这里,心头好生沉重。过往在三家村中亲见亲历的种种情事,在听了王凤祥的叙述之后,陡然清晰了起来。他终于明白了舅舅的苦处,舅舅的飞技取技虽极高明,但却留不住自己的妻子,唤不回自己的弟弟,而险些连孩子们的性命都赔了进去,因此决心洗手不干,不再施展取技,也严禁胡家子弟再去学习这些技巧。
当年舅舅为何会收自己为徒,楚瀚也能猜出原因:那时自己跛着腿在街头流浪乞讨,处境恶劣到不能再恶劣,被胡星夜收留并学习飞技取技,怎么说都比作小乞丐要好上百倍,舅舅也不必为此感到歉疚。
至于舅舅当时为何请托自己保护胡家子孙,让他们免受侵犯伤害,又请他尽力保护三家村,他心中也渐渐能明白其中缘故。只因舅舅老早看出三家村的致命弱点,这群自命不凡的飞贼,在家乡守着一窟子的稀世珍宝,却没有相应的武功武力来防卫外敌,定会招致他人觊觎。一旦对手倾力来攻,三家村便无法抵抗。当年梁芳不过派出几十个锦衣卫,便弄得上官家家破人亡,藏宝窟中的事物也被人谋夺一空。
楚瀚想到此处,不禁怀疑:“然而藏宝窟中的事物究竟去了何处?我一直认定是被上官无嫣给收了起来,但上官无嫣从此不见影踪,宝物也一去不返,连上官婆婆和柳家父子都找不出宝物和上官无嫣的下落,这可当真古怪。”他想起上官无嫣,忍不住伸手入怀,握住了那块飞戎王的银牌。
王凤祥不再言语,楚瀚也陷入沉思,两人相对喝了几碗酒,都不再作声。但听内室传出两声婴儿呜咽声,那少女轻声哄着,呜咽声便止了。
楚瀚忍不住心中好奇,问道:“容小子冒昧,请问夫人是何方神圣?”
王凤祥露出微笑,说道:“她不是我夫人。她来自西北,乃是白雪一族的领袖,名叫雪艳。她乃是当今天下第一奇女子,此生能有机缘与她萍聚一场,也是我的福分。”
楚瀚肃然起敬,他自然听过雪艳的名头,知道她就是那个来历不明,孤身闯上少林夺走了金蚕袈裳,将正派武林搅得天翻地覆的奇女子。他大为好奇,还想再问,忽听内室一声惊呼,王凤祥脸色一变,连忙起身抢入内室,问道:“又发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