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偷天下》神偷天下(98)
§第五十章 雪中之艳
楚瀚在镇上出手救猫,取回银牌,李孜省和他的徒众虽未见到他的人,却不免开始疑神疑鬼。他知道自己不能在这镇上多待,心中挂念小影子,离开那大屋后,便立即回到客舍,来到厨房寻找。
黑暗中只听地上沙沙声响,想是老鼠听见人声,四下窜逃。楚瀚啜唇作哨,叫唤小影子,却没有回应。他心想:“或许 并未回来此地。我却该上哪儿去找 ?”
他心中焦虑,正要离去,忽见一道黑影从橱柜高处飞下,直往他脸上扑来。楚瀚自然而然地闪身避开,那黑影灵巧已极,在半空中一个回旋,又往他脸上扑来,利爪挥出,几乎抓上他的额头。楚瀚飞技高绝,身子立即向旁让开半尺,避过了这一爪。那黑影落在地上,楚瀚回头望去,见那黑影正快速往角落窜去,一双金黄色的眼睛在黑暗中一闪即逝。
楚瀚脱口叫道:“小影子!”那黑影子顿时停下,回过头向他瞪视。
楚瀚见到这猫从高处飞扑和半空转身的技巧,正是自己所教,世间大约没有别的猫有这等能耐,这时瞧清楚了,这猫不是小影子是谁?
月光下但见小影子体型精瘦,一身黑亮的皮毛光鲜依旧,金黄色的眼睛锐利如昔。 弓着的背慢慢松懈了下来,显然也认出了主人,对楚瀚喵的一叫,快步上前,一跃跳上了他的肩头,将脸靠在他脸上摩挲,喉间发出咕噜噜声响,表示 心中的欢喜。
楚瀚想起在厂狱和宫中,那许许多多小影子陪伴他度过的寒夜,心中一暖,不禁热泪盈眶,将小影子抱在怀中,着实亲热了一番,柔声道:“可吓坏你了吧?我可怜的小影子,竟然差点被人烧死!你一直在这儿等我,是不是?幸好我及时赶到,救出了你。走,我们回家去!”
他让小影子站在自己肩头,闪身出了厨房,离开客店,径往城外奔去,转眼便离开了桂平。
楚瀚找回了小影子,有如重见亲人一般,心头感到扎实了许多,但也愈发想念北方的生活。他心想此时已是十月,北地天气应已开始转寒,便在市镇上偷了几件厚重的大衣棉裤,雪地用的皮靴,加上皮帽皮手套等,放在大包袱中背着。
他往北行出一段,便感觉到有人在后跟踪。他回头盯来人的梢,发现是李孜省和两妖锲而不舍,率领徒众直追上来了。他只道李孜省的势力范围只在两广一带,不料愈往北行,徒众愈多,看来这伙人在中原也有邪教分支,发动数百徒众一起来围捕自己。
他眼见对方人多势众,知道自己若再次被围,便没有那么容易可以走脱了。如今之计,只有尽快远远避开,不让他们追上。他专捡荒凉的野地行去,往往走个数日也不见人烟,不知不觉已进入湖广境内。
此时天候转寒,天上飘起鹅毛般的雪花,又行数日,风雪交加,积雪盈尺。楚瀚庆幸自己在前个市镇上偷了厚重大衣和皮靴皮帽等物,颇有先见之明,在雪地之中行走,至少不会冻掉了耳朵和脚趾。李孜省和二妖这些久居南方之人,多半不知北地能冷到这等地步,在这荒郊野地之中,想必望雪兴叹,即使没在雪地中冻死,也必是躲在什么山洞中干跳脚了。
他甚是得意,心头轻松,便在雪地中放足快奔起来,展开蝉翼神功,足不沾雪地向前滑行。他知道自己过去一年在苗砦种地干活,勤苦操练,飞技因而进步了不少,心中极为畅快。小影子一如既往伏在他的肩头,却未能站稳,跌了下来。楚瀚回头笑道:“我跑得比往年快了,你可跟不上啦!”
小影子不悦地瞪着他,在后拔步追上。楚瀚童心忽起,加快脚步,将小影子远远甩在身后。
便在此时,但听远处一人咦了一声,说道:“你瞧!那孩子的轻功当真不坏。”
楚瀚立即止步回头,但见二十丈外,山路转角之旁驻着两骑马。那两匹马不稀奇,奇的是马上的两人:左首乘客是个汉子,身形魁伟,剑眉虎眼,满面须髯,背上背着一柄长剑,神态说不出的英挺豪壮;右首的乘客是个女子,更加出奇,但见她不过十七八岁年纪,肌肤胜雪,双目如漆,剑眉入鬓,集娇美英气壮于一身,气度慑人。楚瀚不由得慢下脚步,心中暗赞:“好一对男女英豪!”
但见那少女已飞身下马,一转眼间已来到他的身前,身法奇快。楚瀚就近望见她的容貌,不由得屏息凝视,他一生中从未见过如此美貌的女子,呆在当地,一时作不得声。小影子此时已然追上,一跃站上了他的肩头,睁着金黄色的眼睛,好奇地望着这对男女。
那少女开门见山地问道:“小孩子,你的轻功是在哪儿学的?”
楚瀚此时虽已将近十九岁,年纪比那少女还要大些,但身材瘦小,看来只有十五六岁,因此那少女对他说话的口吻便如对小弟弟说话一般。
楚瀚并不介意,只觉这少女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难言的尊贵,神态虽不高傲凌人,但自有一股居高临下的气势。他在皇宫之中,见惯了皇帝贵妃等人上人,因此倒也不窘迫,从容答道:“这位姑娘, 你要能追得上我,我便告诉你。”
少女一扬眉,似乎有些惊讶这小孩儿竟有胆量向自己挑战,嘴角微微一笑,伸手往远处的一株大树一指,说道:“我没空跟你追追逃逃。这样吧,谁能先到那大树,再返回此地,便算赢了。”
楚瀚点点头,拍拍小影子的背脊,小影子会意,跳落雪地。
此时那魁伟汉子已纵马近前,少女对那汉子道:“凤哥,你作公正,我们谁先回到你这儿,谁便算赢。”
汉子微微皱眉,却没有言语,只点了点头,跳下马来。少女对楚瀚道:“你数到三,我们便出发。”
楚瀚立即快数道:“一二三!”语音未了,人已冲了出去,只盼那少女尚未会过意,迟了半步。不料那少女反应奇快,与他同时发步,甚至抢在前头。此地空旷,那株大树看似不远,也有五十多丈之遥。
楚瀚提气快奔,但见那少女身法独特,步履轻盈,如飞一般在雪上掠过,雪地上更不曾留下半点足迹,心中好生惊佩,“我道天下轻功高手,除了我和百里缎以外,再无他人。没想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少女艺业惊人,不知是何来历?”
心中想着,脚下加快,使开蝉翼神功,抢到少女的身边。两人并肩齐步,如两道旋风一般飘过雪面,同时来到树下,又同时转身,向来处奔去。楚瀚听见她的气息渐粗,心想:“她毕竟是女子,气息不如我长。”回途之中,他使尽全力,略略赢过那女子一步,在汉子的身前停下。
楚瀚回头望向那女子,见她转眼也已来到身旁,相差不过片刻。楚瀚正要开口,那汉子怀中忽然传出一阵婴儿的啼哭声。楚瀚一呆,但见那汉子低头哄弄怀中的襁褓,那少女也迎上前去,说道:“这儿太冷,我们快回去让孩子暖和一下,我也该给她喂奶了。”汉子道:“正是。”
楚瀚见那汉子怀中的婴儿十分幼小,只比他第一次见到泓儿时稍大一些,但最多也不过满月。楚瀚这才省悟,这少女才刚刚分娩没多久,婴儿不过几日大,她便已逞强如此,竟在雪地中和自己较量轻功。若是在她身体康健之时,自己想必不是她的对手。
楚瀚再望向二人,见二人打扮并不似夫妻,大约只是情侣,不知怎地竟生了个孩子?而那少女丝毫不以为羞,转头向楚瀚笑道:“小兄弟轻功果然绝妙,令人佩服。我们的落脚处便在前边,小兄弟若无他事,便一起来喝杯酒吧。”
楚瀚对这二人十分好奇,便答应了,呼唤小影子,跟上二人。
三人牵着马,往北踏雪而行,不多时便来到一间小小的农舍。这农舍虽简里面却十分清净雅洁,一张大炕上有张小几,旁边放着棉布坐垫。少女抱着婴儿走入内室喂奶,那汉子让楚瀚在外室的炕上坐下,自己去厨下取来一壶酒,放在几上的小火炉上,生起了火,又从背上包袱中取出两个油包,打开了放在几上,但见是切肉一类,却看不出是什么。
汉子笑道:“这包是牛肺片,这包是牛舌头。我最爱吃这两样下酒。这是镇上赵屠户的儿子给我新鲜切的,辣了些,但味道极好。小兄弟,你试试。”说着递给他一双粗竹筷子。
楚瀚接过筷子,夹了一片牛舌头放入口中,果然又香又辣,直辣得他眼泪都流下了,仍忍不住赞道:“好!”
小影子闻到香味,在旁探头探脑,喵喵而叫。楚瀚笑着给了 一小块,小影子吃了,辣得立即吐出,怒吼一声,远远跑了开去。
汉子大笑,拿起温好的酒替他倒了一碗,也替自己倒了一碗,略一举碗,便仰头一饮而尽。他抹了抹嘴,说道:“我姓王,名凤祥。请问小兄弟贵姓大名?”
楚瀚一听,登时睁大了眼,脱口道:“你……就是虎侠王凤祥?”他自幼混迹市井,又在宫廷中待过,见多识广,一望而知这对男女绝非常人,却没想到眼前这汉子便是以一套自创的虎踪剑法纵横江湖,行侠仗义,特立独行的虎侠王凤祥!
旋又想起,舅舅离开三家村的前一夜,曾有个神秘客在深夜来造访他,自己问起时,舅舅告知那访客正是虎侠,又说他是来告诉自己一些事情的,但后来舅舅一去不返,他再未有机会向舅舅询问虎侠当时究竟为何而来。
后来他回想起这件事,也不禁怀疑,当时来者真的是虎侠么?他愈想愈感到不可能,以虎侠的身分地位,怎会如此神秘地夜访三家村?他又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需告知舅舅?舅舅死去多年,无由求证,今日他虽巧遇王凤祥,但一来不确定舅舅当年所言是否为实,二来不知舅舅是否不应将当年虎侠夜访之事告诉他人,心中虽有无数疑团,一时却不敢贸然开口相问。
王凤祥微微一笑,说道:“正是在下。小兄弟尊姓大名?出身何处?”
楚瀚不禁有些赧然,在这艺惊天下的一代侠客面前,自己不过是偷盗出身,怎能不自惭形秽?他只能老实答道:“小子姓楚名瀚,出身三家村,乃是胡家子弟。”
王凤祥啊了一声,说道:“原来你就是星夜的关门弟子!偷取苗族巫王蛊种的,就是你了?轻功果然不同凡响啊。”他向内室望了一眼,微笑道:“世间轻功能与她平起平坐的,你是极少数人之一!三家村以飞技取技驰名江湖,而盗亦有道,一不杀生,二不滥取,乃是盗中可敬之辈。”
楚瀚听他不但不看轻自己出身,还颇有嘉许之言,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感激,替他倒了一碗酒,说道:“承蒙王大侠嘉言谬赞,小子愧不敢当,谨敬大侠一碗。”
王凤祥喝了酒,又问道:“星夜许多年前已然洗手,并决意不再传授胡家子弟飞技取技。你又怎会成为胡家的传人?”
楚瀚听他直称舅舅之名,又对三家村中事了如指掌,显然跟舅舅极为熟稔,心想:“或许能得知他当年密访舅舅之故?”当下将自己幼年时在京城街头行乞、被胡星夜带回收养、得传绝艺的前后说了,最后也说了胡星夜当年匆匆出门,被人杀害之事。
王凤祥听完,神色哀伤,点头道:“原来如此。星夜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让人害了,委实可疑。”
楚瀚道:“我多年来潜入宫廷,便是想找出害死我舅舅的凶手,却始终没有线索。我怀疑是万贵妃指使的,但并未找到证据。”
王凤祥侧头思索,说道:“那姓万的女人大约不会出手害死星夜。星夜虽然不愿为她所用,对她却也无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