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5》沧海5(4)
沈舟虚笑道:“岛王大约是想,你百毒不侵,万邪不入,无论迷香毒药,你都全然不惧?”
谷神通冷哼一声,沈舟虚叹道:“岛王一代奇才,天下无敌。沈某却只是一个断了腿的瘸子,没有什么出奇的本事,唯有比别人多花心思。这一炉香名叫‘无能胜香’,是我集劫奴神通,花费十年光阴,直到近日方才炼成。但凡世间众生,嗅入此香,半个时辰之内,必然周身无力,即便岛王,也不例外。”
谷神通眼里闪过一丝凄凉,幽幽叹道:“难道十年之前,你就在算计我了?”
沈舟虚仿佛有些无奈,叹道:“你救过清影,沈某心怀感激。但你在东岛,我在西城,各为其主,誓不两立。更何况‘论道灭神’将近,我岂能容你自在逍遥,破我西城?”说着抬眼上看,漫不经意道:“时候到了。”
谷神通举目上看,只听喀嚓连声,亭子顶上吐出许多乌黑箭镞,蓝光泛起,分明喂有剧毒。谷神通脸色骤变,耳听得亭柱里叮叮咚咚,声如琴韵,刹那间,机关转动,百箭齐发,将亭内情形尽皆遮蔽。
谷缜坐在远处,见状肝胆俱裂,凄声叫道:“爹爹……”叫声未落,箭雨已歇,谷神通头颈胸腹、双手双脚,插了二十余箭,箭尾俱没,血流满地。谷缜眼前发黑,嘴里涌起一股血腥之气。
“自古力不胜智。”沈舟虚轻轻叹息,“谷神通,你输了。”
沉默半晌,谷神通身子一颤,忽地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嘶哑苍劲,震得亭子簌簌发抖。沈舟虚双目大张,眼望着谷神通缓缓立起,犹似一个血人,沈舟虚脸色大变,失声道:“你没中毒?”
“毒,我中了。”谷神通喉咙被利箭撕破,嗓音异常浑浊,“但你可知道:无能胜香,毒随血走,我只需将血逼尽,毒香何为……”
沈舟虚不禁动容,心道:“久闻‘天子望气术’能观三才之变,竟连这‘无能胜香’也被看出破绽?”说到这儿,忽见谷神通徐徐抬起手来,沈舟虚心往下沉,欲要躲闪,不料作法自毙,身中毒香,无力动弹,眼瞧着那只染血手掌平平推来,一股绝世大力涌入五腑六脏,霎时间,沈舟虚就如狂风中一片败叶,翻着筋斗跌将出去,撞倒一座假山,鲜血决堤也似,从眼耳口鼻涌出。众劫奴见状,犹如万丈悬崖一脚踏空,纷纷惊叫起来。
这一掌是谷神通数十年精气所聚,回光返照,垂死一击,手掌推出,再没收回,身如一尊雕塑,凝立当地,竟不倒下。
谷缜悲不能禁,泪如泉涌,身旁众劫奴伤心沈舟虚不救,也是放声痛哭。
这时忽听有人哈哈大笑,笑声中伴随笃笃之声,谷缜转眼望去,心头大震,只见宁不空、沙天洹并肩而来,身后鼠大圣、螃蟹怪、赤婴子势成鼎足,押着商清影与沈秀,众人之后数丈,遥遥跟着一名少女,青衣雪肌,正是宁凝,她脸色苍白,愁眉暗锁,颇是无精打采。
宁不空走近,一挥手,一发弩箭奔出,正中“九转香轮”,将那香炉炸成粉碎,炉中香料熊熊燃烧,须臾烧尽。
谷缜心子突突直跳,但时下眼前,父亲丧命,香毒未解,面对如此强敌,竟无半点儿法子。
“沈舟虚。”宁不空呼出一口气,侧着耳朵,阴阴笑道,“你这‘天算’的绰号算是白叫了。嘿嘿,你这么聪明,就不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沈舟虚虽受重击,却没即刻丧命,靠着假山,胸口起伏,闻言只是笑笑,缓缓道:“宁师弟未免自负了些,谷神通是龙,沈某是鹰,搏击长空,虽死犹荣,至于师弟,不过是墙角里一只老鼠罢了。”
宁不空脸色微变,竹杖一顿,飘身上前,攥住沈舟虚的衣襟,冷笑道:“死到临头,还要嘴硬?在宁某眼里,你不过是一条死狗。”忽地一口唾沫啐在沈舟虚脸上,竹杖左右开弓,打得沈舟虚牙落血流,宁不空心中快意,哈哈笑道:“姓沈的,你若想死得痛快些,学两声狗叫给我听听。”
沈舟虚呵呵一笑:“禽有禽言,兽有兽语,宁师弟听得懂狗叫,想必也是同类罢。”
宁不空双眉一挑,面涌杀气,但只一瞬,忽而阴恻恻一笑:“沈师兄果然是条硬汉,宁某一向佩服。”沈舟虚道:“不敢当。”宁不空说道:“其实你我本是同门,当年各为其主,互相攻战,本也是不得已……”沈舟虚冷冷道:“你不用跟我套近乎,想要天部的祖师画像,不妨直说。”
宁不空干笑两声:“沈师兄果然智谋渊深,无怪连谷神通也死在你手里。好,只要你说出天部画像。宁某便放过你的妻子儿子。”
沈舟虚闭目片刻,忽地张眼笑道:“当年沈某双腿残废,垂死挣扎,是万城主救我性命。他为我治伤,传我武功,更教了我三句话,沈某至今牢记在心,宁师弟,你想不想听?”
宁不空神色一肃:“请讲。”
沈舟虚一字一字,徐徐说道:“天道无亲,天道无私,天道无情。”
宁不空脸色微变。沈舟虚微微笑道:“自从我听说这三句话,算无不中,计无不成,从此之后再没输过。宁不空,你说,我会为妻子儿子屈服于你么?”
宁不空脸色涨紫,蓦地将杖一笃,厉声道:“沙师弟,砍他儿子一条胳膊。”沙天洹笑道“好。”从袖里抽出一把刀来,嘿嘿笑道:“砍左手还是右手?”
沈秀脸色惨白,蓦地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大声道:“别动手,我会学狗叫,我会叫,我会叫。”说罢当真汪汪汪叫了几声。宁不空一行哈哈大笑,沈秀也随之干笑,一边笑,一边偷看母亲,忽见商清影望着自己,目中透出沉痛鄙夷之色,沈秀面如火烧,忙道:“妈,好汉不吃眼前亏,你劝劝爹爹,不要逞强。”
商清影叹了口气,摇头道:“秀儿,人无骨不立,做人什么都可以丢,唯独不能丢了骨气。事到如今,你学你爹爹,放豪杰一些,不要给沈家丢脸。”
沈秀又羞又怒,将心一横,高叫道:“有骨气就能活命吗?爹结的仇,就该他自己了断,干么害得我们跟他受罪。说什么无亲、无私,无情,分明没将咱娘儿俩放在心上。早知这样,我,我宁可作狗,也不作他的儿子。”众人又是大笑,商清影眼里泪花乱滚,口唇哆嗦,心中悲怒翻腾,话却说不出来。
宁不空笑道:“沈师兄,你真养了个好儿子。”沈舟虚冷冷道:“不敢当,犬子不肖,早在意料之中,宁师弟若要代我清理门户,沈某求之不得。”
“你想得美。”宁不空哈哈大笑,“我偏不杀你这个活宝儿子,留着他现世,丢你沈瘸子的人。”说罢阴阴一笑,转身道:“凝儿,过来。”宁凝移步上前,宁不空道:“沙师兄,把刀给她。”宁凝接过短刀,不明所以,却听宁不空道:“凝儿,你还记得你娘是怎么死的?”
宁凝眼圈儿一红,凄然道:“双腿折断,流尽鲜血而死。”宁不空点头道:“今日便是你我父女快意恩仇的时候,沈瘸子害得你娘惨死。你是不是该为她报仇?”宁凝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