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5》沧海5(3)
过得良久,谷神通吐出一口长气,说道:“还有一件事,我要跟你说明。”谷缜道:“也好,你说吧。”口气无意间柔和许多。谷神通盯着他,微微苦笑:“缜儿,听我的话,不要再怪清影,虽然离你而去,错处却不在她。”
谷缜撇了撇嘴,冷哼一声。谷神通道:“你已成年,事情告诉你也无妨,清影嫁给沈舟虚在前,因为乱世分离,无奈中改嫁于我。她与沈舟虚本有一个孩子,后来沈舟虚来寻她,说是找到孩子,又说那孩子与清影离散后吃了许多苦头。清影闻言不忍,犹豫许久,只好与沈舟虚走了。”
说罢见谷缜神色冷淡,知他心结仍在,不觉叹一口气,方要再劝,心头忽动,转眼望去,只见一道人影奔走如电,从山下赶来,麻衣斗笠,正是“无量足”燕未归。
到了近前,燕未归一言不发,双手平摊,将一纸素笺递到谷神通面前,纸上墨汁纵横淋漓,尚未全干。谷神通瞥了一眼,微微皱眉。谷缜定眼望去,但见纸上写道:“谷岛王大驾远来,有失奉迎。山妻牵挂令郎,业已多年,诚邀令父子光临寒舍‘得一山庄’,手谈一局,不论胜败,清茗数盏,聊助谈兴耳。”其后有沈、商二人落款。
谷缜冷笑一声,拿过纸笺,便要撕毁,谷神通忽地探手,在他脉门上一搭,谷缜双手一热,素笺飘飘,落在谷神通手上,谷神通目光在纸上凝注半晌,忽道:“沈舟虚怎知我父子在此?”燕未归沉声道:“主人料事如神,无所不知。”谷缜冷笑道:“胡吹大气。”谷神通却一摆手,制住他再放厥辞,缓缓道:“清影当真也在?”燕未归点了点头。
谷神通叹一口气:“也罢,你告知令主,就说谷某人随后便到。”燕未归目光一闪,转身便走,势如一道电光,转折之间,消失不见。
谷缜道:“沈瘸子必有阴谋,你干么要去?”谷神通道:“我身为一岛之主,不能临阵退缩。沈舟虚既然划下道来,不管有无阴谋,我都不能不去。更何况……”他凝视纸上商清影的名字,那三字娟秀清丽,与纸上其他字迹迥然不同。谷神通叹道:“你娘这个落款,确是她亲笔所留。缜儿,你们终是母子,良机难得,我想趁此机会,为你们化解这段怨恨。”
谷缜欲要反驳,谷神通已扣住他手,不由分说,向着得一山庄大步走去。
到得庄前,人群早已散尽,地上一片狼藉,大红喜字只剩一半,随风飘动,颇为凄凉。几名天部弟子守在门前,见了二人,肃然引入,绕过喜堂,直奔后院。
沿途长廊红灯未取,绸缎四挂,却是冷冷清清,看不到半个人影。谷缜心知眼下情形大半都拜自己所赐,方才在此大闹一场,如今去而复反,自觉有些尴尬。
曲廊通幽,片刻来到一个院落,假山错落,绿竹扶疏,抱着一座八角小亭,沈舟虚危襟正坐,候在亭内,见了谷氏父子,含笑道:“谷岛王,梁上君,别来无恙。”
谷神通听得“梁上君”三字,不解皱眉,谷缜却是嘿然冷笑,心知自己装腔作势,到底瞒不过这只老狐狸,当下笑道:“令郎与儿媳们如今可好?”他刻意在“儿媳们”三字上加重语调,沈舟虚目中闪过一丝厉色,忽地笑道:“家门不幸,生得孽子,方才被我重责两百铁杖,正在后院休养。”
谷缜拍手笑道:“打得好,打得好。这就叫做大义灭亲。呵呵,不过换了我是他爹,打两百铁杖太费工夫,索性两棒子打死,好喂狗吃。”沈舟虚不动声色,只笑了笑:“说得是,论理是该打死,可惜慈母护儿,容不得沈某如此做。”
谷缜听得“慈母护儿”四字,心中老大不是滋味,顿时鼻中冷哼,转身啐了一口。
谷神通并不知谷缜闹了沈秀婚礼,听二人言语来去,针锋相对,心中不甚了然,是以默然,忽听沈舟虚笑道:“贤父子既至南京,沈某夫妇,不能不尽地主之谊。岛王畅达,可否与沈某手谈一局,打发光阴。”
谷缜笑道:“你倒有闲情逸致,刚刚罚了儿子,立马就来下棋。脸上笑嘻嘻,肚里坏主意,说得就是你沈瘸子。”
沈舟虚微微一笑,闲闲地道:“二位究竟谁是父,谁是子?我和父亲说话,怎么插嘴的尽是儿子?”谷缜目光一寒,转念间想好七八句恶毒言语,笑嘻嘻正要反唇相讥,谷神通却一挥袖,一股疾风直扑谷缜口鼻,叫他出声不得。谷神通笑道:“舟虚兄责备得是,若要手谈,谷某奉陪便是。只不过清影何在?她与缜儿久不相见,我对她母子有些话说。”
沈舟虚笑道:“劣子受了杖伤,她在后院看护,片刻即至,谷岛王何须着急,你我大可一边下棋,一边等候。”
谷神通微微一笑,说道:“舟虚兄说得是,久闻‘五蕴皆空、六识皆闭’,谷某不才,趁此机会,领教领教天部的‘五蕴皆空阵’。”
说罢含笑入亭,与沈舟虚相对端坐。谷缜望着二人,隐觉不妙,寻思道:“爹爹神通绝世,这‘五蕴皆空’的破阵理应困不住他。但沈舟虚明知无用,还用此阵,必有别的阴谋。”
转念间,亭中二人已然交替落子,忽见苏闻香捧着“九转香轮”,小心翼翼上到亭中,搁在栏杆之上。谷神通笑道:“这就是‘封鼻术’么?很好,很好。”谈笑间随意落子,仿佛那面“大幻魔盘”在他眼里,就与寻常棋盘无异。
谷缜见状,心中少安,目光一转,见秦知味端着白玉壶走来,壶里汤水仍沸,壶口白气袅袅。谷缜心知那壶里必是“八味调元汤”,当日就是这臭汤封了自己的“舌识”,当下趁其不备,抽冷子一把夺过。秦知味不由怒道:“你做什么?”伸手便抢。
谷缜闪身让过,笑道:“老子口渴,想要喝汤。”秦知味吃了一惊,望着他面露疑色。谷缜揭开壶盖作势要喝,眼睛却骨碌碌四处偷瞟,忽见薛耳抱着那具奇门乐器“呜哩哇啦”,望着亭中二人,神色专注,当下心念陡转,忽地扬手,刷的一声,满壶沸汤尽皆泼到薛耳脸上。薛耳哇哇大叫,面皮泛红,起了不少燎泡,谷缜乘机纵上,将他手中的“呜哩哇啦”抢来,伸手乱拨,哈哈笑道:“呜哩啦,哇哩啦,猪耳朵被烫熟啦。”唱了一遍,又唱一遍,薛耳气得哇哇大叫,纵身扑来,好容易才被众劫奴拦住,噘嘴瞪眼,向谷缜怒目而视。
谷缜抱着乐器,心中大乐:“汤也被我泼了,乐器也被我夺了,那怪棋盘爹爹又不惧怕,‘眼,耳,舌’三识都封不住了,至于那炉香么,大伙儿都全都闻到,沈瘸子也不例外,就有古怪,大伙儿一个也逃不掉。”
过了半晌,亭中二人对弈如故,谷神通指点棋盘,谈笑从容,丝毫也无中术迹象。谷缜初时欢喜,但瞧一阵,又觉不妙,寻思:“沈瘸子诡计多端,难道只有这点儿伎俩?”瞥见那尊“九转香轮”,心道,“以防万一,索性将那尊香炉也打翻了。”心念及此,举起“呜哩哇啦”,正要上前,忽觉身子发软,不能举步。谷缜心中咯噔一下,踉跄后退,靠在一座假山之上,目光所及,众劫奴个个口吐白沫,软倒在地。
忽听哗啦一声,数十枚棋子洒落在地,谷神通双手扶着棋盘,欲要挣起,却似力不从心,复又坐下,徐徐道:“沈舟虚,你用了什么法子?”
沈舟虚也似力不能支,通身靠在轮椅上,闻言笑道:“是香吧!”
谷神通目光一转,注视那“九转香轮”:“如果是香,你也闻了。”
沈舟虚笑道:“不但我闻了,在场众人也都闻了。岛王炼有‘胎息术’,能够不用口鼻呼吸,沈某若不闻香,岛王断不会闻,呵呵,我以自己作饵,来钓你这头东岛巨鲸,倒也不算赔本。”
谷神通皱眉道:“那是什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