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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与少年游》龙与少年游 合肥尖沙咀(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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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面堂兄在高二那年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山地车,虽然是二手的,但总算是良好人生的开端,既然漂亮妹子暂时不可得,便只有先行闯荡江湖做一番事业。

  闯荡江湖就要追随大佬,这是亘古不变的法则。这就好比陈浩南想出头,光靠立志是不够的,还得有B哥赏识他的志气。

  学校里有个混的很开的兄弟,我们姑且称他为竿哥好了,因为他既高且瘦,浑似一条竹竿。在我们还穿校服和运动鞋的时候,竿哥已经穿上了修身西装和尖头皮鞋,夏天的时候还有一副雷朋墨镜插在西装内的口袋里,但通常不戴,以免被班主任以“流氓装束”为名没收。

  和竿哥对视始终是很可怕的经验,他的脸瘦得见骨,眼睛却极亮,看你的时候目光焦点缓缓地从下面翻上来,散漫了很久之后才凝聚在你脸上。

  人家都说竿哥那种看人的方法是真正大佬看人的方法,你值得他认真看一眼,他才认真看你一眼。所以你若是被竿哥的眼神吓到了,那是好事,这说明竿哥觉得你还行。

  很多人都说竿哥之所以混的开是因为有背景,竿哥的哥哥在城隍庙是排前三的老大,谁得罪了竿哥,在附近的街面上只有死路一条。委实说我和面堂兄只见得竿哥目光如电,却很少见过竿哥的威武,因为成绩不好,班主任经常当着众人将他劈头盖脸地臭骂,也不见班主任横死街头。

  唯有一次让我见识到竿哥所在的江湖。那天我跟竿哥在明教寺前有过,那座寺庙在三国时候曾是曹操教习弩箭的地方,又名教弩台,是有尚武之风的古迹,街面两侧摆满了小摊,我和竿哥侧身而过,梧桐叶飞旋着在我们身边落下,如今想起来那是个肃杀的秋天。我有意无意地问起竿哥关于城隍庙里的事情,竿哥说话不多,只是纠缠于即将到来的期中考试。这时后面一条身影疾步而来,一个高过我一头、比竿哥宽出一掌的男孩一拍竿哥的肩膀,问说你是不是谁谁,竿哥下意识的回答说是,随即就是一掌狠狠地抽在竿哥的脸侧,对方冷冷地丢下一句话说让你记住,随即飒沓如流星地消失在前方。那一刻对我而言真是电光石火,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觉竿哥捂着脸吐出一大口鲜血和两枚断牙,整张脸一直从下颌一直肿到眼角。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扇耳光能把人打成那样,第一次亲眼见到鲜红的血从人嘴里喷薄而出,我吓傻了,竟然说出了让我事后觉得一生英明丧尽的话来,我说,那是谁?我带你去找老师!

  竿哥未流露出“傻逼啊道上的事情你报警管屁用”的表情,而是问我要了手帕,擦尽了嘴角的血迹,淡淡地说,没事,我欠他们点东西,打完就算了。竿哥说今天我不能跟你一起走了,你路上小心点,但也别怕,他们不会对你怎么样,我们只是同学。然后竿哥也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

  我独自一人站在古教弩台下,只觉得天地悠悠世界广大,江湖如此狰狞多彩,而自己如此渺小。

  在那个年代,所谓“人人敬畏者便是英雄”,大家都敬畏竿哥,我和面堂兄也信着竿哥,非常渴望竿哥带我们见见传说中的老大。但竿哥总是拒绝,只说哥哥事情很多,还要进货什么的,实在没空见我们。

  “进货”二字让我和面堂兄心潮澎湃,觉得那生意危险又刺激,不知是海关罚没的打口磁带、黑漆漆的猎枪还是上面印有暴露女郎的外国杂志。

  于是越发地想见大哥,想见一个人太久了,他在你心中的形象就越发高大,最后隐约有朝圣般的渴望。

  没机会朝觐大哥,我和面堂兄只能讨好竿哥。面堂兄在街头的游戏机店和台球吧都是有信用的人,打声招呼老板就知道是面堂兄到了,游戏币打折不说,有时候还能赊账,面堂兄便邀请竿哥去游戏机店和台球吧潇洒,我在三人中地位最逊,只能敬陪末座。敬陪末座的意思是玩那个叫《吞食天地》的三国游戏时,竿哥当仁不让地选了最能打的关羽,面堂兄以色取人选了白面小生赵云,而我只能选莽汉张飞、土鳖魏延或者老当益壮的黄忠。

  关羽以为自己最能打所以要冲在前面,赵云觉得自己很帅所以也要冲在前面,很快就战死沙场,最后往往活下来的是我那瘦小的黄忠,失去了大哥们的保护小黄忠注定死路一条,他在熊熊烈火的战场上蹦蹦跳跳,射出无力的羽箭。

  若干年后面堂兄在杭州凯悦酒店请我喝茶,随身带着雪茄箱,由年轻漂亮的助理捧着,我们步出凯悦酒店,在西湖边漫步,走到一家能够抽烟的茶吧中坐下,助理把雪茄箱放在我们之间的桌子上,退到我们看不到的角落里。面堂兄打开雪茄盒,建议我尝试他从美国买回来的Padron千禧纪念版,说比高希霸黑金版还都要牛逼很多,国内的高希霸黑多半都是印度烟叶冒充的假货。

  我知道面堂兄两年前还不抽雪茄,而我也对烟草没什么兴趣,但我们还是很有仪式感地用长梗的松木火柴熏烤了Padron千禧纪念版,都用彭的雪茄剪剪去末尾,点燃了,吸一口,赞美它醇厚的香气,并内行地说要是在封闭的室内这香气只怕是更加动人,可惜凯悦酒店早已禁烟。

  面堂兄频频地称赞他的高级雪茄,言下之意是此等高级货价值一千块一根,只会与我这种真朋友分享,若是那种不懂格调不够资格的朋友,便只能享用雪茄箱上层的大卫杜夫而已。我懒的应对,于是含含糊糊。

  面堂兄见如此高级的雪茄都不能令我衷心感佩他的高义,不禁有些沮丧,又抽了一会儿雪茄之后,他忽然说我可不是随口说,我们真的是真朋友,我当年还请你和竿哥打游戏机嘞!

  我说去你妈的,可是你每次都把赵云选跑了!

  除了玩街机和打台球,我和面堂兄还练习枪棒。

  《水浒》中说梁山英雄好汉不近女色,终日里只是练习枪棒打熬身体,多年以后我发现“枪棒”是“女人”的反义词,枪棒使男人团结一心女人使男人分崩离析,枪棒的世界和女人的世界绝不相容,所以林冲那美貌的老婆必须死,唯有这样他才能投奔枪棒的世界从此再无弱点。

  迈克尔・曼导演的《盗火线》从另外一个角度说明了这个真理,RobertDeNiro扮演的大盗是那种值得其他男人跟他去赌命的男人,但他遇到了心爱的女人,所以最后他死了,也害死了他的兄弟们。

  但是男人总是一再地犯相同的错误,他们虽然习练着枪棒,但时刻准备着为了某个女人脱离枪棒的世界。

  我和面堂兄练习枪棒,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没有可爱的女孩。

  但是面堂兄是个理论家,他说出来的理由要更加冠冕堂皇,他说我们闯荡江湖,没好身板是不行的,听说道上的兄弟们经常打群架,为了情义有之,为了心心相印的妹子也有之,这时候我们不能缩头,而且妹子们都喜欢运动型的男生,枪棒之术除了闯荡江湖之外也有讨好妹子的副作用,何乐而不为呢?

  总结下来还是为了妹子,面堂兄这辈子都没超出他的三原则,除了山地车升格成了法拉利之外。

  枪棒教头面堂兄已经找好了,据说是一位身怀绝技的老拳师,开有一间武馆,名曰“神行太保”。我私下里疑心这间拳官其实不是教拳的而是训练邮差的,这方面我比面堂兄读书多,神行太保戴宗在《水浒》里就是个送信的,并不能打,和玉臂匠金大坚、神医安道全一样算是梁山上的文职干部。

  但我还是跟面堂兄一起去了,因为面堂兄说老拳师太德高望重了,去看看也好,至于如何身怀绝技,面堂兄主要是说老拳师能够徒手打开啤酒瓶,甚至一掌削断酒瓶颈,不德高望重大概做不到。

  拳馆很偏远,骑车很久才到原先似乎是一间中专,后来被老拳师包下了场子。院子里几十号少年每人手持一块板砖,随着教练的号令一下下往自己脑门上砸,原本叫体育馆现在叫训练馆的房间里,十几个腿法花哨的女孩正以大劈叉般的高难度动作去踢教练手臂上的垫子。

  我和面堂兄都很喜欢。

  走进办公室几位师父正在聊天,想必说的都是江湖上的大事,墙壁上挂着拳馆自己印刷的神行太保挂历,挂历上短裤皮靴露大腿的妹子骑着国产的嘉陵摩托车,上面写着“神行太保”四个大字。我这才知道这里的神行太保跟戴宗没有什么关系。

  老拳师因为和面堂兄的父母认识,格外礼遇我们,亲自接见。

  去之前面堂兄再三嘱咐我说我们这番拜师不同于那些报名上个班的闲散学徒,乃是门下亲传,所以师父若是流露出“孺子可教”的表情,便要立刻跪下磕头,把师徒名分定下来,免得师父日后反悔。这招后来面堂兄用在妹子身上,屡屡奏效,所谓当出手时要出手。

  但师父并未跟我们谈及江湖中的事,反倒对我们想考名牌大学表示了很大的认可,“我年轻的时候其实也考过托福啊,可惜没能拿到签证,否则已经在美国勤工俭学了罢?”最后师父幽然长叹,留饭。

  饭桌上师父并未表演徒手开啤酒瓶或者削瓶颈给我们看,我有点惶恐。

  我感觉出在我羡慕师父的江湖的时候,师傅也在羡慕我的生活,可为什么?不是每个男人都该去江湖么?在我们的尖沙咀建立一番功业,轰轰烈烈地活过。勤工俭学又算得了什么?德高望重的师父怎么能说勤工俭学?

  很多年以后偶尔上网看新闻,看到合肥神行太保武术学校的总教头、我那位久不联系的师父去加州参加某国际武术界的大会,和“好莱坞武打巨星阿诺德・施瓦辛格先生”的合影,在胸前波涛汹涌的州长面前师父显得很瘦小,但笑得很开心。

  我也很为师父开心,他终于实现梦想去了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