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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批评的精神》拜伦的思想及其诗歌的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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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我们所谓的风人曾告诉我们说:“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这两句意简而深的话可谓将古往今来的热情诗人的肺腑揭出。诗人是情感的宠儿,尤其是生活,游泳于灼如沸汤,热如烈火的热情的梦境之中能以遗却当前的忧患,不计未来的祸福,借笔锋上的墨沉化成的泪滴来陶写其受热情的冲动、反映、激荡的感念。所以他们的思考超乎常人以上;他们的观察比起常人为深;而同时他们所感受的苦、乐、戚、愉的度数也比常人为高。嚼苦茶而其甘如荠,见鸨羽而呼苍天,要极端的享乐则秉烛夜游,要极端的悲痛则痛哭空山,天才皆具有几分狂人的性格,不能随那如横流,如狂澜,如带有病菌传染的飞尘的蜉蝣般的人生厮混。他们的思想,的行为,的著作,一任热情的澎涨,一任内心的冲动,然而其结果则多半受那些习掼于“规行矩步”的社会的讥嘲,骂詈,甚而至于放逐屏弃死于乡野。这是东西古今的天才诗人所受的待遇的通例,不是敛却其热情的奋兴的,都须在这个冷酷的社会熔炉中将他们用威力的钳箸取出。因为不能同化他们,不能熔解他们,不能使得他们的金刚石的本质与那些生锈的铁,哑默的铅,随时可以折旋的锡……化合,所以他们只好是成为“福轻乎羽,莫之知载。祸重乎地,莫之知避”的痴人。徒有慷慨的良质,绘写万有的奇才,至多不过享一点不可知的,缥缈若轻烟朝雾的后世遗名;不过在蔓草的原中,或芳园的树里,有几个刻石摹形的东西,或是一抔的黄土为风景名胜的点缀,然而那些热情诗人的缕缕心血,……到底“逝者如斯”,在当时会有几个社会熔炉中的裸虫们得以去了解他们,并且予他们以同情?

百年也不过旦暮似的迅疾,什么不朽,永生,盖棺定论,千古名高的话,只是聪明的人们捏取几个名词来聊以自娱罢了。所以在英国诗人拜伦的今日的百年祭上,我们要拿什么话或者意思来表示我们对于他的人格及其著作上的感念呢?……拜伦的诗歌在世界的著作林中可以占一位置,然而也并不是臻于极顶可以俯视一切的。荷马的雄奇,但丁的丰富,莎士比亚的广博,丁尼孙的优妙的艺术,拜伦也未能一一与之并肩齐驱,但是拜伦自有他的特点,也非他人所能并论。所以我现在要趁此机会对于他的思想及其诗歌说几句话,将他的特性,与其著作的特别表象的梗概述出,或者可以见出拜伦之所以为拜伦处。

距今百年前的四月十九日在意大利米骚朗希有位三十六岁的青年,于缠绵委顿的状态之中,流动他那明灰色的目光,念着他的夫人,及他的女儿阿达(Ada),及其姊姊鹅葛丝达(Augusta),并且说着:“现今我将长眠了”,于是他的灵魂遂同他的三十六年的生活而俱逝,这就是拜伦(George Gordon, Lord Byron)临死时的状况。

拜伦以少年的诗人历经了在英国的群众的讥辱,在意大利经过扶助意大利独立党的艰险,中间又有情爱上的波澜,所以他也与其他的少年诗人似的中途夭死,这也是无足怪异的。但是我们要考求评论他的思想,则不可不将其三十六年的短促的年岁,分为数期,再就其环境的变迁,及其所受社会的待遇说明,然后可以探得他的思想的来源。

自来为拜伦作传略的,大概分为五个时期:第一期;他的幼年的学校生活,以及在哈漏(Harrow)时的经过。第二期,在大学修业期。第三期,在南欧的居留期中。第四期,定居伦敦(结婚及重复受社会的冷遇)。第五期,外国漫游以至于死。在此五个时期中,拜伦思想的剧烈变动,即在四五期之间,而其作品的成熟,与得有丰富的收获则全在国外漫游的行程之中。所以我们读过他的传略,也不禁有“诗穷而后工”,及“名山大川足以助文字之美”的同感。

拜伦的祖先是诺尔曼的名族,他的叔祖父是有名的怯弱勋爵(The wicked Lord),由这位勋爵的地位,资产上,方使得拜伦家声煊赫。拜伦的祖父是有名的航海家及旅行家,曾作有极有趣味的自传,后来拜伦作诗歌及好旅行的性质,从此自传中取得材料并且对于兴味的引动上得益不少。至于此诗人之父,却是个军人,并且是自适的游荡者,不过性情忧善,颇以善于滑稽出名。其母亲是一位重嫁者,在生拜伦之前已生一姊,名鹅葛丝达,此为拜伦平生最亲爱的姊姊。至于一七八二年,而拜伦乃生于伦敦的候尔司街。

遗传学在近代已视为重要学问之一,因为父母的体性遗传,或变态或不变态,总与儿女的思想,才力,事业攸关。拜伦的母亲是一个骄傲的,易于激动的,有神经病及热情的妇人。这等情质传予她的儿子的身上的特征,见之于思想行事之处极多。例如拜伦少年时在学校里有那些不规则的习惯,以及狂睨举世文坛的性格,以一初出校门的学生,辙肆讥评,然而同时又有创作的天才,与其热心的性质,所以照遗传上说来,拜伦的行为,及性质,受之于母者居其大半。不过他们母子的关系因爱与憎的互为循环,及特性的发越,常常至于不幸的地位。及至此白发的老妇人在一八一一年八月死后,拜伦泛海由南欧归来,抚尸悲哀,而且说:“愿她平安!”此诗人赤子的心,虽在平时与其母常有失和之处,然他到此时也知只此一母,竟不复见。所以由他这句话的哀感上看来,便可知他究竟是诗人,与叔本华自中年与其多才多艺的母亲别后竟终身没有见面的自有分别。

我们既明了拜伦受之于母的特性的遗传,则后来他在学校中不规则的生活,及对于社会的反抗,对于自由的竞争,对于独行其是不以物之汶汶察察而昧其特有的精神,毋庸多述,看到拜伦的传略时自可了然于心了。

以下我就拜伦的行传及著作上的表现,先论其思想的特点。

(一)热烈的冲动。自然读拜伦的诗歌的人,没有不觉出他那种热情如灼的性格的,不但在他的空言的表现上是如此,当他在哈漏公立学校时,他一面读书,一面成了校内运动的领袖,有一次他向一个同学说:“无论谁威吓你,告诉我,设使我能我要痛打他的。”这种勇敢而热心为人的态度,研究拜伦的事迹者莫不传为美谈。其后他在意大利旅行中,去扶助意大利的独立党人竟至在米骚朗希而丧其生。此其热烈的思想见诸于行为的是如何伟大,并且如何使人觉得跃然如生。试一读其The Isles of Greeceo的全诗中的一二节:

Tis something, in the dearth of fame,

 Thought link'd amorg a fetter'd race,

To feel at least a patriot's sharme,

 Even as I sing, suffuse my face;

For what is left the poot here?

 For Greeks a blush-for Greece a tear.

马君武所译为:

一朝宫社尽成墟,可怜国种遂为奴。

光荣忽傍夕阳没,名誉都随秋草枯。

岂无国土坐列岛,追念夙昔份怀抱!

我今飘泊一诗人,对此犹惭死不早!

吁嗟乎!我为希腊儿频蹙,我为希腊一痛哭!

类如此类的诗,其他那些凭吊剩水残山,与言情析爱的著作中,到处可以表示出他的血性男儿的心胸,气概,他自重回伦敦,无意中被盲识的社会加以无妄的攻击之后,他抛弃了钓游的故乡,遗留下妻子,誓行去国,不复再归。后来他有几句文字是:“我觉得设若语言的怨诅的低音是真实时,我是不合于英国的;设若说得是假话时,那就是英国与我不相合。”在这等忧谗畏讥的环境的包围中,飘然去国,永为世界飘流者的思想,其不屈不挠的气概,与不向盲目的社会降服的勇力,何尝不是发源于其思想的热烈上来。

由此看来,真令我们有诗人,——热情诗人“可为而不可为”的感念!如拜伦不知顾忌,不知卑屈,惟知贡献其诗人的赤子之心,以歌以咏,其奈社会的嫉视,终不能使其热烈不为抑遏的性情如火然,泉达般地随在扬燃其光明之焰,与激动其流散的飞波。还是必与世俗不相融合的人,方能成为诗人?或是在世界的冷酷待遇中,终不能相容他们呢?

(二)自由的观念。拜伦为英国浪漫派的诗人,然而与华资华司及克茨等却不一样。因为他与雪莱都是著名的“叛乱的诗人”(The poet of Revolt)。他不但对于文艺上不能遵循着传统的古典主义的束缚,并且在道德与政治两方面,都是自由的辩论者与爱护者(declamatory, lover of liberty)。他的勇于任事及热烈的思想,使得他的同情对于屈辱而想反抗的民众,比起对于甘心退让一无生气的民众更大。自他的幼年,他已具有他的先祖诺尔曼人的不受支配于自然环境之下的特质。虽然他足有跛疾,然而在学校中仍可作为运动者的首领,这也可见他那种利用自由意志与天然相奋斗的精神是怎样的坚定,及至他再回英京,再被社会上的侮蔑者,嫉视者,排挤而去国,他第一个吃亏的地方,就是在太偏重自由思想的发挥,不能“脂韦”,“滑稽”,媚世取容,博得一时盲目的群众的欢迎。他因为注重自由思想的发挥,便不能似那些只知登山临水,吟风弄月的诗人,自划出他们文艺活动的范围,而“与世无争,与人无与,”便不能逍遥自适,刻意地自度其“诗人”的生话。于是他所受的社会的讥辱,便不能免却。由此亦可反证拜伦的思想不止不是在空虚的想象里以安慰愉悦其独有的梦境,并且对于实际上的道德的政治的宗教的冲突,俱须加以解放与自由的决定。拜伦并不止是一个诗人,有时如同群众的领袖及政治家。叛乱的诗人,其思想是以革命为根柢的,他们不满意于道德,宗教,政治,艺术等古旧的,因袭的,束缚的观念,所以先时势而高揭革命的旗帜,为群众的导引。从智慧的反射镜中,映照出诗人心底的火炎,随其生命活动的区域,而无往不熊熊灼灼向一切社会之堡垒的防御线而放射,燃引。此等观念,如雪莱,如嚣俄,如歌德,皆已占据了他们的中心,而在少年期表示得显明而激烈的以拜伦为最甚。曾有一位英国批评家说:“拜伦具有铁性的意志,并且有真实自己牺牲及英雄的资禀。”果当有其需要时,即可实行其伟大的品格,例如在米骚郎希的事,可以为证。所谓:

The mountains look on Marathon—

 And Marathon looks on the sea;

And musing there an hour alone,

I dream'd that Greece might still be free;

当其凭立Thermopylx海湾,眺望希腊的名山海米铁司,临风念古,以其慷慨郁勃的热血诗人之心,发为浩歌,虽百有余年,我们试读他那几句在革命以前的希腊诗,其感想为如何?

Fair Greece! Sad relic of departed Worth!

Immortal, though no more; though fallen, great!

Who now shall lead thy scattered children forth,

And Long-accustomed bondage uncreate?

Not Such thy sons who whilome did await,

The hopeless warriors of a willing doom,

In bleak Thermopylae's sepulchral strait—

Oh! Who that gallant spirit shall resume,

Leap from Eurota's bank, and call thee from the tomb?

诗人之想象,诗人之自由想象,恨未得将此恶浊的世界重行毁坏,重行抟造,以期有烂灿的光明的无怨无憎的生之愉快即刻实现,惟其不能,则只有凭吊胜迹,名人,胜水,残山,以自抒写其如波浪的起伏,如风云的弥漫,如火焰的飞腾,如天使之翼的挥舞不可阻遏的自由观念。于是此“由我童时,卧于汝之胸臆,……是为欢忻之美妙,因我对汝宛如儿童”的思想,正不止是拜伦赞美海灵的美句,也正可取来形容他毕生拥护自由,反对强御的怀抱。

(三)时代思潮——革命的影响。环境与人生有密切的关系,不过常人只是受近处环境的变化,而少受有一个时代的影响。至于天才的学术专家,及政治家,英雄,诗人,他们的观察敏锐,感触灵捷往往在无形中受有时代的影响;不过这等影响在他们的身心中发生何等反应,须以各个人的性格等为准,不能一律。拜伦之生正在欧洲革命时代的盛期,他生的前五年,正是美国独立告成的时候,他既生一年以后,而震惊全世界的法国大革命方才起始。其后十五年间,欧陆上恐怖的社会的洪流,——自由观念的进步,乃如日之中,一切政治上的纷扰,宗教上的冲突,文艺上的由古典主义而蜕化为浪漫主义的演进,迅疾分布,使全欧社会俱生变动。于是国家的独立,及个人的自由,都异常发达,皆倾向于思想自由,言论自由及德谟克拉西的光明的路途之上,其间著名的政治家,英雄,文学家,社会改革家,此起彼伏,备极一时的盛况。热情的少年拜伦,置身其间,目睹怪杰拿破仑总揽法国全权,以数十万铁骑蹂躏全欧,其后由滑铁卢败下的事实。他又曾见欧洲旧日的制度,典章,宗教信仰等等,在理性的栅门以前,唤回而全行毁坏。同时这等情形冲启此少年诗人的热心,对于政治,文学,宗教,都有新改革的思想。那时自由及理性的觉醒,从全欧的人民心中呼出新曙光的希望之声来。而拜伦乃早成为这个时代的散布福音者了。

但是就比较上看来,即可证明时代的影响与各人性格上的反应有不同之处,例如拜伦与雪莱皆得了“叛乱的诗人”称呼时,而华资华司(Wordsworth)正在西毛兰达(Westmorland)契冥自然,而考莱居(Cole-ridge)也正在那里作超自然的梦想,克茨(Keats)却从人群中跑出低吟默诵地去赞颂“美”,与拜伦及雪莱相比,不是很不相同么。那时,雪莱正在反对英国社会的宗教和法律的束缚与愚昧,并且与葛德文·玛丽(God-win Mary)结婚,而其前妻投水自尽,又以唱无神论不见容于英伦,向意大利双双逃去。而拜伦呢,也是因为他发挥个性的热情,高唱自由与革命之歌被人攻击去国。他们正在为革命的使徒(Apostues of revolution),并且在人的世界中生活,工作。不过雪莱之从事于革命运动,还不能与拜伦从事革命运动的观念相同,然而他们都是受有极深切的时代影响,不与其他同时的英国诗人逍遥物外的一样,则可断言。拜伦的诗歌,自始至终几乎没有一篇不是反对强权的革命之歌,而赞颂国家的与个人的自由,对于宗教上的迷信与虚伪,以及传统的风尚都是反对,如Chin是宗教的理性论(Rationalism)的呼声,Childe Harold一篇则是热心地对于自由,及德谟克拉西精神上的贡献,Don Juan则为反对迷信的使徒的福音。如上三篇,皆为拜伦的代表作品,而且有丰富的材料,变化的想象,然而皆具有革命的意义在内。我们又焉能不称他为革命的诗人,与受时代影响最深烈的诗人呢?

拜伦的思想除去他那种热烈不羁的行为所表示的外,便须向其诗篇中去寻觅。拜伦的诗歌,可分为三期:

第一期,由一千八百○七年起刊行他的处女作杂诗(poemson Vari-ous Occasions)第一卷,至一千八百十一年他由意大利回国止,此期间他已完成他的名作Childe Harold的第一篇。

第二期,自一千八百十一年拜伦之母死于其故乡,至一千八百十六年他重行去国止。此期中包有续作的Childe Harold诗篇,且在伦敦印行。尚有其他的抒情短诗甚多,而《希伯来曲》(Hebrew Meldies)亦制成于此时。此为拜伦言情的最好的诗歌,而著名的《海盗》(The Corsair)亦于此期内告成。

第三期,由拜伦重去英国至一千八百二十四年四月死于米骚朗希止。此期内佳作甚多。如《去国行》(My Native Land Good Night, Pris-oner of Chillon),抒情剧Manfred,续作的Childe Harold,及Mazeppa,Don Juan,著名讽刺诗,《裁判的幻想》(The Vision of Judgment),戏剧诗(Cain),与其最后的诗《我的三十六年》都是他末期的丰富的作品。

拜伦最先的作品杂诗二卷,没有什么价值可言,然而他的不羁之才已在此时露其端倪。当时虽不曾惹起许多批评家的注意,而当其第二卷《嫩散的时间》,刊印于《爱丁堡评论》上时也很惹同时的人的评论。后来他居住纽司提达时,因为作《英国诗人及苏格兰评论家》(English Bards and Scotch Reviewers)始露布其少年的讥讽,对于社会以公布其大无畏与解放的思想,同时也迅速地收到其效果,谩骂的反施,不情的攻击,皆集矢于此少年诗人之身,这也如同有名的诗人司考特Scott,及莫耳Moore的经过一样。而拜伦在此时也大显著其异常的才能,以与根深蒂固的社会的攻击宣战。有人曾说:“他在此时乃如一狮,”这便可以看出他的勇敢,热烈,不向社会作屈伏的拜倒的精神了。

在第一期间,拜伦的诗除掉表示其少年的粗豪的气概与盱衡当世的儿童般的讥讽Boyish satire之外,则颇多缠绵低回言情的著作。热性的少年,多易在青春期陷入于恋爱之途;况在热情的诗人拜伦虽不是同美丽的雪莱视“爱”为生命以牺牲一切,然而他平生的凄艳缠绵的历史,亦足以令人为之思念。当他在哈漏学校时,不过是十六、七岁的青年,曾对于安娜屈吴丝(Mary Ann Chaworth)强然地发生过单面的潜伏的恋爱,不过安娜屈吴丝于一千八百○五年嫁与他人。此刚过童年的爱情迷惑力的引动与其失望,遂深深植根于此多血质与易感的诗人的心中,这也或者便是他平生哀怨的开始。所以他在二十八岁上作的《梦》(The Dream)诗,其中所叙述的情绪与事实,皆可证明他对于安娜屈吴丝的迷恋力的强大。及至他第一次离英往南欧游历时,经过葡萄牙,及西班牙,又消费其两年的光阴于亚尔巴尼亚,及希腊,在雅典乃有赠《雅典女郎》诗之作。据言Maid of Athons是他于一千八百十年在雅典为一女郎麻可丽(Theresa Macri)作的。麻可丽系拜伦的居停的女主人的女儿,现在我们读他这首悱恻,低恋,如互诉肺腑的著名抒情诗,真有若在玫瑰丛中闻子规啼血,及明漪的湖滨听单飞失侣的鸳鸯之哀鸣。

Give, oh give me back my heart!

Or, since that has left my breast,

 

By that lip I long to taste;

By that zone-encircled Waist;

By all the taken-flowers that tell

What words can never speak so well;

By love's alternate joy and woe,

Zωη µοr, σas araπω.

诸句荡心动魄,诚与他人言情爱的诗句表现的不同,而也可由此中知道拜伦的浪漫的行径了。

即就他在一千八百十六年三月与其夫人将别时所作的临别辞Fare Thee Well,也是委婉深情。例如:

These are words of deeper sorrow

Than the wail above the dead;

Both shall live-but every morrow

Wake us from a widowed bed.

 

Then thy heart will softly tremble

With a pulse yet true to me,

All my faults perchance thou knowest—

All my madness-none can know;

All my hopes-wher'er thou goest—

Wither-yet with thee they go.

 

Fare thee well! Thus disunited—

Torn from every nearer tie—

Scared in heart-and lone—and blighted—

More than this I scarce can die.

此等诗重在音节的缠绵,及意味的往复,绝不是没有真实的性感所能写出的,所以拜伦的好友莫耳说:“这篇韵文是在深沉的感情下压出的呵。”

至于在此期他完成一小部分的Childe Harold's Pilgrimage,已备受读者欢迎,此起后来的各部分尚为重要,因为在此期内他起首作的这篇长诗,已有谐和的韵文的优美。此诗为叙游之作,全是意大利风景的白描。由威尼斯到罗马去的拜伦想象中的旅程,加以其自己的情绪的挥发。尤其是令后来的人赞赏他这篇名作之处,是在他善于选择材料,而利用艺术的剪裁方法。他的选择题材的标准,全与自己的性格需要与否为去留,这不止是一篇叙写的诗,在其中所表现的宽阔的题目之中,可以见出拜伦的个性及其观察力的敏锐,又可以见出此少年诗人的想象与感觉的解释,而拜伦的伟大人格的启示,也可以显露无余了。

评论这篇长诗,可以从三面看去:第一,拜伦对于他的题目是在同一的经过之中——即含有对于伟大人物,伟大事迹,以及伟大的天然与艺术品的尊敬。其次,则以由意大利写出的……为全诗题材。最后,这篇诗的真正计划,乃是记述从威尼斯而南向往罗马的行程,而兼有抒情的与反映的部分,成为添补的材料。其中,尤以第XXV—XXVI(叙意大利的美及其毁坏)第LXXVIII—CLXIII(叙罗马各都兼及名人胜迹与爱情诸事)及末后数节对于海洋的赞美为佳。此诗在拜伦的著作之中,无论艺术,或对于作者人格的表现上,比其他的诗清显得多。对往古的怀念,自由精神的崇拜,都在此诗中看出。历来的批评家如散资卑勒(Saints-bury),安诺德(M. Arnold),都对此诗有相当的崇敬,亦可见其价值所在了。

及至他初次回国之后,于一千八百十二年,将Childe,Ha-rold又续成一部分,遂博得社会上的真诚欢迎。这位诗人于其尝试成功之顷,也不禁说:“我一朝醒来,而知我自己很有名望了。”又于一千八百十三年到一千八百十六年,印行他的《海盗》(The Giaour)《阿白度的新嫁娘》,(The Bride of Abydos)以及The Corsair,Lara,《考里资的围攻》(The Siege of Co-rinth),《巴里西纳》(Parisina)诸篇,其时最风行的《海盗》一篇,收入的稿费颇为不少;不过拜伦确是为创作而创作,他并不甚注意物质上的报偿及名誉上的赞扬。凡此诸诗,与一千八百十五年他印行的《希伯来曲》(Hebrew Melodies)都是叙故事及抒情的诗歌,而尤以She Walks in Beauty,及Destruction of Sennacherib两篇较短之诗,惹人诵读:

She wakes in Beauty like the night

 of cloudless climes and starry skies;

And all that's best of dark and bright

 Meet in her aspect and her eyes.

相传为名句,即如在《阿白度的新嫁娘》中的《汝等去此地》中的:

Know ye the land of the cedar and vine

Where the flowers ever blossom, the beams ever shine!

等,也是拜伦的抒情小品中的佳作。

总论此期的拜伦作品以抒情诗为最擅长,这也是生活环境的关系。他在此时安居于祖国,并且名誉日起,且又结婚,没有外出游历的机会,也没有抑郁难堪的痛苦,在和平期内当然是如此。及至他不容于英伦社会,为人所嫉,仓皇再去国以后,遂达到他的思想最激烈与其创作的艺术最完善的高潮。与此期的著作,面目迥非,意大利数年的去国旅程,正是他的成功的机会了。

拜伦重行去国以后,在瑞士与雪莱相遇。此二位同时的少年英国的浪漫派诗人,遂彼此有交互的精神上的贯注,所以他见了雪莱之后曾说:“以我所知这是个最好而且至少的自私者。”同时雪莱也在不意的遇合之中,得与此不羁之才的拜伦相见,也说:

“他的令誉罩在他的头上,如上天之微屈其躬。”

拜伦在瑞士曾搜集题材,有Manfred之作,后来在乌柴(Ouchy)村,有《地狱的囚徒》的伟著。本来地狱堡(Castle of Chillon)是古时的建筑物,位置于基尼哇湖(Lake Geneva)的东边,此处在十八世纪时曾作为牢狱,其中有历史上的遗迹。拜伦加以其自己想象上的结构与描写,遂成此《地狱的囚徒》一诗。仅用两天的工夫作成,写一囚人的状况与其思想,对于生活的历述,对于自由的信仰,不但材料生动,而且表现思想的地方异常显著,同时也可以见出拜伦自己的人格。如以下的句子:

I had not strength to stir, or strive,

But felt that I was still alive—

A frantic feeling, when We know

That what We love shall ne'er be so

 I know not why

 I could not die,

I had no earthly hope-but fairth,

And that forbade a selfish death.

后来他定居于美丽的基瑙亚(Genoa),他作成十六节的Don Juan纪事诗,然而终未完卷。此诗为其末年的伟著。又在威尼斯作有波兰遗事的Mazeppa,其中所叙英雄,美人的可歌可泣的事实,仍然是拜伦特有的性格及热情的重现。

总论拜伦一生的诗歌,以在第二次意大利居留中的作品为有最伟大的成就。在此时他的最早的浪漫思想,及在英伦社会时的革命思想,重往意大利后,适遇意大利独立的良机,于是他一方面寻搜材料作纪述诗,一方面历经传统风尚及无情群众的威迫而发抒其自由的意志。同时又有新生活上的趣味,以鼓励其精神。〔即在意大利,拜伦与菊惜奥丽伯爵夫人(The Countess Guiccioli)相遇,此伯爵夫人有冰雪的聪慧,广博的智识,自与拜伦相识之后,遂互相爱恋。他们在威尼斯,勃老拿,皮西亚及基瑙亚等地方常在一处,直至拜伦离开意大利为止。此事对于拜伦的后期生活至有影响〕遂能产生数种伟大著作,使其名誉及地位日益高起。  拜伦的诗歌与其思想当然相一致,他生在全欧革命的酝酿期里,他有生之日全为革命的热火燃灼其精神,为有名的叛乱诗人。他的精力与威权,全为此时代的信仰所鼓动。所以他作诗歌不必是先有主义而后写出,但他的思想与情绪俱颠宕于革命的潮流之中,则发成心声的诗歌,自然便引向此途。以上我所述他的诗篇,虽以限于篇幅不能多加译述,而其诗歌中表现的精神,——反抗的,刺激的,牺牲的,为人的世界而寻求自由的珍宝的热烈勇敢的精神,已可概见。他的诗虽也以抒情的描写见长,如《别雅典女郎》及She Wake in Beauty诸作,但是最占据他的诗歌领域之中心的,仍然是革命的根源。固然,他的作品有时不免失之粗疏,不能如华资华司的细意刻划与自然相合,也不能如克茨的细腻的观察与会心的文字,但是以他那热血郁勃的个性的表示作出的诗歌,如闻战场上的觱篥的哀吹,如闻飞湍在丛谷中下泻,使人兴,使人勇,使人能举其剧烈奋发的感情,全投入他的直觉而又委婉的,热烈而又悲望的行间字里。这是他的著作的魔力,也是他的永存的人格的潜感。

拜伦在欧洲文学界内的成就很大,他在欧洲大陆上的名誉也如同第二个莎士比亚一样。他的著作早已有若干译本,用各国文字印出。德国诗人歌德说他是“这一世纪的最伟大的天才者”,其他如圣皮韦(Saint-Beuve),泰纳(Taine),诸有名的批评家都予以伟大的诗人的论定,如意大利的马即尼(Mazzini)说:“拜伦引导着不列颠的天才在巡礼中经过全欧。”许多著作家皆有此同样的普遍的赞仰,也可见他并不是混得虚名了。然而他能有这样赞美的同情之处,却不止在其著作的艺术的巧妙,而在其思想的超卓与精神的发扬上面。

他善于用叙述诗的体裁,而寓有其特殊的见地,使人从字句的优美之中,无形便与其特殊的见地同化。The prisoner of Chillon,及Childe Harold诸作,俱有此格局与引力,他又善用滑稽的讽刺笔墨,以与同时的诗人相抗衡,如《裁判的幻象》一诗,即是他的讽刺诗的最佳者。他每每在最高的想象与节目之中,变形而成为含有讽刺意味的作品,而同时他对于自己的感受与由客观上得来的反映的思想也迸入其中。如Don Juan诗,可谓达到这种诗歌的焦点。其次他的言情之作,比起他的同时的诗人来并不见得分外出色,然在She Walrks in Beauty,Stanzas to Au-gusta,及《完成我的三十六年之日》(On this Day I Complete my Thirty-Sixth years)诸作也可当完美而动人的抒情诗而无愧。不过拜伦的心情热烈,思想勇敢,对于这类诗不肯常作,所以他不能作极高尚的抒情诗人处,是其效果上的缺点比威权上的缺点为尤重。其实他平生游泳于爱及情绪的冲动的波涛中者亦自不少,偶有所作也是倾吐胸臆的真情,不与那些徒知借风花的语助,及华浮的词藻的抒情诗一样。

不过拜伦也有其缺点,即是就他的著作看去,缺乏戏剧的才能与建筑术的资力。他在十八年的工夫里,将其两篇纪史诗,十二篇故事,八篇戏剧,七篇讽刺诗以及其他的杂诗,抒情诗等贡献于全世界的读者,已博得后来无量的赞仰,不过他的戏剧不但不能与他的诗歌并论,而且是不成功的。Werner此剧虽曾在舞台上扮演过,究竟失败。他缺少戏剧家特有的主观上特性的赠品。The gift of objective characterization其结果则他只能以自己为中心而作诗人,不能离去己身而创造出真实的人物。至于建筑术的资力(The architectonic faulty),他也缺少,此建筑术的资力的意思,是能使其作品全体的计划与结构,调谐而完全。拜伦虽作许多长诗而皆可分割独立成为多数的小诗篇,如Childe Harold及Don Juan皆是如此。不过读者在统合的阅读之中,仍然可以贯串成一个整体处,即在作者的人格的联合上面,所以拜伦的著作能以有引动读者的力量处,并不是以其描写的人物的经历,而全是经过此诗人自己的注释及其反映,以及他的美丽而生动的注解的抒情的部分。但是假使他人作此等长诗,少却建筑术的资力,自己的天才又不能有分外动人的描写,又焉能有文学上的价值。

拜伦虽缺少这种才力,而他的诗歌有永久价值的所在也绝不与他人相同。他的著作中的特性,就是它们的火热活动,及它们的紧张与丰富的energy,即此一面,拜伦取得莎士比亚第二的位置也无人可与匹敌了。再则拜伦又擅长于吊古之作,如他所游历的高山,大海,在海洋中的啸,歌,在阿利卑司山的游眺,在莱茵河上的感怀,抒发他的血热的胸臆,向这些可悲的可歌的大好山河而洒以热泪,呼其灵魂,与他的歌声共同挥舞于大自然的空中。他能使已死去的人物,风景,事实,重复跃然再生于其笔尖之下,随其丰富的情绪而哀,而乐,这也非其他诗人所能达到的。如上所述,拜伦的著作其优长处全由于他的精力的活跃,及其生成的热烈诗人的天才的鼓舞。

至于他的诗歌,不能有纯粹艺术上的融化,自为公论的批评者所允许。因为他对于一切的景物及事实,并不似艺术的诗人的精细注意,与描写。他虽然能以表现解释它们,却不是一个深沉的精密的思想者。在有精神的鼓励的韵文中,他诚然已高呼出普遍的希望与热诚的声音,但在生活的无限哲学的考求及评判上,以及精思妙理的解析上,则少有达到。这是性格所关,长于此则拙于彼。拜伦也并不能因此——缺乏艺术上的精妙,便失去其特有的价值。反之,如华资华司、及歌德、克茨诸诗人,或以哲理见长,或以艺术见长,而同时也没有拜伦的生气勃勃的特色及其勇烈的精力。

所以将拜伦与他的同时的那些英国诗人相对比,却是极有趣味而又很有差异的。讲到对于自然的亲切与细密的领受,及描写,他不如华资华司;讲到超自然的思想,及丰富的曲调,他不及考莱居;讲到细致的与灵感的美上,以及这类诗歌的完全表现上,他不及克茨;他没有丁尼孙无限的优美及惨淡经营的诗人艺术;也没有雪莱的抒情及有音乐的和谐的才力,然而如上所述他独有的那种性格,诗思,也非他人所能比较。因此他也可以在英文学中,以及世界的著作林中独树一鲜明的旗帜,不与别家的相同。

评论拜伦的诗歌大致已如上述,然最适当而恰如其分的,还是司温拔伦(Swinburne)的一句话是:“他是忠诚与活力的丰富的不朽的卓越。”(He is the splendid and imperishable excellence of sincerity and strength.)

至于后来批评拜伦的以安诺德及散资卑勒(Saintsbury)二人为各有其特殊的见地。散资卑勒曾说:“我以为拜伦是第二级的伟大诗人,虽然第二级不是最好的。……他的韵文是动感情的悲剧之最伟大的诗歌……。”而安诺德却批评道:“依我所见,华资华司与拜伦在实际上都立于第一级超越的地位,在此世纪的英诗人中,此为有荣耀的一对。……”于此可见此两位批评家的眼光不同,散资卑勒是从诗歌的全体上立论,所以虽对拜伦加以相当的赞词,然不免有美中不足的意思包含在内。而安诺德则以精神上的卓异,及其独到之处,以华资华司与拜伦并称为十九世纪英国第一流的诗人。我们看安诺德的评论,他对于拜伦的缺点上并不加掩讳,如在他的《批评论文集》(Essays in Criticism)中,论拜伦时曾有一段:

拜伦的人格就是“他与所有的过去的英国诗人,及重要的人物有别”。然而他为其生活所困惑,此为希勒尔所说,可使我们分得清楚。拜伦之被困惑,拜伦为其虚假及怯弱所困惑。拜伦的怯懦夫人Blessing-ton,用一种妇人的聪明,优美的持定着说:“他的最大的失败是自己占有(Self-possession)的辨护及其全数的欲望。”不过若将这种戏情的与容易批评的个人性格,论到他的诗歌上去,以及以所有的热心去作的工作上去,于是他乃另成一人,而此戏情的个人性格遂完全消失,而最高的威权乃占据了他并充满了他,而最后乃使其真诚的有力量的人格投入光明之中,以直接的打击,而其良好的势力,讽刺,精力与其痛苦皆可出现。此为真实的拜伦,以戏情上试演的行为批论他是不曾知道他。……

这一段论拜伦的真有所感受而即知即行的特性,诚为深入于拜伦的心灵之中的议论。尚有一段是:

诚然,——如一人——拜伦不能指挥其自身,不能指导他的道路正直,但一切全是迷荡。诚然——他没有光明——不能引导我们从过去以达于将来,“时间是他反映的”,“他是一个儿童”。……诚然——他也如一个诗人——他对于字及结构上韵节上没有精美的准确的感觉,他也没有艺术家的天性与其赠品。但是拜伦的有力的人格,在生活中已甚充足,而其修辞学的力量在文学中也是甚为充足的。……

此数语对于拜伦的性格及文学的缺陷,安诺德并不曲为之讳,然而他所有的伟大的成就处也同时赞美。由此看来对于拜伦所下的评论,以安诺德及散资卑勒为最公允而重要了。

一个人的性行及其著作当然有醇,疵,有瑕,瑜,但是我们在后世读其书,论其人,要撷取其精神的特到之处为立论的准则。拜伦的平生,易于冲动,易于感发,所以有革命的思想而成为“叛乱的诗人”,如我在前面所写,具足见拜伦的如火如荼不向恶浊的社会屈辱的性格。所谓任热情的澎涨,任内心的冲动,其精神的遗留至今如生。然而在当时,他独行其是,不顾社会的非议,与“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的思想相同。其精神的奋激,及其成就,能以使血热郁发的青年为之洒泪,为之起舞,则拜伦即没有此数十篇之著作,也可以不朽了。

苏曼殊曾说:“拜伦以诗人去国之忧,寄之吟咏,谋人家国,功成不居,虽与日月争光可也!”“争光”与否,谁曾知晓?然而在我们现在的情势之中,世变如此,我们宁可只知痛饮醇醪,自乐其生,以此而希望成那种与秋草腐萤般的身后微名?弃置眼前的真实情感,与最大的痛苦而不顾么?拜伦以去国的诗人,尚能“谋人家国,功成不居”,这等伟大的诗人精神真能使我们在此百年的祭日上遥燃心香,为之洒一掬的同情之泪,不知中国这些少年的新诗人对此有什么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