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活林》4
举鼎客包屠被三名黑衣人抬走了。被吓得已陷入半昏迷状态的樊老头,也由楚不空从一张小木桌底下扶了出来。应人喜过去以独门手法替他推拿了几把,又塞给他五两银子,算是赔偿损失兼压惊。樊老头揉揉眼皮,看清了手上的银锭子,精神顿又抖擞起来。他赶紧又收拾了一张桌子,切菜添酒,重新整治杯箸。楚不空苦笑着叹气道:“今晚要不是有你老弟在场,我楚不空真不晓得要被那厮折腾成什么样子。而我他妈的,居然有眼不识泰山,还在你老弟面前说大话充英雄,真是惭愧煞人。”应人喜笑道:“什么事让你感到惭愧?因为你富有同情心?乐于帮助别人?”楚不空喝了口酒,酸涩地道:“我要是真能帮得上老弟什么忙,我就不会感到惭愧了。”应人喜微笑道:“谁都有需要别人帮忙的时候,说不定你现在就有一个机会。”
楚不空不眼中一亮道:“什么机会?机会在哪里?”应人喜道:“你已知道了我是谁,对不对?”楚不空点头,但旋即皱起眉尖,显得有点迷惑道:“传说中的你老弟……”应人喜道:“传说中的多事的小喜子,应该不是这个样子?”楚不空道:“是啊!听说你老弟不管走到哪里,都有数不清的妞儿为你着迷,要如果多事的小喜子一直都是这副样子,我楚不空岂非也可以以准美男子自居?”应人喜轻轻叹了口气道:“我给一个小子害惨了。”楚不空一怔道:“哪个小子?”“你应该猜想得到。”“无门少爷鲁大器?”“就是这小子。”应人喜又叹了口气道:“这几个月来,我为他到处奔波,好几次都差点送掉老命。我听说你楚兄也许能帮我一个忙,指的就是这件事。”“原来这几个月你一直都在寻找那座快活林?”“找得几乎要发疯。”“一点头绪都没有?”“人人都说那座快活林有三十六道‘快活门’,我则连门框子都没有沾一点边。”
楚不空思索了片刻,道:“你真以为你那位表弟去了快活林?”应人喜摇摇头:“我没有这种想法,我甚至连武林中是否真有这样一座快活林都表示怀疑。”“如果没有快活林这地方,短短数月之内,这么多有头有脸的人失踪,又该如何解释?”“这也正是我虽然不相信,却仍从这方面着手的原因。俗语说的病急乱投医,大概便是这种情形。”“你那位表弟失踪时,你在哪里?”“长安。”“他家里人也不知情?”“他家里人以为他跟我在一起。”楚不空皱眉道:“这件事实在越想越奇怪,江湖上传说你们这对表兄弟从小一起长大,一向亲如手足,按道理说,他无论想做什么事,或是要到什么地方去,都不该瞒着你才对。”应人喜喝了一大口酒,没有开口。
他不敢去接触楚不空提到的这个问题,因为这正是他忧心如焚的原因。从小到大,无论什么事,鲁大器都没有瞒过他。就算他在外面干下了不敢让他舅父母知道的事,他也会第一个知道。如果鲁大器有事不让他知道,只有一种情形。鲁大器根本没有通知他的机会!楚不空了解他的心情,也就没有再就这个问题谈下去。两人对喝了几口闷酒,楚不空蹙额苦思,过了一会儿,忽然精神一振道:“有了,我们可以去找一个人。”“找谁?”“巴二!”“巴二又是谁?”楚不空笑道:“一个人间事全懂,天上事懂一半的家伙。”“这位巴二住什么地方?”“湘阴。”“你认为从这位巴二口中,可以打听到快活林的秘密?”楚不空愉快的笑着道:“如果连巴二也对这座快活林一无所知,那就连我也要对武林中是否有座快活林表示怀疑了。”
应人喜和楚不空赶到湘阴,很快就找到了那位巴二爷。可惜他们来晚了八天。他们抵达时,巴府上下,一片戚容,正忙着为这位巴二爷做头七。据说这位巴二爷是七天前的一个晚上,因饮酒过量,中风去世的。两人愣在门外,半晌无言。应人喜轻轻叹了口气道:“我相信武林中有座快活林,大概是不会错的了,我也相信这位巴二爷对快活林的种种内情,一定知道得不少。”他望着门口那块写着忌中的白纸牌,又叹了口气道:“他也许知道得太多了。”
秋风萧瑟。暮霭渐浓。楚不空立在秋风暮霭中呆呆的望着应人喜道:“现在怎么办?”应人喜苦笑道:“你说怎么办?碰上这种不如意事,你一向都以什么方式排遣愁绪?”“我的方式只有一种。”“灌上几杯?”“喝个烂醉。”“这是最没出息的一种方式。”楚不空显得有点失望:“你不想喝两杯,那你想干什么?”应人喜道:“我说你没出息,是因为你只提到了酒,并没提到另一样比酒更重要的事情。”楚不空眨眨眼皮,忽然打了自己一耳光,笑道:“对,对,我错了。走,走,我晓得这儿有个好地方。”“等一等。”“等谁?”“我们不该就这样来了就走。”应人喜目光又投向那块写着忌中的白纸牌:“我们应该进去送个份子,拈一炷香,行上一礼,才是做人的道理,你说对不对?”
他们找去喝酒的地方是香云阁。楚不空的描述一点也不夸张,香云阁的确是个好地方,甚至比楚不空说的还要好。深广的庭院,曲折回廊。精致的肴馔。醇冽的美酒。丝竹幽细,笑语轻柔。仆妇笑脸迎人,姑娘们气质优雅,令人身临其境,有身置广寒宫之感。陪他们喝酒的两位姑娘,一个名叫纤娘,一个名叫金珠。这两位姑娘人如其名,一个纤巧可人,一个丰润如珠。她们都是楚不空以识途老马的姿态从群芳中指名挑选出来的。双姝不仅姿色出众,酒量也不错。楚不空尽管在离开风沙镇后,半路上已将仪容大加修饰,衣服也换了一套新的,但是,江山好改,本性难移,言谈举止之间,仍是粗汉一个。他一边搂着金珠上下其手,一边不停的大口喝酒,好像不这样蛮干一通,就捞不回老本似的。
楚不空道:“遇上好酒,就要这么个喝法。”应人喜道:“不管肠胃受不受得了?”楚不空哼哼道:“别的事我不敢夸口,谈到喝酒,你们只够资格站在一边看!”他的酒量果然值得自豪,他喝的酒,的确比应人喜跟两名姑娘喝的加起来还要多得多。金珠劝他少喝一点,他不但不听,反而愈喝愈凶。结果,他终于完成他的壮举|连人带椅,堂皇栽倒。应人喜乐不可支,哈哈大笑道:“好酒量,好酒量,能交到一个有这种好酒量的朋友,真是光荣之至!”纤娘轻轻扯了他一把道:“应爷,您也少喝一点,奴家瞧您也差不多了。”“我?嘿嘿!我喝给你看。”应人喜大笑举杯:“真正会喝酒的人,绝不会夸称自己酒量好,就像我这样,只喝不吹。”咕噜噜,一饮而尽,果然喝得很豪爽。只不过这杯酒他实际上只喝了半杯,还有一半则全泼在衣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