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剑春秋》21
葛啸群好生过意不去,赶紧拴好黑驴,前往草中察看那黑衣老者,摔得伤势多重?
谁知等他走到草边,一位瘦小枯干的黑衣老人,已从草中龇牙咧嘴地爬了起来,一面摸着屁股,一面向葛啸群皱眉苦笑说道:“小哥儿,你真够莽撞,也真够结实,但却把我老头子的全身骨骼,都几乎摔散了呢!”
葛啸群长揖为礼,赔笑说道:“在下委实过于鲁莽,请老人家海量宽宥,老人家摔伤何处?我有灵妙药物,可以奉赠调治。”
黑衣老人把两只鼠眼一瞪,冷然笑道:“我老头子也练过几天轻功,摔得还不算重,无须服药调治,但你若把我的心爱驴儿弄伤,我却非和你拼命不可。”
一面说话,一面便向拴在峰壁小松下的黑驴走去。
那头黑驴,毛色全黑,并从乌中透亮,分明也是一头罕见骏物,但因适才被葛啸群拉住嚼环猛推,用内家真力,阻挡疾驰来势,自也禁受不起,驴嘴微伤,可从嚼环之处,略现血渍。
黑衣老人一见驴嘴血渍,便勃然大怒,一把抓住葛啸群前胸衣襟,厉声叫道:“小哥儿,我们之间这笔账儿,却是怎样算法?我这头驴儿,是罕世龙种,除了日行千里以外,并能渡弱水,跃危崖……”
葛啸群从未曾被人揪住衣襟,如此厉声叱责,但因屈在自己,只好奇窘无比地涨红着俊脸,接口赔笑说道:“老人家这头罕世宝驴,若是因伤而废,在下自然赔偿不起,但如今幸而只是嘴角微伤……”
黑衣老人不等葛啸群话完,便自瞪眼叫道:“你以为只是轻伤便赔得起么?你知道我者头子会向你敲一笔多大竹杠?”
葛啸群心想对方若允以金银赔偿,事便好办,遂目注这位拉住自己衣衫不放的黑衣老人苦笑说道:“老人家且请放开手儿,在下愿意赔你百两黄金如何?”
“百两黄金”四字,果然听得那黑衣老人又惊又喜,立即放开手儿,向葛啸群扬眉怪笑问道:“小哥儿,你说什么?你愿意为了弄伤我心爱驴儿之事,赔偿我百两黄金?”
葛啸群见对方撒开手儿,方自透了一口长气,点头笑道:“由于我鲁莽之故,不仅使宝驴受伤,更使老人家从驴背跌落,受了惊吓,区区百两黄金……”
谁知话犹未了,那黑衣老人竟又紧紧一把揪住葛啸群胸前衣衫,冷笑连声,说道:“我老头子终日打雁,今日却几乎被雁儿啄了眼睛?你这小哥儿,说得到蛮漂亮,身上却根本拿不出百两黄金。”
葛啸群皱眉说道:“老人家且请放手……”
黑衣老人哂然说道:“我不会这样傻法,我知道你拿不出百两黄金,只是想骗我撤开手儿,才好借机逃走。”
葛啸群无可奈何,只得伸手青衫内,取出了一大把散碎金银及三粒大如龙眼,光华夺目的罕世明珠。
黑衣老人目光一亮,竟自动自发地放开手儿,向葛啸群怪笑说道:“小哥儿,你手内金银,虽然尚不到百两,仅约四五十两之数,但若一齐给我,也就可以马马虎虎的了。”
葛啸群闻言,暗想“有钱能使鬼推磨”之语,委实丝毫不差,遂取了一锭十两重的黄金及一颗明珠,递向黑衣老人,含笑说道:“老人家,在下未到通都大邑之前,不能以珠宝换钱,故而散碎金银尚须留用,如今想以这十两黄金及一粒明珠,作为赔偿,不知老人家……”
黑衣老人像是生恐葛啸群反悔,遂不等他话完,便劈手把黄金明珠夺过,一面揣向怀中,一面怪笑说道:“小哥儿,你大概是个初走江湖的膏粱子弟,否则决不会如此土头土脑?可知道这一粒罕世明珠,要比百两黄金值得还要多呢!”
葛啸群听对方把自己看成土头土脑,不禁啼笑皆非地皱眉说道:“老人家能知道那明珠价值最好,在下身边所带珠宝尚多,这一粒明珠及十两黄金,就算是区区之敬,作为替老人家及宝驴压惊之物。
黑衣老人满面春风地哈哈大笑说道;
‘常言道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又道是“有钱的王八大三辈”!你既给了我十两黄金及一粒明珠,便算话中含着骨头,把我老头子和驴儿列为一类,我也决不生气。’
一面说话,一面走到壁间小松之间,解开所拴黑驴,替它拭去嘴边血渍,伸手轻拍驴头,怪笑说道;
‘黑儿,你今天虽然吃了一些小小苦头,但却替我捞了一笔大大外快!且莫发脾气,等到前面村店之中,我定然买上十斤美酒,犒劳你就是。’
黑驴听完话后,对葛啸群看了一眼,居然好似懂得黑衣老 人言中之意,点点驴头,把张驴嘴凑向黑衣老人颊上,蹭了几蹭,表示亲热之状。
葛啸群看得方觉惊奇好笑,那黑衣老人业已牵着走到面前,向他高张双臂,怪笑说道:
‘小哥儿,我们乡人习俗,凡与好朋友分别之际,必须拥抱为礼!我老头子今日从你身上得这笔彩头以后,足可安安稳稳地乐享余年,不必再在江湖鬼混,感恩甚重,图报无门,只好拿你当做好朋友看待,在这临别之前,和你拥抱一下的了。’
说完,根本不管葛啸群同意与否?便把他紧紧抱了一抱,然后飘身上驴,蹄声得得地扬长而去。
葛啸群目送对方,直等他身形消失以后,方自回头举步,心中暗想这黑衣老人,言语诙谐,神情怪异,似乎也是一位江湖异人,可惜适才竟忘了请教他的姓名来历。
忽然听得一阵宛如金声玉振般的哈哈怪笑。
葛啸群循声看去,只见发笑之人,是位半躺在崖角青石之上,向阳捉虱的奇形花儿。
这‘奇形’二字,非加不可,因为葛啸群生平从未见过有人生具这样一副奇怪形貌。
这位花儿的衣衫褴褛自不必谈,身矮不足五尺,但那一颗乱发蓬松脑袋,却几乎要比常人大了一倍。更怪的是颔下虬须雪也似白,满头乱墨也似黑,使人无从在银须墨发之上,判断他的真正年岁。葛啸群看清对方形貌以后,不禁心中一动,想起了一位名震天下的武林奇人,绝世高手。
这位武林奇人,便是名列当世八大高手,被分类为‘君子中的泼皮’的‘银猬鬼见愁,大头蛆王’东郭斌。
石玲、葛啸群师姊弟,苦学十年,艺成出道之际,是南北分途,石玲南游,葛啸群北上。
就在他们离开太湖葛家堡前,曾由义父‘大漠金雕’轩辕亮,向他们细说八荒四海,五岳三山的奇人奇事。
其中,‘大漠金雕’轩辕亮便特别提到这位‘穷家帮’奉为师祖的‘银猬鬼见愁,大头蛆王’东郭斌,说是此人性情极怪,最不喜人知其来历,除非由其自吐姓名,否则必受相当折辱。江湖游侠,若与相逢,千万要谨记这桩禁忌。
故而如今葛啸群见了这位大头花子的奇形相貌,虽然疑心就是那位与义父齐名,共列八大高手的‘君子中的泼皮’,却不敢说穿,只是缓步走过,抱拳笑道:
‘老人家……’
三字才出,那大头花子便勃然大怒,瞪眼叱道:
‘什幺老人家,你看出我哪一点老?我胡子虽然白了,头发却还黑得很呢!’
葛啸群碰了一个钉子,不禁剑眉深皱地,想下一想,灵机忽动,依然向这大头花子,抱拳笑道:
‘我应该怎样称谓?’
这种方法,委实极好,问得那大头花子,在猛翻了一阵白眼以后,方自反向葛啸群问道:
‘你走你的路,我捉我的虱子,彼此根本是风马牛互不相关,何必要甚无聊称谓?’
葛啸群笑道:‘在下有事请教。’
大头花子‘哦’了一声,说道:
‘既然如此,你可以照我身份,叫我“臭花子”,或是照我形貌,叫我“大头鬼”,均无不可。’
葛啸群此时业已拿准对方就是武林奇人‘大头蛆王’东郭斌,遂在闻言之下,摇头笑道:
‘江湖交友,年长为尊,你虽然银须黑发,莫知年龄,但有胡子的,总要比我这没有胡子的,大上几岁!若叫你“臭花子”,或是“大头鬼”,不仅太不恭敬,也显得我师门中有欠教养。’
大头花子对葛啸群看了两眼,纵声怪笑说道;
‘你这娃儿,果然有点意思!我怒发之时,往往会黑发银须一齐倒立,像只成精刺猬一般,故而你若表示客气,就叫我一声“猬大哥”便了。’
葛啸群失笑说道:
‘这猬大哥的称呼,确实新奇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