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情看剑》四八
“我不是已说过了?”李七郎倏地回过脸来:“其实你还不是一样?就像我刚才说的,那一剑你如果再进一分,我的伤势可就不比现在,你又是为了什么?”
简昆仑被他忽然一问,一时竟无以为答。顿了一顿才冷冷笑道:“那是因为,我对你还不认识,我不会贸然对一个自己还不认识的人,就下毒手伤害。”
李七郎默默注视道:“如果你认识清楚了呢?”
“那就情形不同!”简昆仑直视着他,冷冷说道,“李兄你今夜的来意是……”
李七郎怔了一怔:“我是来看看你的伤……顺便想提醒你一声!”
“提醒些什么?”
“那是……”
李七郎显得一时颇不安宁的样子,站起来,又坐下来,把一只手支着下巴,漠漠地转首亭外,一霎间的情绪作祟,使得他一时不知何以酬对。
这个人,简昆仑可是太不解风情了,哪有这么直不隆咚问人家话的?
又羞、又气,他回过眸子来,向着简昆仑瞟了一眼。
简昆仑很是气闷地看着他,真想拔腿就走。
李七郎总算开了口:“我原打算来提醒你一声,要你小心着点……”
“小心?”
“嗯!”李七郎点了一下头,“我预计着柳先生这两天会来找你,要你小心戒备,心里先有个数儿……”
“谢谢你!”简昆仑说,“他已经来过了。”
“我看见了!”李七郎皱了一下眉,“想不到他来得这么快,真把我吓住了……”
简昆仑没有说话。
李七郎十分明亮的一双眼睛,在他身上转动着:“你可知道他的来意?”
“这……”简昆仑一时无以置答。
“原来他是想要杀死你的……”
“可畏……”
“可是后来他又改了!”李七郎舒展着长眉,含着笑说,“谁知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他这个人就是这个样……刚才可真是把我给吓了一跳,只以为你是无论如何也逃不过他的毒手了,可是后来……真出乎我的意外,他这个人就是这个样,神经兮兮的,叫人捉摸不定……”
这番话出口,已不似先前之严谨,尤其是提及他一向所尊敬的飘香楼主人,直似彼此深知的情人口吻,言者无心,听者有意,简昆仑听在耳朵里,一时大为惊讶。对方这般语态表情,几乎已纯然女化。
简昆仑几乎不敢再向他多看一眼。他生平阅历不少,可是像李七郎这一型态的男人,真还是头一次见过,听着他的话,看着他的样子,下意识里,简直全身都觉着不自在……
他可真有些坐不住了。然而这个人却不免又引起了他的好奇,在万花飘香这个庞大的帮派里,他又是一个何等身份的角色?
毕竟,他还是个男人,一个浑身女态的男人,孰令致之?直觉里,简昆仑却不禁又对他滋生一些同情。他不觉把移开了的眼睛,又回到这个男人身上。强制着自己本能的厌恶,试着去了解一个基本上完全不能接受的人。
无灯、无光,只凭月色。
或许正因为如此,李七郎才感觉到无拘无束,侃侃而谈。
这里的人,除了柳蝶衣之外,大多数的人,都是用着一种异样的眼光去看他,去评量他,只是柳蝶衣的轻怜蜜爱支持着他的感情生命存在……柳蝶衣无异是他生命里的唯一希望……然而,毕竟这之间,还是有相当缺陷与遗憾存在着。
简昆仑的到来,在李七郎的现实生命里,起了极大的震憾影响,也弄乱了他原本平静的心潮……
简昆仑被他看得很不自在,偏过了头:“你是说柳蝶衣原打算对我下毒手?”
李七郎默默地点了一下头:“他已让了你三招,便可老实不客气地对你下手了,可是他的心竟然也软了……他原来不是这样的……”
皱着的一双眉毛,忽然舒展开来:“哦,是这样的!”
两只白皙一如妇人的细手,轻轻一拍,李七郎像是忽然有所洞悉地说:“他是爱才!爱惜你的一身好本事、人品武功!”
简昆仑冷冷一笑。
“你不了解他!”李七郎说,“外面的人都不了解他……”言下之意,便是只有他才最了解他。
简昆仑说:“即使这样,却也无能改变我对他的憎恨、敌意……七郎兄,谢谢你的关心,今夜就到此为止吧!”
一面说,他随即站起了身子。无视于李七郎的意犹未尽,他却已自行离开。
***
飘香楼主人柳蝶衣忽然病发的消息,来得甚是突然!时间约莫在深夜丑时前后。知道这个消息的人极少,整个总坛,也不过三四人而已。
玉手罗 时美娇显然即是这极少数的知者之一。得到消息之后,匆匆披衣而起,来到了主人下榻的飘香楼。
在镶嵌着闪闪生光的云石楼阁里,柳蝶衣长衣不解地睡卧在紫檀木座的巨榻上。巨榻上铺陈着厚厚的熊皮,雪白柔软,乍看上去,主人的身子,就像是跌卧在大片的天鹅绒里。那么松软柔和,以至于他整个身子,看上去丝毫也不着力道,像是跌进一方白云里那般轻飘。
透过晶莹打转的一组水晶琉璃吊灯,光亮适度,莹莹白光,映照着主人那一张苍白失血的脸,长长的寿眉向正中兑挤微蹙,一头棕色长发,云也似地四下散置着。丝质长袜,云字履,俱都穿戴完好。以此猜测,主人当是病发仓猝,甚至于连解脱鞋袜的时间都来不及,便自倒在床头。那一霎必是极其痛苦,以至于像他那般功力之人,亦难挺忍,是以眉头深皱,长发摇散着……可能是连起身召医都来不及便病发昏厥了过去。
时美娇匆匆来临,却不是最早来到的人。
几个知道内情的人,显然都到了。
李七郎、雷公公,神医黄孔,俱先已在座,大家的表情都很沉重。
彼此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透过一双眼睛,显露着每个人的深切关怀……
黄孔已为他做了必要的救治,在服药之后仍未见苏醒的情况下,破例地在他双手脉门之处,各下了一根银签。
这双银签远比一般常见的银针粗长得多,深深地扎入病人两脉,下签的一霎,甚至于可以感觉到病人全身的颤抖。
看到这里,李七郎第一个面现戚容,微微垂下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