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已经谈过,南斯拉夫国王亚历山大于1934年10月在马赛遇刺身死,①这对南斯拉夫这个国家来说,是进入分崩离析时期的开始;从此以后,它在欧洲的独立地位便下降了。法西斯意大利对它在政治上所抱的敌对态度以及希特勒德国的经济势力侵入东南欧,更加速了这一过程。内部已失去稳定,而塞尔维亚人和克罗地亚人又互相敌视,遂使这一南欧的斯拉夫国家力量消耗殆尽。在温文尔雅的保罗亲王的摄政下,南斯拉夫王国的声威日益下降。克罗地亚农民党领袖麦契克博士,顽固地推行不与贝尔格莱德政府合作的政策。克罗地亚人中的极端分子,在意大利和匈牙利的保护下,从海外基地策划使克罗地亚脱离南斯拉夫。贝尔格莱德政府不再同巴尔干小协约国合作,以便奉行它同轴心国取得谅解的“现实”政策。这一政策的拥护者是于1937年3月25日签订意大利南斯拉夫协定的斯托亚丁诺维奇先生。一年以后在慕尼黑发生的事件,似乎证明了他所抱的态度是恰当的。斯托亚丁诺维奇在国内的地位,由于克罗地亚农民和担心同德意建立密切关系的塞尔维亚反对党结成联盟而被削弱,结果他在选举中失败,并于1939年2月被迫辞职。
①见本书第一卷,第六章,原书第96页。——译者
新任首相茨维特科维奇和他的外交大臣马科维奇想要安抚正在膨胀中的轴心势力。1939年8月,他同克罗地亚人达成协议,于是麦契克参加了贝尔格莱德政府。同月,传来了签订德苏协定的消息。尽管意识形态有所不同,塞尔维亚人由于斯拉夫人的天性而一向倾向于俄国。苏联在慕尼黑会议时期的态度,曾经促使他们希望东欧仍然可以保持团结一致。
现在,签订了这项决定命运的协定,这似乎是一举而将巴尔干各国置于轴心国的控制之下。1940年6月间法国的沦陷,使南欧的斯拉夫人失去了他们传统的友人与保护者。俄国人暴露了他们对罗马尼亚的图谋并占领了比萨拉比亚和布科维纳。1940年8月,德意两国在维也纳会议上把特兰西瓦尼亚划给匈牙利。对南斯拉夫张下的罗网正在收紧。1940年11月,马科维奇首次秘密首途前往贝希特斯加登。他脱身离去,没有正式签订使他的国家对轴心国承担义务的协定,但是却同轴心国的小伙伴匈牙利于12月12日签订了一个友好条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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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类印象越来越多,因此引起了我们的关心。在这种气氛中,保罗亲王尽力奉行中立政策。他特别担心,南斯拉夫或其邻国的任何行动可能激起德国人南进到巴尔干半岛。
首相致外交大臣 1941年1月14日
内阁应在今天考虑从贝尔格莱德发来的关于保罗亲王的观点的电报。我的看法没有因这些电报而有所改变。应当由希腊人说出,他们是否愿意韦维尔访问雅典,也应当由希腊人判断德国人的反应。
再则,如果德国人要南进的话,他们并不需要什么借口。
看来,他们正在执行一项经过深思熟虑的计划,我们不能设想,这项计划的执行,会因我们的任何无足轻重的行动而加速或推迟。我们所掌握的关于德国人动向的证据看来是确凿无疑的。面对着这个证据,保罗亲王的态度简直如同一个不幸的人同一只老虎一起关在笼子里,他只求不去惹它,岂不知老虎进食的时间快到了。
1941年1月底,在这些越来越令人担忧的日子里,罗斯福总统的朋友多诺万上校,奉美国政府之命,到贝尔格莱德来探听东南欧的舆情。这时人人危惧,大臣们和主要的政界人物都不敢讲出自己的心里话。保罗亲王谢绝了艾登先生提出的一次访问。只有一个人是例外。他名叫西莫维奇,是在武装部队军官团中代表民族主义分子的一位空军将官。他的空军司令部设在与贝尔格莱德隔河相对的泽蒙,从12月起,这里就成为反对德军侵入巴尔干、反对南斯拉夫政府因循贻误的秘密中心了。
2月14日,茨维特科维奇和马科维奇应召至贝希特斯加登。他们一同倾听了希特勒关于胜利的德国的威力,以及着重于柏林和莫斯科之间关系密切的一席谈话。希特勒提议,如果南斯拉夫依附三国同盟条约,那么,在对希腊发动军事行动时,将不假道南斯拉夫进军,而仅仅使用它的公路和铁路运送军用品。这两个大臣怀着沉重的心情回到贝尔格莱德。加入轴心国可能触怒塞尔维亚人。对德作战可能在克罗地亚引起有关效忠的矛盾。在巴尔干半岛上的可能是唯一盟国的希腊,正与二十多万意军激战,而且正受到德国即将进攻的威胁。英国的援助似乎靠不住,而且至多不过是象征性的。希特勒为了促使南斯拉夫政府采取使他满意的决定,已着手对南斯拉夫进行战略上的包围。3月1日,保加利亚依附了三国同盟条约,同日晚间,德国的摩托化部队进抵塞尔维亚边境。
那时,南斯拉夫为了避免挑衅,依然没有动员它的军队。现在已经到了抉择的时刻了。
3月4日,保罗亲王自贝尔格莱德动身,秘密访问贝希特斯加登。他在莫大的压力下,口头上答应南斯拉夫将步保加利亚的后尘。他回国以后,在一次王室会议和同军政首脑分别举行的谈话中,发现有反对意见。辩论激烈,但是,德国的最后通牒却是实在的。西莫维奇将军应召来到白宫——保罗亲王的位于俯瞰贝尔格莱德的山上寓所,他坚决反对投降。
塞尔维亚不能接受这样的决策,而且这会危及王朝,但是,保罗亲王已经使他的国家实际上承担了义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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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伦敦百般设法鼓励南斯拉夫抵抗德国。3月22日,我致电南斯拉夫首相茨维特科维奇博士。
1941年3月22日
阁下:希特勒和墨索里尼最后将会一败涂地,这是肯定不移的。英美民主国家已分别宣布了自己的决心,任何审慎而有远见的人都不能对此有所怀疑。德国人心狠手毒,人数只有六千五百万,大多数已在忙于压制奥地利人、捷克人、波兰人以及现在正受他们欺压与掠夺的许多其他古老民族。英帝国和美国的人民仅在他们本国和英属自治领的就有将近两亿人。我们拥有不可抗衡的制海权,并且在美国的援助下,不久即将获得决定性的空中优势。英帝国和美国拥有更多的财富与技术资源,而且它们的钢产量超过世界上其余国家钢产量的总和。它们决心要制止万恶的独裁者们——其中之一已被打得遍体鳞伤,无可挽救——蹂躏自由的事业,倒转世界进步的潮流。我们知道,所有真诚的塞尔维亚人、克罗地亚人与斯洛文尼亚人的心,都在为他们的国家的自由、完善与独立而搏动,并且他们也和英语世界的人民一样展望着未来。
如果这时南斯拉夫自愿落得罗马尼亚的下场,或者甘犯保加利亚的罪行,成为蓄意危害希腊的同谋者,那么它肯定会遭到万劫不复的毁灭。它只能推迟而不能逃出战争的苦难。到那时,它的勇敢的军队将四面受敌,在毫无希望毫无救助的情况下孤军作战。另一方面,如果南斯拉夫军队能及时抓住良机,他们便能得到战争史上罕见的大好机会。如果南斯拉夫同土耳其和希腊站到一起,又获得英帝国所能给与的一切援助,那么便可消弭德国人带来的灾祸,并与上次大战一样确有绝对把握地获得最后胜利。我确信阁下是能够认清世界大势的。
但是,在3月20日夜间的一次内阁会议上,南斯拉夫政府决定依附三国同盟条约,然而有三个大臣因此辞职。茨维特科维奇和马科维奇于3月24日秘密离开贝尔格莱德,从郊区的一个火车站登上开往维也纳的火车。次日,他们在维也纳同希特勒签订了协定,签字仪式已在贝尔格莱德电台广播。
大祸即将临头的谣言传遍了贝尔格莱德的咖啡馆和私人谈话中。
这时,我向我们驻贝尔格莱德的公使坎贝尔先生发出了指示。
1941年3月26日
你和保罗亲王或各位大臣之间切勿发生任何隔阂。继续纠缠、叮问、力争。要求接见。不要让他们说出“不”字。紧紧地缠住他们,向他们指出,德国人已经认为这个国家是非亡不可了。要想责难他们,要想体面块脱身,已经没有时间了。与此同时,如果我们发现政府已经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便不要忽视我们可能不得不采取的任何代替办法。我赞赏你前此所做的各项工作。望用一切办法继续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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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月以来,西莫维奇身边的少数军官,一直在讨论如果政府向德国投降便采取直接行动的问题。他们缜密地制定了一个革命的行动计划。计划中的起义的首领是南斯拉夫空军司令博拉·米尔科维奇将军,协助他的几百名爱国人士中有一位是陆军军官克尼兹维奇少校和他的弟弟。他的弟弟是一个教授,他曾借助于自己在塞尔维亚民主党里的地位同各方面建立了政治上的联系。知道这一计划的人只限于少数可靠的军官,军阶几乎都是在上校以下。联络网从贝尔格莱德起伸展到全国的主要驻防地点,如萨格勒布、斯科普里和萨拉热窝等地。谋反者在贝尔格莱德掌握的部队如下:王室近卫军两个团,团长除外;贝尔格莱德卫戍部队的一个营;在王宫值勤的一连宪兵;首都高射炮师的部分人员;以西莫维奇为司令的驻在泽蒙的空军司令部;一些士官学校;还有某些炮兵和工兵部队。
3月26日,在贝尔格莱德传开了关于南斯拉夫首相等人自维也纳归来和签订协定的消息,这时,谋反者决定开始行动。于是发出信号,要在3月27日黎明以前夺取贝尔格莱德的关键地点和王室府第,连同年轻的国王彼得二世在内。当军队在果敢的军官们指挥之下封闭位于首都郊区的王宫时,对这件事一无所知,也可以说是洞悉无遗的保罗亲王正在开往萨格勒布的火车中。比这次革命进行得更加顺利的革命殆不多见。没有流血。某些高级军官被逮捕。茨维特科维奇被警察带到西莫维奇的司令部后被迫提出辞职书。在首都的适当地点安置着机关枪和大炮。保罗亲王抵达萨格勒布后获悉,西莫维奇已经以青年国王彼得二世的名义接管了政府,并解散了摄政会议。萨格勒布的陆军司令官要求亲王立即返回首都。他在抵达贝尔格莱德后立刻被送到西莫维奇将军的办公处。然后,他同其他两位摄政同时在退位书上签了字。他获得许可,在几小时内摒挡一切,然后就在当夜同他的家属一起出国到希腊去了。
这一计划是由一部分秘密结合起来的塞尔维亚民族主义的军官们制定和执行的,他们的心情和真正的舆论情绪是一致的。他们的行动使公众热情奔放。贝尔格莱德的街头立刻挤满了塞尔维亚人,反复地呼唤着“宁要战争,不要协定;宁愿死亡,不做奴隶”。广场上,人们在跳舞;到处出现了英法两国的国旗;英勇无畏而手无寸铁的群众洋溢着敌忾同仇的情绪高唱塞尔维亚国歌。年轻的国王过去曾沿着一根雨水管从楼上爬下,从而脱出摄政的监护;3月28日,他在贝尔格莱德大教堂在热烈的欢呼中宣誓。德国公使公然受到侮辱,群众向他的汽车吐唾沫。军队的成就在全国激起了一片蓬勃的朝气。这个一向难有作为、长期处于倒行逆施的统治之下、惟恐遭人毒手的民族,现在却在暴君和征服者势力最盛的时刻,起来对他进行了英勇无畏的反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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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特勒感到切骨之痛。他大为震怒,这种震怒往往使他一时失去理智,而有时则促使他发动最可怕的冒险行动。一个月以后,当他的心情稍稍平静下来的时候,他同舒伦堡谈话时说道,“南斯拉夫的武装政变有如晴天霹雳。27日早晨消息传来时,我还以为是在开玩笑。”但是这时,他在愤怒之下召见了德国最高统帅部的将领。戈林、凯特尔和约德尔都来了,里宾特洛甫后来也到了。会议纪录存在纽伦堡档案内。希特勒叙述了这次剧变后南斯拉夫的局势。他说,在将来对希腊的军事行动(“马利他”行动计划)中,南斯拉夫是一个捉摸不定的因素,而且在以后对俄国的“巴巴罗萨”作战计划中,它甚至更靠不住。他认为,在发动“巴巴罗萨”以前,南斯拉夫就暴露了他们的本性,这是一大幸事。
元首决心不待南斯拉夫新政府可能宣称效忠以前,便作好一切准备,以便·在·军·事·上·摧·毁·南·斯·拉·夫,·并·使·它·不·复·成·为·一·个·国·家·单·位。不必进行外交上的探询,也不必送交最后通牒。对于南斯拉夫政府提出的保证当予“注意”,但这些保证在将来是无论如何不足信赖的。只要适当的手段和军队准备好,便立刻开始进攻。
将要求意大利、匈牙利,并在某些方面要求保加利亚,在进攻南斯拉夫时提供实际的军事支援。罗马尼亚的主要任务是防御俄国。此事已经通知匈牙利和保加利亚的大使。今日将致电墨索里尼。
从政治的角度来看,特别重要的是:对南斯拉夫进行的打击应·残·酷·无·情,并以闪电战从军事上去摧毁它。这样便可充分地威压住土耳其,并在以后进攻希腊时也将起到有利的影响。可以设想,当我们进攻时,克罗地亚人将倒向我们这一边。我们将保证他们获得适当的政治待遇(以后可以自治)。对南斯拉夫的战争将会受到意大利、匈牙利和保加利亚的欢迎,因为将允许这些国家获得领土:意大利获得亚得里亚海沿岸,匈牙利获得巴纳特地区,保加利亚获得马其顿。按照这一计划,我们应加速进行一切准备工作,并投入足以使南斯拉夫在最短期间内崩溃的强大兵力。……空军的主要任务是,尽早开始用波状攻击的方式摧毁南斯拉夫空军的地面设施和首都贝尔格莱德。
同日,希特勒签发“第25号指令”:
我的意图是,采取从阜姆和索非亚地区向贝尔格莱德和更南的地区进行强力突破的方法,进入南斯拉夫,其目的在于使南斯拉夫军队遭到决定性的挫败,使南斯拉夫南部同其他地区隔绝,并使这个地方成为德意军队进一步对希腊作战的基地。
我命令采取下列具体措施:
(1)当足够的军队已经集中而气象条件又适宜时,便应立即进行昼夜不断的空袭,以摧毁南斯拉夫的一切地面设施和贝尔格莱德。
(2)如果可能,应即同时(但绝不可提前)开始“马利他”作战计划,初步的有限目标是夺取萨洛尼卡港和迪奥斯山区。
这时,他致电墨索里尼说道:
领袖,事态的演变迫使我用电报这一最快的通讯方法,来向你陈述我对于局势以及可能由此产生的后果的估计。
从一开始,我就认为南斯拉夫是我们希腊的争端中的一个危险因素。从纯粹的军事观点来考虑,只要南斯拉夫的态度暧昧不明,并且在辽阔的前线上威胁我前进纵队的左翼,德国便无论如何不应参与色雷斯的战事。
2.为了这一原因,我曾经想尽方法,并诚心诚意地力求把南斯拉夫拉进我们以互利维系在一起的集体之内。不幸这些努力没有成功,也许是由于着手太迟而未能产生任何具体的结果。今天接到的报告已证实南斯拉夫的外交政策发生了紧急的转变。
3.我并不认为这种局势是极大的灾难,但是却是一种困难的局面,因此,从我们这方面来说,如果不愿意到最后危及我们的全局的话,就必须避免任何错误。
4.现在,我愿恳挚地要求你,领袖,在今后几天之内切勿在阿尔巴尼亚采取任何进一步的军事行动。
希特勒同我们一样清楚地看到,南斯拉夫有给予意军以致命一击的大好机会。
我认为,你应调派一切可供使用的军队,控制和掩护从南斯拉夫通往阿尔巴尼亚的最重要的山口。这些措施不应认为是长期的打算,而只是为了至少在两三星期内防止发生危机的辅助措施。
领袖,我也认为,你应利用各种切实可行的方法并以最快的速度加强你在意南前线上的军队。
……领袖,如果在采取这些措施后仍然听不到什么动静,我深信,我们两人都将看到不次于挪威之役的成功。这是我坚如花岗石的信念。
将军们这天通宵草拟作战命令。凯特尔在他的证词里证明了我们的看法:德国的最大危险是“从背后进攻意大利军队”。约德尔证实说:“我通宵在总理官邸工作,这也表明了事件的突然性。28日上午四时,我把一份备忘录交给我们同意大利总参谋部之间的联络官林特伦将军。”凯特尔的记录如下:“进攻南斯拉夫的决定意味着彻底打乱到那时为止的一切军事调遣和安排。必须重新调整‘马利他’作战计划。必须从北方假道匈牙利调派新的部队。一切都需要临时筹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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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慕尼黑会议时期起,匈牙利就随着德国以牺牲捷克斯洛伐克和罗马尼亚而取得的外交胜利,来扩张它在1920年后的边疆,而同时在国际范围内则力求维持中立地位。匈牙利的外交政策是:极力避免成为轴心国战时盟国,以免对轴心国承担明确的义务。匈牙利在维也纳会议上依附了三国同盟条约,但是,像罗马尼亚一样,没有承担具体的义务。希特勒与墨索里尼都不愿巴尔干国家之间发生任何争端。他们希望同时控制所有这些国家。为了这一原因,他们迫使匈牙利和罗马尼亚接受了关于解决特兰西瓦尼亚的方案。墨索里尼进攻希腊(希特勒是不赞成的),使英国有可能干涉东南欧。
于是希特勒对南斯拉夫施加压力,要它效法匈牙利和罗马尼亚的榜样,加入轴心国集团。当南斯拉夫首相和外交大臣为此应召前往维也纳时,似乎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3月27日发生于贝尔格莱德的戏剧性事件,使巴尔干各国团结起来依附于轴心国的一切希望都成为泡影了。
匈牙利立即受到直接的影响。虽然德国进击顽强不驯的南斯拉夫人的主要力量显然是取道罗马尼亚,但是,所有交通线都通过匈牙利领土。德国政府对贝尔格莱德事件的第一个反应,几乎便是用飞机把匈牙利驻柏林公使送往布达佩斯,随身携带紧急公文面交匈牙利摄政霍尔蒂海军上将:
·南·斯·拉·夫·将·被·消·灭,因为它最近已公然放弃同轴心国家取得谅解的政策。德国的大部分武装部队必须假道匈牙利。但不在匈牙利边境展开主力攻势。匈牙利军队届时应当介入,同时,为酬谢匈牙利的合作,它可以收复它所有过去一度被迫割让给南斯拉夫的领土。事急,希即时作正面答复。①
①乌来因—雷维丘著:《德国的战争:俄国的和平》,第89页。
匈牙利因曾与南斯拉夫缔结友好条约而受到束缚,这项条约是在1940年12月才签订的。但是,公然拒绝德国的要求,只能使德军在即将发动的军事行动中占领匈牙利。在特里亚农条约①中,匈牙利曾将南部边境的领土割与南斯拉夫,如今收复失地也是一种诱惑。匈牙利总理泰来基伯爵始终一贯地设法为他的国家保持相当程度的行动自由。他绝不相信德国会取得战争的胜利。当签订三国同盟条约时,他不大相信,意大利作为轴心国盟国之一能够保持独立自主。希特勒的最后通牒要求他必须撕毁他亲手签订的匈南协定。但是,主动权却被匈牙利总参谋部从他手中夺去了,总参谋长韦特将军是德国血统,他已背着匈牙利政府同德国最高统帅部擅自作出了安排。关于军队过境的详细办法便是在这一基础上商定的。
①1920年6月协约国和匈牙利在法国凡尔赛签订的条约。特里亚农是法国凡尔赛宫的花园内一座建筑物。——译者
泰来基立即指责韦特的行为是叛国。 1941年4月2日
晚,他收到匈牙利驻伦敦公使的一封电报,内称,英国外交部已正式向他声明,如果匈牙利参加德国对南斯拉夫的任何行动,它就必须预期大不列颠即将对它宣战。因此,匈牙利必须作出抉择:或是徒然反抗德国军队过境,或是站在公然反对同盟国的一边并出卖南斯拉夫。在这种进退维谷的处境下,泰来基伯爵为挽救他个人的荣誉只有一条路可走。九点钟刚过,他离开了匈牙利外交部,回到桑多尔宫的官邸。他在官邸接了一个电话。据信电话中传来的消息是,德国军队已经越过匈牙利边境。不久,他就举枪自杀了。他的自杀是使他自己和他的人民,赎取他们在德国进攻南斯拉夫的行动中所犯下的罪行而作出的牺牲。这使他在历史中洗清了他的罪名,却不能制止德国军队的前进以及由此而产生的后果。
※ ※ ※
贝尔格莱德的革命消息自然使我们非常满意。我们曾千方百计要在巴尔干成立一个同盟国战线,并防止所有这些国家逐个地陷入希特勒的魔掌,这一事件至少是我们努力的一个具体的结果。我最早收到的电报是在我首次以保守党领袖的身份向党中央委员会发表讲话以前的半小时。我在结束时说道:
现在,我向你们和全国报告重大的消息。今日清晨,南斯拉夫民族获得了新生。贝尔格莱德发生了革命;据报告,刚刚在昨天把国家的荣誉与自由签字送掉的首相和大臣已被逮捕。这个勇敢的、尚武的民族,看到他们的国家被软弱无能的统治者和阴险奸诈的轴心国家所出卖,因此人人激起了满腔怒火,这次爱国运动就是在这种愤怒情绪中爆发起来的。
因此,我们可以希望——我当然只是根据我所收到的消息说话——南斯拉夫将成立一个足以保卫国家自由与完整的政府。这样的一个政府在它的英勇奋斗中将从英帝国获得一切可能的支援和救助,而且,我不怀疑,当然也将用它自己的方式从美国获得同样的支持。英帝国同它的盟国将和南斯拉夫民族同舟共济,我们将继续并肩前进,共同努力,直到获得最后胜利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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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登先生在归国途中已经行抵马耳他岛,但我接到贝尔格莱德革命的消息后,认为他应该改变计划,同迪尔和韦维尔将军等留在当地。
首相致艾登先生 1941年3月27日
鉴于塞尔维亚的武装政变,你们两人当然最好留在开罗,以便就事态的演变进行磋商。现在的确是拉进土耳其并在巴尔干成立联合战线的机会。你能否在塞浦路斯岛或雅典召集一切有关人员举行一次会议?你在了解了形势以后,是否应前往贝尔格莱德一行?在此同时,我们也在继续尽力而为。
我致电土耳其总统:
总统阁下 1941年3月27日
正在贝尔格莱德及南斯拉夫全国发生的戏剧性事件,可能为防止德国侵入巴尔干半岛提供大好机会。的确,现在已经到了成立一个德国不敢对它发动攻击的联合战线的时候了。我已电请罗斯福总统,将提供物资供应的范围,扩大到东欧所有抵抗德国侵略的国家。我正请艾登先生和迪尔将军协商有关共同安全的一切可能措施。
这天,我一直在草拟以下致艾登的电报,他现在已到达雅典。
1941年3月28日
我们得仔细考虑一下,我们在巴尔干的需要是什么,对土耳其的要求是什么,然后再顺应事态的发展向这个目标努力。
2.南斯拉夫、希腊、土耳其和我们自己在这个战场上已动员了一共七十个师的部队。德国集结的军队还没有超过三十个师。因此,拥有七十个师的一方可以对拥有三十个师的一方说,“如果你们进攻我们之中的任何一国,那就是同我们全体作战。”这样,德军要么从交通困难的山区在众寡悬殊的情况下发动进攻,要么从本国调来大批援军。但是,即便如此,也不能解决他们的困难。因为首先,要把增援部队运到战场来,需要几个月的时间;其次,这个战场本身,尤其是通向战场的交通线,如不经过一个长时间的改善,就运输不了大批军队。因此,由巴尔干三国联合发出照会,便可能维持和平,或使德国人的进军长期地拖延下去。他们或许在好几个月之内不能进军,因此误过了季节。在此期间,英国的增援部队和英美的供应物资将大大地加强同盟国军队的抵抗力。所以,只要三个同盟国能够联合一致,便可出现德国不致试图南侵的大好前景。土耳其的要求正在于此。
3.这是土耳其避免战争的大好机会。不然请看另外一种情景:如果这三个国家依然不团结一致,德国人就会觉得,不如暂且将希腊和南斯拉夫放在一边,而迅速地在色雷斯集中全部攻击力量,以便对付土耳其。各方面的电报已经透露有这种可能。这样,土耳其由于无所作为,便面临兵力集中于一身的最大危险。无可怀疑,集结于色雷斯的大量土耳其军队,不久即将在混乱中被驱回察塔尔查[防线]和博斯普鲁斯海峡,而南斯拉夫或希腊则没有任何义务或机会去用反击或延长战线的方法排除这种压力。
4.任何掌权的人将要发布的适当命令是:(1)如上所述,在外交上宣布联合一致,并要求不受干涉,(2)同时,将大部分土耳其军队撤至察塔尔查和亚洲海岸,仅在色雷斯驻扎强大的掩护部队和后卫部队。这样一个坚定的、表示联合一致的政策,结合着妥善的战略性的撤退,就可防止德国在色雷斯获得决定性的胜利,就可无需土耳其采取任何攻势,而且除非德国军队撤退,否则势必使他们在一条漫长的战线上陷入僵持局面,这条战线从察塔尔查防线起经鲁勃尔—纳斯脱战区直到塞尔维亚北部前线。即使这种局面,也难望在短期间内出现。但是,对于把速战速决看得特别重要的敌人来说,这是何等危险和不利的形势啊!如果能够办到的话,这的确符合于土耳其的真正利益,所以我们不管他们是如何冷淡,总该努力让他们认识到这一点。土耳其最大的危险在于单独集结大军于色雷斯。
5.以上所述各点怎样和英国的利益趋于一致呢?如果德国不顾各方反对,竟对巴尔干进攻,我们就必须尽量利用现有的兵力发挥作用。反之,如果它扬言绝不愿把战火蔓延到巴尔干,而且置希腊、南斯拉夫和土耳其于不顾,那么我们就可以将我们的军队转移到包括的黎波里、西西里岛和意大利靴形半岛趾形地区在内的中地中海区域,发动强大的夏秋季攻势。我们应当用右手拿着坚固的盾牌去捍卫我们在中东的利益,而用左手在中地中海区域采取中等规模的猛烈行动。
6.如果在巴尔干半岛成立联合战线,德国便可能觉得,不如改弦更张,对俄国下手;考虑一下我们已接到许多关于德国在波兰集结军队并在瑞典与芬兰进行种种阴谋活动的报告,德国要对俄国下手,难道不可能吗?
7.这些意见是否有用,请你考虑。
我也曾致电澳大利亚联邦代理总理法丁先生。
1941年3月30日
一个月以前,当我们决定派遣军队前往希腊时,这看上去好像是由一个位高而任重的人指挥的一项徒然无功的军事冒险行动。但是,星期四在贝尔格莱德发生的事件表明,我们对于整个巴尔干局势所采取的这项措施和其他措施,已发生了深远的影响。德国的计划已被打乱,而我们可能重新希望同土耳其成立巴尔干战线,其中包括来自四个有关国家的同盟军约七十个师。当然,事情还没有确定。但是即便是现在,也已显示出“光辉”[进军希腊的远征]的真正意义,它不是一个孤立的军事行动,而是一项大规模计划的原动力。不论结局如何,自从我们采取这一决定后所发生的每一个事件,已证明我们的行动是完全正确的。推迟行动也可以使我们在希腊前线的军队得到充分集中,避免零打碎敲地作战。结局尚不可知,但是,战利品已有所增加,而危险则有所减少。我同孟席斯之间保持着最密切的联系。希望能和你就这个问题进行商谈。
※ ※ ※
现已决定,艾登留在雅典同土耳其人联系,而让迪尔将军前往贝尔格莱德。任何人都可以看出,除非即时由所有有关国家成立共同战线,否则南斯拉夫的处境是无望的。但是,摆在南斯拉夫面前的,仍然存在前已述及的大好机会,那就是:在阿尔巴尼亚对乱七八糟的意大利军队的毫无防守力量的后方给予致命的一击。如果他们及时行动,便可能在军事上完成一件大事。虽然他们自己的国家的北部受到蹂躏,却能够夺获大批军火与装备,从而使他们获得力量,以便在山区进行游击战,这是他们现在的唯一希望。这是了不起的一击,它将影响整个巴尔干的局面。在伦敦与我朝夕相处的人都看清了这一点。第151页(原书。——译者)的插图表明我们认为实际可行的军事行动。
这时,迪尔将军已到达贝尔格莱德,我对他发出了以下的电报:
1941年4月1日
种种具体情况表明,德国正在迅速地重新部署军队,以便进攻南斯拉夫。在对付德国方面争取到时间,意味着对付意大利方面失去时机。南斯拉夫应不顾一切,尽早集结充分兵力进攻意大利。他们只有用这个方法,才能及时获得影响深远的初步成就和大量装备。
多年铸成的大错难以纠正于一朝。在普遍的振奋心情平息下来以后,贝尔格莱德的每一个人都觉察到,灾难与死亡即将临头,而且无法挽救自己的命运。最高统帅部认为必须向斯洛文尼亚和克罗地亚派驻卫戍军,藉以维持一种虚假的内部团结。现在,他们终于能够动员他们的军队了。但是战略计划一点也没有。迪尔在贝尔格莱德只看到混乱与瘫痪。
“尽管我作了最大努力,”他在4月1日向艾登先生报告说,“我不能说服首相同意你在最近前来访问。他坦率地说,南斯拉夫主要由于顾虑对内部局势发生影响,所以决心不采取可能被认为是向德国挑战的任何行动。”这时,德国能调集的全部兵力正以排山倒海之势向他们猛扑过来。
4月4日,迪尔将军发来了关于他贝尔格莱德之行的详细报告,表明南斯拉夫的大臣们对于即将临头的大难是多么无动于衷。人们看到他们的情绪和外表,一定会认为,他们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才作出对德和、战问题的决定哩。实际上,他们距离德军的大举进攻,只有七十二小时的时间了。迪尔写道:
贝尔格莱德访问之行的最后结果,在许多方面都令人失望,无论如何难以促使西莫维奇[将军]签订任何协定。虽然如此,我却为南斯拉夫领袖们的反抗精神所感动:如果南斯拉夫受到攻击或德国进攻萨洛尼卡,他们便要挺身而战。今日举行的参谋人员会谈将在交换意见方面产生有益的结果,而且,我希望,这也同样有助于双方在应付种种意外事件的妥善计划方面取得一致的意见。这些计划对双方都没有拘束力,但是届时南斯拉夫准备付诸实施,这是有相当希望的。
事实上,西莫维奇虽然是一位精明干练的领袖,却绝不是一位独裁者。他负有使内阁团结一致的艰巨任务,因此不敢向他们建议同我们订立任何形式的协定。而且,如不知照内阁并获得内阁的同意,他也不敢实行这类协定。但是,他和那位勇猛有余而智谋不足的陆军大臣伊利茨似乎都有作战的决心。……
南斯拉夫的军队还没有作好作战的准备,所以西莫维奇想要争取到一段时间以完成军队的动员和集结。出于内部政治的原因,他不能先启战端,而必须等待德军发动。他期望德军自保加利亚进攻南斯拉夫南部,而暂时置希腊于不顾。
……南斯拉夫人将在阿尔巴尼亚进行配合,但是即使在那里,在德国攻击他们或侵犯他们的重要利益以前,南斯拉夫军队也不首先发动进攻。
与此同时,我发出以下的呼吁:
首相致西莫维奇将军 1941年4月4日
我从各方面获得的消息,德国正迅速地集结大批地面部队和空军向贵国推进。据我驻在法国的情报人员的报告,德国正在调动大批空军。据我非洲陆军情报处的情报,德军已从的黎波里撤退轰炸机。我不能理解关于你们正在争取时间的说法。获得胜利与安全的唯一良策,就是在阿尔巴尼亚取得先发制人的决定性胜利,并收集落到你们手中的大量装备。
等到你们的总参谋部所报告的那四个正在蒂罗尔区登车的德国山地师抵达阿尔巴尼亚之后,你们将遇到和士气消沉的意军后卫迥然不相同的抵抗。这是我初次荣幸地致电阁下,我衷心地为贵国政府的成就、为其命运系于你的领导的这个英勇国家的安全与独立向你致以良好的祝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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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们应当记述一下克里姆林宫的寡头政治容许它的谋划掺入一点感情成分的唯一事例。
贝尔格莱德的民族运动是自发性的起义,同人数既少而又非法、但为苏联所扶植的南斯拉夫共产党的活动完全无关。
斯大林在等待了一个星期之后,决定作出一点姿态。他的官员正同南斯拉夫派驻莫斯科的公使加弗里罗维奇先生,以及革命后从贝尔格莱德派去的一个使团,进行谈判。谈判没有什么进展。在4月5日到6日的夜间,这些南斯拉夫人突然被召到克里姆林宫。接待他们的是斯大林本人,他交给他们一份业经拟妥、等待签字的条约。签字手续迅速地完成了。俄国同意尊重“南斯拉夫的独立、主权和领土完整”,而且当它受到攻击时,俄国将采取“基于友好关系的”亲善态度。这总算是一副友好的姿态。加弗里罗维奇独自留下同斯大林讨论军需品的供应问题,直到第二天早晨。当他们的谈话结束时,德军已开始进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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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6日晨,德国轰炸机出现于贝尔格莱德的上空。它们从罗马尼亚被占领的飞机场轮番起飞,对南斯拉夫首都进行系统的空袭达三日之久。它们擦着屋顶飞过,不怕遇到抵抗,残酷无情地炸毁了这个城市。这就是称之谓“惩罚”的作战计划。当4月8日终于恢复平静时,贝尔格莱德有一万七千多市民死于街头或瓦砾堆中。一场硝烟弥漫、火光烛天的恶梦过去后,从动物园的被炸毁的笼子中跑出了惊慌万状的动物。一只受伤的鹳鸟一跛一跛地走过烟火正浓的那家最大的旅馆。一只茫然凝视、莫明所以的熊,迈着缓慢而笨重的步伐,蹒跚地经过这个地狱般的场所走向多瑙河。它并不是仅有的一只茫然不知所以的熊。
“惩罚”作战计划已经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