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国立博物馆举办了一场日本古代武器盔甲展,给人的第一印象是,所有的头盔、胸甲、盾牌和刀剑主要不是用来攻击和防卫的,而是用来恫吓敌人,用可怕的形象摧残他们的心灵。
面甲上画着一张张残忍、可怕的鬼脸,而包裹面甲的头盔则铸有尖角、鱼鳍和猛禽之翼,华丽的胸甲上配备了铁环和尖刺,令战士的胸膛高高鼓起。
对于像我这样的西方人来说,当我们参观文艺复兴时期武器盔甲展时,我们感受到的是阅读骑士诗般的古典和愉悦,与真实的战场有所隔离(在我看来,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的武器和盔甲馆是世界上的一大奇迹),可是在这里,我再也无法把这些展品看作是奇妙的玩具,而是更多地考虑它们本来具有的含义;换言之,我们只能像看待战场上的装甲车一样看待它们。我的反应非常直截了当:我想要逃跑。
我参观了一个又一个展室,陈列柜中摆放着无数种剑,以及不同种类的刀,均由闪闪发光的锻铁打造,锋利无比,没有刀镡,陈列在白布上。刀剑,刀剑,又是刀剑,我实在分不清它们有什么区别,可是每件展品都配有长长的解说词。每个陈列柜前都人头攒动,人们专注而又赞叹地欣赏着每一把刀剑。
前来观展的大多是男人,不过由于是星期天,所以博物馆里也挤满了拖家带口的人,许多女人小孩也都认真地观摩这些刀剑。他们都从这些出鞘的冷酷刀剑中看到了什么?对他们来说,这些刀剑到底有怎样的吸引力?我以走马观花的速度看完了展览;这些钢铁的光泽所传达的听觉效果要远胜其视觉效果,我仿佛能听到它们划破空气时传来的呼啸声。而陈列刀剑的白布也在我心中引发了关于手术的恐惧。
但是我也明白,剑术在日本是一种古老的精神训练。我读过铃木大拙博士的《禅与日本文化》。我记得书中提到,最强大的武士永远不专注于敌人的剑,也不专注于自己的剑,既不专心进攻,也不专心防守,他必须要做到无我;胜利并不来自剑,而来自无剑;铸剑大师要通过苦行才能达到技艺的巅峰。我对这些都非常明了:然而读懂书中的观念是一回事,在现实生活中体悟它却是另一回事。
几天后,我来到京都,游览了诗人、哲学家天皇和隐修僧侣都曾到访的庭园。当我走过溪流上的拱桥,欣赏着池塘中垂柳的倒影、苔藓草坪,以及星形的红色枫叶时,我突然想起了那些绘有可怕鬼脸的面甲、孔武有力的高大武士,以及锋利的剑刃。
当我看到黄色的落叶掉入水中时,我想起了一个禅宗故事,我发现直到这一刻,我才明白它的寓意。
一位铸剑大师的弟子声称自己已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于是乎,为了证明自己的剑刃有多么锋利,他把剑浸没在溪流里。当溪流带着枯叶撞上剑刃时,剑刃干净利落地把枯叶分成两半。当那位铸剑大师把自己铸造的剑也没入水中时,树叶却躲开剑刃漂走了。